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灵师卡拉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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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近况

我拖着一个大布袋一路走过暗金圆盘冒险者公会大厅,引来不少人的侧目和窃窃私语,尽管那些人压低声音说话,但是还是有些只言片语飞到了我耳旁,诸如“怪胎来了”“她总是这样带着兜帽吗?”“嘿,你们觉得那个殡仪师傅的袋子里面装了些什么?”怎么说呢,公会本身待我还不错,但是跟其他冒险者成员相处就没那么愉快了,可能是因为我性格孤僻的原因。我从来不跟任何人组队,跟其他人的交流也极少,再加上我怪异的外表和身份,不怎么讨人喜欢也是正常的。

    我不去理会那些略带敌意的目光,径直走到交接任务的前台开始排队,一旁的任务板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委托,小到帮人找猫,大到驱逐屠杀镇民的高等魔兽,任务的难度从f到a依次递增,难度越高,报酬越高,最低级的f级任务报酬可能只有几十个铜子,c级的任务就可能收到的是实打实的金子。当然,雇主的慷慨程度也会很大的决定你最终到手的报酬数目。我估计我杀死的这棵魔树的难度介于c与b之间,应该能拿到不少金币。至于更高级的a级任务,我只在任务板上见过,但是从来没有做过,虽然它的报酬可能是b级的十数倍,但是对于我这种独行侠来说,还是自己的脑袋比较值钱点。

    呆站了二十,也许是三十分钟,长长的队伍才轮到我,而就在我试图将魔棘树的树心搬上桌面时,某个让人不快的家伙挡在了我的前面。

    “狼獾”布莱尔和他的队伍轻车熟路的完成了分工,一半人挡在了我前面,另一半人费力的把一枚巨大的食人魔头颅放在前台接待员的桌上:“驱逐食人魔的任务我们完成了,小姐,这是任务单和战利品,请支付一下报酬,谢谢。哦,你好啊,怪胎,你的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地精的脑袋吗?”他的几名队友也适时的发出助威般的大笑声,看着不像是冒险者小队,倒像是无事生非的地痞帮派一样,也许这么说也不算错。

    前台的苏菲小姐有些不满的拍着桌子:“你们不能插队!让这位先生先来!”外号叫“狼獾”的游侠夸张的回头看了我一眼:“天哪,她居然叫你“先生”?我想她一定搞错了对不对,怪胎?因为没有哪一个男人会长着这么娘们的脸,我也从来没见过这么没种的男人,对不对?”他队伍的其他五名成员又哈哈大笑起来。

    我微微偏了偏头:“我不是很清楚带种的定义,但是如果你管粗鲁无礼和排队加塞叫带种的话,那你们都确实非常有种。”

    带头的男人脸立刻沉了下来,伸手摸向腰间的短剑,苏菲小姐立刻大声警告道:“这里不允许打架!谁敢动手我就叫门卫来了!”喜欢寻事生非的人大体都是这样的,自己污辱别人当做幽默,别人讥讽回来就翻脸。不过说实话,我也觉得耍嘴皮没什么意义,只要我不能把这个惹人厌的游侠的和他的白痴队伍都送进棺材里,这群蠢货下次还是会继续来烦我,治标不治本。

    眼见全副武装的战士可能要过来干涉,游侠领队权衡了一番还是放下了武器,但是他显然不准备就这么算了,脸上挂着假笑伸出了右手说:“好吧,既然这样,让我们用男人的方式握手言和吧。”我想了想,也伸出了一只手。

    “狼獾”一把抓住我的手掌,五指发力,就要捏碎我的指骨。法师显然不能与一名正值壮年的游侠角力,随后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黑,裸着手跟激活寒冰之触的法师角力显然也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我叹了口气:“谢谢你的手下留情,能请你们快点把任务交了然后从我面前消失吗?”

    “狼獾”收回被冻伤的手,死撑着冷哼一声说:“今天算你走运!”

    “嗯,一只成年食人魔和它手下的地精奴隶,手续没问题,c级任务判定,这是你们的报酬。”苏菲小姐推出十二枚金币。地痞一样的游侠和他的队友们交完任务后靠在任务牌旁边双臂环绕等着看我热闹,我也懒得跟他们废话,将布袋搬到桌上解开袋口的绳子,露出了碧绿色的魔棘树树心。

    “我逮着困扰大黑树区附近村民的魔棘树了。”

    “你独自一个干掉的?”在确认任务证明无误后苏菲小姐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你可知道上一队接这个任务的,四个人只活着回来了一个?”她朝刚才骚扰我的队伍不屑的撇撇嘴:“他们也接过这个任务,折腾了一个星期,连根魔棘树的树枝都没找到。这样的话你这个任务可以归到b-。你说你还救到了一个幸存者?嗯,那这三十金币是你应得的,希望你不要嫌少。”

    “狼獾”冷哼一声,没能嘲讽我的任务难度让他感觉很无趣,很快带着他的队伍离开了。

    我则点了点头对报酬表示认可,在表单上顺手签了字,“没什么事的话我想拿我的赏金然后回去喝一杯,我的伤口疼的厉害。”她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才从柜台中拿出了我应得的报酬,码的整整齐齐递给我,“话说卡拉维,你过去两年里宰掉的魔物恐怕比人家两只小队加起来还多,你总是独来独往,接任务时不废话,却总能把任务完成的漂漂亮亮,事后也从没听你抱怨报酬太少或者任务困难。我倒是好奇起来,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人怎么就甘心整整两年窝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当一个平淡无奇的冒险者呢?”

    我把报酬装进钱袋,再把钱袋放进口袋。“我就是个半吊子、连学位证都拿不到的法师,能找份糊口的工作已经很满足了,我还能多要求些什么?”突如其来的恭维和吹捧让我心生警惕,因为这很可能代表有所图谋或者对于我的过分的好奇心,而这两样我都不喜欢。

    “哈!半吊子!这么说吧,要是我们公会一半的人有你的身手和自知之明,我们哪会跟其他几家冒险者公会和赏金猎人组织竞争的死去活来?正义之神教会都要被我们给压下一头!”粉头发的前台接待笑呵呵的说,“对了,听说你还经营着一家殡仪店?附近的平民和穷人好像给你起了个外号,叫“入殓师”,这名字还怪有意思的,不过公会的任务报酬虽然也就那样,但也不至于让你穷到还得给死人打理仪容捞外快吧?没有不敬的意思,但是我觉得,冒险者跟殡仪师傅扯上关系也太奇怪了吧?”

    我耸耸肩:“家族产业,总不好就这么扔掉。那地方还省的我出去租房子。”

    苏珊小姐被这句俏皮话逗的笑起来,但是我却没继续跟她闲聊的心情,转身走出了公会大厅。实话说,这位小姐虽然话多了些,好奇心重了些,人倒是不错,至少她既没对我说过难听话,又没找借口克扣过我的报酬。要是我不是个死灵法师的话,也许还能跟她交个朋友。

    但是我不想要一个发现我的真实身份后,会惊慌尖叫、落荒而逃的朋友。如果成为朋友靠的是因为我虚假的外壳而不是真正的内在,那还是一开始就不要的好。不幸的是,整整四年,我从来没碰上一个既不惧怕我身份、又能够说得上话的人。

    我现在的名字是卡拉维,一个流浪的半吊子野法师,没有证书、没有导师、没有任何学院开出的证明,我连最低级的法师补贴都拿不到,只能靠接些赏金任务、东奔西走打些杂务为生。前两年我犯了很多错误,混的狼狈不堪也就算了,还无数次被人追杀几乎丢了性命,直到最近两年我来到巨石城,加入了介于冒险者公会与赏金猎人组织之间的“暗金圆盘”公会,他们既不在意我的身份,也没有叫我拿出什么身份证明,机缘巧合间我还买下了这里的一家破旧殡仪馆,于是我就在这里住了下来,过了两年还算安定的生活。

    说真的,在买下它之前,我真没想过一个殡仪店对我的身份是多好的掩护。

    我的小店位于瘸子巷的最里面,旁边紧挨着“老汉克森棺材铺”,走过那家棺材铺就能看见一块破烂不堪、沾满灰尘的招牌——阿赛殡仪馆。

    阿赛是前主人的名字,我给他的钱让他发了笔小财,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把店盘给了我,自己打点行李远走高飞了,我也懒得想名字换招牌,也就这样了。掏出钥匙打开了锈迹斑斑的大锁,老态龙钟的大门有气无力的吱吱嘎嘎呻吟着被拉开了,我先低头扫视地上厚厚的灰尘——没有脚印与其他入侵痕迹,再感知一下我的密室内放置的魔法陷阱——还在原位,应该是安全的。这时候我才迈步踏入屋内,从里面关上了大门并把它锁住。

    这时候我才真正放松下来,有了一点回到“家”中的感激,虽然这是一间老旧破败、长期用来堆放死人的鬼屋,但是至少这是不多的可以信任的居所。

    绷紧的弦一旦放松下来,积攒数日的疲惫就涌了上来,我打着哈欠从长满铜锈的老水龙头里打了一点冷水倒进浴盆,也懒得烧热了,直接脱掉衣服把全身浸没在冰冷的水里。清凉的触感让我全身一震,这才没有直接在浴室内睡着。

    被血浸透的暗红色布条被我随手扔到地上,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是我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用清水清理了一下伤口,洗去可能还残留的毒素,肋骨的伤势在我吞噬魔棘树的时候也好了很多,应该不碍事了。在公会的时候我撒谎了,我的伤口也许很疼,但是我根本感觉不到,如果你整整四年都被如同附骨之蛆般的剧痛纠缠不休,你对这种小伤口也会毫无感觉的。再用毛巾擦干身体,洗去这几天的汗水、灰尘与血迹后,我对着镜子仔细看自己的脸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眼睛有没有变色或者皮肤变得异常什么的,厄加尔提到死灵魔法的研习过程中如果控制不当的话可能会对外表产生一些难以言喻的影响,我可不想走在街上就被人当成怪物抓起来。

    还好,我没有长出角、眼睛翻白、衰老成老人、某些地方肌肉烂掉只剩下骨头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问题,但是当我盯着镜子发愣的时候,我看见的是一个五官和表情透露出残忍、冷酷但又憔悴不堪、皮肤非常苍白、淡蓝色短发与瞳孔、抿着薄薄的没有血色的嘴唇瞪着我的、、、、女孩。

    你瞧,我甚至不怪其他人弄不清我的性别,如果我自己看自己的脸都分不清的话。

    我用手扶着额头,镜子里的女孩也无奈的扶额看着我,事情确实有点怪怪的,我离开家的时候,我才十六岁,这时候没有长出喉结、胡子还说得过去,但是四年过去了,我除了稍微长高了一点以外,其他的地方几乎完全没变化。不要说胡子了,我连胡茬都没见过,腿上和手上也干净的简直不像是男人的四肢,至于喉结就更别提了,我现在说话都是一种中性的声音,或许确实不像一般的女性那样尖细清脆,但是大家也没法仅凭我的声音很快的确认我是个男性,要让他们说,可能也就是低沉一点的女性声音而已。

    至于脸,我当年确实和休穆琳长得很像,但我留着短发她留着长发,大家不会分不清我们,至多也就说说我长得确实不像个男子汉,但是现在,我就算留着短发,穿着长袍,身体没有一点凹凸起伏,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女性化的饰品,大家开口还是:“小姐/女士。”我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用手指划过嘴角,或许是因为我太早接触死灵魔法的缘故?也可能是那些魔药,尽管它们救了我不止一次,但是谁也不知道它们的副作用是什么,又或者、、、、是休穆琳的灵魂的关系?

    厄加尔的方法确实有用,这四年里,我东奔西走,四处收集灵魂与生命力,我把野兽与怪物吸成木乃伊过,吞噬过杀手的整个灵魂,帮助怨灵和泣灵了结心愿离开凡世、然后吸取它们消逝时的执念与魂力来温养休穆琳遭受重创的灵魂,尽管她一次都没有恢复过意识、跟我说过一句话,但是我能感觉到她支离破碎的身体在慢慢变得完整,她布满伤痕的身体在被慢慢修复,她从一开始的痛苦不堪逐渐平静下来,现在她还在沉睡,但是只要有足够的契机和努力,我相信她能够醒过来。

    相比这成果,过程中的一点小小的痛苦也就不那么重要了——饥饿的灵魂无时无刻都需要养料来填补自己的饥渴和治愈伤势,如果找不到替代品,它就只能就近吞噬离它最近的活物——我。我不可能伤害休穆琳,但是如果我被她活活吃掉,那也没办法复活她了。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我竭尽全力收集灵魂与生命力来补充自己的损耗——打个简单的比分的话,就像你的身体中的每一寸肌肉与皮肤神经,每一滴血液和骨髓中,都有无数只微小到几不可查又贪婪无比的小虫,无时无刻的缓慢啃噬你的全身,如果放任不管,被它们啃得连骨头都不剩用不了多久,而你又没有任何消灭它们的办法,为了保命,你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不停的大吃大喝,让自己身躯再生的速度在小虫子吞噬你的速度之上。如果太久找不到食物,注意到我右肋与左肋相比有一块明显的凹陷吗?上次有一个月实在伤的太重,没办法及时补充灵魂碎片与汲取生命,喏。

    虽然主要吞食灵魂的确实是休穆琳,但是我在她伤重的时候担心外来的魂灵会让她病情加重,我确实是自己尝试吸取魂魄、再让她吞食我自己的办法来治愈她的。当然,伴随而来的痛苦也是不容小觑的,我不记得我多少个夜晚根本没法合眼,我也不记得多少次剧烈的肉体与精神上的疼痛让我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翻滚抽搐连动一根手指的力量都没有。不过现在,就跟某个笑话说的一句话一样:我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