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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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五 选择

    也许我在内心深处已认定不会跟露露走到一起,但这不代表我毫不在意她的感受。当我们无巧不巧在小路上相遇,她错愕的眼神立刻照见了我的惊慌。

    我们三个都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我本想挣脱沈太太的胳膊,但挣了一下又转了念头。反正已被瞧见,急急忙摆脱反而让人觉得可疑,越发解释不清。一愣之后,我故意上前一步叫了一声:“露露,正要去找你!”

    路灯下,露露眼中的错愕神色立刻减轻了不少,但仍然紧盯着我身边的女人不放,脱口便问:“她是谁?”

    “她是......”我话刚说到一半,沈太太已经主动放开了挽着我的手臂,笑道:“我是他姐姐。”接着又转过脸问我:“这是你女朋友?”

    她的话说得轻松自然,轻松到让我又开始觉得别扭。我点了点头:“对呀,介绍一下,她叫露露。”

    女朋友,这一点我必须承认,但承认的刹那间想到温雅,我的舌头变得无比僵硬。然后我看到沈太太笑盈盈地走过去,一把拉住了露露的手,亲热地说:“你就是露露呀,长得可真漂亮,小云刚才还跟我说到你呢!”

    我一下子被晾在一边成了看客,欣赏一个成熟(绿坝)女人变脸撒谎的本事。俨然我就成了她亲密无间的弟弟,而露露也向我家庭的核心迈进了一大步。前者是我希望看到的,而后者则令我眉头大皱却毫无办法。

    我们一起走向聚会的草坪。我默默走在边缘,两个漂亮女子则一路说说笑笑,言语间都是衣服首饰各种女性话题,谈论的间隙偶尔会向我瞟上两眼。当班里的同学看到我们,男男女女无一例外全都愣住,室长则直冲我挤眼睛。两个女孩从长相到打扮都光彩照人,一个胜在典雅性感,一个胜在清纯靓丽。我的很多同学甚至连露露都没见过,搞不清我这样的万年老光棍从哪里一下领来两个美女,搞不清哪个才是我的女朋友。

    我也搞不清,都搞不清。

    我坐在草地边缘,任由沈太太以姐姐的身份自我介绍,任由她把羞答答的露露推到众人面前。在我的感觉里,这场话别的聚会因我们的到来而完全变了味道,男生女生的目光都落在了两个外来的客人身上,尽管我们唱歌、吃冰激凌、做杀人游戏,都玩儿得很开心很尽兴。

    说我一点儿也不高兴,那是假的。两个美女陪伴着,属于男孩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何况刚刚得到投资搞定的消息,我完全没有不高兴的理由。但是突然间拥有了一切,我反而觉得恍恍惚惚。

    我想,再美味的食物都是一样,一口吃下太多,恐怕难以消化,堵塞食道的感觉并不舒服。

    送沈太太离开的时候,她坐进车里,很兴奋地对我说:“弟弟,姐姐今天特别特别开心!好久没有找到过这种青春的感觉了!”

    我笑:“那就一直做我姐姐好了。”

    她说:“可以呀!情人姐姐不也是姐姐么,我等着升级的那一天。”她故意戏谑地说给我听,放肆地看着我凝固的笑容,突然从车上跳下来,一把拥过我,在我来得及躲闪之前,抬头在我唇上印下轻轻的一吻。

    虽然轻如蜻蜓点水,但我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开始倒流,如银瓶乍破,翻江倒海。我跟女孩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葬送在她的手里。

    我满脸发烫,呆立原地,看着她从容地跳上汽车,妩媚地笑着开车远去。她留下一句颇值得玩味的话:“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也许在她看来,真的很有意思吧。我摸摸自己依然发烫的脸,飘飘悠悠地走向宿舍。

    晚风习习,这个夏天刚刚开始。

    第二天中午,我怀着惴惴的心情坐在了露露父亲面前。上好的酒店,名贵的菜肴,一切都是我从未享受过的东西,尤其是,对面“财神”那张难得的笑脸。那张笑脸让我这张讨报酬的嘴巴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张开。刚刚入席没有多久,一辆高档轿车便又载着露露的姑姑姑父停在酒店门外。再次见面,两位老人变得分外亲热,尽管她那位姑妈的眼睛里还时时透露出一点儿鄙夷的神色,但话语温热,已不同于上次的表面文章。这种场面,这种架势,更让我如坐针毡。

    我是来讨债的,这种招待法儿,让我凭空生出几分欠债的感觉。

    露露紧挨着我坐在旁边,纯美,羞涩,就像参加订婚宴席的新娘子。餐桌上的气氛变得暧昧喜庆,变得令我局促不安、手足无措。当露露父亲笑着向我端起酒杯的时候,我霍地站了起来。

    我必须说清楚,抢先把事情说清楚,拖得越久对我越不利,但是张了张嘴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我曾经设想得很好。当面向她父亲摆明要钱的事情,倘若她父亲表示质疑,我就告诉他:您不是说过,年轻人要先立业后成家,有了钱再来考虑婚姻吗?我就是要钱,这世界上没什么比钱更重要。

    可是这话想想则已,面对面说出来不切实际,只因为对面是露露的父亲,而露露是喜欢我的女孩子。何况现在两位亲属坐镇,这种话就更不能说。

    但是,钱我非要不可。

    我端起酒杯满满倒了一杯酒,对露露的父亲说:“叔叔,我敬您一杯!”两杯相撞,我一饮而尽,然后我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说:“我太年轻,如果办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您一定得原谅我!”说完我不等他回应,马上一仰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桌上四个人都看着我,以各种目光看着我奇怪的举动,他们知道我一定有话说,但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放下酒杯,望着露露父亲,借助两杯酒的酒劲儿,鼓足勇气说道:“我之前跟您说的报酬......”

    露露父亲冻结的表情立刻融化开来,看了女儿一眼,接过去说:“你们俩的事,我答应了。”

    露露红晕满脸,偷瞧了我一眼,低下头抿着嘴不说话。我知道她心里在幸福着,在煎熬了这许多时日之后终于拿到这份感情的通行证,也终于堂皇地证实自己选对了人,她可以做个幸福的小女人。只是,她误会了我,所有人都误会了。

    表面看来,露露是我可能跟她父亲讨价还价的唯一目标,但我要的绝不是这个。我端着空空的酒杯站在那,感受着长辈们眼睛里投射而出的殷殷期待,不知怎样应承露露父亲的话。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尴尬的时刻,我站在那,忘记了酒店里周围奢华的一切,只剩下露露幸福羞涩的姿态和她父亲含笑的眼睛。

    那句话我不知道怎么说出来的。我说:“叔叔,我要的报酬不是露露。”

    话音落地,我似乎能看到桌子上盛满酒的酒杯在晃。眼前的笑脸立刻变得僵硬,露露也蓦地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还有一种仓惶,一种凄恻。这让我不得不微微低下头,硬着头皮重新说了一遍:“我要的报酬,不光是露露。”

    包括您的女儿,不只是您的女儿。我只能这样说,找不到更适合的说法。可是这意味着,我接受了露露。

    女孩的眼神平和下去,低头一笑,并望向父亲。

    “你先坐下,”露露父亲冲我摆了摆手,“还需要什么,说说看。”

    “我需要钱。”一旦最难出口的话已经出口,接下来就好办多了,但是为了要钱要得理直气壮,我还是撒了个谎说:“我家人病了。”

    “家人病了?怎么不早说!谁病了?”

    我低下头,狠了狠心说:“我爸,我爸病了。”不是我诅咒自己的父亲,在我心里,把温雅的父亲当作父亲看也无不可,至少他已经认可我是他女儿的男朋友,并将她托付给了我。

    我不知道是我太多情还是不够果断,在一场长达三个小时的宴席之后,本该快刀斩乱麻的事情只解决了一半。我拿到了自己应得的二十万,同时也领走了“财神”漂亮的女儿。当我在长辈们含着笑意的目光中牵着露露的手走出酒店,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我自问还是喜欢露露的,但是毫无疑问,我的心里更有温雅。而在经过这一场闹剧之后,对露露那个商人父亲和重利姑妈,我有了很多不尊敬的想法。前倨后恭的态度,原本并不怪他们,我知道这世界本该如此,这就是人情冷暖,这跟露露没有关系。其实我也很想,每天就这样牵着她的手,温馨地穿过长街。

    在温雅和露露之间,我必须选择一个。

    带着这个问题我走进医院,再一次去探望温雅的父亲。我手里攥着那张存有二十万块钱的银行卡。可是当我走进医院大门,沿着主干道走到住院楼门前,正看到温雅坐进沈万材的汽车里,打我身边驶过。

    (春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