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你九重式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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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骑竹马去。

    wed feb 03 13:10:45 cst 2016

    五

    “父皇,你要走了吗?”

    磬儿自己团成个毛茸茸的小圆球,肥嘟嘟的小脸满是纯真,眸色干净得像是一汪清泉,活脱脱一个不知愁苦的乖娃娃。

    “磬儿,你是公主,父皇是皇帝。这儿,是父皇的国家,父皇的百姓正遭受他人欺凌,父皇不能不救他们。你懂吗?”他大掌握住磬儿的小手,像是捧着一小团软玉。

    “百姓是父皇的,磬儿就不是吗?为什么救百姓,不救磬儿!”

    “因为只有救了百姓,磬儿才可以和父皇永远在一起,和哥哥们永远在一起。”

    有一个男人对我说,救了百姓便是救自己,我奉他为神诋,可是护我的神诋为了他的百姓战死沙场,徒留我一个人承受苦痛的煎熬。

    ——於陵磬音

    磬儿形容不了此刻的感觉像是自己被丢在烈火里焚烧,又像是被冰封在冻石中,总之麻木的身体忽然就痛了起来,她脑子里也涌现了好多属于她或不属于她的东西。

    她看到满天奇兽的景象,狂风呼啸,他们拍打着巨大的翅膀,刮来的旋风瞬间可以摧毁一座楼阁,他们眼眸泛着光,锋利的牙齿可以轻而易举将她撕碎,天空中黑压压一片,恨意滔天,杀气腾腾,像是要把孤身立在对面神色飘摇的磬儿吞个骨血不留。

    磬儿吓得哆哆嗦嗦从高空坠落,发现自己竟然掉到了一座山,山上轻灵钟秀,方才天空中的肃杀之气荡然无存,有只毛茸茸的小狐狸伏在她脚边。还有个软嫩的声音:“皇姐,抓住它!”

    哦!是宇枥呵!那这里就是,就是,磬儿晃晃头,神色呆滞地木然抓起狐狸的上皮,盯了那狐狸老半天,脑海里终于想起来了——小玉嵇山。

    她记得自己也和宇枥在小玉嵇山上逮过狐狸,他非要把狐狸烤了,磬儿拗不过也就随他,他烤的时候听了自己的建议——冷热交替肉质更鲜嫩些,金银玉器冰火水土都拿了出来玩了不少花样,最后一只狐狸尽数吃入二人腹中,当时真开心,可回到宫里才知道当时吃的是难得一见的幻兽,磬儿还一脸骄傲地搂着宇枥的脖子,自豪万分的炫耀自己随便一抓就逮了只幻兽,宇枥在一旁跳脚:“还有我!还有我!”

    她还没见着宇枥人呢,便从远处跑来一个浑身鲜血,像是被人活生生脱了层皮的怪物,血肉裸露在表面。她吓得拔腿就跑,可还没跑多远,就听见宇枥在身后叫“皇姐,救我!救我!”

    磬儿听了跑得更快了,血人吃了宇枥吗?他下一个是要吃我吗?不要!不要!

    她还没跑两步就摔在地上龇牙咧嘴地伏在地面,嘴唇哆嗦着要在爬起来,可她怎么也使不上力,倒是地面忽然裂了一条大缝,夹杂着要把她割碎了的飓风,她哭喊着,“父皇!父皇!”

    “重霄!”“重霄!”磬儿像是一块石子掉落在曲折的回旋中,四处碰壁,不停撞击着石壁,不停哭喊。

    那声音凄厉堪比地狱恶鬼的呼喊,像是凤凰涅槃要用的所有气力全用在了这无用的哭泣中。

    她虚弱地躺在黑暗的棺材里,不知道这经历的一切全是幻觉,痛苦却是真真实实。

    磬儿真是被折磨得疯了,不自知地咬舌尖,直到她满面泪流从棺材里醒来,竟然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那舌头也不知道能要不能,雷木棺里淌着她的血,曾经类比神丹的宝血如今满地四溅,她像是将死的鱼拼尽全力扑腾,才能得一线生机。

    磬儿神色凄然,定然是痛到没有知觉了,是一路摸着墙壁爬上了楼梯,只留下一道弯弯曲曲的血痕,她虚弱地坐都坐不起来,像是一条蠕动的虫子,还是她曾经最厌恶的那种。

    磬儿的身体艰难地挪向墙壁,缓缓地张开双臂,但她不能停,不能停,明明已经醒了,明明逃了出来,她不要再被抓回去,再去做虫鼠的吃食。

    她当时定然不会想这么多,当时的磬儿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哪怕是卑贱如虫蚁也要活下去。

    她伸出枯槁的手摸摸自己的脸,这全身上下她只有脸一处存在知觉了,虽然一种痒痒的感觉,但起码证明自己还活着。

    不经意间,她似乎听到石门打开的声音,同时自己脖子上有什么东西掉落,她泪眼婆娑张大嘴巴哭,泪水混着脏污血迹流淌,磬儿无力地瘫在地上,胸膛随着哭泣起起伏伏,倒是一个音调都不发出,倒是空气里弥漫着她口里的血腥味,磬儿艰难的动着露出森森白骨的手指,无助地摸索着捡起石簪子,含在口里,还用手紧紧捂住嘴巴,怕它丢了,没了。好像只有这样她自己才能得到救赎似的。

    她走了好久,好几次以为自己都无路可走的时候,摸索出另一条路,她眼睛血红一片视野黑红黑红的,完全不能视物,许久她才伸出手感觉到雨滴的掉落,浑身上下凉嗖嗖的,这才发现竟是下雨了。磬儿松了一口气,面朝黄土一动不动地倒在长亭园林里。

    雨滴滴点点还在下,秋风萧瑟,寒气逼人,风吹皱湖面,花落了一瓣又一瓣,日暮西斜,繁星满天,雪月当空,熹微映射。

    “姑娘,西侧门有个乞儿死在咱们府里了。”

    “那就埋了。”

    “可,可,可那乞儿死相凄惨,没有人敢上前去。”

    “那便叫炽卯叼走,太子殿下可怜流民,不代表什么人都能入太子府的门。总之,把他收拾掉就好。”

    “艾!是!”

    “对了,不要让门外的流民看见,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炽卯——太子府上豢养的玄兽之一。

    西山一带的魔兽狂潮比往年要迅猛了许多,西部不少流民赶往京都,一路上都是凄惨哀嚎之像。当日墨挚接近正午十分才红着眼眶回到府中,他手里捧着两个宝盒,一个装着七彩霞光清心珠,另一个装着一套铠甲,可以看出来这套铠甲已经尘封了好多年,可锋芒仍在,仍然能从他的划痕看出这件神物随他主人血浴沙场所向披靡的景象。墨挚身披的大氅依旧叮叮当当,声音细碎得令人慌神,看上去竟有些凌乱,整理的一丝不苟的墨发也有些散乱,倒不显拖沓,反而生出几分放荡不羁的韵味。他快步走进内室,甩手就把父皇要他平复西山魔兽亲赐的战甲丢弃一旁,攥着清心珠,抬脚踏进暗室。

    只留一个坚实的背影,风流倜傥地披着墨黑金边大氅,黑发略微散乱,真是恰到好处地漂亮,玉石如玲,闪耀着微光。房间内静谧无声,地板光亮如新,顶上的琉璃兽貅,阁上的宝物珍玩,台上上笔墨纸砚,具是清洁整齐,太子府里的婢子果真是一刻也不懈怠。

    可惜,磬儿已经自救成功了。

    昆仑山外。

    “公子!到昆仑山了!”

    “公子!我看到昆仑山了!”

    “呆子你瞎叫嚷什么!”架着一辆华贵马车的绿衣小少年冷着脸猛的踹了一脚身前的小子,先前兴高采烈高呼的小少年险些摔下马车,一个重心不稳在车轼处晃晃悠悠,头发都险些夹进车轱辘里。

    “呆子!”绿衣边赶着神驹,边不情不愿地伸手拽了他一把,蓝衣少年倒也不恼,摸着头笑呵呵说“谢”第二个谢字还没开口,蓝衣低着头的脸上唇角上扬,眼睛忽然闪过狡黠的幽光,两手一推,方才傲气不可方物的绿衣少年就脸面着地摔了下去,荡起一片新尘!只留下他乐不可支的得意大笑声,还有绿衣气急败坏骂他“奸诈的呆子!”

    他们一绿一篮驾车,车里坐着的是柳氏的小公子,到昆仑来拜师学艺。他们已经行了差不多一个月,今日刚绕过一座山,群山峻岭间华丽非常的马车首先进入昆仑地界,有接连不断的马蹄声提提踏踏,却不显杂乱。

    倘若是入太虚境的高手飞在云端,视野穿透这曲折的岭间小路,就会发现,这队车马是堪比皇室的豪华,数量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繁多,多少峰回路转处,都是柳氏的旗帜在飘扬。

    “听说了么?大皇子过两天就要回来了!”斜月沉沉藏入海雾,水天一色尽是墨墨靛蓝。三两个大个子勾肩搭背走在堤岸。渔民是滨海人,穿着有些破旧的粗布衣裳,扛着鱼戟,和各式玄器。都是些滨海普普通通的百姓。

    “我知道!大皇子可算是九死一生回来了!”

    “是啊!大皇子在安国不知道受了多少罪,心里还惦记着咱们,还给咱运来粮食,衣裳!要不是大皇子,我们一家五口都不知道怎么过这个冬!我二条子这条命早就是大皇子的了!”

    “条子哥,我听说咱皇子在安国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日子还不如咱们哥几个!大皇子在安狗子的眼皮子底下,硬是办了欢聚堂,以后啊,咱们可不用发愁没有粮食吃,没衣裳穿啦!”

    “哈!大皇子对咱是恩重如山,虽然我大雷没什么本事,但大皇子开口,要我雷大疤拉去死都行!”

    “那可不行!你死了,漂亮嫂子怎么办啊!”

    “滚你个狗蹄子!”

    那彪悍大汉渐渐低下头,满是感情地说:

    “我大雷一家老小早就等着呢!等着大皇子回来那天到都城去迎接去,不管多远,我都要瞧瞧我大雷的恩人,上前拜两拜!”

    “雷哥,叫上我!”

    “还有我!”

    五日后。

    一个少年披着安国特有的厚实软黑皮毛,里面则是滨海特有的窄袖长甲,甲面是用各色鳞片烧制的线绘制的一种神奇的蛟,能救滨海子民,守护滨海百姓,身侧满满的全是饕餮纹,一根根鳞丝细如墨发,盘旋缠绕,但不显繁复,透着一种别样的古朴的美感——这是滨海皇子才能穿的衣袍。

    他从马车里出来,静立在车前,目光温润如玉俯瞰大地,京都涌满了的人群,如今也都静声了,跪伏在地上,有的人看见大皇子额头未愈的伤疤,竟跪在地面低低啜泣起来,心疼他们的善良皇子,狠恶痛绝了被灭的安国。

    那少年倒是不怎么难过,立在马车上浅浅地笑,淡淡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马车继续行进,人群自动分出一条路来通往龙坛——一位身着黑红祥云纹的美丽夫人立在龙坛最前方,双目如水,端庄美丽得令天地黯然失色。

    燕辚一步步走上高台,轻轻地唤:

    “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