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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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古耀莲灯

    fri may 06 21:55:15 cst 2016

    晚风徐徐,月朦胧,孤夜已深,安静的庭院里,仅剩点点香火支撑着快要重压而下的黑夜。花园里,虫儿们进入了自己的时间,虫鸣不止,在自己的世界里欢愉着,尽管扰人清梦,也不过人兽之隔罢了。少年提着孤灯,悄然而行,不愿发出恼人的声响,在一间禅房前停了下来。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房间里传出了苍老的声音,声音沉稳而平静:“尧儿吗?”

    “是。”湘尧快速答道。

    “进来吧。”屋内苍老的声音越门而出。

    少年推开房门,屋里还亮着灯,爷爷坐在壁炉前,依旧在忙碌着,他喜爱看书,也喜欢在书上勾勾画画。爷爷虽然已至古稀之年,但精神状态尚佳,白发白髯,每日都要梳理的整整齐齐,决不可出任何纰漏,否则侍从将被家法处置。湘尧拨下披风的帽子,从容下跪,提灯放于身旁,给“太尊”行“九叩”之礼。

    爷爷扶着快要滑落的眼镜,头稍稍下沉,看着湘尧规范的动作,眼里尽是欣慰。

    湘尧行完礼之后,慢慢站起,爷爷朝对面的木椅上指了指,湘尧轻轻弯腰,再行一礼,缓缓的退到木椅上坐下。

    他刚一落座,背后的帘子后面悄然走出一人,此人正是湘尧的父亲顾胜。湘尧见父亲在此,立刻起身,90度弯腰行礼道:“上尊。”

    父亲将茶水奉至爷爷桌上,轻声对湘尧说道:“坐下吧。”

    “是。”湘尧答道。

    “你先出去吧。”爷爷放下手中的书籍,取下眼镜说道。

    “是,太尊。”父亲也立刻行了鞠躬礼,退出了房间。

    父亲退出之后,爷爷和湘尧四目相望,谁都没有说话。这是“屠刀”内部的规矩,如果上下级谈话,必静候半柱香的时间,方能开口,否则不管哪一方违反规则,另外一方都有权就地处置。

    “铸松,没见过我们这样的祖孙三代吧?”爷爷先开口说道。

    说话之余,一个人从爷爷的身后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惭愧啊,我那孙女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九叩’之礼是何方礼数。”

    随着这一位依旧白须白髯的老人出现在湘尧眼前,他立刻起身,下跪道:“不知云殿主在此,有失远迎,望恕罪。”

    “哎呀呀,快起来,快起来……”云铸松立马上前扶起湘尧,“你就叫我云爷爷,以后都这么叫,他要是敢责难于你,我跟他没完,嘿嘿。”湘尧尴尬的看了一眼爷爷,点了点头。

    “快坐下吧,铸松,你也坐。”爷爷笑着说道。

    湘尧立马扶着云铸松往爷爷旁边的位置上靠,弄的云铸松接连说“好,好,好”,毫不吝啬对湘尧的赞许。

    湘尧再鞠一躬,在二位老者对面坐下。

    爷爷看了云铸松一眼,默默的站了起来。

    “顾湘尧,跪下。”

    面对突如其来的命令,由于多年的经验,湘尧并没有任何过分的惊讶,迅速起身,跪倒在地。

    “伸出手来。”顾君河继续命令着。

    湘尧伸出左手。

    随即一道寒光闪过,湘尧左手腕处,一丝鲜红乍现。

    “老顾啊,你这是……”云铸松脸上出现了一丝无奈。

    顾君河微微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云铸松也没有再说话。

    顾君河向前一步,他如苍劲古松一般伫立于湘尧面前,他右手一抬,一道光飞向紧闭的大门,此光飞行极慢,但接近大门时,却以极快的速度,触门即散,像一层水膜覆盖住整个内室,波光粼粼。

    湘尧将鲜血还在滴落的左手抬起,指向天空,宏声说道:“我顾湘尧,今以我之骨血起誓!今日之言,死埋于心,如有违背,天地不容!”

    眼见逝已发过,云铸松立马上前,抓住湘尧的左手腕处,一道绿光,伤口已愈合多半,他本想将湘尧拉起,但好似想起了什么,便松开了手,对湘尧笑了笑。

    湘尧心里明白,没有爷爷的命令,他站起来便是一死……

    顾君河转过身去,负手而立,过了许久,他开口说道:“尧儿,爷爷大限将至了。”

    晴天霹雳,入蛟龙灌顶一般砸向湘尧。

    他看不到爷爷的眼睛,他找到了云铸松的眼睛,他死死的盯着他,想要他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

    迎着湘尧炙热到冰冷的目光,云铸松想挤出一点笑意,但尝试几番之后,他放弃了,他躲开了湘尧的眼睛,侧身挪了两步,走到门口,也许他想躲开爷孙俩之间冰凉的空气吧。

    湘尧无助的泪水在眼眶里肆意的奔腾着。从他记事之日起,父亲就只像是一个名词,家就像是一个客栈,他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少之又少。只有爷爷,他既像爸爸,又像妈妈,教他读书写字,教他仁义礼教,稍微长大一点,爷爷又教他奇门功法,识灵断兽,10岁便让他加入“屠刀”,虽然“屠刀”规则繁多,门第森严,但对于他的许多“违规”之处,爷爷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过问,爷爷肯定知道白榄的身份,关耀的身份,可他从没有限制过自己与他们的羁绊。他严厉,决绝,但只有在自己的身上会出现短暂的波动,爷爷曾经亲自出手,将他从猎人们的手里救出来,为此还差点和a区领袖昆迦大打出手,后来拓跋告诉他,这是爷爷近年来的唯一一次出手……

    “我要你接手屠刀,你准备好了吗?”顾君河说的极其自然,语气里没有一丝惊澜

    湘尧说不出话来,他的背脊勉强的支撑起即将坍塌的身体,可内心的世界却已摇摇欲坠。

    “说话。”爷爷说道。

    “我……”湘尧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爷爷的淡定,并没能刺激他走出来。

    一瞬之间,

    顾君河已经出现在湘尧眼前,他用手一把掐住了湘尧的脖子。

    “回答我!”

    湘尧含泪的双眼终究没能筑成坚强的堤坝,泪水洪涌而出。

    “准备好了!”

    顾君河眼里的冰冷渐渐融化了,他松开了手,抓着他的双臂,把身体已经瘫软的湘尧提了起来。

    “站稳。”

    顾君河慢慢走向了之前的位置,端起了茶,他的脚底有流光闪动,不一会儿,这光化成了一个小圆圈,印在他的脚边。他慢慢的将茶水倒入圆圈中,本来清澈透明的光影,慢慢变成了浑浊的颜色。

    湘尧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云铸松出现在他背后,扶住了他。

    “有毒……”湘尧难以置信的看着爷爷。

    “嗯,你父亲做这件事情已经很久了。”顾君河将茶杯放下,静静的说道。

    “不,不,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湘尧无助的摇着头,眼里充满了无法掩盖的恐惧和盛怒,“为什么!”

    “因为权力,因为欲望,因为一切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顾君河很平静。

    “但他是你的亲儿子啊!”湘尧疯狂的怒吼着。隔着顾君河制下的幻墙,从外面看来,里面依然是一派和气生平的景象,花鸟虫鱼,迎着这和缓的夜色,欢愉的鸣叫着,游动着。

    “作为我这个位置的人,是没有亲人的。”顾君河微微抬头,这间房,他住了一辈子,也没有好好的看过它。他幼年时,便来到这深山古寺,拜师学艺,师傅说他没有慧根,戾气太重,不得禅道之精髓,且有血光浮于天灵,若久居深庙,必引不幸于佛门之内,故而劝其离开,当时他性傲执拗,执意不肯离去,师傅便从此不再见他,不知何时,竟悄然间不辞而别。而后悲愤的顾君河发下毒誓,若此生不能守这孤寺无虞,保得一方安宁,便永世不得超生。师傅法号“空心”,故而他将这寺庙改名“莲灯寺”,以敬万世修得的师徒之情。

    慧维妙真恒,心空悟上乘。

    续宗宏 法远,万古耀莲灯。

    师傅,你可还记得教我的第一首诗?如果你忘了,只求你哪世再来之时能认得此地,因为,那个曾经的少年郎,从来都不曾离开过。

    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这地方现在看来,好陌生。

    “那我呢?我算什么……”湘尧的声音,颤抖的让人心疼。

    “下一个王,孤独的王。”顾君河喃喃的说道。

    “哈哈……哈哈哈……”湘尧笑了,笑的癫狂,笑的锥心,“爷爷!”

    “顾湘尧听命!”爷爷的声音,刺穿了空气,直达湘尧心底。

    “不!……”湘尧的声音嘶哑了。

    “跪下!”

    此时,他身后的云铸松压抑着内心的悲伤,陡然怒吼道。他知道这位老友的良苦用心,他也知道,现在湘尧是君河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没有时间再伤怀了,敌人的利刃,已经逼向了他们。

    “咚”湘尧重重的跪下。

    “一,我将‘天罡七寸’交付于你,任何人不听号令,皆可诛杀!”

    “二,在我圆寂之前,不得主动与任何区域发生摩擦,违令者斩!”

    “三,若顾胜依旧执迷不悔,杀!”

    “四,我将直属卫队交给你,保护白狮一家,任何妄图刺杀白狮之人,就地正法!”

    说完之后,一道“金谕”从黑暗处飞到湘尧身前:“我所说之事,皆以记录在谕旨中,如有违令者,”顾君河的声音已经明显没有了刚才的霸气,显得气息不稳,“斩。”

    湘尧名无表情的将“金谕”收好,依旧跪在地上。

    顾君河面色苍白,缓缓的坐了下来,低声说道:“尧儿,你过来。”

    湘尧猛的抬头看向爷爷,他看到的,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兵皇”,而是已垂垂老矣,满脸慈祥的爷爷。

    他一步一步的跪了过去,他每跪一步,爷爷眼里的温存就多加一分。

    他跪在爷爷身前,爷爷慢慢的抬起手,抚摸着他的头,当他摸到湘尧头上的发卡时,一丝悲凉爬上面庞:“我最后悔的,就是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