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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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备章节三:暗夜独酌

    fri jun 12 14:33:41 cst 2015

    次日清晨。

    重水月终于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苏醒过来,她偏头看向窗外,碧空无云,太阳正好,今天是个艳阳天。

    “殿下,杲山大人在楼下。”听到房内重水月起床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守候在门外的嘉安嘴角扬起一抹不察觉的笑容,可说出的话依旧是淡淡的,带着例行公事般的口吻。

    终于醒过来了,真好。

    重水月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头,微微活动了麻木的四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用慵懒地应了一声,嘴里嘟囔:“大清早的能有什么事?”

    “老头儿,什么是要劳烦你来说。”杲山贵为承梁王世子一般有事是差使仆从来的,可今天一大早就来重楼等她,说明这件事很重要。重水月梳洗完毕,款款走下楼梯。

    杲山扫了她一眼,心想:孽徒啊,才豆蔻之龄就生的如此绝色,当真是明媚鲜妍,啧啧,尤其是那双眼睛……

    他假咳一声,清清嗓子:“没办法,我怎么知道差人叫你你几时会来。”

    重水月窘,老头儿在说自己懒呢,上回承梁王府来人请她过去她就去得太晚了。

    可这事也怨不得自己呀,要怪就怪太阳来得太晚!

    “师父,不生气啦,笑一个,年轻点。”重水月一下子蹦跶到杲山跟前,双手抓着他宽宽的袖摆使劲地晃着,眼中含雾,粉嫩的水唇向上翘起,惹人怜爱。

    “罢,罢,不提那事。今儿六月十六,七月份前你不用来了。自己看着办,要好好修炼啊。不许偷懒。”杲山摆手,不再纠结于重水月总是误时的事情,该怪那满月。

    说罢他身上浮现出一道淡淡的金光,瞬间人已不见。重水月的话刚到嘴边:“可二十八是你生辰……”

    重水月和嘉安对视一眼,心中暗叹:师父太厉害也不是个事。

    别看刚才的瞬移很简单,只要是地尊就能使用“闪遁”这样的低级地灵技实现它,可是杲山瞬移用的灵技……

    金蝉脱壳。

    “金蝉脱壳”是金系的高级神灵技,祭天大陆上能使出它的人屈指可数。金蝉脱壳机动性虽高,但使用需要很多灵力,因而它通常被用来逃命。

    重水月撇撇嘴:我的懒是您教的啊,师父。

    祭天大陆的技能功法统称为灵技,同灵力一样有黄、玄、地、天、墨、仙、神、圣八个等级,以低、中、高划分。等级越往上,灵技越珍稀,灵技的威力自然越强悍。天极以上的灵技的价值已经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了,而是以物易物,用同等珍贵的物品来交换。据说东陆曾有一位富商为获得仙级灵技愿以半数家产相赠都被拒绝了,那个灵技的主人说:“不要愚蠢地用金钱来玷污我宝贵的灵技。”

    圣灵技最特别,几乎在祭天大陆上寻不到踪迹。和其他的的灵技不同,圣灵技只能由圣尊级别的人创造并使用,无法被刻录记载。所以每个圣灵技都是独一无二的,只属于它的创造者,不能拥有被传承的荣耀。

    当今世界能用出圣灵技的人,只且只有两位。一位是魔帮龙翼帮帮主,“邪神”殏灭。另一位是“圣者”杲山,也就是重水月的师父。

    一正一邪,谁强谁弱,成了无数祭天人探究的话题。

    两百年前,殏灭以“一山不容二虎,一个至尊强者眼里容不下另一个至尊强者”为由对杲山发出挑战书,将他邀至南东大陆边界的赤焰战场,誓要与其一决高下。杲山则以“日子太无聊了偶尔玩玩也好”作为回应孤身应战。二人激战七天七夜,观战的二十三名强者全部被震死,因此无人见证这场至尊之战。

    更令人震惊的是,七天七夜后,二人竟都毫发无损地离开了战场。谁胜谁负不可知晓。

    自那之后,杲山殏灭再没战过。那场结局神秘的至尊之战则被记载到各陆的史册上,被称作“圣邪之战”。

    南陆的《祭天历史》一书中是这么记载的:“祭天历八八一五年三月六日,惊蛰之日。邪神殏灭与圣者杲山会于赤壁(赤焰战场),酣战七日,皆毫发无损。战斗何如,无从知晓;胜负叵测,疑为平局。”

    终于看完整本《祭天历史》的重水月将砖头一样的史书一扔,飞也似地冲到承梁王府像杲山打听战局:“老头,你那次到底有没有打赢殏灭啊。”那时重水月六岁,却对至强有着极强烈的向往。

    谁料杲山在听到“殏灭”这个名字是,周身泛起一股冰冷的气息,那圣尊级别的威压,几乎让重水月喘不过气来,她害怕极了。下一刻,他又收敛了自己的气息,看到一脸惊恐的重水月,心知自己吓到了她,连忙将她抱进怀里:“我一时没能控制好自己。对不起……”

    若是熟知杲山的人见到这样的杲山,一定会觉得很不可思议。素来高傲的杲山居然会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道歉,面上表情还那么慌乱,像一只犯错的小兽在祈求主人的原谅一样。

    对于杲山而言,重水月是火焰般温暖的存在,在她面前,他可以卸下自己全部的伪装,自在而无顾忌。

    重水月从杲山怀里抬头,伸手勾住他象牙白的脖子,这是她向他撒娇时的惯用动作。她抿唇软软一笑,用那双大而清澈的月亮眼告诉杲山她不介意他的失态。重水月左边脸颊有一个浅浅的梨涡,这使得她笑起来很甜美:“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嘛。不要生气啦,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有没有一定要知道的想法。”

    杲山感动地抱紧她,一旁的嘉安刚从威压中缓过来就看到一滴泪自杲山左眼眼角慢慢地滑落,慢慢地顺着他刀削般的脸庞来到下巴尖,而后慢慢地坠落在重水月的衣领上。

    嘉安讶异而疑惑,一向教导重水月“有泪不轻弹”的杲山,居然会因为她的一个无心之问而泪落衣襟。知道后来他随重水月来到龙翼的大本营——龙都,见到坐在高高的华丽宝座上的殏灭时,才明白杲山的眼泪为何而流。

    祭天大陆上有一种天赋叫做“伴生缘”,拥有伴生缘天赋的人与当世的祭天者同岁,一百年出现两个,天赋都仅此于祭天者。一个是祭天者忠实的辅佑者,而另一个……则是祭天者不折不扣的敌对者。

    杲山与殏灭,恰是第八纪回第五位祭天者风为裳的伴生缘。

    伴生缘的资质使得杲山从小就遥遥领先于同龄人甚至是某些长辈,更是年纪轻轻就被尊为圣者,名扬整个大陆。然杲山始终孤独着。风为裳是他当时的恋人,她给了他爱情,但她太强大,作为她的辅佑者,他不得不仰望他。而其余人太弱,他只有俯视。

    在他看来,只有实力等同才有平等对话的可能。杲山与殏灭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是当时的不世鬼才。本该是惺惺惜惺惺的英雄,却因命运的玩笑而不得不分道扬镳:殏灭是龙翼中人,是同他的帮主父亲一样的天生入魔者,是祭天大陆上万民愤恨万民惊惧的对象。一正一邪,不可以有太多交集。

    杲山与殏灭这对曾经非常相熟的朋友,只好放弃对方曾带给自己的深重情谊,不再来往。

    两百年前的圣邪之战是他们最后的遇见。

    人生最苦无朋友。这世上最适合做他朋友的人,却阴差阳错地成了他注定的敌手。

    双双英雄,奈何道不同。

    不相为友。

    杲山的泪是孤独的泪,惋惜的泪,无奈的泪。

    只是一滴泪,却似乎穿越了今生所有的思念。

    那一刻,嘉安虽不知道杲山落泪的缘由,但那滴泪中包含的浓浓悲伤却另他无比动容,使他原本因脱离威压而倍感轻松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

    ……

    转眼到了六月二十八日。杲山生辰就在这天。

    杲山辞谢了要给他庆生的几位熟人,连来探望的重水月也被赶了回去。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地无声地闪离了庞大的承梁王府。

    他悄然登上无想山,站上了那块他踩过千万次的巨石,眷念而悲痛地眺望着远方。殏灭所在的龙都即是他此生再也到不了的远方。

    山上的风有些大使得他的华丽银袍烈烈飞舞,如一朵哀伤的白云,蓄了点泪,稍微一挤就会有雨水落下。

    杲山有泪,但他的泪从来只在心中流淌。他的满怀感伤,从不轻易示与人看。他冷漠而疏离,是一座凝冻的冰山,寒冷而巨大。

    他颓然地坐下,也不管飞来石上的微尘是否弄脏了他漂亮的银色凤凰缎衣服。

    “阿灭,我们该有两百年没见面了吧。到今天止,我们认识五百一十四年了。”

    “阿灭,为何我们要是伴生缘?如若不是……”

    想到伴生缘,那带给他百年荣光和百年孤独的东西,他不禁有些恍然。纯金色的凤眸黯然,眼底那片迷惑了无数女子的星光瞬时消失不见。

    倦怠下来的风又打起了精神,吹散了他原本系成一束的长发。银色的发带落在飞来石上又被风卷跑,不知被卷到了哪。

    紫色长发飘起来,在渐柔的和风中微舞,将杲山轻微的叹息搅散。

    杲山呆坐飞来石上,想着他和殏灭的曾经。时间缓缓流逝,漫长的仿佛是一年。

    不知觉间到了夜晚。夜空无月,唯有几颗微星闪烁。

    杲山自纳戒中取出一壶上好的“泯”酒和一只精美的酒杯,手轻扬,青色的酒便带着微声倾入杯中,霎时间一股浓烈的酒香充满空气中。

    杲山举杯独酌,怅然道:“阿灭,既然无法相见,就让我用这样的方式来庆祝我们共同的一天吧。”

    “阿灭,愿你安好。”

    “阿灭,我听闻你儿夜惑天赋超凡,深得你喜欢。幸亏他比我们重水月大上几岁,不然他也可能是伴生缘吧。多好,他可以有几个适合的朋友。不像你我,只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阿灭,你应该很久没有碰上一个好的对手了吧,呵呵,相信你很快就会遇上我徒儿。到时你可不要轻敌哦。我们重水月,虽然年轻气傲,可不简单哪。”

    “阿灭,此时此刻,你在干什么?”

    龙都。

    一袭黑衣的殏灭正坐在空荡荡的漆黑馆内独自饮酒,他遣退了所有人,就连“有要事相报”的几位护法和他最疼爱的夜惑也被粗暴地拒之门外。

    他沧桑的脸上已经升起两团红色,显然是醉了。他别有兴致地把弄着手中的银碗,嘴边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苦笑。他黑曜石般浓黑的眼迷离而无神:“阿山,上次一别,已是两百年。”

    我们何时才能再相见……

    他重重地叹气,又仰头灌了一碗烈酒。酒火辣地灼烧着他无奈的心,他只想借酒消愁好度过尤为难过的今天。

    银碗被他把玩着,在他看来,眼前的小小银碗是一个缩小了的世界,他可以无比纯熟地让这个世界翻来覆去,就像他日日操纵的权与力一样。

    然,操纵得了人人向往的权与力,却始终无法操纵那让他委屈的天道。

    “天道啊……”他复叹。

    这两个同样寂寞的站在权力金字塔顶端的男人,在这同一个暗夜,用着同一种方式,无声地祭奠着他们曾经共同拥有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