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罚之埋骨
字体: 16 + -

chaper02 死灵之海

    sun jul 31 23:53:33 cst 2016

    王消失的第五天。

    这时我才发现,埋骨之城是如此的荒凉孤寂,身旁只有哀叹着的风声,和日复一日的日出日落。每天我只有漫无目的地寻找,虽然我明知毫无意义,但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平息我的不安。没有了我的王,埋骨之城一片死寂。

    我只能等待。

    等待某天神的眷顾,把我的王带回来。这种无力感,使我感到懊恼和不甘。不甘心就这样寄希望于神眷,我想要变得强大。

    某一天,太阳照常升起,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埋骨之城的死寂。

    她一身黑衣,有着血红色的眼瞳。令人惊讶的是,她长着和王一样的脸。但她绝不是我的王,我知道,我的王讨厌黑色。

    “夜雾呢,叫她出来。哦,对了,我忘了已经她不在这里了。”

    “你是谁?”我升起几分警惕,来者不善。

    “真该死,这里到处都是夜雾的味道。既然她不在,那我就毁了这里,顺便杀了你好了。”她的语气随意而轻佻,像在讨论天气一般平淡。

    “你是谁?”

    “哦,我是谁?我是夜之魔女莉莉丝,唯一的莉莉丝。凡人,颤抖吧!”那时的我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原谅我的无知,我的无知差点让我丢了性命。

    “莉莉丝,你知道我的王去哪了吗?我把她弄丢了。”

    “她没有告诉过你吗,真是愚蠢啊。她不会回来了,她死了。”

    “你胡说,她不会死的。”

    “的确,她的确不会死,但是你会死,你等不到她回来了。如果你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死后能看见她,不过她应该已经不认识你了吧。”

    听到这句话,我沉默了。的确,我会死,我可能等不到她回来。如果王真的在天堂,我大概只有死后才能见到她了。

    “算了,我又不想杀你了。太费劲了,她会看不起我。我带你走,至于你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上帝的意思吧。”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拉起我,飞速地移动。高空中的氧气很稀薄,速度快得让我想吐。她飞得很稳,看着我瑟缩的样子十分满意,在我意识恍惚间她一个急刹,撒手,我落了下去。她眼带笑意,笑着说了句永别。

    我落入了一片海中,黑暗和寒冷很快包围了我。我感到窒息。挣扎了几下,却只能任由自己下沉。我感到死亡扼住了我的喉咙,我无法呼吸。水一点一点地淹没我,侵入我的口腔,我陷入了黑暗。

    再醒来时,我以为自己到了地狱。

    周围依旧是冰冷的海水,脚却踏在了土地上。我身处一片森林,枯萎的枝丫不断延伸,看不到尽头,不由让人觉得有些阴森。

    我可以呼吸了。第一次觉得空气是如此美妙,生命又是如此鲜活,我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感觉到自己血液流动的频率和搏动的脉搏。我还活着。

    我听到了一个声音,枯哑,撕裂。“到这来,到这来,到这来。”我不由自主地循着那声音,在死林中前行。

    声音的尽头是一个山洞,写满了未知的黑暗。我不敢前进,僵持。

    声音还在持续,最终我还是鼓起勇气,进去。黑暗笼罩了我,我不能适应,一时陷入了失明。我感到惶恐。

    “好久没有见到人了。”是那个声音,嘶哑,带着落寞与叹息。

    “你是谁?”

    “该隐,我是该隐。”

    该隐,那个传说中因杀弟而受到神的诅咒的人,田地不会为他出产,他四处漂泊,到处流浪,凡是杀该隐者必遭七倍的报应。他不能消受粮食,只好开始打猎,打不到猎,就只好吃死去的腐肉。最后,他远离了上帝,喝着死去弟弟的鲜血,漂泊他乡,长生不死。这是神的诅咒,是他的罪,连死神也不能杀死他。

    我沉默,只觉得死生都未可知的惶恐。

    “很久没有见到人了,久的我已记不得时间。死灵之海从没有阳光和波澜,只有一片死寂。不死,是神对我的惩罚。”

    “不死怎么会是惩罚呢?”我不能理解。

    “你不明白,长生的无边寂寥。”亚伯死了,该隐获得了永生和力量,以及无尽的渴望。这渴望在内心焦灼着,躁动着,像亚伯的血一样鲜艳,喷薄欲出。时刻提醒着他自己的丑陋与罪恶,罪不可恕。这是一个漫长的刑罚,这渴望叫嚣着,鼓动着,纠缠着他,一刻也没有停息。他将永无安宁。

    我看着该隐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痛苦的神色凝结在眼睛里,扭曲和挣扎一闪即逝。我感到寒冷,我想我该走了。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觉得危险。但是太迟了。在我已将大半身子踏出洞口后,该隐突然发难,迅疾地出现在我面前,用他干枯的手大力将我扯回洞中。我竭力挣扎,他直接一口咬上了我的脖颈。我感到血液携着体温逐渐远去,眼前一阵发黑,我感到绝望,是力量上的绝对差距,这种差距使我绝望。

    难道就这样死了吗?我不甘心。我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使我挣脱了他,虽然只有一点点。这样短的距离不足以使我逃脱,我已经再没有力气,只能拼着一口狠劲强撑。我隐约看到该隐锋锐的獠牙和血红的双眼,带着蛊惑。我的王告诉我,如果敌不过,就要鱼死网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于是我不假思索地一口咬上了该隐扼着我的手臂。他的表情扭曲,像是气急,但很快他大笑起来。“你就要和我一样了,你也要和我一样了!”我看到他的狂态,并没有松口。待他笑完,却突然用一种很悲哀的神情看着我,这使我更加不解。很快我我被一种强烈的痛意击中,我感到他的血液在我体内流窜,侵袭,摧毁。伴着一种撕裂的灼痛感,流入胃部,冲入血管,混入血液,并瞬间翻江倒海,击中心脏。心在一阵剧烈的狂跳后,静止。身体逐渐变得冰冷,瞳孔发散。我想这大概就是死亡了。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那血液像癌症一样在我体内泛滥传播,我的眼前一片黑暗,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清醒。我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可那痛苦却如此鲜明,让我不能怀疑。我尝试着动了动,立起身子,却发现该隐靠在洞壁,他的样子已经好了很多,没有了獠牙和指甲,看上去只是一个苍白文弱的男子。他看着我,目光却又像落在别处,像透过我去看着另一个人。

    我这厢也顾不得害怕,只想知道自己是死是活。于是我问他:“我死了吗?”

    “死了。”他说。

    然而我并不相信他说的话,。我活动我的身体,准备离开这个山洞。

    “你最好不要想走。”他语气中暗含威胁。

    “为什么?”我语气恶劣。我已经受够了他,烦透了这狗山洞,一刻都不愿多留。

    “你出不去的,信不信由你。”他的语气平静而随意,也没有暴起的征兆,只是笃定。

    我当然是不信,就算是一时出不去,也好过和一个要杀自己的人待在一起得强。

    但事实证明我错了。出了山洞是一大片空地,再走一段就进入了一个诡异的树林,那些树都张牙舞爪,生的十分古怪。我在林中怎么也走不出来。想要返回,又寻不见来路。我迷路了。

    这时一只小蝙蝠突然向我袭来,身形敏捷灵巧,任我如何打也打它不到。它在我头上盘旋一周,然后向一个方向飞去,且飞且停,似在等我去追它一般。我追着它,向树林深处走去。最终,它落在了一个人的肩膀上,那正是该隐。

    “这样耍我很有趣?”

    “我说过你出不去的。我本来打算在洞里等你回来,没想到你居然迷路了,只好先你一步赶来这里等你。”

    “那真是多谢你了。”我没好气地说。

    “不客气,你该谢谢这小家伙的。”他指了指肩上的小蝙蝠,“说起来你也真该感到荣幸,我已经上百年没有出过山洞了。”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我走?”

    “我可是为了你好,不懂礼貌的小辈。难道你不知道不能随便咬血族吗?”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你难道没有什么不适吗?”

    “刚咬完之后很疼,不过现在感觉还不错。你的血有毒吗?”

    “算是吧。”

    “咬了会怎么样?”

    “会像我一样。长生,但嗜血,畏光,会老,会生病,害怕银器和木桩,讨厌大蒜,不过我不会死,但你会。身体会比以前灵敏许多,但会更容易疼,受伤了恢复会快些。大概就是这样。”

    “听上去还不错。”

    “等你真正体会到了,就不会这么想了。”该隐的语气中透着悲凉、空寂和喟叹,岁月给予了他太多太多,不能割舍。他是被神遗弃的。

    我的王曾经谈起过这个人,说他其实是个虔诚的信徒,却被神隔离成了敌人。信仰,是会使人疯狂的力量。说到这里时她却突然沉默,凝望着天际,像要穷尽这重重天幕,来到神的面前。沉默。

    “我怎么可以离开?”

    “这件事倒也不难,只是我不能做而已。你去我的故乡,在那永不消弭的血迹上,祭上一头羊。”

    那座山吗,该隐被迫离开的地方。亚伯的血流入大地,永不消弭,向神诉说该隐的罪。

    “你后悔吗?”

    “从不。但是我对不起亚伯。”

    亚伯也是上帝虔诚的信徒,他每次都用初生的羔羊献祭,撒上香料的内脏和油脂放在木条上,所有的祭祀礼仪他都认真履行。亚伯放牧,该隐种地,该隐把初熟的果实献给上帝,黄禾绿稻,神偏爱亚伯的祭品,该隐因妒忌杀死了亚伯。

    我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告诉神,他依旧虔诚。但这虔诚又有什么用呢?神并不缺少一个信徒,也或许根本不在乎。他的虔诚毫无意义,他的罪永恒。

    之后我有在死灵之海停留了几天,因为该隐不放我走的话,我就出不去。

    他真的寂寞太久了,话很多,没有逻辑,还有很多重复。

    他一直在讲述,讲述他那漫长的生命。回忆厚重而拖沓,情感也已经被时间腐蚀,有些失真,所有的经历都像是与己无关。

    “你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吗?”

    他沉默。所以我没有再问。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很久,至少我认为很久。死灵之海没有时间概念,总是一片死寂和黑暗。

    “有的,亚伯刚死的时候,我惶恐,颤抖,也曾想过要逃离,刚被诅咒时也只是逃亡,不知去向何处。我愧疚过,忏悔过,但毫无用处。神抛弃了我。当我建立以诺城后,没有想过要离开。我也有过心爱的人,曾经想要和她一同永生,但她离开了我。我的子孙们大多傲慢孤僻,贪图享乐,总之,不会有一个人愿意一直陪着我。我不能怪他们。血族有着某种兽性,使我们无法群居,也无法相互理解。之后我来到了这里,沉睡。”

    之后又是漫长的沉默。经过几天的相处,我不再惧怕他。他只是寂寞了太久了。但我还是会离开,我的王还在等我,我要找到她。

    我告诉他我的遭遇,告诉他我的无措和茫然。我知道他帮不了我什么,我只是想找个人倾诉。

    又过了几日,该隐放我走,临行前我问他可有什么心愿。

    他说他如果可以死去,希望沐浴在阳光下死亡。但事实上,阳光只会烧灼他,却杀不死他。这个事实让他一度很懊恼。

    而我的目标是曾经的伊甸园,又或者,去寻找古老的巴别塔。但巴别塔究竟在哪,或许只有天知道。

    我跟着小蝙蝠一路穿梭,终于离开了无尽的枯枝以及不见天日的深海。

    踏上陆地的那一刻,重见天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