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男人一样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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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取舍(二)

    有河流声,有寺庙钟声,有汽车鸣笛声,有醉汉争吵声。

    一路颠簸,缓缓停住时,阿井心中暗骂蠢货,骂的不是别人,是自己。

    “咣咣”两声车门开合。

    脚步渐远,二人对话。

    “去芭提雅赌两把?”

    “不去了。”

    “老婆看得紧?”

    “银行给我打电话,要收回我的房子,还哪有钱去赌?”

    “我看过法师,说有吉星散财。”

    “真的?”

    “当然,今天要转运了。”

    “走!!!”

    借口是别人给的,有时是自己找的,只为心安理得。

    五分钟后。

    阿井爬出车门,屋顶微光,绿色“出口”指示片忽明忽暗。他稍作观察,地下停车场,脚下积灰,看似封停许久。

    溜墙边出去,一楼窗口向外探头,苦笑:“妈的,还是这。”

    制药公司根本没搬走,只是取消了地上建筑使用,地下仍然在运作。

    月光如水,清冷萧索。

    阿井不敢轻举妄动,躲进阴影小心摸索,确定一层人去楼空。转入地下,奇异怪味迎面袭来,穿过配电室,安全通道外坐有一人,黑衣黑裤,孔武有力。眯眼细瞧,他却是低头假寐。

    那人忽而警觉,猛睁双眼,阿井掌根已切到后劲,不等反应,下巴挨了第二击。阿井忙下蹲接住他栽倒身体,缓缓放稳在椅子上。

    吐出浊气,脚跟悬空摸进安全通道,走时搜出了黑衣人的对讲机。阿井心中震惊:“我何时有这种细腻心思了?”

    越是紧张,反而越是冷静。阿井感到不安,此番状态远超出他的认知,呼吸变得悠长,心跳稳健而平静。

    他莫名觉得自己失去了某种东西……

    对讲机响起电流声,随后英文:“李,来实验室帮忙,有状况。”

    “收到。”短促的回答后归于安静。

    不多时,走廊深处有人奔跑,阿井凝神跟了上去。

    光线渐浓,尽头一间房,白墙、白灯、白床,还有穿白大褂的人。

    床上躺着面黄肌瘦的男人,身上插满管子,医生一边观察,一边记录着什么。男人突然鲤鱼般弹起,旁边有人将他抓住,重新压在床上。

    阿井如坠冰窟,寒气由脚心瞬间冲到头顶。

    床上的人他认识,半个小时前还在他背上划了一刀的蝴蝶男!

    医生他也认识,曾经跟他做交易的格伦,也是前台女人,丽丽安的男朋友。

    医生放下手中文件,忽而抬头望向幽暗走廊,笑着招招手。阿井舌根登时鼓出一泡酸水,他在叫我?

    “过来吧,别躲了。”医生用纯正英文笑道:“我知道你来了。”

    阿井紧贴墙边,心跳似是漏了半拍。

    见无人回应,医生格伦摇头苦笑,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走廊内立刻亮如白昼。灯亮了!阿井像个被扒光衣服的小丑,满眼惊恐,瑟瑟发抖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过来吧,怎么?还要我请你?”格伦耸肩,朋友般热情。

    握枪的黑衣人左右包夹,慢慢靠近。阿井强压住因无知而引起的恐惧,一步一步走向格伦。

    “来一支?”格伦递过香烟,阿井机械地接过,当火苗快撞上鼻子时,才晓得抬手点烟。

    “奇怪?”格伦凝视蝴蝶男,问道:“奇怪他在这?”

    “嗯。”阿井机械地点点头。

    “让他自己跟你说吧。”格伦给蝴蝶男打了一针,半分钟后,蝴蝶男悠悠转醒。

    先是哭天抢地大骂自己,再是掏心掏肺大表忠心,请求格伦看在往日情面上放他一次。格伦说咱俩有什么情面?我这才头一回见你哎。

    蝴蝶男翻身跪倒,对阿井磕头无数,直到前额血肉模糊。

    阿井不知所措,想扶也不知如何扶,只得摊手:“你干什么?你们都疯了吗?”

    思绪闪过,阿井目瞪口呆。蝴蝶男撒了谎,他不但知道运送尸体的汽车从何而来,还知道为何而来。所以阿井离开后,他抢先一步赶到此地,只为向格伦告密。

    阿井面颊抽动:“你知道,我本可以杀了你!”

    “我知道。”蝴蝶男磕头如捣蒜。

    “那你还背叛我?”

    “我有孩子,我不能让你找她麻烦,你必须死。”

    “我即已放过你,怎会去碰你的孩子?”

    “她是我的命,为了她,我愿意做任何事。”

    这句话阿井听过,心中酸楚,尴尬地扭过头不去看他。

    “他为什么变成这个鬼样子?”阿井有所疑问,只有格伦能解答。30分钟前,蝴蝶男还是精壮汉子,此时却枯瘦如柴。正如他自己,这个经历他亲身体会过。

    烟雾升腾,格伦吐出烟圈。他不视阿井为敌人或威胁,反而眼中充满兴奋与惊喜。他受过高等教育,有见识,有学识,嗓音低沉,讲话时侃侃而谈,使人听着分外有吸引力。

    吉诺制药不止研发高精尖的医疗产品,还有一种尚未成功的实验品,实验品无法治愈任何疾病,连最普通的感冒也无法起效。但它神奇之处是能强行拉长一个人的生命,无论你身患绝症,还是先天不足,它都会无条件地延续你的生命。

    一天、一月、一年,或一小时。

    正因它仍未成熟,所以效果参差不齐。

    保存与运输也极其苛刻,人体沦为培养皿,送达买家处便会由人体内汲取出药物,而“培养皿”也因为失去体液而死亡。

    格伦面有得色,因为他所说的专业领域非常深奥,阿井等人如听天书。他补充道:“药物具有侵略性,培养过程中会吸取寄主养分,所以……”他用下巴点了点蝴蝶男,挑眉道:“一夜暴瘦。”

    阿井长吐口气,随即苦笑。他不明白个中原由,却明白了个中道理。这东西与其说是药物,更不如说是“信仰”或“赌博”。当人生走到最后时刻,哪怕多一天,他也愿意用全部财产交换,如果赌赢了,或许能获得更多。

    遗憾叠着遗憾交织成了人生,有机会弥补,谁会拒绝呢?

    这是神才有的权利!!!

    “但是……”格伦话锋一转,张开双臂欢呼道:“你看看你,你简直是个奇迹。从没有培养皿能离开药物后存活超过24小时的例子,你不但活下来,还比以前更好。”格伦失去往日涵养,如疯子一般咆哮:“终于见到成品了,我爱你,亲爱的……我需要你!!!”

    “是不是……太抬举我了?”阿井咧嘴,实在没想到事情上升到如此层面。清了清嗓子,说:“为了让一个该死的人多活一年或一小时,就要牺牲一个健康的人的全部?”

    “不是一个,是很多,多到无法计算。”格伦否定。

    阿井意识到自己思想单纯,处理尸体的地方他见过,整栋楼活下来的也不过三四人而已。但他还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值得吗?”

    “值得吗?值得吗?你问值得吗?哈哈哈……值得吗?你说值得吗?”

    格伦先是怔住,口中碎念,很快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给阿井看。问道:“让他多活一天,还是让越南帮的粉仔多活30年?”

    越南帮的粉仔是指蝴蝶男。

    手机颤抖,可见格伦情绪激动。屏幕上的人阿井认识,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之一,但命运多舛,患有重病。生活、生命皆无比艰难。他的存在使人类社会进步数十年,妄说一天,即是一分钟,他也有可能改写历史车轮。

    蝴蝶男的生命毫无意义,只会给社会增添负担,给善良的人带来痛苦。

    对啊,是让他活一天,还是让他活30年?

    阿井心往下沉,他已经找到了答案,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