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龙之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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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凉如水

    mon jul 20 11:26:34 cst 2015

    夜色下,男孩迈着欢快的步子朝田野走去,在淡淡的月光下,他的胸前发出淡蓝色的柔和的光芒。那是一块弯月形的古玉,朴实无暇,那是他祖上代代流传下来的,而且历代家主无不遵照祖上的规矩,将其视作家族复兴的祥瑞供奉在祠堂里。

    但男孩从小便不理会这套,有一次,他在他父亲面前宣称那是一块不祥之玉,我们每一代人都被它瑰丽的外表给欺骗了,不仅如此,男孩还坚持要将它从祠堂中撤出。那个时候,,正是林家一年一度的祭祖大典,与会族人听到他突然站出来说出这种话,一个个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父亲听到男孩的话非常生气,心想他怎会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儿子?于是不再理会男孩那沉静忧伤的母亲的劝阻,当着全族的面将男孩给打的遍体鳞伤。

    那天晚上,男孩哭的很伤心。心想你们这群笨蛋为何就不愿相信我呢?月光透过薄薄的一层窗纱,映照在男孩那双充斥着悲伤的眼瞳里,显得格外凄凉与落寞。

    在发生那件事后,男孩非但没有改变他的想法,反而越发坚定了他心中那顽固的信念。自那以后,每到休息之余,他都会想尽办法摸进祠堂里去,随着次数的增加,他还在祠堂周围发现了好几处通入祠堂内部的隐秘通道,而那些通道,却是从未出现在与祠堂相关的任何记载上。

    一天傍晚,就在他准备进入祠堂外的一条密道时,却被恰好经过附近的父亲给撞见了。他父亲远远的看见他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顿时发作起来,说你这个臭小子,难道你还想着打它的注意!?男孩眼见他父亲便要冲过来揍他一顿,吓得赶忙掩藏好密道入口,然后撒腿便跑了起来……

    那天,他被罚在茅房里跪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母亲在替他用药涂抹伤口时,伤心的告诉他说,你父亲昨晚已通告全族,说今后无论谁若是在私塾以外的地方看见你,都必须将你的言行给一一记录下来,并于当天晚上交给他父亲审阅。男孩听后,躺在床上愣愣了半天,最后,眼泪刷刷的从眼角流了下来。他母亲见状,赶忙安慰他说,儿啊,谁叫你将来势必要担负起全族的命运来呢?这都是命啊。

    男孩伤心的想道,是啊,母亲,我正是要将族人从这种被诅咒的命运中解救出来,所以才要这样做啊!但他这些话也仅仅是深埋心底,因为,母亲她是永远也不可能明白的。

    父亲不愧为一族之长,自那天以后,男孩走在外面时总会有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好像他的每一个举手投足都被无数双眼睛给密切注视着,记录着。想着父亲每天晚上都会在他那个老旧的书桌前,皱着眉头分析着他的一言一行,一股悲愤之情便猛的从他胸口喷泄而出。

    祭祖的那天晚上,他敲开了久违的父亲的房门,悲愤的对着他父亲说道,我再也不能忍受这种从早到晚被所有人监视的日子了!但他父亲听完,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月光,透过那层窗纱轻轻地洒落在他父亲那张已满是皱纹的面容上,有那么一瞬间,男孩觉得他似乎在他父亲那张向来庄重的脸上见着了一丝笑意,让他觉得原来他竟是那样的柔和,那样的亲切,以至于让他不禁问他自己:这,还是他的那个父亲吗?

    那晚,他父亲只是平静的说出了一句话:“孩子啊,你以后便会慢慢明白为父今日的用意的。”男孩听到这句话后,那张小脸上立刻挂满了愤怒,重重的摔门而去。男孩觉得,刚才的那一瞬只不过是他自己的幻影罢了,而他的父亲其实还是那样的愚昧!

    男孩离开后,屋内一直沉默不言的母亲终于伤心的哭了出来,并抱怨说,你啊,为何就一直不肯将真相告诉他呢!?男孩父亲摇了摇头,然后对着窗外那死寂的夜色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清晨,还躺卧在床上的男孩被一阵人群的喧闹声给吵醒过来,于是,男孩揉搓着他惺忪的睡眼,推开房门后,一脸惊异的看着院子里那布置的花花绿绿的一桌桌酒席,此时,在已往那开遍了异域花朵的园圃边上,拥挤着大量的族人在那忙上忙下。在这个时候,竟没有谁能顾得上瞧他一眼。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传信告诉他说,小少爷啊,真对不住,您今儿恐怕是不能去洪师傅那边了。听到这话,男孩强自压抑住内心的兴奋,故作平常的对那人摆摆手说道,知道了,知道了,今儿我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总行了吧。

    那位洪师傅是他父亲请来教他学拳法的,平时教他练拳的时候总是十分严苛,一点马虎都不出现不得,一天下来,男孩总是被他给折腾的全身酸痛不已。这时,男孩兴奋的想,只要等面前这人一走,他便立马摸出门去,溜到外面好好的耍上一番,之后再顺便去祠堂溜达溜达……反正,今儿是绝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个林家小少爷的。

    就在他还在心底打着他的如意小算盘时,他面前那人却突然对他说道,还请小少爷移步,族长这会儿还在堂内等着您呢……

    男孩撅着小嘴,一脸不满的跟在那人身后。等到进入大堂,男孩一眼便看见了高位上坐在那把雕镂精美的檀木椅上的父亲,并且还敏锐的觉察出了他父亲脸上的那丝不大对劲的地方。对于他这个出乎意料的发现,男孩立马便做出了反应,他赶忙收敛住了刚才脸上的那份不快,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走到了离他父亲不远的一处地方,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

    高位上,他父亲见他今日的表现明显异于往常,忍不住笑骂道:“没想到你这臭小子还能有今天。”

    他父亲的本意其实是想说想不到你这个平时看起来忤逆非常的小混蛋,如今竟还能做出这番只有大家仕宦子弟才有的礼节模样,真是难为你了。可这被芟夷枝叶的话语落在男孩的耳朵里,却怎样听也不是滋味。喂喂喂,男孩想,什么叫“没想到你还有今天”,这话不应该是从那些多年冤仇未报而今终于得手刃仇敌而大快吾心的冤家口中说出来的吗?

    想着想着,男孩在那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并悄悄的朝四周望了望,心道,父亲啊父亲,难怪我在这偌大的堂内见不到一人身影,原来是您老今儿打算在这和我新老旧账一齐算,将我给好好整治一番是吧?

    但等到最后,他父亲只是说了一句话,而他预料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一样也没有发生。

    他父亲这样说道:“洪师傅前几天教给你的那套拳法你如今演练的如何?”

    听到这话,男孩终于惊讶的抬起头来,心想,原来您老到头来是想考察考察我的功夫?男孩本想在心底哼哼两声就这样糊弄过去,却转念想起方才父亲脸上的那丝异样表情,于是,男孩不得不支吾着开口说道:“那个……还不太熟练。”

    听到男孩的答话,他父亲好像早就猜到似的点了点头。不过,就在男孩没有注意到的某个时候,一抹哀伤在他的眼眸中一闪而逝。

    然后,他父亲再次开口问道:“那,家中的那十八般兵器你又掌握了几样?”

    在他父亲问出这句话后,男孩终于红着脸低下头去,心想,我现在可是连厨房里的菜刀都还不会使呢,还十八般兵器?

    见男孩这副模样,他父亲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出半句责怪他的话来。

    在沉默了片刻后,他父亲对他疲惫的摆了摆手,说道:“下去吧,宏儿,你只需记住,在今晚的宴会上切记一切听从你母亲的安排。”

    那天晚上,男孩一脸无趣的待在他父亲身边,看着他父亲热情的接待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不过,男孩心中瞧得明白,他们这些人之间虽然看似一副好不熟络的样子,但其实并没有看上去的那般交好。

    晚宴上,月光如纱,美人似花,歌舞奢华,竹音如刮,其间,则又不时夹杂着席间众人的娱乐欢笑之声。

    男孩坐在他父亲身边,两手撑起下巴靠在酒桌上,一会儿看看他父亲和他周边的几位宾客不停在那里劝酒聊天,一会儿又瞄瞄场院中央那些由客人们带来的舞姬在月光下跳着优美的舞姿。虽然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女人确有几分姿色,比村中的那些姑娘们漂亮多了。但总这样看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而父亲又不准许他在席上吃任何东西,说你这个小屁孩尝这些大人吃的东西干什么?乖乖的待在一边看着就行了,到时,你母亲自会过来替你安排的。

    男孩想,真是无趣。

    就在男孩两手抱胸坐在那里独自纳闷的时候,突然间,从桌子底下伸出来一只小手,趁大人们不注意,忽的从桌上偷去了一小块猪肉肘子。男孩这一见不禁大吃一惊,心想,这是哪摸进来的小贼这般胆大,竟敢来这撒野?

    男孩在心中哼哼着冷笑几声,心道,这桌上的东西本少爷等到现在可是都还没尝上一口呢,你又是谁?于是,男孩坐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瞧着,本想等那小贼再次出手时,自己将他一把捉拿住,来个人赃俱获,哼哼,看他到时该怎样收场。哪想他等了半天,眼睛都瞪痛了,可那人就是没有出手。最后,男孩实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与焦躁,一把将桌布掀开钻了进去。

    下一瞬间,四目相对,黑暗中,那双宝石蓝色的眼睛宛如夜空中的明星,一下一下忽闪着奇异的光芒打量着面前这个爱多管闲事的男孩。

    这场意外的相遇,却让男孩变得异常狼狈,令他原本的那一腔热血顿时化作几缕惊惶,并迅速弥漫全身,男孩无意识的向上躬弹起身子,眼看着便要将头顶上那张客人们正极尽欢乐的宴桌给撑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男孩快要触碰到桌子时,女孩一手伸出扣住男孩手上脉门,接着用力一拉,便重又将男孩给拉倒在地。

    最后,客人的晚宴总算是保住了,可躺在地上的男孩却觉得这真是奇耻大辱,自己堂堂男子汉,却在这种地方败在了这种小女孩的手上,今后若是传了出去,岂不令他颜面尽失?

    一边,女孩看着他这副滑稽样子,忍不住嗤嗤的笑了起来,但下一刻,在见着了男孩那如狼似虎的眼神后,她又赶忙将脸上笑意收敛住,朝男孩挥舞着小拳头说道:“喂,本姑娘可不怕你哦!”

    男孩看着面前那个小女孩故作凶狠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这到底是谁家的姑娘,竟会傻的这般可爱?

    而在另一边,男孩父亲正和客人们谈笑风生,对于男孩突兀的离去也似乎毫不在意。此时,坐在男孩父亲右前方的一位面容坚毅的男子,正高举着酒杯对他笑道,说林兄啊,今个真是十年未见,见时伤怀,林兄啊,还记得当年的五云山吗?嘿,那时候正是我们与叛军作战的艰苦时期,放眼望去,见到的都是成片成片的尸骸,记得吗,当时帝国的许多将领都在那场战斗中死去了,可是,我们还活着。说完,那人仰面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

    男孩父亲听到这话后,只是一声不吭的将杯中酒水吞下肚去。天空上,凄清的月光落下,和着微冷的夜风一齐打落在舞姬那身华美炫丽的裳服之上,并随着她们曼妙的舞姿起起落落。场院里,落叶被风吹得到处都是,客人们在这月明风秋的晚宴上,一边谈天说地,一边品酒品美人,好不热闹。

    就在这时,男孩重又从桌底钻了出来,浑身脏兮兮的靠在座椅上,他父亲见了,又忍不住想要将他教训一番,但念一想,终于还是放弃了。

    在某一瞬无人注意的时候,他朝坐在他另一侧的妻子打了个手势……

    而另一边,那名男子正大口大口的将酒水灌进肚去,喝完一杯又一杯,终于,他身边有一人看不下去了,便好心劝他说,将军啊,这酒您可真不能再喝了,说着便要将男子手上酒杯夺去……男子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吼道,姓褚的!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敢管老子喝酒!?

    其他人在这声惊雷之下,一个个都十分默契的住下口来。霎时间,偌大的场院变得鸦雀无声,这时节,就只有树上的那些枝叶还敢在凉风中沙沙的响个不休。

    男子见这情形,又忍不住大声吼道:“喝啊!都他娘的给我喝啊!”于是,整个场院又一下子沸腾起来,充满了欢声笑语,好似刚才的一幕从未发生过一般。

    整个过程中,男孩他父亲一语未发,只是坐在那里自顾自的饮下一杯又一杯,酒水浓烈,喝得人心意繁重。也就是在这时,男孩被他母亲从席上悄悄带了出去。

    渐渐的,舞姬华丽的表演拉下帷幕,她们旋转着,那四散开来的裙裾就宛如夏塘里清丽的莲花,妩媚而动人。

    男子在灌下又一大口酒水之后,重重的酒碗放在桌上。他猛然起身,用那双不知何时已布满血丝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这位往昔的战友,目光哀伤而又坚决。

    “终于要开始了吗?”男孩父亲轻轻地叹息一声,放下酒杯。

    随着酒杯触击桌面所发出的的清脆声响,那方才还载歌载舞的舞姬不约而同的停下舞步,并迅速脱去身上那身碍人的裳服,露出里面的黑色内衣以及那柄早已准备好的红色短剑。与此同时,席间的那些客人们同样也露出了他们身上那清一色的软甲。霎时间,宴会刀光剑影,寒气逼人。

    男孩父亲端坐在座椅上,一动不动,他看了看那些手持刀剑的不善之客,然后,对着面前的男子微微笑道:“仲仁兄做事果然还是这般,我记得,当年的叛王就是死在你的那场晚宴之上,不同的是,这次,我做主,你为客。”

    男子不答话,久久沉默之后,他开口说道:“我已经放过了你的妻儿。”“多谢,”男孩父亲站起身来,对着他长长一揖,然后说道:“陛下应该明白,那东西本就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该染指的东西。”男子面色不变,说道:“这,不是我所该考虑的事情。”听到这话,男孩父亲似是想起了什么,笑了笑,最后,他开口道:“那,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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