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圣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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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刁蛮千金

    fri sep 23 19:34:14 cst 2016

    并非老雷诺缺乏正义感,在他的意识里,眼下最紧要的,当然是及早离开这座被铁蹄蹂躏的危城。这个冷酷的世界上,邪徒恶人是杀之不绝的,唯有不拘小节,扬大善惩大恶,才能压服那些宵小之徒。但赛菲的眼中揉不得沙子,更是无法容忍眼皮底下的罪恶。老雷诺被她半拖半拉着靠向哭喊声四起的市场。

    这处集市位于贝利撒留广场东侧,一向是瓜果菜蔬的集中交易所。战火燃过,虽然令贸易凋零了许多,但仍有不少赖以生计的小贩坚持在这里经商。他们不得不以极低的价格向占领军出售田间劳作的心血,同时还得忍受谩骂奚落和高昂的税赋。

    威尼斯驻军巡逻队已将事发摊位团团围住,十来个膀大圆腰的军士披着重甲组成了人墙。从士兵们之间的缝隙看去,能望见一个胡须拉碴的中年男子满脸是血,双手捂紧胸口,瘫软在地,一双粗重的铁靴将他狠狠踩住。兵士们正不遗余力的对他施以拳脚。

    售菜铺位被粗暴的掀翻,芥蓝、萝卜、甜菜还有大蒜等货物被倾覆在地被踩得稀烂,蔬果清香和人血的腥味奇怪的混和在一起。他身旁跪着的女人已有些年纪,哭泣着抱住兵队长的大腿,央求饶过自己丈夫一命。一对十来岁的孩童相偎在一起瑟瑟发抖,显然是被杀气腾腾的军人们吓坏了。

    “偷逃税款的罗马蛀虫!这里已是威尼斯总督的天下,老皇帝的税令还不如一张擦屁股纸!”兵队长一脸蛮肉,环眼圆睁,拔剑指向周围哆哆嗦嗦的商贩们,“若是胆敢违抗总督大人的新税令,就活剥了你们来蒙战鼓的皮!”

    他脚下踩着的男人眼神变得呆滞,紧捂胸口的手开始松弛下来,像是刚断了气。

    一名杂兵对着兵队长耳语了几句,他这才发现脚下的男人已没了气息,心有不甘的抬起靴子:“哼,不经折腾的朽木渣子,怪不得这座城市如此不堪一击被轻易攻陷,这里还有像样的男人么!”

    “别说男人,稍有力气的女人也能打得你满地找牙!”赛菲干脆而清亮的嗓音令商贩们为之一振,集市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兵队长像是一株长着浑身螫毛的荨麻,刺头刺脑的斜眼打量着眼前顶撞他的丫头,对手下杂兵们呵呵一笑,眼神中尽是只有男人之间才能领会的淫邪。

    赛菲一身平民女子打扮,浅灰的亚麻布裙袍容易令她隐于人群市井,但那头干练飘逸的银短发还是颇引人注目。

    “弟兄们,这战火一起,城里的娼妓也跑得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开开荤,解解馋?”兵队长凶神恶煞的脸一下变得轻浮起来,既是怂恿手下,又似在挑逗赛菲。

    雷诺无奈的叹着气,背手站开了五六步,他当然知晓赛菲的身手,只是发愁该如何善后这不可收拾的后果。

    兵队长显然要比里亚托桥上的流氓打手们幸运的多,浑身披挂的锁环甲和头顶的轻钢盔救了他一命,但制裁锤造成的钝器打击伤还是透过皮骨震坏了肺脏。他甚至没有看清这女孩出招的路数,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胸口便像是与急驰而过的马车迎面相撞,手足僵硬的飞了出去。

    围观的商贩市民心中暗暗叫好,却都不敢喊出声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集市中的形势变化。兵队长侧卧在污水四溢的地上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手下杂兵们想将他拉回来,却又害怕赛菲手中的坚锤,直到有人喊道:“我认出来了,是她!里亚托桥的小魔女!”

    对威尼斯商会而言,里亚托桥下的那场斗殴可算是个恐怖故事,杂兵们大多听闻过,心中发怵,将求助的眼光投向稍远处城墙上的希腊公国正规军。公国军队多是由罗马帝国降卒组成,本就对颐指气使的威尼斯占领军怀恨在心,正巴不得有人好好教训这些恶徒一番,士兵们故意背转身去视若无睹。

    “快,快去通知……通知安娜大人……”兵队长稍缓过神来,狼狈地向手下传达命令。杂兵们一哄而散,奔向附近的军营指挥所。

    老雷诺一把拉过她手腕,小声言语道:“麻烦已经不小了,别让威尼斯人太下不来台,略施薄惩就足够了。”

    赛菲也怕耽误正事,冲他点了点头,收起法锤撑开兜帽打算离开。两人行色匆匆,迅速拨开人群,打算立即消失在纵横密布的巷道里。

    “你这丫头,都快成婚相夫的人了,脾气还这么暴,天知道罗杰那小子怎么忍得了你。”

    “哼,他嘛,就喜欢吃本姑娘的粉拳秀腿,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打着打着,感情就来了啦。”

    雷诺无奈的摇了摇头,赛菲丫头嫉恶如仇,这一点是吸引他跟随左右的重要原因,但不分场合不估量敌我形势,抡锤就上的暴脾气,还真是令他苦不堪言。

    满以为隐入人群就能蒙混过去,可就在进入梅塞大道之前,一队衣甲华丽的女战士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小丫头,伤了我的狼犬,就想这么一走了之?”为首的女将领骑在一匹纯种白马上,大约二十来岁的年纪,留着瀑布般的长发,拥有南欧女人那种姣好的皮肤,一双美丽勾魂的眼睛咄咄逼人,那身黄金战甲显然是贴合她傲人身材私人定制的,肩上扛着的那柄厚刃重剑同样金光闪烁,在阳光反射下让人晃眼晕眩。

    “恶犬伤人,主人又不闻不问,只好由我来替她分忧了。”赛菲警惕观察着眼前来意不善的女人,猜想这十有八九就是安娜。

    从安娜的脸上看不出是愠怒还是无谓,她利落的翻鞍下马,面向赛菲的眼中射出一丝透入肺腑的寒光。

    “小小年纪就位列中阶制裁官,看来颇有些本事,不过,打赢了我那群酒囊饭袋算不了什么。道貌岸然的教廷没了我祖父和父亲的资助,照样玩不转,更别说你这不入流的中低阶小官了。”她煞有其事的绕着赛菲打转,还时不时对着老雷诺斜瞄一眼,脚下黄金战靴发出夸夸的跺地声,像是一条游弋的响尾金蛇。

    “你们恩里克家的走狗,我也不是教训了头一回了,要是狗主人不分皂白一味护短,别怪我连人带狗一起胖揍!”

    这两个女儿辈的丫头斗起嘴来一点儿不比男人逊色,雷诺心头一凉,预感到与威尼斯商会的仇怨算是结下了。而当他目睹安娜阴沉着脸卸下肩头重剑时,不由心惊肉跳。

    “小心她手中剑,剑刃表面不知被谁附着了神族的钻石锋刃术,你的秘银锤怕是抵不过她。”雷诺急忙附在赛菲耳边提醒道,作为一名女圣骑士,安娜掌控的力量似乎与她的年纪和容颜完全不成正比。

    安娜腰胯微弯,如一头守候伏击的雌豹,双手紧攥剑柄握把,一望便知是剑术家学纯厚之人。她双手巨剑刃宽达到了8英尺,粗看起来像是一块发光的铁板,舞动起来呼呼带风,光是这骇人的风声便足以令对手胆寒。

    与同样腕力强劲的对手较量,反倒激起了赛菲的无穷斗志,她持锤在手,倔强斗狠的目光与安娜碰个正着。

    雷诺不停在胸前划着十字,祈祷这两个丫头千万别在恶斗中流血受伤。

    场上的剑与锤在战斗开始的第一秒钟就火花四溅,很难想象安娜苗条的身体竟能使出泰坦之力,宽厚的巨刃在她手中像是一片轻薄的树叶,随心所欲地斩向赛菲的各处要害,招招夺命,稍有不慎便是折胫断颅的惨剧。

    虽然秘银锤经过雷诺的加固后变得结实不少,但在巨刃刀锋轮番撞击下,锤体被砍出一道道豁口。安娜身形灵动,剑招娴熟,往往一击不中后快速翻腕又是一记连击,迫使赛菲不得不疲于招架,完全落于守势。

    “知道亚得里亚之锋的厉害了吗,不知深浅的小丫头!”安娜一时占了上风,愈战愈得意忘形,腕力源源不绝,“想成为打抱不平的英雄?那就先练出一身本事再来逞强!”

    雷诺听闻“亚得里亚之锋”的名号,心中更是惴惴不安,那是恩里克家族世传的宝刃,也是威尼斯共和国崛起的见证,曾在历代多场会战中斩下过罗马将军的脑袋,如今被附上神秘的强刃之术,赛菲恐怕是凶多吉少。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担心,安娜在娇喝中一记发力,竟将赛菲手中锤打落脱手,飞出二十码开外。几乎同时,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叹息,刁蛮暴力的恩里克家族千金又一次令正义黯然无光。

    赛菲虎口发麻,眼前对手不但腕力惊力,剑刃上果然如雷诺所说,隐藏着深不可测的天堂之力。

    “你得认清形势,小丫头,如果向我跪求,就只须断去一臂即可离去。不然的话……”安娜单手将剑尖对准赛菲,既是威胁,又似在展现自己无以伦比的神臂力。

    赛菲本不想在大庭广众举世嚣嚣之下展示《圣魔录》的宏伟奥义,公开使用这部尚未被教廷认可的奇书,得冒被斥为邪恶异端的风险,但安娜疾刺而来的剑锋已容不得她多作考虑。

    安娜只觉得无坚不摧的巨剑之锋撞上了一件世间罕有的硬物,那是一面黑色幽深的镜子。不,仔细观察,那竟是一部古书的封底,黑镜面里,娇俏可人的面容开始扭曲异化,血红的唇中探出的是恶魔獠牙。

    她当即收回巨剑,登登倒退几步,惊惧之中断断续续道:“你……你手中是什么邪物?”

    “邪物?”赛菲咯咯笑了几声,像是被安娜色厉内荏的样子逗乐了,“镜子里那张脸,不就是你这个貌美心丑婆娘的真实写照么?”

    “不!这不可能!我是主的忠实仆人,信仰圣光的骑士,内心纯洁,不!一定是你用了可恶的障眼法!说,是哪个地狱中的魔头教授予你的?”随侍的女兵们第一次见到安娜大人如此失态气急败坏的样子,一个个愁云惨淡。

    雷诺也不曾料到场上的局面会如此变化,他并不了解《圣魔录》的精妙,对安娜的反常表现大惑不解。

    安娜再度举起了“亚得里亚之锋”,细弯如月的眉毛狰狞的扬起,两条手臂明显因过度愤怒而颤抖不已。

    “你我之间,不再只意气私斗了,我代表威尼斯共和国,还有整个基督世界,消灭你这只堕入魔道的异端邪类!”

    安娜使上了吃奶的劲儿,嗷的怪叫一声,像头发怒的母狮一般扑向赛菲。她力道一下猛了许多,但招式笨拙,之前的灵动舒展完全消失了。

    赛菲被无端扣了一项“异端邪类”的罪名,心中本就气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决心一展《圣魔录》的精髓奥义,让这刁蛮千金输的心服口服。这奇书再次硬生生扛下了安娜鼎力一击,沉重锋利的大铁片甚至未在书皮上留下半点痕迹,确切的说,是剑锋被无形力场悬停在半寸左右的距离。

    安娜顿时一惊,想将重剑抽回,却发现这柄“亚得里亚之锋”已被一股奇异的引力牢牢吸住,更令人咋舌的是,那柄长剑正在慢慢缩短,再仔细观察,是此剑正被《圣魔录》吞噬入书中!

    对家族荣誉之剑的守护本能让安娜死死握住剑柄,那张美艳动人的脸早已不复存在,只留下力竭不支的恐慌失措。女卫兵们也被这离奇的一幕震慑住了,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扯住安娜的腰一齐往外拽,但众人的协力反倒加剧了长剑被吞噬的速度。

    老雷诺也被完全惊呆,甚至有一刻他也疑心赛菲是否真的掌握了某种来自魔族的邪术。

    “尊贵的大小姐,若再不放手,恐怕只会与你的剑一同成为书中的插页。”赛菲脸上写满了逆转强敌的快意,但这确实是怀有善意的提醒。

    “亚得里亚之锋”的剑刃部分已完全隐没,眼看饰有红蓝宝钻的剑柄也即将跌入书中,安娜面如死灰,带着哭腔忿忿的松开手。

    “明智的决定。”赛菲将书典揣进腋下,用拇指与食指打了个关节响声,算是对安娜的“祝贺”。

    伏地抽泣了没多久,安娜抬起了脸,眼中布满复仇的血丝。赛菲听到她胸腔中有闷雷翻滚的声音,女骑士朝向天空发出洪钟之吼:“我命令,商团与公国的大军,立即处决这叛降魔族的邪巫女!”

    这声音似有魔力,音波在空气中毫无损耗的一路传播,清晰的映入每名士兵的耳中。很快,各处军营中响起部队集结的号角声,杂乱的军靴声向此处传来。

    “不管你是谁,爱管闲事的制裁官,还是投靠魔族的邪女人,这座城市就是你的葬身之所!”安娜在女兵们的护卫下悻悻然退走了,黑压压的士兵正在从城市各个方向袭来。

    老雷诺束手望着这个疯丫头,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但很快,更光怪的一幕立即刷新了他的认知,一声动物的长啸声过后,蔽日的五彩神翼降落在梅塞大道口。雷诺发现了她脸上那种年轻人特有的意气风发。

    “伯伯,享受一下安妮贴心的服务吧,飞船马上起航了。”

    少数跟随佛兰德斯军团在数月前参加过攻城战的士兵立即分辨出来:“是她,真是的她,那个驾乘天马的夺杯英雄!”

    赶来执行处决命令的士兵们反倒成了赛菲的拥趸,尤其是那些希腊公国士兵,他们忘情的摘下头盔向天空挥舞着,欢呼着。

    安妮也似乎受到地面上士兵们情绪的感染,从容的绕城一圈,在充分展示完神族骏马的身姿风采之后,朝向东方清啸着高速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