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喜鹊再现
话音落下,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年宴之后,德妃娘娘身上就不大舒坦,对下头的事情过问得也少。”
德妃还未开口,她身旁的何婕妤便叹了口气,缓缓地解释了起来。
“进德宫中的大小事都管不过来,何况一份羊肉的去向?你质问德妃娘娘,倒不如问问膳房的人。”
随着她的话语,众人的目光便落在了地上瑟瑟发抖的宫人身上。
“周忠。”谢桀眸光中泛着冷色,语气阴沉带着杀意,“审。”
“别!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
周忠的手段,宫中无人不知。落在他手中,恐怕比死还要难受百倍。
矮个子整个人瘫软在地上,一边拼命地磕头求饶,一边绝望地喊道:“是云氏吩咐奴的!”
“她说自己得罪了琼枝殿,要讨个好赔罪,让我们把这份羊肉送过来,还要守口如瓶,免得让德妃娘娘知晓……奴当真不知道会出这种事啊!”
“云氏已经是冷宫中的庶人,她说什么,你们就照做不成?”阿赫雅蹙紧眉,冷冷喝道。
“奴去进德宫问过,是珍珠姐姐说,德妃娘娘念着旧情,并不打算收回这份赏赐的啊!”
“云美人怎么说也在本宫身边伺候过,如今落魄了,本宫不说帮扶一把,没有落井下石罢了,怎么也不算错处吧?”德妃哼笑了一声,端得是理直气壮。
话到这里,这件事情只能指向云美人,而非德妃。
阿赫雅眸光闪烁,下意识抬眼看向德妃,却见到她唇角的笑容,下意识捏紧了指尖。
果然,跟前世不同了。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拉住谢桀的衣袖,望进他眼中。
说得再天花乱坠,殿中也无人会信。
她与云美人几乎是生死之仇,以那个人的性子,她绝无可能送什么羊肉,说下毒倒是有几分真切。
若说罪魁祸首是云美人……
宫中拜高踩低何其严重,一个冷宫中的庶人,怎么能清楚地知道她病了,还能打听到她的药中有一味半夏?
桩桩件件,分明隐隐都指向德妃。
只要谢桀愿意查,金吾卫什么蛛丝马迹抓不住?
德妃的把柄已经放到眼前了,端看他接不接。
谢桀眼中一片黑沉,如深渊,种种情绪相汇隐匿,看不见底。
半晌,他收回目光,朝周忠冷冷开口。
“去冷宫把云氏带过来。”
阿赫雅心中顿时一沉。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脑中思绪百转。
谢桀不想查。
为什么?
半夏与羊肉相冲之事,她是因着饮子摊才发现的。当时谢桀就在她身边,即便一时想不到,等到事发之时,也一定会察觉她的异样。
她一方面想将计就计,引出德妃,另一方面却是想借着这一场戏,让暴君对她的信任再添一分,自然不能演得太真,反而越拙劣越好。
要让暴君看得出这场戏是为他而做,却不能想起从前她在他面前做的其他戏……
但为什么,谢桀没有如前世一般,顺理成章将德妃关起来,从而与何相达成利益交换?
阿赫雅努力回忆着前世关于此事的种种。
前世她并不是此时中毒,而是半年之后,得封梅妃时,正值盛宠时——
她忽然睁开眼,瞳孔微缩。
那时还发生了一件事,就是南方有叛军作祟,前去平定的正是淑妃的母家沈家。
那一场仗,谢桀以北戎骚扰为由,只让沈家军出征,未有增援。沈家势力在这其中,必然受损。
所以与此同时,德妃母家的相府,也该伤一伤,才够让他们老实一段时间,朝堂才能平衡。
但此时……南边叛乱未起,沈家亦未出征。
何家可以被打压,却不能立刻就元气大伤。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顿时明白了,在这件事情中,谢桀绝不会明目张胆地偏帮她。
她被子下的手逐渐捏紧成拳,眸光中闪烁着异色。
但如果她真的就这样白白受了伤,那原本拉起的暴君大旗就成了个虚幌子,立身的宠爱也立即成了空中楼阁。
即便不能拉下德妃,至少也要有个台阶,才能让谢桀借题发挥。
“参见陛下。”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阿赫雅望去,便见云氏跟在周忠身后,缓缓走了进来。
她一身素衣,面容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泛着病态的白,眼中隐隐翻涌着怨毒,与从前嚣张跋扈的云美人简直判若两人。
德妃只看了一眼,便厌恶地收回目光,显然对这个废物没了耐心。
还是何婕妤上前一步,开口问道。
“云氏,膳房的人说你将德妃娘娘赏赐的羊肉分例,送给了琼枝殿,可有此事?”
“羊肉?”
云氏惨淡地笑了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恨:“莫说肉了,冷宫这些日子,妾连一根新鲜的菜都见不着。”
膳房的人立即瞪大了眼,面色惨败。
他死死地盯着云氏,几乎是嘶吼着:“明明就是你!你身边的杜鹃姑娘让我们做的事!还送来了二十两银子——”
这话一落,谢桀指节一顿,目光投向周忠。
周忠了然,赶忙退了下去。
“呸!”
云氏朝着膳房宫人啐了一口,满眼血丝,咧开嘴笑得有些疯:“银子上头还能打上烙印不成?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虽落魄,也不是谁都能踩两脚的!”
她其实大可不必与膳房的人起冲突,只要咬死了自己是好心,谁也挑不出问题。
可她非要这人去死。
高高在上的美人一朝落入泥里,被往日看不起的宫人欺压,她如何能不恨?
德妃许诺她,此事过后,送她假死出宫。临走前,她怎么能不把这仇报了?
只可惜,最该死的那贱人竟然留了一条命!
“这宫中捧高踩低,半点不新鲜,分明是你自己看她得势,眼巴巴将我的分例送过来讨好人家!还想栽到我头上?”
云氏大笑着,指着宫人的鼻子骂道。
“杜鹃已经自尽了。”
周忠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朝谢桀一拱手。
他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人家灭口。
阿赫雅缓缓吐出一口气,皱紧眉头。
事情到这里,就陷入了死局。
如果能钉死云美人,还能算是不亏,可一个宫人……
她望着地上抖如筛糠的人,闭了闭眼,正打算主动开口退让,却听一个柔和的女声响起。
“陛下。”
“在云氏身边伺候的,何止一个杜鹃呢?”
林美人缓步从殿外走来,朝阿赫雅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低垂着头的女子,赫然是已经毁了容的喜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