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香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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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坟头的絮叨

    出了翠湖山庄后,丁子和白秋盈换到了朱油的大奔车上,由驾驶加长林肯的司机送其他人回去。魏子文上车前嘱咐丁子下星期早点送货过去,还说要帮他联系几个在其它化工厂负责环保的大学同学。

    朱油先将刘燕和白秋盈送到了生活小区,白秋盈也住在这个小区。

    等她们走后,丁子对朱油说:“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我就和你一起去见你爸;如果不需要帮忙,我就先回去了。”

    朱油沉吟了一下,说:“肯定不需要你帮忙,但是你这次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爸肯定要感谢你的。我想,他反正有钱,你去见见他,弄他几百万花花也好。”

    “滚。你这个败家子,有你这样帮别人算计自己老爸的吗?”丁子既好笑又好气地说道。

    “他不是有钱吗?我这是劫富济贫好不好?再说,你也不算是别人吧。”朱油振振有词地辩驳道。

    “别胡扯了。这两天花了不少吧,等我发达了还你。”

    “拿把刀给我。”朱油严肃地说。

    “要刀干嘛?”丁子很是诧异。

    “我要和你割袍断义。”朱油的表情极为悲愤。

    丁子让他给逗笑了,“切,谁稀罕?对了,你车里有没有好茅台酒?”

    “后备箱好像还有半件,你要茅台酒干嘛?”

    “我的一个长辈想喝茅台,我给他送去。”

    “行,一会你全搬去就是了。”说着,朱油启动了车子。

    “停!”丁子连忙叫道:“我不用你送了,我有车,就停在这小区。你给我两瓶酒就可以走了。”

    “别吹了,还有车?玩具车吧?”朱油根本不相信,以为丁子是不想他送。

    “唉,我发现我说真话的时候经常没人信。”丁子苦笑道:“难道我跟你混久了,人品也不坚挺了?你在这等我一下,我马上将车开出来。”

    丁子下了车,去小区超市门口取了车。这个小区的治安还真不错,丁子的自行车完好无损。

    朱油看到丁子骑着自行车来了,下了车,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笑什么笑?”丁子轻轻踢了他一脚,“快给我拿酒,还有我的挎包。”

    丁子将酒和挎包放在车篓里,他看了看还没上车的朱油说:“真不是我吹,指不定我这自行车比你那大奔值钱多了?你开车吧,我陪你遛遛。”

    朱油刚发动车,就看到丁子踩着自行车闪电般冲在了前面,

    他赶紧一踩油门,追了上去。可是,在都市中,他根本不能也不敢开出高速度,追了一阵,眼睁睁地看着丁子消失在视野中。

    “至少是100码以上了。”朱油放弃了追赶,一边朝与父亲约好的地方开去一边回想着丁子这两天的巨大变化,“简直判若两人啊!”他自言自语道:“发生了什么事呢?不过,应该是好事。”现在的丁子,自信、果决、豁达,虽然手段激烈,似乎毫不留情,但是仍然不失善良,且坚守着自己的底线。

    丁子回到红螺村仅花了半小时多一点的时间,他先去了何老头的修理摊,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马上赶去何老头家中,仍然不见人影。

    或许干什么别的事去了吧,他想道。准备先回家,等会再来。

    已近黄昏,夕阳透过层层遮挡的云,努力地将金红色的余晖洒向大地。房屋、道路、树木和所有的行人以及这大地上的万事万物都披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外衣,绚丽却又带着几分凄凉。天气很是闷热,一丝风都没有,路旁的树木静静伫立,枝叶都没精打采地低垂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要下雨了吧?!”丁子嘀咕着,熟练地将自行车停在了家门前。

    刚刚将自行车推进房间放好,屋外有人喊:“丁子。”

    丁子一边应着一边走了出去。是村里的鳏寡曹老头,他手里捧着一个布包,面色有些凝重。

    “曹叔啊,您找我?”丁子热情地打着招呼。

    曹老头看了看丁子,沉声说道:“何老头去了。今天上午走的,具体几点钟没人知道,快中午时才被发现。他前几天就和村里、派出所以及我们几个打过招呼了,所以按照他的意愿,我们下午就将他火化了。这是他的骨灰盒,说是要交给你。还有他的死亡证明,也给你,说是让你去村里和信用社办什么手续的……”

    曹老头后面还说了什么,丁子已经听不清楚了。他懵懵懂懂地接过了布包,身子踉跄了一下,倚靠着墙壁缓缓跌坐在地面。

    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木然地解开布包,木然地凝望着骨灰盒,骨灰盒上细密的纹路就像何老头脸上的皱纹一样,只是,没有了慈祥的笑容,没有了爱怜的眼神……

    良久,良久。

    两行泪水从丁子眼里流出,滑落在骨灰盒上,溅起,又很快落下,顺着骨灰盒的纹路流淌着,在骨灰盒的边缘悄悄流了下去。

    曹老头蹲下身,拍了拍丁子的肩膀,“孩子,别太难过,是人都有这一天的。无论什么人,他最终都要走向坟墓的。何老头应该走得很安详,没受什么痛苦,这就很不错了。”他站了起来,长叹道:“人啊,都是哭着来到这世上的,能不哭着走,就不错了,很不错了。”他摇摇头,慢慢地离去了,远远地自言自语道:“我们来到这人世,就是为了走这一遭么?可我们干嘛要走这一遭,平白无故地受这许许多多的苦呢?……”

    一阵陌生的手机铃声在丁子的衣兜中响起,将他唤醒过来。他仍然发了一会呆,才想起莹莹送他的新手机。他腾出一只手掏出手机接通了。

    “在哪呢?”朱油还是那个懒洋洋的声音。

    “在家。”丁子有气无力地回答,声音很是低沉,还有几分嘶哑。

    “干嘛呢?”

    “没干嘛。”

    朱油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他提高了声音,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那个长辈去了。”丁子的声音里流露出太多无法掩饰的伤悲——这是他最后一个被视为长辈和亲人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去哪……”朱油反应过来了,他“啊”了一声,连忙说道:“我马上过来!”

    丁子能感觉到朱油浓浓的关切之情,但是他仍然拒绝道:“真的不用了。下午就火化了,他早就安排好了。他就怕给我添麻烦。”

    “你等着我,千万别乱跑。”朱油这次没有飞快地挂电话了,他一边拿着手机贴在耳朵上,一边匆忙赶着出去。

    “真的别来了,我一会就去坟山,你找不到我的。再说,我想一个人静静。你放心吧,我不会出什么事的,明天再联系吧。”丁子说完,就挂了电话,这是他第一次抢在朱油前面挂电话。

    丁子回屋拿了酒、骨灰盒和何老头留给他的钥匙,将自行车推了出来,直奔何老头老婆的坟地。

    当他赶到坟地时,天色仅仅剩下最后一丝亮光。他很快在墓碑后找到了何老头说的小石门,丁子摸索着用钥匙打开石门。他捧着骨灰盒说:“何叔,您想着和婶婶她们团聚,我就赶紧将您送来了。你们一家人好好团聚吧。”他将骨灰盒慢慢放了进去,锁上石门,又重新将泥土掩上,拍实了。

    “何叔啊,您怎么就那么性急呢?”丁子一边拧开茅台酒的瓶盖,一边念叨着:“连一天也不肯等。在阳间您没有喝到茅台酒,我给您倒上,您在阴间慢慢喝,慢慢品尝。”

    丁子将整瓶酒都慢慢倒在了坟头边,浓烈的酒香立即弥漫在坟地周围的空气中,将整个坟头都笼罩进去了。

    他又将另一瓶酒拧开了,“何叔,您知道我不会喝酒,今天我也陪您喝点。”他举起酒瓶,喝了一小口,然后往地上倒了一些。继续念叨着:“您到了那边,找找我爸,告诉他我能赚钱了,昨天我签了一个合同,可以提成近2万呢。我还找了个女朋友,如果确定关系了,我就带她给我爸还有您看看。对了,您给我的自行车真的太棒了,我刚才骑着来的,您看到了吗?……”

    在丁子的念叨中,他喝下了小半瓶,大半瓶倒在了地上给何老头了。

    天色完全黑了,夜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风,将树枝、树叶吹得“哗哗”作响,将酒香、将丁子的絮叨卷起远远地送走了,却不知道是否能送到另外一个世界。

    几滴雨掉落下来,饥渴地扑向地面,迅速钻进了土里。渐渐的,雨越下越大了,像一根根的水线将这天和地连在一起,让这无法相聚的天和地能够相互倾诉离情别意以及永远的眷念和牵挂。

    雨水慢慢淋湿了丁子的头发,淋湿了他的衣服,淋湿了他的身体和心灵。他没有理会,仍然在念叨着:“何叔,您放心,我不会受人欺负的。如果是可怜人,咱能忍就忍了,如果是那些仗势欺人的人,我绝不容忍。我爸,还有您都被人欺负了一辈子。我不知道你们是因为忍气吞声才被人欺负的,还是被欺负得只能忍气吞声,但我决定再也不忍了。咱不能世世代代都这样忍下去吧?您跟我爸说:我有机会就会做好事,但对坏人,我也不介意做坏事。就算以后我下去,被他老人家骂我也认了。”

    或许是这场雨酝酿得太久了,又或许它们也赶着送送何老头,雨下了很久也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来不及渗透到土里的雨水慢慢汇集到一起,寻找着沟沟壑壑,寻找着四下散去的路径,“哗啦啦”地流去了。只要找到湖泊、河流,它们就可以汇入其中,可以在世上存在得更久一点……

    丁子停止了在坟头的絮叨,他静静地站立在风雨中,静静地看着沉浸在黑暗和风雨之中的世界。坟头上的几根杂草顽强地摇曳着,迎着风雨,迎着黑暗。就像现在的丁子一样,渺小但不会屈服……

    丁子跨上自行车准备离开坟山的时候,雨停了。风吹走了闷,雨压下了热,雨水洗涤了灰尘,大风刮走了垃圾,也吹散了满天的乌云。月亮露了出来,它温柔地注视着清新了许多的世界,用它柔和的清辉轻抚着这个世界。它没有太阳那么耀眼,那么火热,但它自有属于它的温情,毫不吝啬的温情。

    朱油在丁子的家门前不停地走来走去,不时焦急地四处张望。

    当丁子的自行车在他身边停下的时候,他先是喜出望外,接着马上沉下了脸,破口大骂:“你看看现在几点了?还有,你竟敢不接我的电话?”

    “手机放家里了,所以没接你电话,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丁子极为感动,却又说:“不是叫你别来了吗?”

    “我不来?我不来谁管你?你看看你这一身,快回屋换衣服,小心感冒了。”朱油推搡着他朝房门走去,“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就不能让人省省心呢?”

    丁子一边开门一边嘀咕道:“这口气不像你呀,是谁经常对你说的话吧?”

    “我老妈呗。”朱油随口答道,又马上说:“见了你这模样,我现在是体会到我老妈跟我说这话时的心情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做我妈了?”丁子推开门,回头瞪了他一眼。又将自行车推了进去,才开始翻找衣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