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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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书院儒生

    就在不经意间,冬春交替。然而冬寒仍倔强着,似老者僵硬的步伐一样迟缓,初春又如新嫁的少妇离开娘家时那般不停回顾。春寒犹胜冬冻,北风不息,阵阵袭来是刺骨的寒。但树梢已经悄然出现点点新绿。那荒芜了整整一季的四野,开始涌现出蜇伏已久的生机。

    有道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初春的阳光一如诗般,穿越过一层层薄雾,若有若无地照在江岸边上,浅浅温暖着那些挣扎着从寒石缝中生长出的野花。不管多寒冷的冬天,总有过去的一天。

    而岸边的官道上,此刻正在马儿奔来。踢踏声中,两匹马儿前后隔着数十丈,分载着两骑客,疾行在江岸边。

    其中一匹枣红马儿英健,步履有力,便似它的主人一般充满活力。那骑着枣红马儿的少女此刻换了身杏黄的新衫儿,在这乍暖还寒的天里似乎显得有些单薄,但爱美的她早已经顾不得这许多,宁要风度不要温度,从古至今,都是大多美女的选择。

    在她身后另一匹白马上的年轻男子。却仍是身着那朴素的蓝布衫,那已经洗得发白的裳底,若无前面有这美少女相随而行,又或者身下不是那一匹世所罕见的骠骑,任谁路人看到,都只会认定这是一个穷酸潦倒的文人正逐浪江湖。

    只不过,这年轻男子脸上那股子随意淡然的俊逸神情,和那双充满魅力的双眼,总让路边的农家少女乍见之下,有些儿莫名的欣喜。帅哥儿,无论在那个时代,都是招女孩待见的。

    这两人,自然是那偷偷离家的陈芷毓和不分梦境现实的韩然。此刻的他,又重新回到梦中,继续着那永远无止境的旅程。天羽毕竟是旷世神驹,箭伤竟然愈合得很快。到了最近这一两天,已经可以供骑乘了。有马可骑,这一路又和陈芷毓同路,有美相伴,沿途也未见刀兵,韩然不由得心情大好。

    “喂,你快点啦!再这么慢吞吞的,今天搞不好赶不到城镇投宿了。”陈芷毓回过头来,朝韩然大声嚷了句。

    韩然笑了下,却没回答,只是心下笑道:“我若要快,只怕可以超得你连尾灯都看不见。”韩然自然是故意慢的,他很清楚天羽的脚速。但毕竟这马儿重伤初愈,虽然供骑行已经无甚大碍,但韩然十分爱惜它,完全不舍得纵马而行。若不是和陈芷毓同行,只怕这一路来,韩然都不会舍得骑它片刻。

    陈芷毓见韩然完全不理自己,嘟嘟嘴儿,恨恨的扬起鞭儿,驾驾声中,催着马儿朝前自个儿冲了出去。

    韩然望着她远远朝前的背影,却一点儿跟上的心思也没有。因为他的心神处,已经被别的东西给吸引。就在官道转弯处,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幕壮丽无比的湖光和山色。

    就在阳光普照,云雾消淡间,官道的一边豁然开朗。澄净的湖水奔面而来,一望无际,壮观神奇宽若大海。而远方处,更有雄秀的高山若隐若现。山貌葳蕤,云深处不知山高。偶尔随云露处,尽是霭霭的积雪,犹如玉塑般。云雾缭绕间,一切恰如仙境。

    陈芷毓经常见韩然无端的发呆,早已经习惯了。此刻见他又犯了这毛病,心中虽气不打一处来,但也不想真个儿抛下了他,只得重新一拉辔绳,重新悻悻然骑了回来。朝韩然望着欣喜发呆的地方看了看,道:“大惊小怪的,发什么呆嘛。不就一山水嘛,有什么好看的。”

    韩然扫了她一眼,说道:“这么好的景色,难道还不能让你喜欢吗?”

    陈芷毓皱眉道:“这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天下的山山水水,不大都是这个模样吗?这附近漂亮是漂亮,但也没什么了不得吧。我又不是没来过。若说这山有什么特别,只有那个大瀑布吧。”

    韩然笑笑不语,心中却想,你和我自然不同,你在的这世界,完全没有污染过,任一秀色都是习惯。然而对于我在喧嚣杂乱的城市中呆得太久的人来说,别说这一幕人间秀色,就算是平常途见之境,又怎能当是寻常见之。

    忽然想起她的说话,不由愣了一下,道:“什么瀑布?”

    陈芷毓奇道:“庐山瀑布呀,亏你还是个读书人,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这诗你别说你没读过,说得就是这里了。”说着朝远方山脉处遥遥一指,又道:“没记错的话,应该就在那个方向了。”

    韩然愕道:“这儿就是庐山?”

    陈芷毓嘻嘻笑道:“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哈,说得还就是你这种人。其实这附近一带,都已经算是庐山了。”

    韩然心中一动,暗想原来这在云深处若隐若现的大山脉原来就是庐山,那远方这片无垠如大海的碧水,想来自然该是鄱阳湖。心念处,不由道:“原来我们都走了这么远了。”

    一路风尘,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过了半月多时光,这半月中,韩然和陈芷毓二人一路慢行,已经到了江州附近。而现实中则老老实实地上班下班。朝九晚五地工作着,倒也没发生什么特别事儿。叶哲川出省公干,也没叫上他跟随,只让他尽快熟悉工作。于是韩然落得轻闲,自他把经书一把火烧了后,心中那阵怪怪的不安也慢慢消失。

    江州便是现在的九江一带,历史悠久。附近水域集结,风景优美。百川纳处,是一望无际的鄱阳湖,附近倚立着钟秀天灵的庐山。更坐拥良田万倾,是十足十的交道要冲和鱼米之乡。

    望着一山飞峙,襟江带湖的无边美景。韩然心中那初回宋境,只想游遍天下的心情忽然有些不可收拾,忍不住道:“你既然来过,那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那瀑布。”

    陈芷毓皱皱眉,看了看天色,道:“你以为进山这么容易呀。我老实告诉你,很远很远的,路又难行,再说冬天也没什么水的,没多少看头……你真想去呀。”

    “原来倒也没想过,不过既然遇上了,自然是缘份。如果过山门而不入,我肯定我会后悔的。芷毓美眉,陪我去看一次。好不好嘛。”韩然只好拿出杀手锏。低声下气地朝陈芷毓央求道。一路同来,他早已经吃准了这女子的性格,虽然泼辣,但其实不怎么会拒绝人。

    陈芷毓脸一红,咬唇讥道:“怪腔怪调的。谁是你妹妹呀!一边凉快去,我的名儿是任你这样叫的吗?哼,你们这些文人,真是酸死了。”话是如此说,但见韩然如此有心,终叹了口气,迟疑了片刻道:“好啦好啦,你要去我便带你去吧。反正我也去正好去探看下师叔。”

    “师叔?你师叔也在这?”

    陈芷毓吐吐小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上次听师父说过,师叔前来探望朋友,不知道现在还在不这的。不过师叔……其实他未必认……”话说处却忍住了,暗想师傅始终都没正式列我为徒这事说出来可太糗了。于是“认我是师侄的”那话就没说出。只转口道:“她未必还在书院的。只能去找找看了。”

    “书院?什么书院?”

    陈芷毓皱眉道:“亏你还是个读书人,连这也不知道。到了庐山,还能有什么书院。大名鼎鼎的白鹿洞书堂唉。”

    “白鹿洞,这时还在的吗?”韩然当然知道这书院的,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他现在记忆超群,直可谓博闻强记,只要和这时代历史有载的几乎都烂熟于胸。若不是知识得来更多见诸于书本网络,千年传世后不知真伪的话,对这时代的历史点滴几乎可以比拟当朝最牛逼的学者了。更何况这应该是勤学一点的高中生都知道的问题。

    宋初时曾经太平盛世过许久,人民安居乐业,自然重文轻武,经历过五代十国之乱象的儒生们,都受够了刀兵之劫,喜寻找风景绝佳之地僻世修文。久而久之,在全国各地开设了众多书院。其中有许多书院经数百年积垫,可谓规模巨大,文人辈出,盛名远扬,对中国历史影响深远。譬如石鼓书院、岳麓书院、嵩阳书院、金山书院、应天书院等。自然庐山的白鹿洞书堂也是其中胜场之一。

    “废话。好好的这么一大书院,怎么能说不在就不在的。”陈芷毓皱眉道。

    韩然心中把曾经看过的史料过了一番,暗想这书院虽也算历史悠久,不过说起来也就是南宋大贤朱熹重建后方真正的名振天下。细细算来,历史无误的话,朱熹现在最多也就是黄毛小儿。没想到还没轮到他出手,这书院名声已经这么大了。

    历史总是一步步积淀起来的吧。韩然一时感慨思古,当下失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读书人了?我识得字还没你多。不怕你笑,我写的字好难看的。”

    “就会骗人。信你才怪!”陈芷毓瞪了韩然一眼,暗想你生得这么俊,一股子书生气,经常说得每句话都透着神奇,让人捉摸不透,怎么也该是一个境界不凡,让自己……让自己都看着倾心喜欢的人,如果真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笨家伙,不是说白生了这双眼吗。

    韩然无奈道:“你爱信不信。”心想我可真没骗你。从小到大,学得都是“改良”过的简体字,但繁体字嘛,大部分念是识念,但若要写肯定写不对几个。再说自己钢笔字虽然写得不错,但这时代那来的钢笔,这一手毛笔字要是显露出来,那可真是献丑了。

    心念处,心中不禁一动,自己要想真的置身在这时代,只怕毛笔字也是该抽空练一练的。虽然只要有心,若要勉强学造支钢笔带到这时代该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毕竟总懒得去做。在什么时代就得做什么时代的事儿。借着那些时代伟人的脑袋去改变历史的细节,可从来都不是韩然喜欢的事。若要是换了刘平又或者郭自明那些家伙有自己这机缘,只怕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研究枪械什么的,开足马力先征服了天下,把所有美女收编了再说。

    “哼,你又在笑什么?就知道傻笑,以为别人不知道是大白痴呀!”陈芷毓见韩然眼神间忽然有些儿微笑。以为他又在笑自己。

    韩然赶紧收回了遐想,解释道:“想起几个和我一样不识字的朋友而已。”陈芷毓道:“就知道想你的狐朋狗友。哼,不理你了!”说完双腿一夹,纵马向远方奔去。

    韩然哈哈一笑,轻轻拍拍天羽骢,马儿灵气,似知韩然心思,完全不用催促,已经四蹄疾展,片刻间便追至陈芷毓身后。

    两人延着弯弯曲折的山道。在山中行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后,这才到了白鹿洞附近。这一带路都难行,又到处是冰屑,纵是两人马儿均是良骏,也屡次打滑。到得后面大段路程,两人均是下马步行。

    “还没到吗?我看前面这段路应该有人走过,应该不会太远了吧。”纵韩然内力有小成,行了这么久的路。也累得有些慌了。此刻见山路渐宽。显该是人迹常至,不由问道。

    “算你有点小聪明。”陈芷毓搓了搓手,远远一指远方山脚处一座石碑,被冻得通红的脸蛋上露出丝欣喜,笑道:“到了到了。就是这座山的阳面了。我其实也是很小的时候跟我爹来这探望过他的老师,一晃都十来年了。”

    “你爹?他以前呆过这?你还是要来探望师叔的吗?”韩然看着石碑上刻着的“后屏山”三字,随口问道。

    陈芷毓居然有些得意地道:“师叔是师叔,我爹是我爹。你别看不起我爹,其实他没出仕之前就在这儿求学的。还是这里书院出来的得意门生哦。”

    韩然心下愕然,暗想你家老头子那一脸肥头大耳的模样,居然还是个读书人。心中一下大失所望,心道能教出这爹这种又色又贪的地方,八成也好不到那去。嘴中呃了一声,差点没脱口说出:“早知道这是你爹当年呆过的地方,我何必还赶这么远的路进来。”自然这话只是心中一闪,并没真个开口说出。

    不管陈芷毓如何不喜欢她老爹,毕竟也是亲生父亲。当面贬损也只会让人心中不舒服。

    ”就是这!”陈芷毓看着远方一棵白雪覆顶的大松树。显然这个标识她记得再清晰不过。

    不用她说,韩然也知道终于到这书院了。只见山脚一片积雪处。已经悄然出现了许多亭台楼阁,楼阁均沿溪而筑。此刻春风初至,溪水渐动,细听之下,可闻冰棱轻轻碰之声。

    建筑清雅,差不多有十数屋的建筑规模。只从格局就看得出来,这儿确实是个有一定规模的书院。书院临山而立,白墙清瓦,凡高处均建有小亭。沟壑处是小小的石桥。四周更遍植翠竹和苍松,虽历冬寒,也不脱清秀之色。在白雪掩映下更显庄严隽秀。换了现在的说话,一看就是非常有文艺范的感觉。

    远远望去,临门处悬挂着大大的匾额,上书《白鹿洞之书堂》几个魏碑大字。

    韩然也没去过现在的书院遗址,心中暗想这么多年,屡代重修,想来应该已经完全面目全非。以后若有机会,只怕自己在现实中也要去看上一看,看看这些存在了千年的建筑,是否风采依旧。

    近了书院,两人把马儿拴到树边,马儿也有些疲倦,自个儿喁啃起草儿来。

    “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两人朝这书院走得愈近,差不多离书院大门约数十丈处,已经能听到朗朗的读书声。只听这读书的气势,显然一听就是至少数十人在集体朗诵。和现在的学校完全无二致。

    韩然耳力甚佳。这些词句听在耳里自然清晰无比,只可惜学识太差,完全不知云云。忍不住问道:“他们在念什么?什么晕晕遭遭的。”

    陈芷毓朝他吐了吐舌头,扮着鬼脸讥笑道:“哼,还老教训我。害得我以为你真是一肚子的学问,敢情你还真一点学问也没有唉。”

    “这话是什么意思?”韩然也不脸红,随口讨教道。

    陈芷毓小嘴一翘,嘻嘻笑道:“你真要我解释?哈哈,这话说得就是你这种人,自己不懂还说教别人!哼,以后看你还怎么说我。告诉你,这是孟老夫子的话了啦。”

    韩然心中倒也没有不服,他从小贪玩,后来又因醉心音乐失学甚早,别说这些大贤的词句,就连唐诗宋词也不记得几首。只得略有些尴尬地道:“还是你有学问。”这话倒是真心真意。他知道这时代重男轻女,女儿家识字的也甚少,更别说还能看书。

    陈芷毓倒也不谦虚,道:“这也是寻常学问。任一书堂的学童,只要不是太偷懒都肯定知道的。”这话说得韩然一阵无语。只得耸肩道:“我是真没学过。”

    正在心中为自己加油,以后有时间要好好翻出书本来看一番,回头让你知道厉害时。忽然感觉到身侧似有动静。

    “嘿,先贤之语,均是世间明言,又何来寻常。”就在两人说话间,一棵巨松后忽然闪现出一个白衣书生来。这书生年约二十余岁,容貌清秀,戴一白冠,冠上还镶着块青玉。看上去倒也神情倜傥,只不过如此寒冷的天,他手中居然拿着一折扇。说话间还不时以扇打手,似乎在打着节拍一般。让韩然差点没失笑起来。暗想这也太装逼了。

    以韩然的眼力,本来早应该看见这人的。只是一直只注视着书院。这人在雪地中又一身白裳,所以都走到跟前,才忽然见到。当下赶紧打招呼道:“不好意思。”

    陈芷毓被他如此一讥,心头大是不爽,见韩然居然道歉,不由狠狠瞪了韩然一眼,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白裳书生倒也不介意,只道:“非也非也,倒是我打扰了二位的雅兴。”又是折扇一翻,朝韩陈二人上下扫了一眼,眼神终停留在韩然身上道:“不知这位……这位公子从何处来,莫非……是和在下一样前来此地求学?不过我看这位公子,若连……若连亚圣的话都不识,只怕……哈哈。”

    很明显,这人说话间有着那时文人脱不了俗的自诩清高。韩然只听得想笑,暗想换在这现代,以这种说话方式和陌生人交流,不挨揍算是好彩了,这家伙智商不好说,情商却可判为绝对零度了。

    不过韩然倒不介意他言语中的讥嘲。对方说的也是实话,这点自知自明还是有的。他那会不知这书生的意思,这等当世高等学府自然门槛甚高。老师收人自然大有讲究。普通儒生都未必能有机缘能在这此学习。何况自己这种只怕连私塾学童都不如的家伙。

    陈芷毓对这忽然出现就讥笑她的家伙可没什么好印象,当下道:“你管我们,这地方又不是你家开的。”

    那白裳书生愣了一下,一脸不屑地道:“在下只是问这位贤兄。并没问姑娘你。”果然儒生气重,完全没把女人放在眼里。

    韩然老实回道:“我们不过恰好途径此地,进来游赏一下而已。”陈芷毓可不是好惹的普通女子,恶恨恨地道:“你理他作甚,这地儿又不是他家的,我们爱来便来。”说罢一拉韩然的手腕,道:“别理他,走,韩然,我们进去玩儿。”

    这书生愣了一下,没想到陈芷毓如此不客气,提高声调尖声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随口就叫自己夫君的名字。”

    “你……你别乱说,他可不是我夫君。”陈芷毓俏脸一红。

    这本是极平常的一句话,然而那书生却大大怔了一下,道:“既然二位并非夫妇,那敢情是兄妹?”

    韩然见他诧异情神,不由晕道:“不是呀,朋友而已,有什么不妥?”

    那白裳书生脸色一寒,居然喝道:“既非夫妇,亦非兄妹,何以竟然携手同游。”

    “关你什么事?”陈芷毓可是泼辣性格,当即回口

    那白裳书生冷笑道:“女儿家便该在家描红刺绣,出门已是于理不容,更何况来此贤圣之地。这是读书人呆的地方,容不得你们这等男女随便前来。”

    这话没气到陈芷毓,倒把韩然给大大晕了一下。他自来到这时代,常常翻阅史书,对这时代的人文地理均有了解。然而平时看书,大多说宋时隐有前唐之风,经济开放,但总得来说男女间礼教还是甚严。然而以自己所见所闻,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此刻听到这书生竟然如此说陈芷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所以产生这错觉。只因为从开始进入这时代,就处于刀兵之地,细细想来,自己一路走来,似乎只碰见过简狄和青城派的那几个少女。这几人均是江湖中人,自然不拘小节那种。故而对这时代的男女有别,虽然有所感觉,但并没很在意过。现在才强烈感觉到,原来这时候的礼教还是很严谨的,甚至严谨得有些可怕。一个陌生人都可以当面对不认识的女子如此任意恶言评说。

    只从这个角度看,韩然忽觉自己真是很幸运,不说遇见的简获完全是这时代女子中的异类楷模,就连能想到私逃出家的陈芷毓,其独立思想都已经是太超越了时代。想到这,韩然心中一叹,暗想这时代的大多女子,恐怕一个二个都和柳若兮一样,只会乖乖呆在家任人采摘欺凌,一点主见都无。

    心念到此,不管韩然脾气再好,也有些儿怒了。他本就是一个没什么大男子主义的人。何况来这游玩本就是他的主意。若非他坚持要来走一走,陈芷毓又何必受这家伙的气。眼见他对陈芷毓如此恶言。自己也不用再跟对于方客气了,当下冷冷道:“兄台此言差矣,男女体型虽异,力量有别,但思想智慧并无二致。就算男主天下,凭什么女子就不能出门。嘿,朋友间牵牵手,有什么不行的。”

    话说处,韩然手腕一掀,干脆直接抓住了陈芷毓的手。陈芷毓完全没想到他这一招,脸上顿起飞霞。抖手想挣脱,然而韩然握得甚紧,根本不容她放开。韩然这样做,本来就是做给对方看的。

    “你……你们,哼!”那白裳书生简直像是目睹到末日般不可思议,指着韩陈二人颤抖道:“你们既非夫妇,何能行此苟且之事。”

    韩然皱眉,带着丝无奈地微笑道:“这样就算苟且之事。那这世界不是太没人性了吗?”说罢转头望向陈芷毓,轻声道:“你说对吧,芷毓。”然而陈芷毓一脸茫然,她自被韩然如此这般当着这陌生外人牵紧了手后,整个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你……你们……”那白裳书生张大了嘴儿,半天说不出话来。持着扇子指向韩陈二人,有些儿颤抖地道:“胡扯!世间自有天道伦常,你们如此旁门左道,公然行此妖狐邪淫之事,就……就不怕遭天遣吗?”

    “哈”,韩然浑没想到竟然被对方盖了这么大一顶帽子,不由冷笑道:“只许士大夫三妻四妾,不许朋友间牵手相行,你不觉得这样才是胡扯吗?”说着笑道:“看你也算年轻,怎么就跟老头子似的思想顽固。我看你真是白读这么多年书了。连读书是为了什么都没搞清楚。”

    这书生见韩然这种贼笑贼笑的讥嘲状。只气得嘴中喃喃,恨恨道:“不跟你这种庸人一般见识。”说罢折扇一抖,竟然转身就走了开去。

    “要不我们也走吧。”陈芷毓咬了咬唇说道。从被韩然牵住手开始,她便整个人头晕晕的,似失去了意识一般。

    “你不想探望你师叔啦?”韩然奇道。

    陈芷毓想了想,终还是摇了摇头,道:“师叔向喜游山玩水,也该不会停留这么久的。就算我们进去,他应该也早不在书院中了。”

    韩然点点头,道“那也是。我觉得这儿也没什么意思。不进也罢。”从见到这白裳书生开始,韩然已经大失所望,说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一时感觉这种地方风景固美,不过人心如此迂腐,来与不来都不是这么重要了。

    于是轻轻一拖陈芷毓的小手,道:“那不如趁还有点时间,我们去看瀑布好了。”陈芷毓被他牵着手,几乎连他的话都没听清,只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老师!你怎么来了!”就在韩然准备拉着陈芷毓走开时,忽听书院那方有人说话。听声音是白裳书生似与什么人在对话。

    好奇地转身处,却见那书院大门处,悄然出现了一名青衣儒者,身材干练偏瘦,年约五旬,看上去一脸苍容,双颊清矍,下颚扬着苍灰的山羊胡,不过眸子间倒不失精亮,看得出是一名饱读诗书的名士。只是有些意外的是,这老儒竟然手持着一扫帚。若非那书生唤他师尊,韩然恐怕还以为是个院中的下人。

    然而这老儒只是淡淡朝那白裳书生点头示意了下,整个人便缓缓向韩陈这方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行前得几步,在韩陈二人面前不远停了下来。

    “二位既然来了,又何必走得这么匆忙!这山路行走甚是艰难,二位即便不想久留,也不妨小憩片刻再走不迟。”

    和方才那白衣书生相比,这老儒说话就有份量的多。而且他的样子透着些憔悴,也让韩然有些莫名的亲和感。韩然愣了下,问道:“你是……”

    那老儒尚未答话,那白衣书生已经不屑地大声道:“这可是国子监的堂堂学正大人。你们还不……”

    那老儒挥挥手止住他,道:“老夫早已经辞官多年,官职无须再提。”说着望向韩然道:“老夫范墩,辞官后专心在这授业,算是本院执事,方才扫雪至此,无心听到你与冯伦的对话。不知二位怎生称呼。”言罢范墩朝韩陈二人抱拳施礼。

    这范墩年岁摆在那,说话又够稳重,韩然向来是尊老爱幼之人,虽心中对这书院没什么好感,遂也赶紧回礼,手指陈芷毓道:“在下韩然,这位是陈姑娘。”

    范墩淡扫了二人一眼,目光最终停在韩然身上,缓缓点头道:“原来是韩公子。二位远道而来,却过门而不入,也不待老夫奉上杯热茶就走。倘若传将出去,世人岂不是说我书院丝毫不懂待客之道。”

    韩然对这书院确实有点失望,心中真多少留恋的意思,当下婉拒道:“没有没有,只是我看这天色不早了。只恐怕一呆就呆得太久。”说罢嘴中微微讥讽道:“何况你们要招待陈姑娘,似乎也不是太方便。”

    范墩眼角扫了陈芷毓一眼,微笑道:“是吗?韩公子似乎有些怨气。哈,其实就算寺庙都没说不许妇人入殿拜佛。书院又怎么会有这规矩。只不过适才冯伦说得也没错。二位既非夫妇,如此携手共游,总是有些不太恰当就是。在室女子,本就该待字闺中。这也没什么可争辩的。”

    韩然还未及回答,陈芷毓却已经清醒了些,轻轻扯了下韩然的手,有些脸红地道:“走啦,跟这些人有什么好说的。这些读书人,一个比一个迂腐!你说得没错,都白读书了。”其实她内心虽性格刚烈,但毕竟也是普通女子,此刻也有些忐忑,暗想万一师叔还在这儿,被他看见韩然牵着自己的手,那还真是说不清了。三言两语,便想拉着韩然开溜。

    “迂腐?”范墩眉梢间一紧,道:“程伊川有言,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女人家便该谨守妇道。这本就是世间的规矩。陈姑娘竟然说这是我们读书人迂腐。嘿!真是妇人之见,难道读书还能是何坏事不成?”说罢望向韩然,道:“我看韩公子也算是知书达理之人。你说呢?”

    韩然本对他印象还不太差。但此刻听他这样说话,其实本质和刚才那冯伦也没什么区别。当下冷然道:“读书当然是好事儿。不过也要看为什么而读吧……”韩然虽聪慧,心中有话要说,但性格原因,向来不善于辩言,此刻面对此大儒。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想法才好。

    “不过?”范墩笑笑,道:“韩公子不知有何高见?老夫认为,读书重在求学问,知行格。做老师的对学生倾囊相授,志在传业授道;做学生的映雪囊萤,负薪挂角,如此艰辛勤读经、史、子、集,只不过为知晓为人处世之理,感悟治乱兴衰之大道。如此方能在出仕之时兼善天下,能为百姓谋求福祉。不知韩公子觉得有何不妥?”

    韩然干咳了一声。心下有些发虚。暗想我那能耐跟你这种教书先生争论,何况你能在此等书院教授,又岂是一般教书先生可比。

    适才那书生冯伦见他无语,插口赞道:“老师说得真好。”然后望向韩然道:“兄台既然看不起我们这些迂腐书生,不如说出来指教一下,书该如何读才是道理?”他刚才被韩然讥讽,一直怀恨,此刻见韩然面现难色,那当然是步步紧逼,想他出丑。

    韩然一时尴尬,尴尬间脑中忽闪过昨天见到的一段文字,当下略带点迟钝地道:“我觉得吧……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聪慧,演算使人精密,哲理使人深刻……”

    以前韩然念书的学校墙上就有张培根的画像,上面就写着这段话名言。不过韩然离校甚早,对这话早已经模糊,幸好昨天一时无聊,翻开办公桌上的知识台历时正好无心看到这一段。他现在的记忆力几乎就是过目不忘。这下边回忆边说。有这么一段名言做过场,慢慢排比下来,脑子也有点儿顺了。

    跟着就继续道:“先生既然也说读书只为知晓为人处世之理,便该也清楚明白,读书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只是让人明白事理的途径之一,如果连读书习字也要拘泥于男女之别,就算读万卷书,我看也……嘿。”

    其实韩然这话说得甚是勉强,甚至有些辞不达意。换了平时,以范墩之才,几句话就可以压将过来。但此刻的范墩,脸上却忽然闪过错愕之色,重复着韩然的话缓缓道:“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聪慧,演算使人精密,哲理使人深刻……韩公子说得真好,却不知是韩公子的想法,还是某位贤圣之言。”

    韩然暗想我那有这水平。心中大叫惭愧,正不知该如何说才说好,却忽然听见背后一股凌厉劲风破空袭至。

    他此刻内功已经有小成,感应甚强。然而身后这劲风来得实在太快,根本不容他有闪避之机。只觉脸际一凉,自是身边树干晃摇,让树叶上积雪漱漱落到脸上。

    几人大惊,竟然看见是一支明晃晃的铁箭射到那树干之上,劲力甚大。积雪已然落下,那箭翎犹晃动不已。

    “哈哈,你们这些汉人就是愚蠢,读这么多书有何用,能比得过我女真的铁骑吗?”就在几人还茫然间,只听远方忽然传来狂人之语。韩然只听来声,心中已经猛地抽震了一下。

    这人……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