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星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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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鸟睢(中)

    tue feb 23 15:58:50 cst 2016

    猛稚飞行得很稳,速度适中,气流吹拂在脸上并没有引起令人不适的刺痛感,林茹他们身后还跟着三头猛稚,五个侍从全都神情肃穆,眼睛平视前方。

    远处是黛青的山峰,迂回婉转,层层叠叠。山谷中依稀可见被青山晕染了的碧色河流。这儿的风不似中州,中州的风中总是夹杂着细小的灰尘,风吹得久了,头发和衣衫上就会沾染肮脏的粉末。而这里的风清澈爽朗,细细嗅之可以闻见山谷中树叶的淡淡辛芳。林茹望着脚下的碧草清溪,忽然觉得,其实人类本不必进步成那样‘不通人情’的,山也悠悠,水也悠悠,避开俗世争端,又何乐而不为呢。

    翻过眼下的这个山头,便看见了拿着荷锄在天地里耕作的农民,林茹暗暗奇怪,这里的景象和她在鱼泽所见全然不同。鱼泽土壤贫瘠,耕地里见不到任何农作物,而且那里的农民大多衣不蔽体,饥饿已久的样子,可是这边却土壤肥沃,田地周边所及之处都能见到大半的绿色,而且这里的农民虽面露沧桑,可是个个精神十足,并无半点颓败之象。

    因为要勒住缰绳的关系,娄宿的手臂环绕在林茹身侧,她只需要轻轻碰碰他的胳膊,娄宿就能把注意力放在她这里,从而解答她的疑问,可是即便她这样做了,娄宿也不会搭理她吧。

    林茹的手轻轻捏了几下自己的小腿,已经飞了大半天了,她的腿早就已经酸麻得失去了知觉,她很想把两条腿垂下来,可是那样的话猛稚的翅膀就无法飞行。猛稚的翅膀全长在前肋,娄宿所坐的地方刚好能够把腿放下来,早知道这样她当时就应该提出要求坐在后面,怀忧在场,娄宿肯定不会拒绝,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座下的猛稚歪着头打了个响嚊,林茹的身子一晃,撞在娄宿的胸口上,腿部的酥麻感更加强烈,她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丢脸的惊叫声。

    “就要进步林了,大家小心些。”

    ——果然还是在留意妖魔么。林茹想起那时攻击自己的黑鸟,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不知道是不是神经在作怪,一旦回想起当日的场面,背部的疼痛越发敏感剧烈,仿佛肌肉骨骼都要迸裂开。

    “你怎么了?”娄宿蹙住眉头,原本挺直身子兴致勃勃观看风景的人,此刻却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从他这个角度俯身便可以看到林茹微微泛起冷汗的额头。

    “没什么,”林茹努力隐忍着自己的痛楚,“大抵是伤口还没有好全。”

    “伤口?是谁伤了你?”娄宿觉得有些奇怪,他初始见到她的时候,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说话语气都看不出是一个受了伤的人,就算受了伤,也一定不是什么大事,否则他早就发现了,可是看她现在的样子,却又好像痛的不轻。

    “……是被一群黑色的鸟抓伤的……”

    猛稚飞行得距离并没有风鳞兽高,速度也比不上风鳞兽刚劲有力,飞了许久,现下它的速度又有所减缓,进入步林后,树梢的尖端就在它的四蹄之下,娄宿朝下望去,现在虽是白天,可森林里依旧昏暗一片,里面潜伏着凶猛的妖魔和野兽,这是他们随时都面临着被袭击的危险。

    猛稚的身体已经开始淌下汗水,猛稚的优势在于敏捷灵活,绝对不适于长途跋涉,他暗自后悔,方才应该听侍从的话,找家旅店休息,让猛稚为明日跨越森林做准备,可是他为了早些将中州人送走而一口回绝了侍从的建议,现在回去定会遭人笑话,他用力扯住缰绳,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但愿别发生什么变故才好。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胳膊猛地被人抓住,林茹俯下身去,背脊和手腕都在神经质地痉挛抽搐,喉咙因为极致的痛苦竟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侍从们驱赶着坐骑从周边聚集过来,就连猛稚也似感到异样般地发出低沉鸣叫。

    “这是……”侍从询问的话语还未说出口,远方的林涛中响起一声尖锐的呼啸,树梢与树梢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来回晃动,愈往中间晃动的频率愈快,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快速的地从四面八方往这里聚集。

    一个黄色的身影从林梢中跃起,起先只见得到一只欣长的阴影,等看清它的真面目时,它那副尖锐的牙齿已经刺穿猛稚的咽喉。

    “蛊鼬、是蛊鼬!”被袭击了的侍从惊叫着松开猛稚的缰绳,踩着猛稚的背脊跳上旁边驮着两个侍从的猛稚背上,顷刻二十来条蛊鼬跃上半空,它们张着嘴咬住猛稚身上的肌肉,还有几只落到了它们的翅膀或嘴脸上,猛稚在半空中无法发力,可是又不愿就此被蛊鼬拖入林中,纷纷后仰着脑袋拿长角去刺攀在翅膀上的蛊鼬。娄宿一手搂住林茹,一手掌心中握着闪着银光的棱片,等棱片射出,却又是一张带着倒钩的大网,那张网像是有灵性般地卷起一只只蛊鼬,奇怪的是那些蛊鼬一旦被卷进娄宿的网中,就会立刻变成一滩再无生命的黄沙。

    鬼忧网,即便是虚无缥缈的鬼魂,只要一旦被娄宿卷入网中,最厉害的鬼魂也会变成一滩黄沙粉末,散入尘埃。

    蛊鼬的牙齿非常锋利,就算将它从猛稚身上赶下来,它也会撕掉猛稚的一大块血肉。这些猛稚发了疯似的在空中扭动四肢,喉咙里发出尖锐的鸣叫,侍从拿出刀去砍那些蛊鼬,谁料那些蛊鼬忽然纷纷松口,然后只听得砰地一声,一大片带着恶臭的黄烟从蛊鼬身体里爆炸似的朝四周迸裂开来。

    猛稚终于不支,垂败着翅膀从空中跌落。

    浑浊烟雾中的臭气令人作呕,蛊鼬此时也停止了攻击,娄宿和另两名侍从胯下的猛稚挣扎着挥舞着翅膀,企图从烟雾中脱离,只见东南方向聚集的一大片乌云正飞速朝这里赶来。

    猛稚发出一声悲鸣,那些鸟儿张开布满尖牙的嘴巴撕扯着猛稚和侍从们的血肉。娄宿从未想过会遭遇这么大一批鸟睢,他的手臂和后背皆备它们撕伤,几名侍从也渐渐变成了白骨。

    肋下猛然一同,怀中的少女背上竟生出两扇镰刀一般的黑色羽翼,羽翼陡然张开,瞬间割断了娄宿环住她的左臂,娄宿忍着剧痛偏移开身子,只见林茹背上附着一个犹如婴儿般大小的紫黑色肿瘤,那肿瘤的上半段忽然睁开一双墨色的圆眼,咧开满是锯齿大嘴冲娄宿诡异一笑,抓着奄奄一息的少女腾空飞去。

    娄宿的手臂血流如注,再也无法抵御鸟睢的进攻,猛稚终于不支,同主人一起摔下丛林。

    怀忧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又会气得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地待上好几天吧……像我们这样的怪物,又怎么可能去保护别人呢……

    空中响起一阵清越激扬的笛声,它随着飓风一起落在娄宿的四周。鸟睢们听见笛声纷纷收起好斗的本性,低敛着头颅,张开翅膀,像中州温驯的鸽子一样顺着林梢飞走。

    一匹风鳞兽站在娄宿的身旁,娄宿的上半身靠在已经死去的猛稚的肚皮上,视线逐渐模糊。

    一个银发白衣的女子侧立在娄宿面前,拖在青草上裙裾没有沾染半分泥沙,她的手里捏着一柄碧色的长笛,神情倨傲淡漠,她微微偏过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娄宿,娄宿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眼前的那道白影。

    “……姑姑。”吐出这两个字后,娄宿的手臂便垂了下去,身子一歪,彻底晕厥了,那白衣女子轻叹口气,伸手封住他左肩上的几处穴位,又从怀里拿出一粒淡青色的药丸,将药丸送与他口中,轻声吩咐道:“将他带回去。”

    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条条黑蛇从四面游走过来,纷纷缠住娄宿的四肢身躯,将他拖到风鳞兽边上,风鳞兽虽面露厌恶,却也不敢违背主人的心意,屈了四肢,任凭那些口吐红杏的黑蛇攀上它的身体,然后将娄宿拉上来。任务完成,那些黑蛇纷纷退下,重新退居到暗沟里。

    白衣女子伸出手臂,安抚似的摸了摸风鳞兽额前的弯角,然后攀上它的背脊,风鳞兽站起身来,展开长翅,呼啸一声飞出丛林。

    一只白色的鸟雀从女子的衣袖中钻出来,跳到女子掌心,一双浅碧色眼睛中泛着妖异的亮光。女子的朱唇贴着它的头部呢喃几句,白鸟便展开翅膀朝与她相反的方向飞去。

    这只白鸟虽然身材娇小,但飞得极快,而且它一双翅膀的羽毛里都有着密密的小孔,那些小孔相当于它的鼻子,每扑打一下翅膀,那些它想要寻找的气味就会流入小孔,而更为奇妙的是,当它不想闻见味道时,那些小孔又会纷纷闭合,像从不存在一般完全隐藏于它的羽毛之下。

    现在它正在空中探寻着娄宿的气味,并一路随着气味飞行,傍晚时分它便找到了羲延族在潮海扎营的地点,可是如今那里只剩下一堆堆烧焦了的木柴,和被羲延族丢弃的废品垃圾,它再次张开羽扇,记住留在原地某个士兵的气味,然后在沙土中随意见了几条土虫充饥,连夜飞往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