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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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咸鱼翻身

    正屋里,三老爷与三太太两头正襟危坐。对着大门,正好并排搁着几个上好的浮花雕刻黄花梨木箱,便是些赏赐下来的东西,看着应是三太太打算带往盛京,便暂不去开箱。

    丁姀在门外站了站。渐近西坠的阳光穿透她的身体,在屋中留下一个狭长纤细的影子。正劈到三老爷脚下,不偏不倚。

    三老爷微微抬起头来,温和笑道:“小姀,快进来。”

    丁姀诧然,抬脚进门,来至二人跟前一一行礼。

    三老爷抬起手来轻轻摸着她垂在耳后根的一缕长发,有些老泪纵横似地,声音隐隐有些发抖:“你可为咱们家争了口气呢将来必定不俗。”

    丁姀抿着唇点点头:“女儿出门定恪守本分,常记祖父幼时训教。”

    “是啊是啊”三老爷心头便乐了,不想丁姀竟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甚有一股才正眼看清这个女儿之觉。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问,“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内寺大人想是明日一早就来接了。”

    “都已齐了。”丁姀答道。

    三太太便说:“那几箱东西咱们也不动,你看着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都听你的。”难得地竟要顺她的意思。

    丁姀抬眼看了看三老爷,知他适才那些话已暗喻他不会跟着自己一道走。丁煦寅毕竟还留在姑苏,总得有个人照看督促他才行。

    三老爷抚着羊须道:“这回,为父与你十一弟便不同行了,你一切可好自为之。”说罢眼神定定地瞧着她,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却又极想告诉丁姀的。

    丁姀想了想,便对三太太道:“既然如此,别的无用,倒不如将银两留下一些备着”

    三太太点头:“老爷,您看呢”

    三老爷的嘴角微微翘起,尽是一副酸涩与难堪。自知丁姀此去必定远嫁盛京不大会再回姑苏,而皇上赏赐下来的这些东西,无疑会成为嫁妆的一部分。可若不是家中越渐拮据,而他也不想在银钱上受制二房,他也不会如此低声下气地跟女儿变相讨要这些。

    想着眼睛便有些湿了,别开头去拍了拍丁姀的肩膀,干哑地道:“你做主吧。”

    丁姀苦笑,便问三太太要了那册清单录,在上头勾画了一部分道是留在姑苏的,其他再由三太太拼箱带走。

    她也没料到,原来父亲这么急地唤她过来是为这桩,她还以为,他应还是有些舍不得的。既然明知她此番一走就与出嫁无异,那么,缘何没有一丁点的伤感她眸光越来越细,看着眼前的清单录几乎有些花了眼。轻轻合上之后,退步三尺,对着三老爷行了三拜。

    三老爷喉咙里“咕噜咕噜”的,似乎有些吃惊。忙伸手来将她扶起:“明日一早为父要去镇江,就不能送你了。”

    “女儿知道,故而现在就拜别父亲大人。”

    “”三老爷第一回在丁姀面前沉默了下来。

    三太太见着丁姀太过懂礼,也太知道这个父亲所想,怕她一时会想不开怨及三老爷,便忙出来缓解气氛,道:“适才纨娘来说,今晚上都上咱们这里来吃饭,厨房都已吩咐下去了。小姀,你让春草冬雪过来搭把手。”

    丁姀点点头,应了声“好”,便去了。

    看着丁姀默然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三老爷忽而叹了口气:“小姀今年几岁了”

    三太太甚为不满:“亏得你没当着女儿的面问出这口。”

    三老爷蹙眉,略略有些愧疚,问道:“十四还是十五了”

    “十四”三太太答地没好气。

    “十四嗬,已十四年了呀明寅若在,也有近二十了吧”

    “”忽然提起早夭的儿子,三太太立马敛气沉默下来。

    三老爷蠕唇,忽然又想到:“你上回说,侯府家的赵大太太曾跟你说起过国公府镇国舒将军要娶继室的事情怎么将军夫人过去了吗”

    三太太面色一暗:“这当口说这些晦气话做什么听说那原配夫人常年卧床,过没过去有什么两样不就缺口气么”

    “可是小姀她”

    “这事我有分寸。我说什么来着,让你别胡乱答应那蔡知府来着,这会子还不是这么快就应验了倘或真被他抢先了去,女儿这辈子也就搭在这姑苏没出头之日了。”

    三太太说得句句在理,让三老爷好一阵心虚。而今知道丁姀不光要上盛京,还与舒公府有了桩亲事,他心里也好过了些。毕竟六年清苦,也是他对二房妥协的后果。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是小姀上辈子修来的。我不插手,我不插手”

    三太太微微瞥着三老爷那副讪笑的模样,“哼”了一声,便再无话。

    三老爷自觉没趣,便负手踱到了供奉圣旨的锦龛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

    这晚,如意堂热闹非常,直比得上过年那阵子。姑苏城里凡有头脸的人家都让太太女儿们来道贺,也不乏些有意要结亲的。故而纨娘便又在外院开了酒席,三老爷在外头照应几个老爷公子。她自己两头忙活,乍然间想起差霁月去府衙找丁凤寅回来,却去了这么久都还未回来,心里顿有一副失落落的。

    原想丁凤寅与丁姀素日要好,这会子妹妹要出远门,做大哥的自然会来相送。也好借着这由头与夫君见上一面。可看着,似乎她这一寄望又成了泡影,不免背着人长吁短叹,潸然而泣。

    知道外头今日热闹,丁姀也稍稍有些无奈。原想只是一家人凑在一起吃顿饭,不想那左左右右似亲非亲的人都上门来了。从原本的一桌席加至了三桌,让纨娘忙得焦头烂额。等夏枝给自己收拾了头面换上一身鲜亮的衣裳,她便嘱咐带上些现银。

    出门时,正好瞧见纨娘在自己屋外那尊大青石上坐着,背对月光洒下一片银影。她便吃了一惊,对夏枝道:“把银子给我,你先过去张罗吧。看着些十一爷,免得他又冲撞谁去了。”

    夏枝将满满一个荷包交出来,答了声“是”,便先离去。

    丁姀就在原地唤了声:“大嫂”

    纨娘背影一僵,飞快抹泪回身:“八妹”

    “我正好有事找你,不想你竟在眼前。可真巧”丁姀说道,慢慢向她走去。

    月光里青粉金线交领的敞袖外罩泛起一层靡靡的银色,裙下一双荷叶小凤头,真是清婉可人。纨娘不禁目光发了直,怎平日里也不知丁姀有这等闭月羞花的容貌。可再一看,那并非是容貌的美丽,而是气度的韵致。虽自己年长丁姀许多,却也难以有这等风韵,纨娘心中着实自愧不如,好一阵歆羡。

    便不知不觉张手要去扶她一把,脸上也渐渐有了些欢喜的气色。

    丁姀伸手过去,与她一同坐在青石上:“为了我,可让大嫂劳累了。”

    “哪里的话,正是大伙儿都高兴的事情,一家人自然不说两家话。八妹见外了。”纨娘忙道。

    丁姀便将那袋银子送过去:“这些,大嫂请一定收下。”

    “这”纨娘一愣。想起前天自己在账房那里所遇之事被丁姀撞破,便有些羞愧,“让妹妹见笑了。”

    “人人都有难的时候。”丁姀平静地道,“以后我不在家,如意堂便全靠大嫂照应了。大嫂倘或还看得起我这个八妹,便收下这些吧。”

    纨娘听已这么说,何况自己也的确需要银子来打点家中琐事,便也只好顺应丁姀的意思,将银两都接了过来。一面道:“现家中似无男人主事,有些主意我也拿不准,哎”

    丁姀便懂,丁凤寅已有多日不曾回来。纨娘这是在怨。在家不曾出阁时寂寞空闺倒还能挨。可是一旦出嫁为人妇,那等独守两人空床的景象,却不是人人能挨得住的。

    正想安慰她几句,忽然霁月兴冲冲地照过来,在弄口唤了几句:“大奶奶大奶奶,大爷回来了,在外头呢”

    纨娘“嗖”地起身:“是吗”方意识到有些失态。红着脸尴尬地对丁姀道,“八妹你看”

    “大嫂去瞧瞧吧。”丁姀微笑。

    纨娘便立刻往霁月奔过去,随手将那袋银子递交给霁月,自己则飞快跑出去了。惹得霁月在她身后不停地笑。良久才反应过来丁姀也在场,一下子甚为紧张地止住,匆匆对丁姀行了一礼,道:“八小姐,三太太正到处找您呢。”

    丁姀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说罢也起身,慢慢地离开了那块大青石,朝正屋那股子热闹里头走去。

    今晚如意堂好一个灯火通明。院子里悬满了灯笼,各家的丫头没事的便簇在一团里说闲话,见她过来,便都纷纷恭敬地让道。一面碎嘴几句“这就是八小姐呐”“被封了士女的那个”“跟咱们家爷真配”之类的。

    才到屋前,就被屋里头的那番觥筹灯影晃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