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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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大梦一觉

天虞成乱成了什么样,她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整日里盘坐在南谷上空悬浮的影灯上,说不上是在打坐还是发呆。天虞离这儿远,波及有限,唯一能见证这场动乱的就只有南谷中日益增加的“人数”,全是死后被召集的生魂。被影灯召集的生魂,除非修成黄金傀儡,否则记不清生前的事,每日与同样被召集的傀儡浑浑噩噩地生活。

    说南谷太平,也不见得。毕竟这场战事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觊觎南谷的宝藏所引发。如果不能在天虞城中解决,那么南谷就是最后的战场。她懒散到没打算挪出南谷这个窝,直到某天,她盯着来来往往懵懂的生魂,在其中看见了一个人——以前跟在云深身边的人。

    人命在几间?

    呼吸间。

    “老头儿。”

    “……”老头嗫嚅了几下嘴唇,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倒是有些脸红地嘿嘿笑了两声。

    “放心吧,我不会笑话你的。你蜗居在南谷这么多年,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有如此血气方刚的时候。”南鬼伸出手掌,上面一团暖黄的光芒呼吸着,“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乱启用生魂,使他们死后还不得安生,不得轮回。你会不会觉得,我做得过了。”老头一叹。

    “还好。”南鬼没有动容,“我和他们不熟。”

    老实说,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于她而言,凌真和凌宸的国仇家恨是陌生的,老头和天虞城主南辕北辙的信念是陌生的,一切归结起来,都明明可以是私人恩怨。天虞城的死伤,在她看来,就是一场所有人都认为她身在其中、其实她却一直都置身事外的闹剧。

    “两生门”的封印已经打开,她知道了自己是个人不人的物件,当年为了复活一家人,以为憧憧影灯真的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各种方法都启用不了不了情况下,一向是影灯聚集炼化生魂,她用自己的魂魄强悍地把影灯给炼了。但是也因此魂魄不全,容易精神紊乱暴逆,所以在聚集了家人魂魄之后,被老头封印了记忆,就当成南谷普通的傀儡,从最低级的傀儡开始修炼。到后来炼成生出情思的黄金傀儡,又打开生前的封印,却忽然间,她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了,又到底算不算是一个人?

    最近的日子她总是在想,比起没有恢复记忆的日子,自己的情绪好像变化更大一些反倒更像是人一些吧?但那又到底是在模仿人类呢还是自己真正的情绪变化?她有点儿分不清。

    “老头儿,丹水河边的阵术,是你布下的吧。”

    “原本以为,离你记忆恢复还有些日子,没想到被你们撞上了那个。”变相承认了。

    “阵术之大,覆盖了整个天虞城,其耗时不会少。所以我就想到了隐居阳夹道的你。”

    “……迟早会有被动用的一天。”一个东西一旦被制作出来,就是一个变数,它不会永远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世间有许多人都在寻找出路,你的制作,也许是你留给自己的出路,但也许是留给自己的变数。

    再次见到云深时,已经是半月之后。南鬼也在想,是不是一段相遇,也可是是出路,或者变数。

    他与那个叫寒微微的女孩已经成婚。周遭是千军万马的厮杀,但是于冷眼旁观的她都没有干系;他是身份尊贵的城主府公子,有那么多人保护着,那些腥味刺鼻的血气,于他也没有什么干系。倒是看见了身着盔甲的印怀和安生。

    “好久不见,小鬼。”印怀脸上染了血,微笑着和她打招呼。他那只一身雪白的大白狮闻麟身上也挂了彩,冲她亮了亮犬牙。她记得,那只狮子总是爱抢她的肉干。

    “主子,我们的援军何时能到?”她曾听见相续流离问凌宸。

    “没有援军。”和十四皇子在天虞城较量,景圣皇都的改天换日同时在进行,不会有援军,“皇都的情况想必老十四已经收到了,但是恐怕他如今才尝到骑虎难下的滋味儿,不仅我不会放他离开这儿,天虞以及各大城主都觊觎着南谷,偏偏师出无名,更不会舍得放他离开。所以他唯有打着鱼死网破的主意放手一搏。”

    “那主子不是很危险?”

    凌宸冷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南鬼听过就算了,老头和凌宸还留着后招,没什么好让她担心的。

    南谷从前在天虞城中生活得人,没来得及迁移走者,皆被城主下令屠杀了个干净。回了南谷者,这几日,已经全部化整为零外迁了。还有凌宸的军队,尽管战场上的尸体都是破碎的,一个尸体能充当两个,但是像南鬼这种沾了光算是“内部高层人员”的,细心一点儿就会发现,死伤的人数和尚存活的人对不上。

    “老头儿,我记得你送过我两颗澄水珠,我扔在了库房。”

    “事到如今,不瞒你,我的确用来略阵了。”

    “你用的……是‘无咎’还是‘归魂’?”

    “……”老头转过头不看她,目光躲闪。

    “那就是‘归魂’了。为何?”她依旧平淡。

    “为师……不,我,我是那个时代遗留下来的人,三百年东升旭阳西起高楼,许多事情,也许已经只是我一个错误的执念,但是我的执念中,景圣国不该是这个样子,我见过它最好的时代……遇到了凌宸,他既是故人之子,也让我看到了我夙愿的寄托,我知道我所作所为有悖人寰,你我本无师徒之实,若是道不同,不论你隔岸观火还是场上相对,我都无话可说。”

    良久,等得他快窒息,南鬼才慢慢道:“还好,我和他们不熟。”

    他感受到自己炽痛的胸口,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是屏息着等待她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