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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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一二六 玄黄之邀

    “玄黄创业!”

    韩然的脑海中闪过深蓝大厦那堵玫瑰色的巨大玻璃幕墙,还有那有如怒剑般直插云霄的雄姿。几年前,在他驻唱之余,也曾依靠着自己电脑绘图的业余爱好,断续去过一些小广告公司拉点私活帮补生计。其中就有几家小公司紧挨着玄黄创业的总部所在深蓝大厦。

    每次路过深蓝大厦,看着大厦顶上玄黄创业那巨大的广告招牌,韩然也曾经常想,要能进这样的企业,该有多好。

    那时的他来a市不久,琴技不精,挫折不断,对未来的人生目标很是彷徨,虽然很想做职业音乐人,但又力有不逮。甚至数次想过放弃音乐梦想,只觉能在这混沌都市中,做一个哪怕普通的小白领就觉知足。只是情知学历太浅,别说根本不可能进入到玄黄创业这类的大企业,就算一些小公司也难以企及。从而只能继续在酒吧中不停穿梭跑场,维系生活。

    然而人生无常,就在他在音乐路上渐行渐远,最终小有所成,甚至已经离做真正的职业音乐人目标只差数步之遥时,却突生巨变,一切希望和梦想,如烟花般散去。

    不得不说,叶以薇这个似乎不经思索脱口而出的提议,已经触动了他。

    换了大半年前那个已经抱定主意要继续在音乐路上继续梦想的他,是绝对不会对这个提议有所想法的。然而既然已经因生活的变故而放弃了音乐,重新找份有前途的职业,又有何拒绝的理由呢?

    其实更重要的,无论他的梦境是如何与众不同,无论他为音乐梦想努力牺牲了多少,人活在世上的第一前提,总是要吃饭的。

    叶哲川亦愣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儿不妥,但并没有任何否定的意思,只是稍加思索了下,便缓缓点头道:“如果小韩愿意,我个人当然是非常欢迎。不过……”

    叶以薇哼道:“就知道你要搬出你那些长篇大论了。是不是又要说要进你的公司,得有什么什么资格证书才行呀?”

    叶哲川苦笑道:“公司的录用自然是有些人事上的规章制度。不过规矩是人定的,这些都是次要,最重要是你都没有征求过别人的意见,就来说事,这不是为难别人嘛,何况这哪儿算是报恩呐。”

    “我又没说这就算报恩,我刚才不就说了,让阿然先来公司上着班,我们慢慢再想怎么答谢人家嘛。”叶以薇瞅了韩然一眼,续道:“阿然你不会不答应吧?其实我知道没经你同意就自作主张很不应该,不过我听林俏姐说你已经很久没工作了,所以才忽然想到……啊,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

    望着叶以薇一脸期待又有些欠意的眼神,韩然不禁有些尴尬,换了别人,这样子当面直说别人的困境绝对是不敬的,但她显然只是太过于天真直率,完全没有心机的想帮助自己的朋友,何况这个人原本就是她内心有些喜欢的,才有了这样的提议。

    韩然对她的心性再明白不过,自然不会介意她言,只是心下却有些犯难,他已经闲了大半年,本就不多的余钱又基本都投在林俏的衣店里,只出不进,经济上是渐觉有些儿拮据。按理说真有这么好的机会不应错过,但如果此刻答应,却等同于完全沾了叶以薇之光。

    这于他一向不喜欠人情的处世之道,大有违背。更何况他内心深处,因今日之事,对叶以薇更多的是抱歉,又如何能再对对方欠上更多,心中一有决断,终还是摇了摇头,道:“没关系的,这本来就是事实的,我是失业很久了,不过今天的事,完全因我而起,我还没向你们说对不起呢,又怎么能再麻烦你们呢。”

    自觉这样拒绝不够分量,生怕叶以薇再就此事说将下去,韩然索性道:“再说我学历很低,真去这种大公司做事,只会给大家添麻烦的。”说着他对叶以薇笑道:“我对你爸的公司一无所知,你也不想让我被别人看笑话吧。”

    叶以薇略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低下头去。其实她之所以忽然这样提议,更多是出于小女儿家的心思,她内心实是有些儿喜欢温文尔雅,又才气过人的韩然,自然希望他能进父亲的公司,即能帮助到他,又方便两人的往来。但亦知韩然所说是实,但如果因为这让他被别人笑话,倒绝不是她所愿意了。

    就在韩然以为这事就会如此悄然过去时。一阵冷风忽然从侧开着的一道落地窗中侵袭进屋。让三人都感到丝丝凉意。吹得厅中挂帘和布饰不停摇弋。

    a市本就是个多雨的城市,叶家又在市外的半山腰上,山中气候自然更是多变。风犹未停,“隆隆”的惊雷声已经随风而至。就在三人闲话当中,一场大雨已经似要不期而至。

    叶家豪宅虽仅位于半山腰处,但设计精巧,主厅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正可一览远方空谷的无限风光。雷声过处。“哧!”一道非常壮观的闪电已经划破天际,在众人的注视下,凌空而下,直击向那远方灯火迷离的夜中a市。而整个空谷瞬间亮如白昼。

    夜空被这道闪电渲染的无比美丽。就连叶以薇都忍不住一下捂嘴轻叹道:“阿然,你看,好漂亮的闪电!”韩然心下笑笑,暗想她倒是真的蛮有童真。

    就在两人望向窗外,欣赏这大自然的美妙时,一直安静就座的叶哲川,脸色却忽然有些变了。这道忽然破天而至的闪电,似乎让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方才那种平静如水的神态,只以一种很奇怪的目光重新打量向韩然。

    叶以薇正坐在他旁边,虽然看着窗外,亦感觉到有些异样,不由回过头来,看着叶哲川有些奇怪的目光,略带不解地问道:“爸你怎么了?”

    叶哲川略带尴尬地一笑,也没有解释,只是表情一下恢复了平静,收回了注视着韩然的目光。

    就在韩然也跟着回头的瞬间,叶哲川似乎已经做了什么决断,缓缓道:“其实小韩你大可不必妄自菲薄,我叶哲川当初也是白手起家,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白眼没挨过。我现在只想站在玄黄董事长的立场,想听你说句真心话,如果我叶哲川不是因为想报恩,而只是单纯地欣赏你,真诚地想邀请你加入玄黄创业,你会不会拒绝。”

    “这……”韩然怔了一下,浑没想到叶以薇这么不着边际的一个提议,倒让眼前这个中年人忽然认真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此时的他,对于玄黄这样的大公司,还是有些向往的。只是他丝毫不明何以叶哲川会这样对他说话。

    叶哲川是极度睿智之人,只看韩然犹疑的神情,那会不明白他的想法,爽朗地道:“我承认这几年玄黄发展的很不错,但其实外面很多人常说我们玄黄靠地产起家,都当我是地盘工人看,说我是暴发户,没有企业文化底蕴什么的。我个人当然不会把这些言论当回事,不过也想我的企业有新的活力,新的发展。所以这些年,我也一直在考虑做一些相关的文化产业。所以很需要这方面的人才。”

    “爸,你的意思是阿然正是你要的那种人才?”叶以薇插嘴道。叶哲川微笑道:“这个自然。”

    韩然只得苦笑道:“叶董,你过誉了。我也就是一直在在酒吧里跑跑场的末流歌手而已,那是什么人才,做生意的事更是一窍不通。”

    “去!你打击你自己就行了,这不是连我也拉上吗?你要真是没才气,我还让你帮写歌,不是表示自己的眼光有问题吗?”叶以薇对他的自嘲很是不满。朝韩然扮了个鬼脸。

    叶哲川举起茶轻啜一口,双眸凝看向韩然,那精厉的眼神只看得韩然不敢直视,放杯的的同时,叶哲川淡然笑:“以薇的眼光你可以不信,但你不能不信我叶哲川的眼光吧。小韩,不是我自吹,我能从一个地盘工人白手起家,打下这么大基业,靠的就是永不放弃的自信,一点点机遇,很多好朋友的帮忙,还有,就是……我的眼光。”

    “叶董,我其实……”

    叶哲川轻轻挥手,阻止他说下去,只以一种不容否决的坚毅目光直望向他,缓声道:“说句实话吧,小韩,你给我的感觉很特别。甚至我感觉我们很多方面有些相像。我是个很双重的人,一方面信自己,一方面又信命。刚才被你一说,我已经想起来了,其实在大院初次见你时,我已经感觉到你与众不同了。我绝对相信我们是有缘可以合作的。”

    听着他肯定的语气,韩然的内心深处打了个寒噤,在与众不同这方面,他绝对相信在这世上自己是最特别的。只是由这么一个叱咤风云的成功人士口中忽然说出来,未免有些奇怪的感觉,让他不敢相信这只是单纯的褒奖。

    “你不要顾虑太多,我只想听到你肯定的回答,如果我是真的欣赏你,又诚心邀请你,你会不来玄黄做事。”

    叶哲川的语气,充满了诚恳。甚至诚恳的连叶以薇也有些惊异,不明自己的父亲何以忽然一反常态。意似一定要请韩然加入自己的公司不可。

    “轰隆隆!”

    惊雷声响中,沙沙的雨点在叶家私人泳池的水面上击起朵朵涟漪,这场午夜的暴风雨,已经开始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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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醒之后,我又该怎么决定呢?”

    牵着天羽骢,韩然缓缓行在田埂上,看着埂头那些在冰天雪地中仍坚强生存着的茬茬野草,再打量自己长衫上的层层血迹和烂泥冰屑。韩然只觉有些心力交瘁。在现实中改变工作,也许对任何人而言都是非常重大的一个决定。但与他梦中的无尽凄凉比起来,似乎已经是完全无足轻重的一件小事。

    “给我几天时间考虑!”

    这是他对叶哲川的最后答复。想到这,韩然忍不住想苦笑,再短的时间,于他而言,却永远是翻倍的。

    看着在视线中越来越清晰的农家寒舍,经历了一夜冰霜的韩然,忽然觉得内心温暖起来。一张陌生人的笑脸、一蔟篝火、一杯热水、双或者一顿饱食,对现在的他来说,比什么都更重要。

    田壑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村落,沿着个小丘陵的山脚而建。一眼往去,尽可览其全貌,细数之下也不过十余户人家。这等偏僻地方,自然不比集市大镇,每家每户都是简单的土胚墙脚和半支撑的木屋结构,外面用凌乱的篱笆围出一个院落,屋顶上铺着厚厚的干草。

    在积雪的覆盖下。这个村庄安静且祥和,简单的有如一幅冬日的田园山水国画。若非其中几间土屋中有袅袅青烟冒出,韩然只恐自己是正步入画中。

    柴门闻犬唤,就在韩然正欲随手敲响了其中最近一户人家的柴门时。狗吠声唤个不停。“吱呀”一声门呀,一个面黄饥瘦,身材瘦小,年方约十五六岁的少女从土屋中倦抖着身子打开门出来。只看一身粗布衫裙,和完全没有任何修饰的妆容,就知道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女子。

    “谁呀?”少女慢慢走近柴门,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青年男子,有些儿吃惊。

    “姑娘,我刚从山那边逃难出来,能给碗热水喝吗?”韩然尽量缓和着自己的语气,不想因自己身上的斑斑血痕而惊吓到这个少女,于是随便编了个逃难的理由。再看看这户寒家的清贫模样,也打消了讨食的念头。能有一碗热水,凑合地吃完那半掰硬馍,已经是能让他非常知足的一件事了。

    少女隔着稀疏的篱笆,上下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略有些谨慎的面孔终于慢慢放松下来。对她而言,这个衣衫褴偻的男子虽然蓬头垢面,一身血污,形容憔悴,但却有着并不让人生厌的面孔和一双很善良的眼神。

    “进来吧。”少女终于拉开了柴门,对着屋内唤道:“阿婆,有人想来讨碗水喝。”显然屋内还有一个老妪在。

    韩然随手把天羽骢拴在柴门外,随着这少女进入木屋。那少女见他身后还有马儿,似想起什么,移前几步从屋腰下抱了些干草料回来,放在马儿身下,怯声声地道:“这是借别人家耕牛来使唤时吃的,我家从没养过马,不知道这些干草马儿能吃得惯不?”

    农家人爱惜牲畜,这少女显然是见天羽骢神骏非常,怕怠慢了马儿。

    韩然微笑着点点头,心下却有些心疼,他自知马儿喜吃的草料远比耕牛挑剔的多,何况这是简荻送他的罕见良骏,但亦明白这时代马儿无比珍贵,由于地势远不如彪悍民族草场广阔,又无太好的良种,所以宋骑一向孱弱,军事战略上也只主推以步制骑。由于国策长期重耕轻牧,民间也形成了只重耕牛,不惯养马的普遍局面。

    甚至说重点,某种程度上而言,骑弱也是导致宋最终被游牧民族所灭的一个原因。

    幸而天羽骢虽为神骏,疲惫之下,却并不挑剔食料,低头啃吃起这些干草料来。看着马儿那有些包扎处还在丝丝渗血的伤口,韩然心道:“我们都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寻常农家在清晨自不会舍得再点灯油。故而木屋中除了生火的灶角处外还有些漆黑,不过韩然眼力极好,倒也并不在意。环视处,只见屋中除榻桌外和些许犁头之类的简单耕具外,几无他物。一个年迈的老妪坐在灶边,一边烤火,一边煮食。见韩然进屋来,很和蔼地向他笑了笑。

    “阿婆好。”韩然向老妪打招呼道。然而老妪并不回话,只是依旧向着韩然微笑示意。

    少女涩然道:“我阿婆耳背,听不到的。”

    韩然问道:“你们家就你阿婆和你?”少女轻轻点了点头,道:“娘亲早过世了。阿爹几年前被征去军中做了伙夫,再也没回来过。”

    韩然心下侧然,暗想这乱世果然人人都是颠破流离,即使在这看似安静无比的小山村中,也人丁稀少,诸多惨事。同时也庆幸自己运气不错,须知宋时极重礼节。寻常人家,若只妇孺在家,是断不肯让陌生男子进门的。只从此细节看,也知这对婆女对人极是良善。

    现天色尚早,这家人显然还没做好早饭。少女从锅中取了热水,泡了点苦茶奉上。似乎觉得家中并无任何可堪招待客人之物有些窘然,又或在陌生男人面前过于局促,只说得几句话,便缩回了屋角帮她阿婆生火做饭,不敢再和韩然继续相谈。

    韩然入梦以来,还尚是第一次进入此普通民众家中。在感慨前人生活如此清苦之余,不由得也有些温暖。毕竟在这个兵荒马乱的黑暗年代,还是纯朴善良的平凡人占据多数。

    韩然见屋中就婆女二人,自知不便久呆,一碗热茶饮罢,正欲起身相谢,告辞上路,然茶未尽时,那老妪所做的锅中焖饭也快渐熟,散发出的阵阵带焦饭香,纵韩然再想掩饰,也忍不住被逗得饥肠咕咕。

    一时有些脸热,赶紧站起身来欲告辞。这个耳背的老妪却忽然望着他笑了,发话道:“这位小哥就要走吗?外面冷,要走也不吃了早饭再走吧。我刚才见你上门,就多往锅里放了些米饭了。”这倒让韩然有些意外,原本他以为这阿婆是又聋又哑的,看来只是因耳背帮,才一直不说话。

    少女见阿婆发话,又见韩然很是和善,也不再矜持,怯声相留。韩然见婆女二人倒挺热情,又确实饥饿难耐,放下面子,向二人点头相谢。老妪见他重新坐下,遂笑道:“老身耳背,不好招呼公子,就让这孩子陪你说说话吧。”韩然无奈一笑,暗想自己虽然也是书生长袍,但经历如此一场血战,那还有什么公子模样。

    少女虽不善言,不过甚是听阿婆话,便也红涩着脸儿,慢慢和韩然相谈起来。在断续的交谈中,韩然也知晓了这附近的一些情况,和这家人一样,这个小村庄多数人姓柳,村畔溪边也多植杨柳,故而这村也叫杨柳村。这少女虽然农家出身,估计也连字也不识几个,但名字倒取得不太俗,名唤若兮。想是附近的教书先生所帮起。

    闲话中,饭已焖好。虽只是糙米饭配咸菜,也让韩然吃得津津有味,从岳州城出来这么久以后,这还是他吃的第一口热饭。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柳家二婆女都是为之好笑。

    三人正吃间,门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尖锐的妇女声远远传来:“若兮她婆,喜事,喜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