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久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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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颂翼团(1)

昏暗的房间里,一个个高大的书架整齐的排列着,然而上面安放的文献典籍却扑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示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诶,在哪里呢,怎么没有呢?”

    格雷翻遍了这个书架的每一处,文案所标记的序列号上唯独缺失了她所要寻找的那份。

    “难道被人拿走了?”

    但是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这里是最高分议文案馆,其前身为皇家禁卫军文案局的地方,除了现任最高分议会各部部长外,其他人若是没有得到轮换议席六人中超过半数人的许可,是无法进入这间房间的,更不要说当下正处于轮换议席更选时期,文案馆这里已经勒令封锁不准外人进入。

    这时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从过道的暗处响起,格雷立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借由手中提握的灵晶灯放出的光芒,视线往声音传出的方向扫去,却发现没有任何动静。

    正当格雷准备松回口气的时候,一把喑哑沧桑的声音从背后蔓延开来。

    “我说,格雷卿你是在找什么呢?”

    这一下让格雷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吓得将灵晶灯从手中抖落,一把贴靠在旁侧的书架上。

    当看到悬于面前的光点将隐没在暗处的脸容映照出来,这才让法务部部长剧烈搏动的心脉得以缓解下来。

    “啊...哈,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议长大人。”

    格雷不慌不忙的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灵晶灯,各自所交汇的光芒让更大的范围被照亮,此时哈根正穿着一件简谱的市民服饰,粗糙的手掌握有文案的编号正是格雷所要寻找的。

    哈根略带浑浊的双眸一眼便看穿了格雷内心的举动,随即将手中的文案本向她递过去。

    “看来你要找的东西就是我手上这个呢,给......”

    看着哈根平淡的笑容,不禁让格雷内心闪过片刻的疑虑,但最终还是稳稳地接过哈根递来的文案本。

    “之前我拿去翻阅了一下,真是天妒英才啊。”

    哈根一脸惋惜的感叹道,在格雷接过的文案本中,扉页上刻写着这样一个名字——

    “蒂安·维纳斯”

    “如果这个人还在的话......”格雷的话语顿了顿,随手轻抚着这本银灰封面的文案,“不过他只是遵从被女神所命定的轨迹,投身于冥渡前往下一个轮回了。”

    这位前银焰骑士团团长,当年据称他还没能看到刚出生的女儿一眼,便在外出的任务中牺牲,最后甚至连尸首都无法找回。

    “命定之事我们无法改变,但无常的未来我们还是能稍稍把握下的。”

    提着灵晶灯的哈根在面前的书架上缓缓扫视着陈列的文案本,然而一直到最后都不再拿出一本起来翻阅。

    “在这个位置已十年之久了,在行将离去之际,仿佛所经历的一切就像昨日发生般历历在目,物是人非,却万事未修......”

    格雷静静的站在一旁,聆听着这位身居极权的男子发出的感慨,远超年岁的思想将他的一切都打磨得八面玲珑,给人捉摸不透的感觉。

    “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不知议长大人是否愿意回答,当然您若觉得不妥,无视掉也没问题。”

    “噢,不知指教?”哈根停下了对陈列文案的扫视,稍稍转过身来望向格雷的方向。

    “坊间曾传出议长大人您过去曾因犯事而被先代王族流放至境外,后又被元老会传唤回央都这里,那些年大人你是如何度过的呢?”

    对于格雷的问题,哈根并没有忌讳般显得遮遮掩掩,反倒露出一脸轻松笑容。

    “看来格雷卿也和外人一样,对我所经历的过去很感兴趣嘛?”

    哈根此话含杂的语气让格雷内心突然咯噔一下,短暂交谈的时间内居然出现两次这种恐惧感,这位脸容沧桑的先代军官的背后究竟藏有怎样的过去。

    就在格雷正欲断了念想结束这个略显突兀的话题时,哈根却将目光移至手中的灵晶灯内的光芒。

    “不过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当年......

    当年我被皇家禁卫军以私下聚拢团伙,企图分裂军队的罪行被遣送至螺旋回廊,永世不能再踏足帝国疆土一步。螺旋回廊是什么地方,这是通往受混沌诅咒的永劫之地,同时也是那些可怕族群的故土——瑟尔斯齐,唯一的道路。

    被流放到这里的人,一般都是在帝国犯下重刑的死囚,亦或被查出有结党谋反的贵族及官员。考虑到哈根本是前任禁卫军统领的遗孤,虽说因父母亲在执行任务意外死亡而家道中落,但其背后所牵连的势力不可小觑,若对此事放任不管,恐怕真会引发军变之举。

    而更让人感到意外的是,作为哈根其母希林·拉亚的父亲,同为禁卫军前任统领的达路波·拉亚却对哈根的判刑公然表示赞同,甚至还让当时的禁卫军统领对其弟哈尔的官衔一降再降,并在周围设下重重监视。

    外公他之所以这样对我们,究其缘由还是他对父母亲婚事的强烈反对,若不是父亲通过自己的努力所不断取得突出的成绩,恐怕也不会让两兄弟诞生在世上。

    然而随后所发生的,两人的父母亲在任务中的意外毙亡,这让达路波悲伤的同时,也将过去对特拉的不满全部发泄在年幼的两兄弟上。

    不仅将他们逐出家族,剥夺从小就锦衣玉食的环境,更利用其影响力在生活上处处刁难两人。若不是被教导父亲武技的导师和发迹路上的朋友的援助,或许会在某个清晨,在那偏僻的小巷道中寻得年幼的两具尸体。

    被流放的我放下对这里所有人和事的眷恋,漫无目的的跟随着押解官往这个噩梦边缘。

    “我还记得临走时外公看我的眼神,那充满愤恨的目光放佛要将我就地撕碎的感觉。”

    哈根缓步走到窗边,将覆盖的绸帘微微拉开,透过外面结出薄薄冰花的窗户往外面灰霾的天空望去,从中稍稍发白颜色正是被埋藏的银月艘透出的光华。

    在前往这个噩梦边缘的路上,许多同行押解囚犯因搜到押解官惨无人道的摧残,最后仅剩哈根一人到达了目的地。

    漫天的风沙将视线遮蔽,凛风化作利刃刺痛着众人的脸庞,更不用说被押解官鞭挞得满身伤痕的哈根。

    “没想到你居然撑了下来,不愧是禁卫军的先锋官大人嘛!”

    押解官那皮笑肉不笑的讥笑让人打心底恶心,然而淡漠的哈根并没有理会他们的任何语言,只是保持沉默地向前走去。

    “走吧......”

    押解官将腰间的钥匙往前方狠狠投掷出去,那正是能解开拷在四肢上的枷锁唯一物。

    看着湮没与烟尘中的亮点,哈根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的改变,因为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在这停下前进的脚步。

    “怎么还不走?”

    领头的押解官狠狠得往他腰间给了一脚,这时,此起彼伏的怪异咆哮声从被风沙掩盖的周围传来,吓得三名押解官当即撒腿往身后的道路跑去。

    被彻底抛弃的哈根呆呆的站在原地,拂拂吹刮的风声不绝的回荡在耳际,看着早已被血污填满的十指,披头散发的自己不禁发出自嘲的笑声。

    “从那一刻起,我才体会到‘自由’二字的重要,被豢养在这个幸福的笼子里的人来说,只要这里能提供让大家足够快乐的东西,或许就能麻木地渡过短暂的一生,然而这样的我们却永远都无法体会在这之外的残酷。”

    哈根意味深长的说道,略微枯瘦手掌传达的温度让所紧贴的玻璃外面的冰霜缓缓消融。

    对于哈根发出的感慨,格雷感觉这无不道理,试想将一个从小生存在安逸环境下的人突然丢到如此恶劣,甚至连生命都无法保障的环境下,正常的都会选择了结自己这可悲的生命吧。

    “那议长大人你是怎么生存下来?”

    哈根紧了紧自己的手掌,粗糙的皮肉早已将上面的纹理磨得支离破碎。

    “如何生存是吗,如果人的内心拥有着一个无论如何都要去完成某事的执念,就算是平日温驯乖巧的家畜,也会瞬间化身成凶残嗜血的野兽,这样说格雷卿应该能体会到吧。”

    “化身凶残嗜血的野兽......”

    格雷内心默默叨念着,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过去一路走来的经历,在此之前她是击败了多少拦在这条路上的障碍才坐上这个位置,其实双手早已沾满罪恶的自己,不正是符合哈根所说的么?

    “你知道白塔上面那位神秘的城主么?”

    经哈根这样突然一问,格雷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手指抵了抵鼻梁上款式老旧的圆形古铜色眼镜。

    “这是自然,那位神秘的城主所拥有的势力不正是议长背后最大的仰仗么。”

    帝国之内,无人不知这位手握大陆商都大权的神秘城主,神乎其神的传闻让她本已神秘的身份更加扑朔迷离,自然与其接触的人更是微乎其微,不过眼前这位议长却是其中一个。

    “这说的,其实我并没有真正接触过这位城主,只是在当年我那弟弟承蒙了她垂怜......

    身处在这个噩梦边缘的每一秒,都如同历经漫长的世纪般,而我只能和这里神出鬼没的凶兽不断的厮杀,为的就是看到明日的阳光。

    被遗弃的我虽对过去的人事彻底放下,但与凶兽厮杀每个日日夜夜,让我的内心隐隐萌生出一抹想苟活下去的渴望。而更让我矛盾的是,每当我下定决心要抹掉这股念想的时候,体内的血液便会剧烈的沸腾,唯有通过不断的厮杀才能使不安的躁动释放出来。

    内心无法消停的矛盾让我陷入了无休止的循环当中,活着就像一具只会战斗的傀儡,不停的在原地徘徊,直到某天我与一只凶兽战至精疲力竭时,几欲涣散的视线中出现那如镜中人般的身影,正是一直在我呵护下长大的弟弟,把我这个罪人从这个无尽的噩梦中解放出去。

    若不是从这位最高分议长口中说出,估计没人会去想象受到如此摧残的身心,竟然能在这噩梦中凭借这矛盾化作的执念存活下去。

    回想起当年外界曾传出他弟弟失踪的事情,但作为禁卫军内的应该清楚这是为了抹杀他存在而放出的假消息,没想到他能从重重监视中逃走,并出乎意料的得到那位城主的帮忙。

    但哈根刚刚也说他从未真正接触过那位城主,为何他要救出一个被遗弃的人,甚至助力他推行当下的虚王分议制。

    还有最后那句“令我这个罪人从这个无尽的噩梦中解放出去”,更是引用著名的游吟诗人威廉·特罗多巴所写的诗歌《徘徊》中最为经典的一句

    ——于冥狱降罪的我,愿这劫火令我这个罪人从这个无尽的噩梦中解放出去。

    这首描述恶人坠入冥域,被降罪的灵源将受到劫火一次又一次的洗礼,就如同噩梦般永世徘徊于此不得离去。

    诗中所说“从噩梦中解放出去”,这是威廉·特罗多巴暗喻存于现世之人唯有一死,才会从这个充满污秽的世界得以短暂的解脱,直至进入下一次轮回,如此往复循环下去。

    难道这只是哈根对当下的矛盾所发出的无病**?但从格雷留意到哈根刚刚讲述回忆时的眼神,本是看不透的浑浊却在回忆的最后瞬间变得狐疑起来,直觉告诉她这正是对某人话语产生的猜忌之色。

    “嗯......不知格雷卿在思考什么呢?难道我说的......”

    法务部部长当即在胸前摆手示意道:“不是不是,只是从议长的话语中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仅此而已。”

    格雷的回答让这位最高分议长晓有深意的点了点头,接着旁侧的过道移至房间的出口。

    “今晚的谈话很是愉快,格雷卿,不过下次我希望换个光亮点的地方,你看如何?”

    哈根随手伸入置于漆红雕花木门中央的狮头雕像的口中,未变的威武之势让昨日发生的场景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嗯,议长大人慢走......”

    向两侧缓缓展开的门扉发出喑哑的转动声,只见房门外停驻着一个身影,借由哈根手中灵晶灯散发的光芒,隐隐能判断出那人的身份。

    “哈尔·苏烈培,哈根的胞弟,现任最高分议兵团总团长。”

    军人那如炬的双眸向格雷所在的位置扫视而来,冷峻的目光让法务部部长如被钢针刺断体内每一根运转的灵息般,在两人四目对视的一瞬脱离现世而历经生死徘徊。

    “嘭......”

    房门关闭的声响回荡在这空旷的房间,徒留格雷一人跌坐在书架前剧烈的喘息着,触及裆部的手指不禁感到一股微微的湿润感。

    “这......”

    格雷摊开的手掌不小心触碰到身后的书架,这时突然从中掉出了一份暗红封面的文案,上面并没有标记任何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