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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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 钓鱼 上

    我跟沈太太约好在一家咖啡厅见面,今晚七点。

    七点,华灯初上,暧昧的气息在城市的夜色中蒸腾弥漫,不知多少男女在幽暗的角落中各自烙印着欢乐与悲伤。我把情绪沉淀得像杯子里的咖啡,苦涩浓稠却安静醇香,但是当盛装的艳丽女子出现在我面前,我的杯子一晃,咖啡洒了一地。

    我知道有许多诱惑缤纷多彩,失足者并不都是笨蛋蠢货。大概没有谁能把脚下的界线划得清清楚楚,否则无非是诱惑不够。有时推门望月,一步跨入人间,这世界便突然变得生动。

    譬如我的现在。

    沈太太的确很美,她跟温雅可算是两个极致。一个可以让天使堕落成魔鬼,一个可以让魔鬼升华成天使。我承认自己曾在天使与魔鬼之间动摇了一下,直到我低下头用两只手死死地捧住杯子,让杯子里的咖啡恢复了平静。

    我相信那一刻的心跳不会逃过她的眼睛,这比甜言蜜语的夸奖来得重要。因此我决定不再施与她赞美的毒药,不过度不矫情这是一个学生男孩应该保持的姿态。

    “莹姐,你来啦!”我略显羞赧的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圆珠笔。在等待期间我一直拿这支笔在一个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本子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星座符号。

    本子很大,很显眼地摊开在桌上。我放下笔然后将本子合上,放在一边。如我所料,这果然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坐下来放下包,好奇地问:“在写什么,这么用功?”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一点课余爱好,星座。”

    我没有提占星,占星属于更专业领域的名词,普通人未必能够理解,而星座人人都知道。至于我选择西方星象学而不选择东方命理做切入点,是因为昨天的电话中我发现,她对星座有一些了解。

    不出我的意料,她很惊讶也很高兴:“你很懂星座?能不能让我看看?”

    “不是特别懂,了解一些。”我适度谦虚了一下,把本子递给她,“你随便看。”

    其实她是看不懂的。这些自命时尚的女人们,或许连黄道十二星座有什么都说不上来,更不会认识那些专业星座符号和行星标记,看不懂便很容易觉得索然无味。为了继续调动她的兴趣,也为了显示我的博学,我开始由浅入深,一点点给她讲解。

    最通俗的知识点莫过于太阳星座的概念。我告诉她,我们平时所说的星座其实是我们出生时太阳落入的位置,叫做太阳星座,它很重要但绝不能涵盖一切,跟它一样对人有重要影响的至少还有两个,上升星座和月亮星座。

    这些是星象学最普及的概念,对星象略有涉猎的人都一清二楚,但对于一个对此颇感兴趣却一无所知的女人而言,这恰恰是最有趣也最有用的知识。往往在接触到这些东西之后,女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问:那我的上升星座和月亮星座是什么?

    沈太太也不例外,她的猎奇心理甚至比我料想的更重。最初的短暂好奇或许只是进入正式交谈的前奏,但在我有意的牵引下,这个前奏便拖成了彗星的尾巴。

    我说,如果想知道自己的上升星座和月亮星座,那就要有详细的出生资料。我很担心自己精心推算得到的出生资料是错误的,为了保证准确必须先进行核对。不过很快,她就把详细的出生时间和出生地报给了我,她的确生于北京,这证明我的推算准确无误。我在心里暗自庆幸。

    接下来,我就把她的本命星盘画给她看,这张盘我用心记忆了无数遍,熟悉到这辈子都很难忘记。

    先是黄道十二宫,其次是十二星座,再次是太阳月亮各大行星落点,上升下降,南交北交,婚神谷神,福点黑月,大三角小三角,冲刑合拱,相位交织。圆珠笔运转如飞,我用娴熟的计算和作图技法继续证明着自己的专业性,让我在她眼里变得不再只是一个有点帅气的生涩男孩。

    当我最后完成整个星盘,她的眼睛里已经溢出几分崇敬的光彩。

    我知道,鱼已经慢慢上钩了。

    “莹姐,这里是你的太阳星座,天平,月亮恰好也落在这个星座。”我用圆珠笔在星盘上指点着,“这边就是你的上升星座,天蝎。”

    “天蝎?我的上升星座是天蝎吗?”她有些轻微的吃惊,显然对这个星座没什么好感,“都说天蝎座不好啊。”

    “没什么不好的,”我最怕接下来没有东西能调动她的情绪,这个天蝎座显然帮了我的大忙,“天蝎座是第八宫的守护星座,主宰性与死亡,就是带一点黑暗性质,但是上升点落在天蝎的人会长得性感迷人。莹姐你看,你的金星也落在这里紧(^_^,绿坝)合上升点,这可是大美女的标志。”

    我借机夸奖了一下她的美貌,这种侧面的暗示远比正面更有价值。我的称赞代表了造物主。她很受用地向我回以微笑。

    接下来话题落在了月亮星座。月亮表达的是人内心深处的一面,月亮落在天平座的人往往会有一个不幸的家庭,因为天平座象征着平衡,家庭不幸的孩子从小就需要自己去寻找内心的平衡,反过来也一样。

    她从小父母离异,我从八字和紫微斗数印证过这个结论,因此我大胆出击,以此作为显示自己预测功力的第一个切入点。我告诉她:“这个天平月座说明你的家庭出了问题,父母婚姻不幸。从整个星图来看,你父母很可能会离婚。莹姐,你是不是跟随妈妈长大的?”

    说完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果然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我期待的惊奇,伴随着不可置信与疑惑。她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惊讶地问:“这真的是从盘里看出来的?”

    “对,人生所有信息其实都在星盘里写着,就看能不能把它们读出来。”我自信满满地解释道,然后又问:“莹姐,我刚才读的那一条对吗?”

    “很对!我三岁的时候爸妈离婚了,我被判给了妈妈。”对往事的回忆让她脸上浮现一缕悲伤,但很快便消失不见,她又问道:“还有吗?还能读出什么?”

    “我再看看。”我装模作样扯过星盘仔细观看,用手指在上面比比划划,心里却想着事先用八字算好的那些条条款款。而她则捧着杯子很认真地看着我,期待我能读出什么有趣的结论。

    半分钟后,我再度开口:“你22岁结婚,并在当年流产一次。”

    如果懂占星术的在这里,多半会认为我在胡扯。星盘上看流年不像八字和紫微斗数这样简单,而是需要重新作图,太阳反照图,或者次限三限图等等。要想从本命星盘直接命中流年大事,估计得需要电脑一样的计算能力。

    反正对方对此一窍不通,我不需要在技术细节上过分纠缠,只要在结论上能够过关。

    “对,这个也说对了!”对这个略涉隐私的结论她并不避讳,反而用颇为赞赏的眼光看着我,“星座不是只跟人的性格有点关系吗?还能看出命运?”她话锋突转,开玩笑似地质疑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偷追查了姐姐的过去?”

    这句话适当地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却也表明她仍对命理持怀疑态度。

    我连忙摆手:“莹姐你真会开玩笑,我这都是从盘里读出来的。就算我出钱请人去查,有些东西也查不到。”

    “比如说呢?”她歪着头,眼睛含着笑意看着我。

    “比如......还是不说了。”我话到嘴边故意打住不说,抱歉地笑笑,低下头去喝杯子里的咖啡。

    有些事情的确不好说出口,为了让一个不信命理的人彻底相信,却又非说不可。欲语还休只能激起她更大的好奇心,想弄清我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她微笑着催促道:“你说吧,我不介意。”

    抬起头,四目交接,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比如,姐姐十六岁那年发生的事......”

    我放低了声音,含蓄地说了一半便不再继续,偷眼察看她的脸色。

    再有把握的预言都有错误的可能,过分涉及私密的话题却容不得半分错误。倘若一口说错便带了几分污蔑性质,以至让对方反感甚至愤怒。我不能冒这个险,因此只点出时间进行试探,表面上看来,我也是在照顾她的情绪。倘若这件事情真的发生过,她就会立刻心领神会,我不用多说半个字;倘若没有发生过,我话没出口再收回也来得及;倘若的确有事发生却与我计算的结果有出入,这就算歪打正着。

    我发现她的眼神立刻变得有了几分古怪。

    咖啡厅里很安静。音乐轻柔如细雨吻着黑夜,光线昏暗如淡月笼着云霞。我的视线略微偏转,越过她披着黑色纱衣的香肩,落在刚刚走进门来的那位中年男子身上。然后我迅速掩饰起内心的兴奋,低下头专注于那只白瓷咖啡杯,等待对面女子的回应。

    又一条鱼儿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