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何时绿
字体: 16 + -

第34章 捡棉花

    曾经夜里,天倚身如鬼魅,现身学校后山九姊坟堆。暗夜里,看不见天倚脸上反复交替难择去留的苦痛。留恋,是知己红颜加上可盼可期的美好前途──冉婷,周泮泮,延伸开去是可以留住红颜的工作、城市、还有户口。

    书不读下去,这一切的一切,什么都镜花水月,直至灰飞烟灭,如此的收场,天倚实在不敢想象。

    但是,母亲流着血的手腕,一直支持天倚能够继续读书的,是东拼西凑四处卑贱相求,借来的钱!

    母亲浑身湿透,深秋瑟瑟风里,破衫乱发,浑身颤抖的场景,令人心碎的画面,无时不刻穿透天倚无状难受凄惶的眼前。

    身为人子,眼看着头生白发,五十几岁了仍在操劳,至今,一直不能停歇。生他养他,纵然心善却从来卑微的母亲。

    天倚低低呜咽:“我怎么可以,又如何能够,忍心再等三年?”

    功成名就?再大的就,也比不上让穷苦一生受生活逼累的双亲立马可以享受衣食无忧的日子来得干脆。工作、文凭,不能帮到困窘的眼前和现在,留它有何用!

    三年后一张文凭,纵使将来能给人天大好处,但搁岸上的鱼,翻着白眼能奢望的是一口水,真聪明的,绝不会挂念整个江湖。若念着的话,那真是稀有,要么称得上伟鱼,要么就鱼类白痴。

    天倚苦中嘲笑,自己是中了文化的毒,为难成这样子,还想什么鱼不鱼的。

    伫立许久,深夜里,九姊堆上,最终,天倚一倾而跪,下厚土,上暗穹,头叩东方,——那是家乡。

    天倚拼命低抑的嚎啕,不能大哭,仿佛要将一生的泪水储存用尽。

    那一夜,低抑含混的钝哭,出现在万声俱寂的半夜三更,出现在本身诡秘难测的学校后山九姊堆范围,纵然哭声咽咽若隐若现,依然传播久远。

    那夜九姊堆的不同寻常,沉寂百年的哭泣让煞有介事的学校周边乡民,开始涉猎诡秘。年长的老者,信心担负起把九姊堆流传几百年的传说再传承千年的重任。

    对此茫然不知的天倚,这时已弃学回到家里。

    家人无比震惊和抓狂,如天塌下来的恐怖,被破碎的希望,若苗毁田淹的那种绝望。

    老妈长叹一声,再也无言。但悲伤失望到极点的茫然,天倚看在眼里,痛彻心底,那里在流血。

    弟弟无法不悲伤:“天倚你真不是人来的。我为什么不读的书?还不是一家人为了供你,早知道你是今天这个样子,不如当初我读下去。你真的以为就只有你的成绩好啊,我还以为你会搞出点名堂,到头来,你看你现在的模样,连我都不如。”

    大哥分了家,说话语重心长:“天倚,不是我要说你,那时候你要学美术,家里没有谁拦你,其实我和你嫂子早知道你和一群女孩子搅一起,什么时候,和女孩子在一起可以不花钱的。”

    “你不要不承认,有天晚上,我们亲眼看见你和其中一个在电影院里看戏班子演出。是你嫂子拦住我,才没有和家里人说。”

    “全家人,田里地里累死累活供你读书,亏你做地出来,拿着那么来之不易的血汗钱,你还有心外面玩。你摸摸自己良心,过不过得去。你枉费家人一片苦心。你还记得吧,初三时为你转学,我和你那天晚上,骑几个小时的单车,到你班主任家里,我那是为的什么……”

    父亲在家里百事不管的人,递不上狠话,他的情绪表达在后来和天倚的几次争吵,直至一次两个人都忍无可忍的黑脸里。

    二哥当时不在家,去了外地学生意,他什么想法,怎么评价的天倚,天倚不知道,反正退学后的天倚,在人眼中,成一堆糊不上墙壁的稀泥。

    白天家人只顾发泄,各个灰心地晚饭谁都没有吃,这个野晚,肯定是没人睡得了觉。

    天倚在那个晚上,独自一人去了棉田去守夜。

    翌日一早,小偷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知道真相的天倚倒能无动于衷,老妈已乱了方寸。

    一大早,老妈站屋外等候跑步回来的天倚,忧急忡忡:“天倚,现在你不读书了,怎么个安排等几天再说,你现在马上跟我到地里去捡棉花,昨天地里出了小偷,地里那么多棉花没捡回来,我不放心,你抓紧点,跟我一起去。”

    天倚和老妈每人腰里围一个包衭,老妈还挑了一担空箩筐,天倚手上提着的水瓶里面灌有白开水。

    平常,老妈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早出晚归,拼了命地在棉花地里水稻田里没日没夜地辛苦,期望的是能有所收获。

    但年复一年,年年也不见什么天灾地祸,可就是只能全家混个肚儿圆。想剩点攒点,这么一大家子人,读的读书,学的学艺,想存到钱,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天倚到今天都还不知道,只有老妈心里清楚,为天倚读书,家里已欠下好几千块钱的高利贷,钱本没借那么多,好几分的息,利滚利,几千块本钱,不几年,就已经翻了好几倍。

    无限恐怖的债务,压在一家之主的老妈身上。以前天倚考上了大学,还有那期盼和指望,老妈的心里,家里只要有人考上大学,借再多钱,都无所谓,至少不会让人恐慌,有个大学生稳在那里,别人借钱给你也借得干脆。

    现在,有关读书成才的梦,全完了,一家人里再没一个能有出息的,表面看是少了负担,其实,掐掉人的希望,才是最令人绝望的。

    现在,家里欠这么多钱,靠地里这几朵棉花?唉,老妈想都不敢接下去想。

    天倚暂时还不了解家里真实的灾情,尚沉浸如梦另有的打算里。

    天倚是个不热爱劳动的人,农村里懒是人们看不惯的。这些日子,老妈护犊,一点听不进任何人的劝。

    老妈是这样反驳那些前来说各种话的邻:“懒?谁不想懒啊。我家天倚,平常是不做事,平常我要他做事干什么。我只要插秧的时候他比人快就行了。里们说人要勤快点,勤快?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谁是因为勤快领过奖状。人懒,也要有懒的资格。我家老头子,他懒是出了名,但他总搞得到一碗饭吃,这几十年,做会计做电工,也没见他饿死。”

    “我家天倚,他插起秧来,有谁能超到他前头?要我说啊,人懒的前提,只要有了过人的本事,懒就情有可原。何况平时我家天倚不做事,他那也是在搞学习。你们不用张口,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人想搞出点名堂,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喂一头猪还要一年呢,唐僧取经也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何况一个人,想搞出点名堂,不经过三灾五难,又怎么可能。”

    老妈虽说不识字,但老妈自有她不识字也独到的深刻,说出来的话,让天倚感慨不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