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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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六 谈判 上

    刚才撞到的人百分之百是露露的父亲。领悟到这一点,除了生生刹住脚步,无奈地回过头去,我就只能抱头鼠窜。我虽然害怕面对对方,却不至于怕到如此地步,于是回过了头。

    迎接我的是一张看上去颇有福气的脸。那张脸长得方圆周正,气色红润,略胖,但胖得很潇洒。头发有些稀少,但乌黑发亮,说明肾气健旺。看到这个人,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紫微星中的主星天府。

    紫微斗数有十四主星,其中天府星为财库,大体是个管财的官,这个官在我心目中便是个温文尔雅肥头大耳的家伙,比画像里的财神更像财神,而眼前这个人,也就是露露父亲的形象跟我想象中的天府恰恰吻合。

    我喜欢把人的形象往紫微星上联想,以此来估计对方的性格。这并不是说露露父亲的紫微盘命宫主星就是天府,我只是认为他跟天府的特性应该暗合,是个有钱却又比较保守的人,行事谨慎工于心计,不太喜欢当面锣对面鼓地对着干,容易把对他人的看法闷在心里。

    此刻的他脸上全无笑意,面色有些淡淡的阴沉,见我回过头,看了我一眼便掉过头摸出房卡,说:“来我房里,我有话跟你说。”

    “噢。”我只好灰溜溜地跟过去,一时想不起怎么打招呼合适,只好说:“叔叔,昨晚真是麻烦您了。”

    他瞧也没瞧我,只伸手开了门,推门进去,嘴里说:“不客气。看来你昨晚没醉死啊,还记得我是谁。”

    “本来......不记得,不过露露都跟我说了。”我满脸的不好意思,硬着头皮跟他进门,反手要关门的时候问:“露露她下去买东西了,要不要等她一下?”

    “不用。”他把随身携带的黑色皮包放在桌上,接了一杯纯净水,坐在沙发上,“你过来吧,咱俩先聊聊。”

    这已经颇有几分谈判的味道,好在他外表和蔼,并不是像沈万材那种容易给我很大压力的人。我关上房门,略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走到他面对坐下。我的屁股刚一沾沙发,他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怎么看待你跟露露之间的感情?”

    “这个……”我一下子卡了壳,怎么看待?我还没来得及整理好自己的语言。

    “大胆说,怎么想就怎么说。”他很生硬地笑了笑,那脸上的表情令人恻恻,给我的感觉是催我伸出脖子,好咔嚓一刀把我砍了。

    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如果我有女儿,女儿爱上一个无所作为、借酒浇愁还三心二意的家伙,我也会给出很难看的脸色。他对我的成见已经深如大海深不可测,尽管都是误会,但我想自己已经被宣判死刑。

    死刑执行之前,我得到了一个申辩和喊冤的机会,但我并不想多做解释。我已经把握不住感情的航向,在彼此感情未曾深入之前结束,在长辈的威压之下结束,这样很好,对露露的伤害会小一些。我仍然会有遗憾会有伤感,但绝不后悔。

    我舔了舔龟裂的嘴唇,慢慢开口:“我喜欢露露,露露也喜欢我,但我知道叔叔您不同意。”

    露露父亲冷冷地瞧着我,尔后突然开口,声调比之前高了八度:“我同意,我特别想同意,但是你有理由让我同意吗?你拿什么喜欢露露?还有一个月就快毕业了吧?你的工作呢?”

    尽管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我仍然羞愧难当。是的,我还没有工作,而我心里惦记的却不是工作的事情。没有工作就意味着没有钱,没有钱就失去了爱一个人的权力。两天以前我还会对这句话出言辩驳,但现在我无话可说,只是低下头,下意识地盯着地上崭新的红色毛毯。

    毛毯上有向外伸张的微细的毛毛,毛毛之间有无数细小的孔洞,我很想把它们一个个看清数清,露露父亲严厉的声音却从那些孔洞中飞出来:“你还有一些恶劣的习惯,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我不想让自己的闺女嫁给一个酒鬼。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我更明白自己其实是个讨厌喝酒却被误认作酒鬼的倒霉家伙。没有抬头,我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明白。”

    露露父亲叹了一口气,隔了一会儿才又说话,声音已变得柔和了不少:“我说话可能不好接受,但你要明白做父母的苦心。我家露露一直家教就严,本来我们是反对她在大学谈恋爱的,现在是没办法不得不许可,但是挑女婿还是要严格把关。”

    我想我必须感谢他,没有把我醉后喊温雅名字的事情抖落出来。估计他是准备在我申辩时再作为杀手锏拿出,好让我看清自己的累累恶习,没想到我一直低头不语,默然承受了他的责备,他就觉得失去了再以之训话的必要。

    我是个识时务的人,因此抬起脸笑了笑:“我知道,以后我们不会再往来了。”说完我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先回学校,就不等她回来了。叔叔您帮我跟她讲明白吧。”

    我说话的语气很痛心,并做出心灰意冷的样子低头走向房门。我甚至搞不清自己是不是假装的,一遍遍在心里对露露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脚步在地毯上起落,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我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并没被误解,而是正如她父亲所言一无是处,没有给爱人幸福的能力,一颗心便愈发沉下去。

    我走到门口,正要开门,却听露露父亲又在我背后叮嘱说:“你一定要信守你的承诺!”

    我情绪正失落到极点,被他的话冷不防地一激,难免冲动起来,于是停下脚步转过头问:“要我立字据吗?您写吧,我无条件签名再摁个手印。”

    接着我看到他一怔随后从沙发上站起,望向我身后。我感觉有一股熟悉的气息涌入房间,回过头一看,门已经无声息地打开了,露露站在门口。

    她美丽的眼睛里全是伤心,两滴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含着,眨一眨眼就会沿着面颊滑落下来。

    我害怕她眨眼,因此低下头夺门而出,甩下一句“对不起”。在心里默念千遍万遍,一旦出口忽觉心酸难耐,于是不管她在背后如何千呼万唤,我都狠心不再回头,沿着楼梯迅速下楼离去。

    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就算是没有工作、酗酒闹事、用情不专,我也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小人。我说话算话,决定不再跟露露联系。

    沿着长街独自向前,我放任手机在手中响个不停,阻止自己去接露露的电话,直到它沉默下去。我翻开手机,发现露露发来的一条短信,一面走一面点开,只见上面写道:

    “我爸上午谈生意失败了。华喜集团本来说好给我爸的项目投资的,现在反悔了。一时找不到投资,我爸正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你别介意。改天他心情好了我再约你。”

    我怔了一下,停住脚步,眼睛望着华喜两个字,呆呆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