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里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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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风尘往昔

    北方的六月,暮春时节。营楼前的花坛里,盛开了种类繁多的花卉,大朵大朵,姹紫嫣红。远处的群山上,草木绿意葱茏,严严实实封堵住裸露土石一块块干黄的斑驳,使这片贫瘠的土地看上去略有些生机。

    坐在花坛边,遥望着远方,痴痴地任和煦的暖阳与轻柔的徐风紧紧浸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总是这样无形中便陷入无我的境地,身周只剩下了残存在脑海中那似曾相识的天空、云朵或是草木、日光。

    转眼间,下连的日子一周将没。周六的上午,我刚刚洗过了差不多全班的衣服。午饭过后,在大家睡觉或看电视的时候,我把这些湿衣服,连同班里的被子一起拿出来晾晒。为了这些东西不被人拿错或拿走,我便成为了那个“放衣服”的人。

    周末的午后,阳光耀眼,将军营这头威猛的钢铁雄狮炙烤得慵懒且睡意熏然。操场边的篮球场空无一人。远近各处的广场及大路上亦是行人寥寥……训练实在是太累了!所有的人们都趁这难得的暖日,休憩并调整,以保持更好的状态迎接下周的残酷训练。

    训练是相当辛苦的,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比较而言,新兵连仅仅是由一个社会青年在尽可能的短的时间里向军人转变时,被约束被管制被强迫的苦。下连后,生活上相对自由轻松了许多,但真正的训练,却是血与汗交迸的过程。

    相信国人都不会忘记,不会忘记九七年中国的一个重大历史事件……百年梦圆,香港回归。

    我刚刚下连的两天后,我们师突然接到《暨定×师为驻港部队候选师》的通知。而我们部队,是师属唯一的一个装甲兵团,如果×师被选中赴港,即便是抽调,我们团必定位列其中。

    这一消息,像一颗直线落入广岛的原子弹,立马把军营炸开了锅。进驻香港,那是多么美丽而璀璨的梦啊!香江的传说,影视四大天王的传奇……百年来国人少有涉足,只能在电视上管窥一豹的那片土地,是怎样的具有吸引力!所有官兵欢欣鼓舞一片沸腾,整夜整夜的睡不着,都在勾画着美好的明天。当然,这里面也涉及到许多负面因素,比如已婚干部家属问题,如果驻港实现,将面临着长期两地分居的事实;还有个别本该年底退役且没有长期留在部队打算的老兵,他们只想安稳的复原,不想折腾。

    基于种种原因,上级指令封锁消息。在没接到铁定驻港的命令之前,所有干部一律不准下山,所有官兵信件全部积存收发室,唯一的一部与外界联系的公用电话也从根本上切断(九七年基本没有手机,就连bb机都不多)。与此同时,全团二十四小时进入二级战备状态,在香港尚未回归之前,一切还是未知数,任何人都不知道届时会发生什么。

    对于这份驻港的荣誉,我们部队早在一年前就有所准备。从四月开训以来,整个部队的训练强度已达极限,现下又收到了这样一个通知,训练的残酷程度可想而知。

    做为一名刚从炊事班“下来”,以前在老兵连仅仅呆了不到一个月,很多新的训练内容从未涉足的新兵,我的日子是相当难熬的。

    两个月来,连队的训练进度飞速跨越,新兵连的那点资本根本不值一晒!因此,我只能站在全连的最后,望着他们远去的尘烟,努力地奔跑追赶。

    与我一起成长起来的新兵们,就连徐玉春那样的“熊”兵,器械都已经达到了标准“直腿掏杠上”的“六练习”,并能连贯的做完整作。而我尚停滞在“四练习”的“勾勾巴巴”阶段。

    五公里早晚两次雷打不动。炊事班的两个月,我除了长胖长壮以外,体能上非但没有进步,反而落后许多,致使每次五公里越野,我再怎么努力,基本都是倒数几名。

    军体拳已至第二套,我一点都不会。

    还有许多新的训练项目,比如徒步行军;野外生存;行车实弹;四百米障碍……等等,我至今尚未涉猎,至于到底如何艰苦只能留待以后体验……

    下连后的一星期中,我跟着大部队演练了几天“乘车行进中射击”和“夜间卧姿瞄准”。尽管都只是些非实弹练习,但却让我这个“后勤兵”真真实实尝到了苦头。

    当装甲车以其独有的速度穿过山间的沟沟坎坎,在昏暗憋闷的车里被颠的翻肠倒肚七晕八素的我们,每次出车都是浑身湿透,就跟水洗过的一样。反复几次,最后等衣服干了,一层刷白的汗碱,往墙边一戳,本来很柔软的衣服直挺挺立在了墙边……

    夜间瞄准则是考验人意志力的训练,十分辛苦。专挑月黑星稀的夜晚,一动不动地在黑暗中紧紧盯着靶位上的一点荧光,必须全神贯注,一不留神便被睡魔夺取了清醒。总在睡与不睡间徘徊,困的滋味简直难以形容!只有嘴是能动的,于是上下嘴唇咬得最后全部失去了知觉……

    以往在新兵连和炊事班有赵凯、陆文虎及那么多人的迁就和照顾,所以我一直骄傲地像个王子,等下了连队参加了训练后我才知道,其实我不过是一坨臭不可闻的大便,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下连后,我没能回到原来的三班,也没能去一直优先对待我的四班,而是分在了七班。原因是七班刚刚一起调走了两个新兵,而我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缺。

    七班长是zz籍人氏,和我算半个老乡,以前也是很熟的,经常笑呵呵有事没事的逗我几句。可自从到了他班,于人后的他却是另外一种面目。用笑面虎和表里不一来形容他,或许并不确切,他是个真正的阴损与狠毒的化身。其他班长都知道他的秉性,暗地里都防他三分。

    以前我在炊事班的时候,七班长曾因早起的粥稀表示不满,把一饭砵连水带饭的粥洒在了饭堂的地上。如果不是陆军及时回来,那天早上将上演群起逼宫的大戏。最后,我是亲眼目睹了陆军如何震慑群雄,如何把一个碗扣在了七班长的脑袋上的。自从我到了七班后,可恨的陆军不计前嫌,矮身前来与七班长和好,并求他照顾我。本来训练就落后,在加上陆军的求情,心胸狭隘的七班长自然“照顾”我到了极致,不仅每天为我加餐,也使我成为了班里真正的管家……

    有许多事实无法改变。当我怀揣一颗濒死的心,来到曾梦绕魂系的训练队列中时,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墨俊的关爱,军校的梦想,陆军的欺骗,还有从前的自己,都已经在我下连的那一刻成为了永恒,被我看做是前世没有结局的宿怨,烟淡云飞!就连驻港这么大的喜事,也不能萌动我内心的喜悦。

    如今的我,除了像木偶一样地训练和干活以外,没有更多的力气也没有更多的激情加入到人们欢乐的行列中去,时常做的事,是在晚饭后唯一清闲的时间,坐在大操场与小操场之间的小花园的假山旁,握着一瓶啤酒,对着晚空定定地发呆。

    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我学会了抽烟。尼古丁的苦涩,可以使麻木的心稍有缓解。而我更喜欢的,则是袅袅升腾的烟状,那正像我的青春,风一吹便即散去。

    曾痴醉过我的闲书,我已经不再看了。我觉得就是它们让我变得多愁善感,让我过早地了解了一些这个年龄本不该懂的事情,比如:爱!我现在看的最多的,就是图书室里仅有的几本稍有涉及同性恋话题的书籍。我就像一个迷途的羔羊,在有限的解析中找寻着一条出路,希望能在黑暗中看到哪怕一丝曙光……

    如果在军营里,你经常于训练场上,看到一个倔强的十六岁少年,笨拙地一遍一遍重复着科目动作;于洗漱室里,看到一个沉静的十六岁少年,熟练而无言地洗着全班人的衣服,刷着全班人的鞋;于假山旁,看到一个忧伤的十六岁少年,手握一瓶啤酒,看烟飘飞;于大路上,看到一个孤独的十六岁少年,踽踽独行;于图书馆中,看到一个迷茫的十六岁少年,如饥似渴地找寻着什么……那就是我!

    曾经天真的以为,一个人只要有渊博的知识,文明的举止,良好的修养,幽雅的谈吐,以及一颗充满激情的心,那么整个世界就归他所有!然而,经过了那夜间无意的一碰,发觉这个天真的幻想象玻璃杯一样,碎裂满地,把整个生命都划刺得鲜血淋漓!有些人注定被世界遗弃,因为他们喜欢的是男人!

    我曾是多么的渴盼成熟,却不知道成熟的代价如此巨大!

    我不恨陆军,真的!甚至也不再恨李洋!我觉得他们都是正常的,不正常的人,是我!我没有理由,更没有权利恨他们。

    在这几天里,我会经常遇到或看到陆军,因为我要去炊事班吃饭,而他总是不失时宜地出现在有我的地方,即便是离营区很远的训练场,他也会借消暑为名,和陈枫抬着满满两大桶绿豆汤前来。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目前要做的只是跟上队伍的训练进度,这已经让我吃不消了,我没有更多的心力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那夜之后,我再也没看过陆军,我觉得我们之间存在着亘古的距离,就像前世和今生。也或者,他的一切我都是那样的熟悉,无需多看,他的容貌,他的表情,已深深刻在我心里……

    温暖的阳光越炽越烈。我坐在花树中间,心却异常冰冷!

    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麻,活动了一下身体,突然感觉似乎有人在喊我。于是,回头。陈峰站在了我身后。

    “发现你得了痴呆综合症了是咋地?我从楼上一直喊到楼下,你是真没听见啊,还是跟我俩装b腻?啊?”陈峰气急败坏地说。

    我无辜地望了望陈峰,估计是刚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思绪又神游太空去了。

    “咋地了?”我问。

    “咋地了?你说咋地了?连长找你!”

    我一时还没清醒过来,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的衣服。

    “赶紧地吧!连长找你你还这么墨迹……你先去吧,我这就去找你班长,再派个人来看着。”陈峰满脸无奈中。

    我站起,拎着那条麻了的腿,一瘸一拐地朝楼上跑。

    “这孩子病地不轻!”身后传来陈峰的揶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