人性与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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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怅然似海如广寒

    人性与困局



    



    第一章  怆然似海如广寒



    



    朔风肆虐,大雪纷飞!



    一条曲径通向法华寺,路面有十厘米高的积雪,美丽的积雪给人一种虚晕。还有一行脚印隐没在小道的尽头,然而,这些脚印很快就被鹅毛般的雪片所掩盖,似乎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存在。



    小路两侧是崔嵬的雪山,雪山之巅朦胧凄迷,似雾似雪。每棵树木的树梢都好像开着白色的花朵,洁白如玉。



    洁白的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北风吹着雪花,四处飘散,凄美、萧索!



    朔风在空中猎猎作响,犹如鬼卒在锁魂的声音!



    霎时,一个青年男子从雪路的最头上缓缓走过来,踏着乱琼碎玉,发出沙沙的响声,宛如春蚕吃桑叶的细微声。虽然寒风如刀,但是他腰杆挺得很直,仿佛任何事都不能将他打败。



    他很清瘦,五官棱角分明,乌黑的头发约莫十二厘米左右,已经被北风吹得如同凌乱的杂草,消瘦的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笔直的腰杆之下穿着一件牛仔裤。



    风依旧在刮,无休无止!



    寒风可以吹散路面的雪片,但吹不动他单薄的身体,吹不走他眼中的寂寞和孤独。



    一路上,他没有遇上一个行人,依旧踏着雪片往上走。他时而沉思,时而回忆,时而冥想。忽然,他登时回头,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声音如同出谷黄莺:“陆遥,你快回来!”他定睛一看,发现除了雪,还是雪,没有任何人。方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幻觉。因为过度思念,才会以为是自己的女朋友在喊他。



    陆遥是在初三那年认识了他的女朋友,当时他是复读,她是从县城转学到二都镇中学,不知是什么机缘巧合?他们竟然坐在一起!同桌,每分每秒的相处,既紧张又兴奋,懵懂的青涩中散发着爱意,从不敢表达内心的情感。记得有一次,陆遥从家乡的山里摘了一些新鲜的杨梅给她吃。那天,很早,六点多,没有同学来教室,他便将杨梅放在讲台上,而她在操场上一直看着他走进教室,才慢慢跟了进去,看见桌上诱人的杨梅,白皙水嫩的脸上已泛起了红晕,偷偷地瞄了一眼趴在最后一排窗户上的陆遥,只见他满脸通红,不敢看自己,不知是害羞?还是因为从遥远的山里走路来学校而燥热?她也不敢上去叫他,只好拿着杨梅蹦蹦跳跳地出去,不知道有多高兴!陆遥看见她走了,脸色立刻恢复正常,站在二楼,看着她迷人的背影,心中一片喜悦!



    少女怀春,少男多情,本是天经地义!可是,在当时是非常敏感,老师反对,家长反对,自己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中考后,他们去了不同的学校,但经常来往,互有书信。高三那年,他们终于正式交往,私下交往,没有人敢在高考的关键时刻谈恋爱。不幸的是,高考结束后,他们都落榜,不得不重新规划自己的前途。于是,她留在县城工作,陆遥毕业后就去了杭州,一干就是七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去。过年,是他们团聚的日子,短暂的一个星期也是最幸福的,因为可以见到自己心爱的人。他们本来打算结婚,可是,她的母亲不同意,说要结婚可以,必须买房,在县城买或者在杭州买都可以。所以他特别努力工作,希望早日娶她过门。但现实是无限的残酷,以他现在的工资,要在杭州买房,需要五十年不吃不喝,才能买一套一百平米的房子,这中间还要身体健康,能够一直工作,可想而知……



    今天是杭州人的小年,在陆遥的家乡,两天后才是真正的小年。他买了明天的火车票,那时候没有高铁,只能坐火车去东乡,再坐汽车到宜黄,然后坐那种又破又小又臭的汽车到山前村,最后步行十里到半天。半天是一个地方,陆遥的家乡,并不是指时间。它除了是一个地方,还是一个高度,就是有半个天空那么高。祖辈传闻,有一个阎神仙坐在白龙上,白龙踏着七色彩云来过这里,刚好在这个地方休息了半天,于是,才取名为“半天”。



    此时,他顶着寒风继续往上走去,终于来到北高峰脚下,似乎什么都不能阻挡他上山。他明知山高路险,看着陡峭的石阶上满是积雪,却毫不在乎,在乎的是山顶的风景。若是在北高峰欣赏雪景,登高望西湖,那是何等壮美!



    平日里,他就喜欢登山,七年来,去过北高峰不下一百次。所以,陆遥此时来登山,并不是莽撞,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非常了解,哪个台阶坏了,都了然于胸!



    北面山脚下的法华寺十分幽静,藏在这深山之中,富有神秘感。从远处看,这里就是一片树林和雪景。高高的黄墙沿着小路,古朴的红门里暗藏佛性,屋顶的积雪就像一道灵符般压着黑瓦。



    陆遥拍了拍毛衣上的雪片,还不等他拍完,轻飞曼舞的雪花又落在他的身上。口中吐着白色暖气,片刻间就消失在寒冷的空气中。他并没有小心翼翼,而是大踏步地往石阶上走去,脸色冷峻严肃,说不出的凄苦之色。



    除了他,上山的人没有出现过第二个人。像这种天气还出来登山,不是疯子就是傻子。然而,陆遥既不是疯子也不是傻子,一方面是心里的压力太大,运动可以缓解压力。一方面是喜欢登山。特别是像这样的天气,迎难而上,是需要很大的勇气,也是一种刺激!



    北高峰并不是很高,海拔三百多米。平日里,陆遥上山只需花十五分钟。今日,时间上会多一些,毕竟阶陡路滑,处处都隐藏着危险。



    他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积雪的石阶上没有一个脚印,内心多少都有些没落。如此美景,竟然没有一个同伴?



    他总是喜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去别人不敢去的地方。



    他总是沉默,沉默能让他冷静思考。



    一路上没有发出一个字,安静的如同树林中的青松。只是不慌不忙地向上走去,看见倒塌的大树就踏过去,身轻如飞。身后只留下了自己清楚的脚印,一行脚印,直到山下,等待着大胆的探索者来增加它的深度。



    只要你的脚印足够多,总有一天会到达目的地!



    寒风凛冽,冷如剑气!



    陆遥一边走着一边思索着明天的事,明天就可以见到自己心爱的人,内心既紧张又兴奋。可是,他脸上从未留下过什么喜或忧,冷的如同万年寒冰,好像是饱经风霜的老人,平静如水。只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演练与她见面的情景,就连呼吸似乎都在调整,调整到最佳的状态。



    这样的天气,上山对于他来说,似乎不是什么难事。只用了二十五分钟,就顺利到达山顶。只见天下第一财神庙屹立在山巅之上,高高的红门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通过两门之间的罅隙散发着财气。再往前走去,看见一口漆黑的铜钟倒挂在一根木头上,似乎里面封印了诸多的妖魔鬼怪。时常发出龙吟之声,不知是里面的鬼怪作祟?还是风雪的缘故?



    他和平常一样,看都没看那山顶的缆车,就向石碑方向走去,石碑上用狂草刻着:三上北高峰,杭州一望空。飞凤亭边树,桃花岭上风。热来寻扇子,冷去对美人。一片飘飘下,欢迎有晚莺。



    陆遥站在栏杆旁边,极目旷望,只见西子湖在朦胧的雪景中十分秀气。



    不管是谁到了这里,只需睁开眼睛,那冰雪世界就在与你打招呼。



    如此美景,有几人喜?又有几人愁?



    大雪已经沾满了他的头发和毛衣,仿佛是一个雪人,可他没有抖去身上的雪片,依旧木木地站着。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南面山下的灵隐寺,从上往下看,灵隐寺也是小的如同白色的拳头,只有袅袅升空的青烟才证明了它的存在。



    白雪皑皑,天空犹如吐着白银,赏给所有的植物和动物。



    山巅之上,高处不胜寒,赶不走的刺骨,赶不走的寂寞。他看着、看着、看着,就想起了往事。



    那年也是下雪,陆遥十岁。过年对于小孩子来说是非常高兴的,可是,小陆遥没有什么高兴的,没有新衣服,没有压岁钱,身上依旧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家里穷的叮当响,就连年货都没有买过,那些吃的喝的都是陆遥的母亲李小安亲手做的,比如:花生、薯片、麻花、米酒等等。这日下午,李小安、陆遥和他的姐姐陆莲在家里围着火盆烤火。陆莲比他大两岁,相比同龄的孩子,懂事很多。此时,李小安在火盆旁织着毛衣,手法十分娴熟。因为一直坐在火盆旁边,她白皙的脸蛋变得有些潮红,犹如晨露中的海棠花一样娇美。



    木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火红的木炭宛如熔岩,温暖了屋里的人。



    两块木制大门,一块关着,一块打开,雪片被冷风吹到门槛就不再前进,落在屋里的门槛附近,地上明显有些潮湿。



    整座房子都是杉树制作而成,没有任何钢筋混泥土,屋顶黑瓦,现在完全看不清楚,因为被大雪盖着。屋檐倒挂着冰雕,一排过去,整齐而又锋利。



    李小安看了一眼陆遥,陆遥笑了,他又看了一眼陆莲,陆莲又笑了。作为母亲,看见懵懂的孩子傻笑,她也莞尔一笑,说不尽的幸福和安详。



    突然,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外传到屋里。转眼间,一个男子粗鲁地推开关着的那扇门,铁青着脸,好像是刚涂上去的颜色,大踏步走进屋里。顿时,寒风就像找到了机会似的,猛然刮进屋里。陆莲被冷风刺得抖了抖娇小的身体,不敢言语。



    陆遥看见自己的父亲陆川回来,立刻站起来,拿了一把竹椅子给他,笑着喊道:“爸,你回来了。”



    陆川看起来很消瘦,颧骨高耸,坐下烤火,没好气地说:“短命仔!我不回来,还能去哪里?难道还能靠你养这个家吗?”



    李小安平时一直都顺着陆川,有什么委屈也是自己忍着,实在是逼急了,也会反驳两句:“你吃火药了?一来就板着个脸,孩子关心你,有错吗?”



    陆川突然怒火如雷,站起来用粗糙的食指指着陆遥,骂道:“都是你这个短命仔害得家里这么穷,早知就不应该生你下来。”



    陆莲站起来,后退三步。陆遥也因为害怕,躲到他姐姐的身后,用小手紧紧拉着陆莲的衣角,时不时地探出小脑袋,看着生气的父亲,就像是冬天雪地里出来寻找食物的小动物一般,紧张而又害怕。



    李小安猜想陆川又输了钱,将所有的气都撒在陆遥身上,脸色苍白,着急地问:“你是不是又去和乡亲们赌钱了?”



    他多少有些愧疚,小声说:“是!”



    “输了多少?”李小安更加担心。



    “五百!”



    “五……百?”李小安似有些崩溃。



    就是现在的陆遥,对他来说,五百块钱也不是小数目,何况是十几年前呢?



    李小安眼中已潮湿,说:“陆川!你知不知道五百块钱可以买多少新衣服吗?可以买多少年货吗?你平时抽烟、喝酒,我也不去说你,男人嘛,压力大,需要香烟和酒精来缓解一下。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去赌博?赌场上,十赌九输,咱们农民有谁是靠赌博发家致富的?”



    陆川挨个地看着他们身上的衣服,没有一件是没有补丁的衣服,再看看自己的衣服,更加破烂,心中也不是滋味。



    李小安唠叨道:“我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求一家人安心过日子,只求你不要去赌博,好吗?”



    此时,他内心的愧疚消失的无影无踪,脸色狰狞,声如洪钟:“钱是我挣得,我想怎样就怎样?你管得着吗?有本事出去赚钱呀?”



    李小安尽量镇定下来,忍着泪水:“我在家里照顾孩子,洗衣服,做饭,还要照看庄稼,怎么出去赚钱?”



    “那你就不要管我,也没有资格管我。”陆川翻着白眼说。



    陆遥探出小脑袋,说:“爸,妈,你们别吵了。”



    陆川听到他说话,气不打一处来,愤怒道:“你再叽歪,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



    陆遥听后,立马缩了回去,那只冻伤的小手拽着他姐姐的衣角更紧,生怕自己的父亲过来揍他。虽然被打不是第一次,但是想起过去他父亲的重掌,还心有余悸!



    李小安真想找一个地方痛哭一场,遇到这样的丈夫,奈何?可是,她不能哭,至少不能在孩子面前抽泣,否则就会给孩子的内心深处留下阴影。父母的言行会时时刻刻的影响孩子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她是意识到了,可她的丈夫呢?似乎毫不知情,毫不关心,他好像扮演的不是一位父亲,而是一个旁人!



    她放下手中的毛衣,期期艾艾说:“你……身上还有钱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他又坐下烤火,双手紧靠火盆,似乎不怕烫。



    陆遥和陆莲依旧站着,战战兢兢。



    李小安尽量使自己说话像平常一样,但是,她内心是何等痛苦和失望,央求道:“你要是还有钱,明天就去一趟县城,给遥儿和莲儿各买一套新衣服,我的就不用买了,若还有剩钱,买些女人的日常用品。”她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看起来是那么卑微和无奈。



    “没钱!”陆川冷冰冰地说,“他们身上不是有衣服穿吗?不用买。至于你说的女人……用品,用洗脚布擦擦,或者自己想办法。”



    李小安有苦难言,眼中浮动的泪水随时都会夺眶而出,但她忍住了,柔声道:“遥儿,莲儿,你们去拿柴烧水。”



    “哦!”陆莲轻声答道。



    李小安看着两个孩子走出大厅,有些生气说:“陆川!你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说这样的话?”



    “为什么不能说?难道他们是公主和王子?可惜你和我不是国王和王后。”他讽刺道,“穷人家的孩子有什么不能说的?就是我打死他们,他们也要认命。”



    李小安终于大声说:“虽然我大字不识,但也知道教育孩子不能这样,何况你还上过高中?”



    “你别跟我谈什么读书,一说我就来气,我看穷人读书是没用的,还不是乖乖回来种地,面朝黄土背朝天。”



    她语气有些尖锐:“那是读书对你没用,对别人就有用。”



    “你再说,明年我让那两个兔崽子辍学,你信不信?”陆川很是生气,站起来,指着李小安的鼻子骂道。



    陆遥和陆莲走到厨房,两人坐在灶台下的小长凳上,相互配合烧火,一人点松片,一人拿着干竹片。片刻间,细小的火苗变成熊熊大火,看来,他们对这种家务已是十分熟悉。不久,大锅里的清水就在翻滚,水汽腾腾。两人并排坐着,陆遥用小手托着下巴,目光如炬,始终看着灶台里的火焰,似乎看到了什么。他们在厨房能够听到父母在吵架,可又不敢上前劝解。其实,他们心里也明白,劝解是徒然的!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份痛苦,比挖心还痛。但凡是小孩子都不希望自己的父母经常吵架,可现实就是那么残酷。别人家的孩子可以在爸爸妈妈的怀里撒娇、嬉笑,可是,他们呢?



    兔子急了还咬人,李小安着急说:“你要是敢让遥儿和莲儿辍学,我跟你没完。”



    “你这是威胁我?还以为你爸活着呢?他都死了这么多年,没有人是你的靠山。”他两只眼睛睁得很大,好像要将她吃下去。



    在李小安做女儿的时候,她的父亲是比较富裕,而且特别疼爱她。她一共有四姐妹,李小安是老三,既聪明又能干,一个人时常包了一大家子的家务,还帮着老大和老二带孩子。有时还去大王山干活,挣的钱比男人还多。



    陆川说起了她的父亲,使得她有些伤感,支支吾吾说:“遥儿和莲儿真的不能辍学,不是还有我父亲给我的嫁妆吗?”



    “你说的是那三十二个袁大头?”



    “不是袁大头还能是什么?”



    “都十年了,吃不用钱吗?喝不用钱吗?那些袁大头,我早就拿到县城换了钱,现在不知道用到什么地方去?”他说,“还剩两块,我放在二楼粮仓里。”



    李小安坚决说:“陆川!我们穷一辈子,苦一辈子没关系,可是我们的孩子不能这样。”



    陆川十分不屑:“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难道你还盼着他们能够上京做官,光耀门楣?”



    “为什么不可以?”



    “读书不要钱吗?老子赚钱不辛苦吗?”



    “你要是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还会没有钱供孩子读书吗?”



    陆川凶神恶煞,威吓道:“你个臭婆娘!再说一遍,我揍扁你!”说着,他拉着李小安的手臂,要打她的样子。她并没有躲闪,而是低着头,想必这不是第一次。就像一只绵羊被饿狼咬住一样,只能默默等着命运的安排。



    不知陆川是吓唬她?还是他真要用那邪恶的手实施世间的凄惨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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