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梅饮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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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中南山

    sun jun 12 00:00:00 cst 2016

    与沈珺相谈过后,两袖清风的聂庄厚颜无耻地问她讨要了一两银子,到梧桐巷的几个摊面买来了三两样下酒菜,等到饭时,和纸千鹤蹲坐在门槛上痛饮一顿他人艳羡不来的香桂。两人喝得酩酊大醉,聂庄只好在桂花坊借宿一晚,隔日清早,便早早出了门,往柳蕙天网座落的中南山而去。

    天网是自南青初建时所设立的部署,取代旧时的衙门,遍布疆土,直属只听命于天子的影网。南青每个县级以上的地区便设一所天网分部,处理大大小小的案件,上达王侯将相,下至平民百姓,无所不及。世人只知天网查理办案,抚恤民生,却不知天网拥有着天罗地网的情报能耐。但早在天网设立之初,其中上上下下的职位皆由影网一手任职派遣,而后于乾元一百五十年,南青出列了一系列新法,其中就有一条关于天网的策案:除主要官职以外,县级以上有权进行自主招纳贤士能人。

    不得不说,聂庄生而逢时。

    而所谓的招纳贤士能人,顾名思义,材能兼备者即可报名考核天网内设的一些不起一语定论作用的职位。

    例如,飞捕。

    天网的飞捕一职,共分四字,由低往高:黄,玄,地,天。

    越往上考核难度越大。

    不过,不论哪一级别,考核条件基本以三个方面为主:判断能力,推理能力,修为道行。

    策案施行初时,飞捕一职曾一度引起轩然大波,但关键是考核条件就太过苛刻,使得无数人心灰意冷,只能望洋兴叹,唯有极少数人得以任职。每年来柳蕙天网考核飞捕的人虽然不像以往那般多,却也不少,以日计,约莫十五人。由于没有明文规定限制次数,故而在一些考核的人中,往往可见几张老面孔。从这些人逐一筛选下来,每年通过考核的人,以黄字号居多,玄字号其次,地字号寥寥无几,至于天字号,堪比奇珍异宝,少得可怜,能出一位已是极致。

    世人之所以对天网飞捕趋之若鹜,除了拿朝廷的俸禄以外,莫过于考核通过后的赏赐。不论通过哪一级别的考核,皆可获赏一本秘籍、称手兵器一件,丰厚程度以黄、玄、地、天依次递增。

    可见这些年朝廷在天网所花费的手笔,从不吝啬。

    想当年战乱之秋,南青大军铁蹄踏平之处,搜刮的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天下武学更是数不胜数。

    以世人眼中价值连城的身外之物,网罗天下人才,为南青江山社稷而效力,安富百姓,从而民心所向,国之昌盛。

    南青虽取之不义,但却用之有道,物尽其值,不失为治国之道。

    天网多以依山而居,柳蕙也不例外。

    柳蕙天网座落的中南山历经工匠开山凿壁十年,环山腰而造屋建廊檐,与山一体,奇特宏观,横廊条条盘绕峭壁,设有机关无数。陡崖渊谷光滑壁面平平,猿猴壁虎攀岩不得。整体设计,巧夺天工,巍巍巨观。

    当聂庄来到中南山脚下,抬头望着写着“天网”的朱红梁门后那条笔直攀山而上却似乎不见尽头的台阶时,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破口大骂道:“他奶奶的,柳蕙天网建造到底出自哪个疯子手笔,这不是存心想累死人吗?”

    两刻后。

    从开始狂奔上山到现在的要死不活,聂庄爬了半天,终于艰难地踩上最后一步台阶,登顶中南山,见到了柳蕙天网参差不齐的建筑。

    这一路走上来,他一共跨过阶数九百九十九个。

    “呼呼,终于…终于到了……累死我了。”

    一步步抬腿登山令得膝盖酸麻无力的聂庄半蹲着身子,使劲搓揉,气喘吁吁,休憩片刻,朝着守在天网门口却坐着打瞌睡的那人走去,啪地一声拍在桌案上,嚷道:“聂庄,考核飞捕!”

    那人吓得霍然坐起,兴许刚做的还是一场美梦,嘴边挂着哈喇子,随意用袖子抹去,只是其意识不太清,隐约听闻来人“考核飞捕”四字,惺忪睡眼半睁半闭,迷迷糊糊回应道:“考核飞捕啊……先在桌案左上角的那本簿子登记姓名、生辰、籍贯,然后从石门进去后开始数数,直走三百步,分岔右边,顺路而行,六百步后沿云梯攀岩上去。见到归云亭后,往东面的横廊过去,考核之人就在横廊尽头的玺象湖边上那所房屋里,你见到他叫他班师傅就好。”

    然后,他又趴下睡了。

    交代之事,一气呵成,交代之时,未有停顿,且语速奇快,显然下过真功夫。

    深吸一气的聂庄忍住打人的冲动,登记完后骂骂咧咧跨进了石门。亏得他记性好,不然谁能一下子记得这么长的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揉搓着双眼醒来,打着哈欠直直伸了一个懒腰,惊鸿一瞥摊开的登记簿子,上面写着一排笔迹,叹道:“唉,又有这么多人来考核飞捕,真不知道这个职位有啥好的,还不如我这个记簿轻松自在。”

    他瞟了一眼其中一行,疑声道:“咦,这个叫聂庄的怎么没写籍贯?”

    转而瞧见聂庄的生辰,吱声道:“不是吧,才十五岁?”

    当风尘仆仆的聂庄来到玺象湖时,见到已有几个人站在湖边,等他走到双指捋着发须垂钓湖边的老头身旁,说出此行目的之后,后者忍不住瞪大眼睛,声线抬高了几分,语色显得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你要考核天网飞捕?”

    班师傅以为聂庄是某个天网的家伙派来找他帮忙的。

    七八个同来考核天网飞捕的人亦如班师傅的神情,看着个头矮小的聂庄。

    闻言,聂庄不由得微微皱了下眉头,道:“对啊。怎么,难道不行吗?”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

    双眼紧盯湖面鱼漂的班师傅仅仅瞥了一眼一脸青涩稚嫩的聂庄,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道:“小屁孩瞎跑来天网干什么,你以为考核飞捕是你们小孩子玩的过家家啊?回去回去,从哪儿来回哪儿呆着去,别打扰老夫钓鱼的雅兴。”

    此时,鱼漂在湖面轻点了几下,陡然一沉,班师傅急忙拉起鱼竿,却见一个空钩,叹息道:“可惜,让它给跑了。”

    纵然面对周围的哄笑与班师傅的轻视,聂庄面色平常,不显尴尬,平静道:“班师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天网飞捕考核的规定似乎对年龄没有要求吧?”

    心念贯注于钓鱼的班师傅听到这句话,有些不耐烦道:“是没有规定。如果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真想考核飞捕,成,不拦着你。”

    说着,又指了指旁边站着的七八人,道:“那你就先给我安静地在一旁等着,难不成没听说过老夫在钓鱼时从来不喜欢有人打扰吗?”

    聂庄歉意一笑,便在一双双戏谑的目光注视下,静静站到一旁,神情自然,全然不在意一些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

    ————————————

    中南山有一处僻谷,谷名知音,其之奇处,人面朝山壁呼声,可使生风,呼声愈大,风啸愈烈。一条小涧潺潺顺着山壁流下,淌入节节竹管,灌注一个竹筒中,水漫而垂打石块,清水落池,击声清脆,且间歇性,从而知音谷每隔一会儿便会吹起徐徐清风,昼夜如此。

    一人从谷中那片茂密竹林中的竹屋走出,手捧两盒棋子,临池水而蹲下,将棋子倒入清洗一番。

    此人名李云长,职任柳蕙天网总管,为人喜好博弈,棋艺相当不弱。偶有空闲时,他便会到柳蕙那些小巷中去,与人下棋,时间久了,人们都知道了天网中还有一位叫李云长这么个人。其人喜好收藏各种材质制成的棋子,惜之如子,每日必会悉心清洗一遍,雷打不动。

    知音谷仅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入口处走来一道人影,髯长垂颈,指节粗壮,正是昨日同海棠谷与韩桂一起驱逐王宁的那位天字号飞捕,文楠。

    文楠行至离李云长一丈许,停下脚步,躬身道:“李大人。”

    李云长将未洗完的棋子放下,湿漉漉的双手在衣服上擦了几下,站起身来,问道:“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

    文楠回道:“魍魉分居已确定位置所在,就在恶兽林,入口隐藏在一口瀑布的水帘后面。另外,大人所说的三个人,来历已经调查清楚。和渠的那名果农姓名张震伟,西凉人氏,五年前随表哥张庭来到柳蕙经营起了水果生意,和横源的花果园的庄主常有来往。

    杏酒坊老板姓名万富贵,本地人氏,为人贪财迷色,不务正业,成天沉浸于聚财赌庄和雀阁,杏酒坊生意全交由他那位外甥打理。

    至于雀阁的花魁皎月,本名单饵衣,反派单氏一脉,单于之女。当年单氏余孽被铲除后,男性全部当众示斩,女性充妓,但出于单饵衣的姿容出众,入行时,雀阁老鸨便将她以新魁培育,这才免遭皮肉生意的罪。虽然如今单饵衣已是柳蕙花魁,但到目前为止,她的席客只有斥候柳珪一位,别无他人。”

    李云长沉思片刻,开口问道:“有查过那位庄主的底细吗?”

    办事向来谨慎心细的文楠点了点头,脱口而出:“姓名欧阳亢,关东人氏,家族乃关东大富欧阳家,十年前,因争位失利,被分配到横源的花果园接手一小份家产。”

    李云长闪过一念思绪,疑声道:“关东欧阳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玄字号里有个叫欧阳雪的飞捕吧?”

    文楠应声道:“是的。欧阳雪和欧阳亢同出身关东欧阳家,而且他们互为叔侄关系。不过欧阳雪生父与欧阳亢虽为兄弟,但二人却水火不容。争夺家产时,欧阳亢不力,被打发至此。我想欧阳雪早知道欧阳亢身在横源,可因为彼此关系,她从未去见过一面这位叔父,而欧阳亢也从没来看望过欧阳雪这位侄女。”

    “欧阳雪为何放着钟鸣鼎食不去享受,大老远跑来柳蕙天网当个飞捕干什么?”

    “这个便不得而知了,毕竟是人家的私事。”

    李云长默然一会儿,吩咐道:“这段时间,你派人去暗中观察他们,有情况即刻向我禀报。”

    文楠又问道:“所有人么?”

    李云长只是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