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天黑请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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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无处安放的青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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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父亲恐吓的眼神下,我就是一个被吓坏了孩子。

    我似乎什么都怕,害怕人,害怕交往,即便有人从我身后轻轻走过,我都会不自觉感到身体在颤栗。

    终于在高中里某一天,我突然间就决定了,与所有相识的同伴以及所有认识的人,全部划清了界限,再也不往来。从此,我成了一个人,我开始找寻各种书籍来看。尤其各种各样的文学书籍,给了我一个广袤无边的世界,让我逃避债务以及逃离那个充满伤害的世界。

    我经常会一个人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面朝窗外,看着远处重重叠叠的山丘,直到上课,常常一言不发。有一天,老师问我,“刘成,你在想什么呢?”其实,很多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仅仅只是不想与其他男同学一样在玩闹,而书籍里各种跌宕起伏的人生,给我提供无数幻想的可能。

    我说,“老师,你说人来到这个世上是不是都是为了还债的?”

    老师看着我半响无语,然后,我笑了。

    一个人,一本书,我终于感到世界安全了。我在别人的故事里,常常流着自己纯真的眼泪,尽管依旧孤单,但是,这个世界,不就是因为孤单而那么美丽吗。

    父亲的眼神就像是一个噩梦,一直跟着我,走过了我一整个童年和少年。

    一直到我十八岁领身份证那一天,我拿着身份证,在他们又一次吵架的时候,第一次对着他们大声吼着。

    那次,他们因为我的类似绝望的哀嚎,而停止吵架。他们陌生的看着我,似乎才这发现我已经长大了。只不过吵架,终究并不因为我长大而有所收敛,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在填高考自愿的那一天,他们也始终不曾过问过我考试考得怎样,就像从小到大,他们从未过问过我的学习成绩一般。我也没有跟他们商量,只好尽量选择离家远、费用较低的学校和专业填报。

    我也从未想过自己要去上大学,直到我拿到接到毕业证的那天晚上,父亲和母亲坐在门前的水泥地上,还在讨论我去给哪个师傅做学徒这件事,他们商量了很久,才问我意思。我沉默了许久,才说,“我考上大学了。”

    他们就像突然被抓住了脖子的鸭子一样,愣了好好久,“考上大学了啊?那就去读吧。”

    我清晰的记得,他们的脸上并没有高兴的意思,反倒像是原本可以放下的负担,却突然又被加重了,他突然深深得叹了一口气。那是7月里的一个黄昏,天气很热,但是很安静。

    我说,“我不想读了,我想出去干活。”

    他说,“去读吧,免得以后怪我,我大不了就再苦几年。”

    所以,我最终还是去上学了,因为原本父亲建议让跟去学水电的师傅根本不愿意带我,而因为那位师傅是父亲那边的亲戚,母亲为此又跟父亲大吵大闹。见得多了,甚至当连母亲吵架时用到的下一句的台词都会背了时候,我忽然觉得,吵架其实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可怕。反正最终过两天又会合好的,又何必担心,何必去劝呢。

    在离家出外求学前的假期,每当父母吵架时,我经常就站在一边,静静得看着,就像在看一部黑白的电影。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下雨。

    我最喜欢的就是躲在农村开放式的厕所里,看着倾盆大雨瞬间包围自己,雨点噼里啪啦的拍打着瓦片,然后,闪电一道一道横过整个天空。

    我喜欢撑一顶雨伞,在萧索的雨里,一步一步只顾向前走去,直到雨打湿了衣衫,打湿了眼角,打湿了心情。

    我一直觉得,雨,是老天为我留下的眼泪。

    每当这个时候,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而安静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

    在高三毕业前夕,有个女同学终于哭着告诉我,说她一直暗暗喜欢了我一年。而我望着自己曾经喜欢三年女孩,直到她消失在街头转角,却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

    我叹了一口气,对那个女孩说,“我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对不起。”然后,转身忍着眼泪,在她看不见的时候,跑到灵江边上,痛哭失声。

    而有关高中的所有记忆,就剩下一个喜欢了自己一年的女孩和一个自己暗自喜欢了三年的女孩外,就再无其他。就在踏上北上列车的时候,我默默得将这一切都从记忆里删除。

    高中,就像一只断线的风筝,流着眼泪随风飘远。而我,也在被逼着长大中,逐渐学会怎样掩藏眼泪。掩藏这个世界上最明净、最透明的东西。直到大学毕业,走上社会,我再也不会轻易回家,我从一个城市,逃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工作,跳到另一个工作。我一直在父亲那毒蛇一样的眼神中,四处躲避着,无处藏身。

    我前年回家时,发觉父亲老得厉害,忽然发觉那种毒蛇一样的眼神不知何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父亲,坐在门口,拿出一个酒杯,晒着太阳,就像即将西下的夕阳。

    父亲说,“陪我喝一杯吧?”

    语气轻柔,带着一抹哀求。

    我说,“好的。”

    我心里一软,原本鼓起了全部勇气的恨,却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面。

    我说,“现在,可以不要再跟妈吵了吧?”

    他说,“我从来都没想跟她吵的。”

    他说,“都吵习惯,现在说不吵了,又怎么能过到头?”

    我愣愣得看了父亲半响,笑了。

    只是笑得很苦很苦。

    曾经很多次,我一直想问,“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当过一个儿子。”但看着父亲逐渐的干瘦以及微微拱起的脊背,始终不忍问出口。

    这个世界,有很多年少时看似无比重要的问题,其实,都是不需要答案的,或着一定要问个明白的。

    就像夏天里那场打湿全身的雨,等到回家的时候,打湿的衣服早已经脱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