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旻传
字体: 16 + -

第一章 玄封地堡

    sat aug 08 13:46:43 cst 2015

    青磐,每一块都硕大无比,经过岁月冲刷,其上苔藓密布。

    关磨站在一片废墟上,满目的断壁残垣、杂草丛生。不远处,几块古朴的石板堆叠出一个玄奥的阵图,中央隐约可见一块石碑。

    此地本是一个村子,而如今,青磐筑成的围墙七零八落,石土房舍坍塌。苍旻之上有鹫类盘旋,蓁蓁草丛中异动连连,无尽萧瑟。

    关磨环顾周遭,伫立了约莫一炷香时分,迈步径直走向那块石碑。

    一番叩拜之后,关磨神色晦暗,长叹了一口气,随后将石碑周围随意清理了一下,便欲转身离去。

    刹那间,一阵漆黑如墨的狂风呼啸而过。关磨抬起双手抵挡,衣衫瞬间碎裂,肌肤筋肉亦逐渐消弭。

    阴风之中哀嚎连连,恸哭声令人毛骨悚然。一只溃烂而畸形的爪子自黑风中伸出,一把抓住关磨,生生将其一只胳膊扯下。

    “血债终须血偿。”嘶哑的咆哮带着无尽的怨气。

    一具具森森白骨泛着幽暗的光泽,挣扎着从废墟中爬起,争先恐后地扑向关磨。

    “生啖他的血肉!”

    “我要吞噬他的五脏六腑。”

    “诸位一起来分食,当日他屠我全族,今日便是他偿命之时!”

    须臾,关磨肉壳便消失殆尽,只剩一颗还算完好的头颅。

    浑身浴血的骷髅显得格外狰狞,以空洞的双目幽幽地俯视着关磨,“我族与你有何恩怨?上百口人一朝亡命,你纵是死上千百次也难以偿赎这滔天罪愆。我槐云村枉死的人,将化作桎梏,永世诅咒你,万劫不复”。

    言罢,猩红的骷髅一脚踏下,关磨只觉头颅暴痛,碎裂为尘埃。

    “啊……”凄厉的惨叫撕心裂肺,响彻玄封地堡,囚徒们纷纷惊觉,继而咒骂。

    关磨猛然从石床上坐起,气喘如牛、汗如雨下,浑身抽搐若筛糠一般,方才梦境中的一切历历在目,头颅崩碎的苦痛犹在。

    石床冰冷的触感让他稍稍冷静,但那深入骨髓的窒息感宛如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他的脖颈。

    地堡中其他囚徒们对此早已司空见惯,每到午夜时分,玄封地堡二十二号牢房便会传出厉嚎。

    二十二号牢房之外,铁塔般的狱卒淡漠地瞥了一眼,并未为之所动,似是漠视野狗狂吠的眼神。

    “少年,又噩梦缠身了?”二十一号牢房,一位须发尽白的老人打趣道。

    一旁十九号牢房传过来一道魅惑的声音:“小哥呀,你这样夜夜笙歌,可让妾身焚身难却啊。”

    关磨无言,沉默不语。

    一时间,再度只剩此起彼伏的鼾声。关磨双眸凝望着某个角落的黑暗,脑海里闪过一幅幅血腥的画面,渐渐地,沉沉睡去。

    黎明,万籁俱寂,雾霭沉沉,玄封地堡几处阵法运转不辍,曦辉化作点点星芒没入地堡之中。

    一只禽类异种飞掠而过,触发了守护大阵,数十道凌厉的刀剑之气交替屠戮,锋芒毕露,那异种堪比金铁的羽毛簌簌而落,不多时,便被挫骨扬灰。

    玄封地堡匿于石麓山脉一极为隐秘之地,传说此地自上古洪荒时代便遗存下来,附近时常有蛮兽遗种出没。

    阵纹镌刻于虚空之上,滔滔不绝的元气汇聚于此,将玄封地堡所在之地变幻为一座年代久远的祭坛。

    祭坛破旧不堪,荒凉而萧瑟,即便是尘翳除尽、迈入另一天地,若非对阵纹谙熟之人,也难以识破。

    突然,万兽奔腾般,地动山摇,一道沉若洪钟的兽吼震耳欲聋、撼动山河。色彩斑斓的异禽亡命似的扑棱双翼,欲挣脱沦为果腹之物的命运。

    不少飞禽走兽误入阵法之中,顷刻间尸骨无存。

    远处,一尊角斧睥睨这方天地,一张血盆大口不断咀嚼,血肉白骨糅杂在一起,吃得津津有味。

    角斧身似半人半狮,浑身覆有鳞甲,泛着神异光泽,一只手腕生有斧刃,冒着炽烈之气,其上有熔岩流转。

    它遥遥俯视着祭坛,面上硕大的独眼之中闪过一丝忌惮,几个腾挪便消失在连绵的山峦与星罗棋布的险峰之间。

    如此这般,虽有灵禽异兽在周遭徘徊,却也无一敢越雷池一步。

    日复一日,古祭坛周遭平静至极,仿佛岁月在此处便戛然而止了一般。一些古异种,诸如角斧、岚羽,皆视此地为禁区,并未涉足。

    直到某一日,一张小小的符箓,宛如迅疾如电,一下扎入祭坛之中,终于让此地荡起涟漪,有了一丝动静。

    漆黑的石块之间,晶莹的水柱滴答而下,清脆悦耳的声音回荡在玄封地堡内。

    冷冰光滑的地面上,十余个衣衫褴褛的囚犯赤脚站在一个白衣胜雪的青年男子前,他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箓,举手投足间,儒雅尽显,令人如沐春风,“今日将诸位请出来,只为……”白衣男子说着,扬了扬手中捏着的一张符箓。

    “我镇守这玄封地堡已有三百余年,此间无一丝一毫差池。堡内关押拘禁着的,尽皆是道炎王朝身怀异术、禀赋奇诡却犯下至残至暴之恶的罪人。”

    他瞟了眼关磨,说道:“像那不过六岁,便屠掉了一个村子的少年。”

    “还有那祭炼了几座城池生灵性命的女子。”

    “坑杀了王朝几千獬芙卫的糟老头子。”

    “指甲壳都是奇珍宝药的人物……”

    “半龙之后裔,吞吃人族以返祖……”

    “撒豆成兵、捏土为人的老妪……”

    “你们一个个真是……深藏不露。”

    白衣男子话锋突然一转:“而在诸位的不凡之下,另一重身份,则是王朝拍卖会上的一件‘宝物’。”

    众人一震,身上的镣铐发出“当啷”之声,显然极为愤恨。

    关磨一颤,刹那间便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其余囚犯,有的脸色煞白,有的古井无波,有的甚至还巧笑嫣然。

    “王朝圣上、天枢府诸位尊者对此事皆是默许的。希望诸君安分守己,有能力购买你们的人,也有相应的实力抹杀你们。”白衣男子收敛笑容,开始吩咐手下狱卒将这些囚犯遣送至符箓上记载的地点。

    言罢,白衣男子转身离去,行事淡然,却有雷厉风行之势,其名号,在道炎王朝之中,也是煊赫,毕竟是玄封地堡之主。

    一名狱卒押着关磨回到二十二号牢房,并告诉他明日一早便上路。

    关磨暗叹,原以为在这玄封地堡消磨生机,最终得获解脱,偿还罪恶,想不到冥冥中的存在还要让自己在死之前饱受折磨。

    夤夜,关磨惊醒、惨嚎,这次他的肉壳寸寸碎裂,犹若被万虫啃噬。

    晨光熹微,魁梧的狱卒押解着关磨穿梭在石麓山脉之间,狱卒释放出蛮横的元威,灵兽异种纷纷避让。

    古木生存不知几载岁月,枝干粗壮,绿叶繁茂。

    兽纹胄包裹着狱卒整个头颅,唯有双眼露在外,两道狠厉的目光中混杂的冷漠与肃杀。

    狱卒手持一柄长矛,另一只手牵着一条锁链,铁链一端锁着关磨。关磨步履蹒跚,赤脚前行,披头散发,浑身污垢。

    草木沐浴在神异的元气中,显得娇艳欲滴,显然得到了极大的滋润。

    远处,飞来一只岚羽,狭长的喙里衔着一块偌大的石头。

    狱卒见此,毫不迟疑,臂膀上肌肉骤然隆起,似乎一股无形的力量注入了长矛内,他举矛向着那只岚羽投去。

    长矛伴随着一道道残影,呼吸之间便钉在岚羽的眼睛内,尖锐至极的哀鸣震得关磨头痛欲裂,那块巨石顺势砸下来。

    狱卒一抬手,那柄长矛微颤,脱离而出,回到狱卒手中。岚羽四只隐天蔽日的翅膀猛力一挥,湛蓝色的羽毛激散空中,数不尽的风刃显化,迅疾地刮向二人。

    岚羽一击之后,头上的肉冠发出蒙蒙紫光,几个闪灭,它便隐于远天云层之中。方才它真念感知之下,窥得那浑身甲胄的人族元魄之凝实,杀它不过瞬息之间。

    风刃呼啸着降临,狱卒将手中长矛一荡,那些风刃便脱离自身轨迹,四散纷飞。一道道风刃轰击在关磨周边,泥地留下形态各异的痕迹。

    关磨蜷缩在狱卒脚边,万分惊惧,眼前一幕幕可不是梦境,是实实在在发生的,倘若一道风刃波及到他,他那脆弱的肉壳便不再完整了。

    良久,风刃停歇,周围几颗象树伤痕累累,大地亦是满目疮痍,那只岚羽却早已不见行踪。狱卒并未追击,只是隔空将远处那块巨石摄过来。

    巨石重重落在地上,关磨被震得坐倒在地,这一切对他来说太过匪夷所思。被关押了三年的他,在入狱之前,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淳朴少年。每日在居风村磨砺己身,期冀有朝一日能迈出超凡的一步。

    如今,三年的牢狱之灾后,体味一千多个噩梦,饱尝惨无人道的死亡痛苦,他真念变得浑浊,肉壳枯瘦,犹如朽木。

    今日,终于脱出玄封地堡,虽然日后极有可能沦为他人奴隶或生不如死,但这片刻自由充斥在肉壳每一处的感觉无疑让他有了一丝生气。

    狱卒覆手于石头上,立时,石屑漫天,巨石被层层剥削。

    不一会儿,狱卒手里就只剩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红肉块,关磨被石屑呛得咳嗽连连、涕泗横流。狱卒看了看盯着血块,关磨竟从他的目光中看不到了任何一种情感。

    一股馥郁的芬芳扑面而来,一时间,关磨感觉自己四肢通泰了许多,饱受孤寂与压迫折磨的浑浊真念,也难得地清明了不少。

    狱卒手腕一翻,血块便消失不见,那股强烈的芳香亦随之消散。

    似乎是怕夜长梦多,狱卒催促道:“这一带凶兽出没频繁,立即起身,南鲲都距此还有万里之遥,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低沉浑厚的声音与他的虎背熊腰极为相衬。

    言罢,狱卒独自向前走去,关磨不得已,迈着还在微微战栗的双腿,跟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