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弦急知柱促
那扇门打开,关上,放学,上学,他们翻进去,走出来,忘了,想起。
冯桀默默地收回注视,坐上自己的车,在很多人疑惑的目光里,驶出他的回忆,却走不出来。他向吴俊彦讲的故事停下来了,但是内心的翻腾,却顿不下来,在车厢的这个狭小空间里,他漫溢着过去,自我反噬。
明明是刚刚天亮,为什么冯桀却觉得,挡风玻璃外的景色越来越暗,沉黯过了那天日暮的光景?他揉揉额头,命令自己专注开车,反而清醒得历历在目。好像有两个他,一个坐在驾驶室里,遵守交规,另一个超脱肉体,生成灵魂,重播出窍于被禁束在那间残破仓库的角落里的,冯昱东之上。
他看到那时的自己,慢慢醒过来,眼睛睁开一条缝,光线并不刺眼,脖颈处的痛楚丝丝撤人疼。意识恢复之后,嗅觉首先灵敏,呛人的潮湿泥土味夹杂着陈年汽油的味道窜入鼻间。冯昱东毕竟从小娇生惯养,处在这样的恶劣环境里他自然反感得开始皱眉,更不要说周身酸痛,姿势奇怪扭别。他本能挣脱,但却碍到双手外力束缚,没有一点空隙活动臂膀。这会儿,他已经全然睁开了眼睛,昏暗宽大的高挑仓库的窗户破裂了空洞,吹进来的凉风,彻底把冯昱东弄清醒了。
冯桀看到坐在地上小男孩,挣扎着直起身子,开始四处找寻什么,他记得,他那时在拼命找着晓沐,他心里有无数疑问,他被打晕了,又移到这个莫名其妙的破地方,那,晓沐呢?她有没有受伤?那帮混蛋会把她怎么样?会不会放任她还在那片草地不管不顾?
他那时候倒是极希望绑匪把晓沐也带到这个地方来,那至少证明,晓沐还是活着的,晓沐还有他们留着的价值,他也还能见到晓沐在他身边。
此时
的冯昱东已经按耐不住多余的等待,大声吆喊着晓沐,他盼望能听到回应,但短暂的无声安静之后,等来的只是一声彻骨冷的笑声,他永远记得那笑声,极变态,极可耻,极使人觉得恐惧。
“感情够深的?你就不想知道知道,自己接下来是死是活?”他字字都记得清楚,因为字字都刻在了心上的伤疤底层。
那个把晓沐推向火坑的人,从一堆堆的铁皮箱子后面走出来,仍叼着一根烟,他那张脸冯桀又再一次清楚的看到了,在长大之后的无数梦里,关于晓沐的,又会提到这次,他每次都在梦里把这个男人千刀万剐,万劫不复,凌迟堀颈。
在这样混沌不知虚实真假的重复里,冯桀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和他们隔着一层空间薄膜的‘局外人’,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真切的在角落挣扎,面对恶人嘲讽的阿东。长臂摇移,就好像陷在这里面的冯桀正在导这出戏,他喊了开始,情节却控制不了,不等他喊‘卡’,演员们已自觉进行下一幕。这样清晰地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欣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狼狈,这感觉就像一个疯子在和别人说,“我没疯,其实医生疯了。”
说来说去其实他们就是一个人,一大一小,一个进行时,一个过去时,可悲得心疼的是,那时的阿东还不知道,他视如珍宝一样的晓沐在这场恶劫中会被折磨成什么样,他也不知道,从那天起他彻底裂帛对一个至亲失去尊敬。猝然得卑微的是,冯桀掀开伤口,别人看的热闹,自己痛得呲牙咧嘴。
冯桀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但事已成局,他现在想挽回,却不能,只可以再残忍地听一遍当时的自己大吼出来:“你们这帮混蛋!如果我能活着从这里出去,我会让你们下半辈子生不如死!”多么豪云壮志的一句话啊
,小小的人儿,大大的愤怒,不要怪他太小,不圆滑,他也只是慌不择路,反而激怒。一切安静了,冯玉东狠盯着恶人,粗喘着气,火急火燎。被盯的人,再淡定讥囂,实事上也被这个不过七八岁的小男孩的胆大气怒,震住了。弹着烟灰的手指,意料外的轻抖了一下,他长长地哦了一声,随即脸上恢复寒冰样的兽色,说:“很好啊,我真的特别想知道一下,你说的生不如死,和我理解的一样不一样。”他很慢很慢的边活动脖子边讲,好像他的脖子卡住了让他难受的东西,“不如,我们现在就实践下。”他已经不打算把冯昱东再当个孩子看了,如此对手,乐得抗激。
算坐不算跪的男孩,从冯桀这样的高角度看下去,好像并没有懂那话里的意思,眉头皱成一团,果然像晓沐说的很丑。阿东看着那人朝自己越走越近,恨不得立刻蹦起来咬掉他的耳朵,鼻子,头发。
他从鼻腔里轻蔑笑,随手拉开阿东旁边的椅子坐下,同时突然大喝,“带过来!”
迅速紧张的气氛,冯昱东这么机灵,他已了然,已颓败,他知道自己成功的激怒了饿狼,开始扑咬猎物,不再留情。
必死一方的游戏既然已经开始,就没有停下的道理。
“本来我只是拿钱办事,却没想到你觉得不够刺激,还想让我再陪你玩玩,那我当然乐意奉陪,”他用桌角可开啤酒瓶的瓶盖,熟练随意,“现在做到这样,我觉得我不再敲诈点钱,都对不起你。”
他的话讥刺热嘲,没一个字不把冯昱东拽向更寒的湖底,氧气收缩,离光明越来越远,他僵着手脚,手腕的勒痕好像都在挖苦他的天真傻得可以。
另一边的绑匪们,反倒热火朝天的哄笑不止,冰火两重天也不过如此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