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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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 重逢 下

    五年以来的思念和牵挂,两天以来的懊悔和悲伤,被这如同隔世而来的一声呼唤,不经意地催成两滴眼泪,簌簌滚落。

    我知道那是温雅的声音,昨天当我俯身躲避,就是这声音温润如水地发问。也只有她能在这叫出我的名字,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做。要知道沈万材还在,在此时相认,她委身于人的事情就会暴露给我,而且她不知道,我跟她的关系也会暴露给沈万材,这无疑会引发他极大的警觉,再想救她脱身就会越发困难。

    我一把擦去眼泪,愣在那不知如何是好。一想到她就在背后,一转身就可以结束五年来思念堆积的漫漫长路,情绪的洪流瞬间便冲垮了理智的堤岸。我想我不能再犹豫再逃避,如果就这样走开我会更加痛苦煎熬,于是鼓起勇气,回过头去。

    原以为隔阴隔阳,却不过隔山隔水,终有天步入同一座城市,却隔了人海茫茫。

    而现在,我终于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我惊讶地发现,我们相距只有十来步远,她就站在医院大门边上,一个人,并没有沈万材在身边。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后来我才知道,就在我默默伤心的那几分钟里,沈万材接了一个电话便乘车离开,而我因为失魂落魄竟没注意到她。

    但温雅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很真实地站在那,脸色略显苍白,红唇微张,一双大眼睛里折射着惊喜和悲伤的色彩。

    原本撑在手中的遮阳伞已掉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捂住前胸,像在害怕被人看到她剧烈的心跳。

    可我真的看到了她的心跳,也看到长发在飘,裙摆在飘。那一瞬间我便明白,隔了这许多年,她还是喜欢我的。

    我忘了涂饰几分惊讶的表情,以上演这出巧遇的戏码,但由于没看到沈万材,眼神中自然流露出几许诧异。诧异、喜悦和心中涌动的异样情愫融汇成流,在脸上心上放任冲动,让我冲口喊出那个日日夜夜在脑海中千回百转的名字:“——温雅!”

    我这辈子,从未这样认真地呼唤过谁的名字。站在原地,我们隔着人流,两两相望。

    我清楚地注意到温雅的眼神逐渐变得迷茫而痛苦,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于没说。正当我迈步走向她的时候,她忽然俯身捡起地上的伞,转身就往医院里跑。

    我一时怔住,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举动,叫住我却又要逃避。于是我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我们。医院长长的主干道上,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年轻女孩掩面狂奔,一个男孩在后面紧追不舍。这种戏码已很久没在医院里上演过,他们大概多半认为我们是一对吵架的情侣。

    而事实永远都比想象中复杂,观望者因无知无觉而自以为清醒。

    我也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越是要逃,我便越是想追上她,不顾一切。她明明已经认出了我,明明已经叫出了我的名字。

    当我追上去抓住她一只手臂再次叫了一声“温雅”,她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甩动长发转过脸,眼圈竟已发红,嘴里喃喃地问:“为什么是你?为什么?”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在她眼里,“浮云先生”的预言已经实现,她在指定的时间指定的地点遇到了指定的人,而这个人偏偏是我,这无疑对她造成了致命的冲击。以她目前的处境,她最无法面对的人就是我,可我却成了命理指引者要她拿来做挡箭牌的年轻人。

    想来她已承受太多,如今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眼神中弥漫的哀怨让人怜惜到心碎。只是真相无法解释,我只能忍着心痛假装不清不楚:“什么为什么?我是姜云啊,温雅,你看看我!”

    好像忽然觉察到自己失态,她有些散焦的眼神重新聚合,并迅速抽离了手臂,看了我一眼便又低下头,小声说:“我知道。你,你怎么在这?”

    “我路过,倒是你,怎么会在北京?那年你被撞成植物人,什么时候醒过来的?真是太好了!”我只能装作一无所知,做出老同学数年不见在大街上偶遇的姿态,把该问的问题都问一遍。

    她渐渐恢复镇定,只是说话仍有几分拘谨,用最简洁的话回答我的问题,把情况都如实告诉了我,除了有关沈万材的那部分。

    我这才得知,她父亲得的是肾病,具体情况她并没说。从她黯然的眼神中我能看出,她父亲病得很重。

    我们在医院主路旁的花坛边上徘徊,用十几分钟的交流来抚平各自心海的波纹。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回避彼此的目光。两人心底的重重心事,不自觉垒砌成高墙一围,囚禁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却偏要掩饰伤痛,扮起浓重的伪装。

    带着疑惑,我小心翼翼提到算命的事情,她竟全不记得中学时学过命理书。看她的表情,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一个劲儿地摇头:“不,我没有学过命理,也没要过你的八字,更不记得在山上给你讲过风水。”

    我想她真的是失忆了,只是自己并不知情。为了确定这一点,我又问:“那你记不记得偷偷塞给我苹果的事?”

    她脸色微微一红,低下头,伸手掐下一片嫩绿的花叶子,在手指间拈弄着,小声说:“记得。”

    尔后她蓦地抬起头,肯定地说:“不过我真的没学过命理,那怎么是我能学得来的?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时候我就学得很好,怎么还会让自己出事?算到车祸,我可以躲在家里不出门,或者请个高人给我禳解一下。”

    我不禁一愣,她说的很有道理。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算不到灾难的发生,即使算到了也无法精确定位灾难发生的时间地点。五年前的温雅既然能够精确预测到灾难,那就可以采取更好的预防措施,何至于戴着头盔继续上学?

    我彻底糊涂了。甚至有那么一刻,我开始怀疑失忆的人不是她,而是我。我似乎真的搞错了什么,可惜又无法回到从前,去印证谁是谁非。

    回忆宛如昨日,历历在目,她的书也还在我枕边放着。我不可能记错,却对她提出的问题无法解释,只好先放一放,我想,日后也许慢慢地一切都会浮出水面。

    按照“浮云先生”的指示,我是温雅借来做男朋友的人。我等待温雅主动提起这件事,但她始终在回避有关此类的话题。而站在我的角度,我只是一个*的人,不可能主动挑明。最后我只能说:“我去看望一下叔叔。”

    她脸上现出错愕的表情,急忙摇头:“不,不用了。”

    “我不知道叔叔的病情也就算了,既然都到这了,就顺便上去看看。”这是出于最起码的礼貌,并非我故意要怎样。

    我终究还是考虑得太少,没预料到她不会向我求助这一节。其实白痴都能想明白,她是绝不会向我坦白一切的。这是她的痛,属于她自己的痛,不愿意分担给我,也羞于分担给我。

    好在她并没再拒绝我探望的请求。她默默跟在我身后,看着我买花,买水果,然后跟着我走向住院楼。我用眼角的余光能觉察到她在瞧着我,但当我转过头,她马上就低头避开我的目光。

    我拾阶而上来到四楼,假意又问一遍房间号,走到病房门前准备敲门。但那一瞬间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恍然记起我忽略了一个最大的隐患:房间里有一位病人的家属,她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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