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传下去,跟上,别发出声响!”前面传来低沉的声音。徐永晋背着步枪微微弯着腰费力地前移,听到命令,扭头对后面低声说道:“传下去,跟上,别发出声响!”
现在是凌晨四点,在过一个小时天就要亮了,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漆黑的夜色中,五连成松散的一路纵队朝前挺进,前面火光一闪照映天空一亮,不久,沉闷的轰隆声从天际间滚滚而来,空气里混杂着一股硫磺味。北方天空急速升起一颗白点,在最高点停下,徐徐朝地面飘落,猛然一亮将大地照的惨白,如同白昼,正在行军的五连战士影子轮廓投在了大地上。照明弹漂浮几分钟后,熄灭了,四野又陷入黑暗。接着新的白点又很快窜了起来,再次将天地照亮。
在照明弹照耀下,战士稚嫩面孔显得很是苍白,在他们身边,地上到处遍布大大小小弹坑,密密麻麻,让人以为自己置身荒凉的月球。借助照明弹洒下亮光,五连战士小心地在弹坑与弹坑之间寻找下脚点,以免自己被弹坑绊倒。身后红光闪动,低沉的隆隆轰鸣声中,一颗颗红色、白色、绿色、蓝色的流星从头顶掠过,朝北方滑去,接着北方传来密集的爆炸声,机枪射击发出单调的哒哒声时不时响起。
徐永晋推了把前面的战士,低声道:“走快一点!进入前面交通壕我们就安全了。”
走在徐永晋前面的是磨磨蹭蹭拖在后面的姜国华,见徐永晋在后面催自己,姜国华将钢盔朝后顶了下,满不在乎道:“急什么急?这里又没有落下炮弹,那么急到前线干啥!”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这段路太危险,还是早点进战壕里更安全些,快走吧。”徐永晋话刚说完,天空传来嘶嘶声,声音越来越响,他们前面不远处电闪雷鸣,血红的火球接连窜起,闪光让人睁不开眼睛,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大地颤抖,让人站立不住。嘶嘶声越来越多,徐永晋脸色变白了,他听出有大批炮弹正朝自己这边飞了过来。
“炮击!隐蔽!快隐蔽!”走在前面的五连连长周慈宁高声喊着。听到连长喊话,更准确的说是听到炮弹飞过来嘶嘶声,老兵连忙卧倒,借助照明弹亮光,寻找周围可以躲避的地方。
走在队伍中间的新兵在听到炮弹朝自己飞过来,一个个吓的面无人色,茫然傻站在原地不知应该怎么办。在前面的训练中,原本已经告诉过他们,遭遇炮击时,如果没有避弹掩体,为了安全起见,要找合适的地方趴下来躲避。可这些新兵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就是想的起来,现在他们两条腿也灌了铅,动弹不得。
“趴下!快趴下!”周慈宁见新兵张皇失措站在原地,听到命令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做,不由得如同暴怒的猎豹,猛扑上去将一个个新兵扑倒在地。
轰地一声,周连长还没扑倒几个,炮弹落在了五连周围,猛烈爆炸。世界发怒了,趴在地上的徐永晋看到熟悉的天摇地动,血红的火球从地上翻滚着扩大开,从火球中分离出来的火星朝周围四溅,浓黑烟雾朝周围扩散开,炸起的沙砾泥土在空中张开黑色大口,猛地扑下来将周围一切吞没,地上稀疏的野草被炮弹爆炸所绞碎,吞没,掀飞,喷撒向四方。锋利的破片在空中放肆地冲过,带动空气发出尖利的狞笑。巨大的爆炸声在耳边回荡,耳朵里尽是蜂鸣。
炮弹飞来的越来越多,密集的炮弹将大地打成了汹涌海洋,几个傻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战士被火球吞没,身上的衣服被撕裂,从他们主人身上脱离出来,在空中成了一块破布随着气浪不停上下翻飞。衣服如此,人的肉体并不比衣服坚强到什么地方去,人被炸成大大小小的肉块混合沙砾一块飞舞,残破的步枪划出一条白线,远远地落到其他地方去了。
炮弹掀起的气浪混杂着沙尘朝周围扩散开,趴在地上的徐永晋被弄了个灰头土脸,好不容易将头抬起来,想要打量一下周围,咣地一声,一块炮弹爆炸后形成的破片从空中猛地落下,狠狠地砸到徐永晋钢盔上,让徐永晋眼前一阵发黑。等徐永晋清醒过来,他的腿上裤子好象被什么东西撕开了,只是这时候徐永晋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祈求炮击快点结束。
一发炮弹在距离徐永晋不远的地方爆炸,爆炸的巨响震的徐永晋耳朵失聪,好象有血从里面流了出来,沙土铺天盖地落了下来,砸在徐永晋身上,让他觉得生疼。能感觉到疼,徐永晋觉得这是好事情,如果什么地方被大块石头砸到,自己却没有什么感觉,那自己距离重伤也不远了。徐永晋抖抖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将脸上尘土抹去,打量一下出现在面前的弹坑,一个翻身扑进弹坑里。一般来说,炮弹不会落在一个地点,有经验的战士在身边没有避弹弹体时总是借助弹坑躲避炮击,当然,如果狭小的地带遭遇到下雨一样的炮击,这个规律也就不成立了,只是这样随便你躲在什么地方也不安全,有个弹坑可以暂时躲避一下总是能给人一点安慰感。趴在弹坑里,周围炮弹还在不停落下来,火星、沙砾、燃烧着的碎布片纷纷扬扬落在周围,有的就落在了弹坑里。炮弹爆炸形成的弹坑里显得有些火热,让人**在外面的皮肤被灼烤的十分难受,不过与外面炼狱一般相比,这里已经是天堂了。如此密集的炮击徐永晋已经有半年没有经历过,徐永晋有个错觉,好象这些已经远离自己。现在突然遭遇猛烈炮击,徐永晋又回到自己熟悉的噩梦中。以前战斗自己是不多的幸存者,不知这次好运是否还能陪伴着自己?
徐永晋晕晕沉沉等候着炮击尽快过去,有人连滚带爬翻身滚进他所呆着的弹坑,不大的弹坑挤进俩个人,显得有些拥挤。来人好象没有意识到徐永晋存在,缩着脑袋将头往徐永晋怀里躲,因为恐惧,嘴里一直疯狂地尖叫着。给人当盾牌的感觉并不良好,徐永晋生气地一把拎着那人后领,将他从自己怀里拉了出来,面前人紧闭眼睛,只是张着嘴狂叫,他头上的钢盔已经不在。徐永晋伸出空着的手在那人脸上狠狠扇了几个巴掌,想让他清醒清醒,可徐永晋的巴掌和外面轰隆爆炸的炮弹相比,对这个战士威慑力显然不能相提并论。徐永晋正生气地想要当脸给他狠狠一拳,拳头举起来又缓缓放了下来。躲到他藏起来弹坑里的士兵是接受徐永晋训练的新兵杨荣国。
“死了,死了!他们都死了!”面色雪白的杨荣国紧闭双眼,嘴里只是一直重复着叫喊同一句话。现在的杨荣国和训练场上冷眼说伤亡的杨荣国相比,截然两样,仿佛是不同的两个人。徐永晋能体会杨荣国的变化,他自己刚上战场时表现也不比杨荣国好到什么地方去。毕竟在后方听到的那些战斗伤亡只是一个个枯燥的数字,你是不会有什么感觉的。而战场上伤亡却时刻伴随着你,那一块块鲜红的肉块,血糊糊的肉沫都代表了一条生命瞬间消失。看着朝夕相伴的战友突然不见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为下一位不幸者。这种感觉非后面那些站在演讲台上大谈爱国主义的那些人所能体会到的,死亡距离他们是如此遥远,一边吃的满嘴流油,一边指东打西过一把嘴上瘾头,反正死的不是他,随便他怎么说也没关系。可上了战场感受完全两样,那呼啸而过的弹片天晓得什么时候一个猛子扎进你肉体,将你躯体撕裂开,横飞的子弹在打死敌人同时,也能打死你,很多时候你都不知道什么地方窜过来一颗子弹夺走你生命。别人生命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总不能不在乎,面对死神狞笑,最好办法就是将自己躲藏的越安全越好,可部队的纪律又不允许你当懦夫,这让战士们再苦闷也没有了。一上战场对战士只有两个选择,生存,或者死亡。徐永晋经历了半年战争,这些已经司空见惯,而杨荣国他们作为有理想的青年,现在满怀热血踏上征途,还没进前沿就遭遇敌人炮火封锁,这对他们震撼有多强烈,可想而知。
“没事没事,你不还活的好好的?”徐永晋拍拍杨荣国肩膀,将他搂在怀里,尽量平和地安慰他,至于效果如何徐永晋无法知道。转头看了一圈,徐永晋发现在弹坑外一顶钢盔正随着气浪滚动,看起来这顶钢盔是杨荣国在翻进来时掉在外面的。徐永晋一伸手将钢盔从外面拣了进来,想往杨荣国头上戴,可戴了半天,不配合的杨荣国让他根本无法将钢盔戴到杨荣国头顶。无奈下徐永晋只能将钢盔戴到杨荣国撅起来的屁股上,这样至少杨荣国的屁股得到了钢盔保护,避免了屁股被弹片撕成四块的危机。戴着的时候,一低头,徐永晋见到杨荣国的裤裆里湿漉漉的,看来强烈的刺激让这个年轻人吓得失禁了。
搂抱着杨荣国的头,徐永晋将头埋下来聆听着炮弹飞过来声音,有的炮弹发出吹哨子一样声音从空中落下,有的炮弹发出好像一架风琴被人用手指从高音到低音急速划过琴弦,有的炮弹又发出好像野兽嘶吼般声音,沿着一条弧线朝地面下坠。当炮弹落在地上,接连响起的巨响还在耳边回荡,又传来下一发炮弹撕破空气的声音。沉闷的炮弹飞行声与刚才炮弹声音不大一样,接着传来两声低沉的爆炸声,声音好像被人捂住了嘴,显得又低又闷。
“毒气弹!”徐永晋脑海中很快掠过敌人发射毒气弹的念头,半年前战斗中,徐永晋已经多次在前沿尝过土耳其人毒气弹滋味了,对毒气弹爆炸声十分**。
“毒……毒……毒气!——毒气!”徐永晋连忙从挎在腰上的盒子里取出防毒面具,掀掉钢盔将面具戴到了脸上。一低头,自己喊了那么长时间,杨荣国还吓的发抖,根本没有从腰间盒子里取出防毒面具戴上。无奈下徐永晋只能帮他取出防毒面具给他戴在脸上。
被轰炸的地方到处响起呼喊毒气声,就连猛烈的炮火也没有将声音压制下去。
在惨白的照明弹照耀下,橘红的火球包围中一股黄绿色烟雾贴着地面仿佛有生命缓缓扩张开,淹没凸起的地表,懒洋洋地漫过沿途的弹坑,很快将徐永晋待着的弹坑吞没了。徐永晋很想从弹坑中爬出去,不要待在这充满毒气的弹坑里,可外面炮弹还在不停地爆炸着,现在冲出去,和找死差不多,于是他只能心如火烧继续留在弹坑里,祈祷菩萨保佑防毒面具不会泄露。
脸上戴着橡胶制作的防毒面具滋味并不好受,过滤过的空气显得十分细弱,细弱的让人总觉得肺要爆炸了,炮弹轰隆隆爆炸产生的气浪驱赶走清爽的空气,补充进搀杂了硝烟的炽热浑浊的气流,空气仿佛要燃烧,人紧绷着的皮肤上涌出大量汗珠,很快被高温蒸发,留下粘糊糊盐分十分不好受。防毒面具镜片上产生了大量水汽,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徐永晋用手擦了擦,抬起头望向外面。透过镜片,一块铁片拖着青烟以极快的速度朝他飞来,一缩头,弹片落在距离他不远地方,插进土里,只留下上面半截。一缕青烟从铁片上冉冉升起。吓坏了的徐永晋再也不敢将头露在外面了,只是缩着脖子待在弹坑里等候炮击过去,没多久,镜片上再次布满雾气。
大地狂怒地不停扭动着身躯,将土块沙石掀到其他地方。躲在徐永晋怀里的杨荣国也许觉得防毒面具阻碍了他呼吸空气,伸手想要将面具摘下来,结果手被徐永晋死死按住了。杨荣国不解地抬起头,看着徐永晋,从外面飞过来什么一截东西狠狠打在杨荣国头上,那截东西在撞了杨荣国头后,滚落在弹坑里。杨荣国捂着疼痛的头部,低头看是什么打在自己头上,一看从他的防毒面具里传出渗人的惨叫,虽然面具隔绝性很好,声音还是传了出来。
徐永晋也看到是什么打在杨荣国头上了,那是一截从人身体上撕裂下来的手臂,焦黑带着血丝的残缺手臂上还冒着一股青烟,如果没有防毒面具,现在弹坑里应该充斥着肉体燃烧的焦臭味。
怀中的杨荣国急剧扭动着,徐永晋再也抓不牢他,盖在杨荣国屁股上的钢盔在他挣扎时掉在一旁,手上一轻,杨荣国从徐永晋怀里跳了起来,一把将防毒面具摘掉,惨嚎着从弹坑里跳了出去,在外面疯狂的乱跑着。徐永晋想跟着从弹坑里爬出去,再将他抓回来,可身子一动还是缩了回去。现在出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发疯的杨荣国你就是九头牛来拉,也无法将他拉住。何况外面到处都是毒气、弹片,没有防毒面具,也没有戴钢盔,杨荣国的命运已经决定了。
在徐永晋无助地视线里,杨荣国一边跑着,一边用手狠狠地抓着喉咙,窒息的毒气让他无法呼吸。那些炮弹仿佛追着杨荣国爆炸,在气浪光圈下,杨荣国也许是无意识地躲过了一颗接着一颗炮弹,终于,下一发炮弹他无法躲过,一声巨响,徐永晋痛苦地避上了眼睛,慢慢滑到弹坑里。
天色已破晓,灰蒙蒙的光线透了过来,天空滚滚混杂了血色的黑烟凝聚成厚厚的云层,遮挡住满天未消失的群星。东边露出一抹暗红色,阴暗的夜晚终于消退了。炮弹落过来越来越稀疏,空中还有咻嗉声,只是这些声音都是从徐永晋后面飞过来,朝北方而去。在北方传来闷闷的连串爆炸声,远征军的炮火将土耳其人火力压制住了。一声闷响,仿佛春节点放的礼花在耳边炸响,硝烟扩散,这发榴弹落下来后好久不见有下一发炮弹飞过来。
外面有零星几个人影在移动,从镜片里,徐永晋看到有个年轻人已经不戴防毒面具了,那人仿佛在寻找什么四处张望,没有毒气进入肺部,手抓喉咙举动,看来毒气已经飘散了。徐永晋从弹坑里费力地站了起来,挪动着酸软的双腿爬出弹坑。走出弹坑,徐永晋奋力将防毒面具拉了下来,手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和刚才借助防毒面具呼吸不同,外面的空气仿佛冰冷的凉水从嘴灌进了徐永晋身体,虽然里面夹杂了大量炮弹残存的硝烟,还有烤焦肉体气味,至少比那种浑浊的让人窒息的过滤气体要舒适多了,眼前金星乱冒,人脑子里缺氧感觉快要站立不住了。
用力吸了几口没有过滤的空气,徐永晋直起身扫视一边周围。从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弹坑里,五连将士一个接着一个灰头土脸爬了出来,大家将防毒面具摘下来,露出疲惫蜡黄的面容。周围到处是余烟袅袅的弹坑,黄色的沙地上倒伏着几个残缺不全的尸体,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痛苦的呻吟声,与其说是呻吟,不如说惨叫比较合适些。
“这个人怎么了?”徐永晋拖着疲软的双腿,走到前面,问屈膝跪着帮躺在地上战士裹绷带的梁德忠,梁德忠只是一心在帮那名战士包裹,并没有回答徐永晋问题,看着地上面色惨白的年轻人,徐永晋俯下身,拉起他的手关切问道:“伙计,你伤在什么地方?”那人只是微张着眼睛,张了张嘴,从嘴里吐出一团血沫,无法回答徐永晋的问题。徐永晋低头看了眼胸口,胸前粘满血渍的军衣已经被梁德忠撕开,绷带正在一圈一圈的包扎,露在外面的绷带被涌出鲜血染成了黑红色,血还在继续渗露出来。那人发出两声痛苦的呻吟,徐永晋轻轻拍了拍年轻人肩膀,这是一名胸部负伤的新兵,从丢在地上的防毒面具和还在涌出来鲜血看,他受伤时间应该不长。
梁德忠扭头看着拣起防毒面具的徐永晋,嘴里嘟囔道:“该死,下士你的绷带有吗?我的用完了。”徐永晋打开急救包,将里面绷带取了出来递给梁德忠,弯下腰帮助梁德忠将绷带给战士包扎好。当绷带绕到前面伤口处,年轻的战士额头上流淌出豆大的汗珠,脸上写满了痛苦。
“敷料给他上了吗?”
“已经上过了。是否该找副担架把他运到后面去?”
徐永晋为难地看看周围,这里连草都被炸成了草屑,制造担架的木头不知到什么地方去寻找。可胸部负伤他又经不起搬运,从他大量失血看,这个年轻人要是不马上后送,他的生命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年轻的战士眼里都是痛苦,可怜兮兮望着自己,好像在请求他不要离开。这样的事情徐永晋已经经历过一回,当时刚上战场时,迪迪负伤后不也是这样望着自己?
“找卫生员吧,卫生员那边有担架。”
“可是卫生员刚才躲避的弹坑被再次命中了,三名卫生员非死既伤。”
“这可糟透了!”徐永晋低声嘟囔道。看着年轻伤员在自己面前露出痛苦样子,徐永晋却无法给他任何帮助,他在想为了减轻伤员痛苦,是否应该送他一发子弹让他彻底宁静下来?如果现在不死,以后濒死前痛苦还有的年轻人受的呢!最后这种念头还是从徐永晋脑海里消失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怎么说自己也不能对自己人开枪。“他娘的!真是糟透了!”徐永晋再次重复道。
五连再次集结,一番炮击过后,五连被炸死、毒死(中毒的都是没有经验新兵)二十四人,同时还有二十七人必须后送野战医院救治。他们还没有到前沿,敌人的一顿炮火就拍掉他们三分之一兵力。尤其让五连将士沮丧的是他们周连长为了让新兵卧倒,自己被炸的尸骨无存,而那名神志失常,无法理解连长命令的新兵却因为连长将他扑倒,被炮弹震傻了,当敌人发射毒气弹时,又有人给他戴上了防毒面具,等敌人炮击结束,他除了钢盔被炮弹破片撞凹了一个印子外,身上什么伤也没有。等老兵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有些傻呵呵的这名新兵只知道浑身发抖,咧着嘴似笑非笑看着前方。战士们告诉他连长为了救他而牺牲,可他却只是傻笑两声,其他什么反应也没有,看到这个士兵表现,那些站在他身边的老兵恨不得一拳将他打到地核去。连长用自己宝贵的生命居然救了这么一个废物,那些老兵一想起来就觉得实在是太悲哀了。
周连长的阵亡让五连在一年里先后损失了两名连长,先是王连长在解围战快要结束时受到重伤被送到后方医院,后来听说又转送回国内了,现在周连长在五连刚上阵地的路上又阵亡了,说起来到五连当连长还真是多灾多难。伤亡虽然惨重,五连还必须到前沿去,前面陆战队连队在土耳其人进攻下伤亡十分大,如果不帮助他们守住阵地,那些该死的土耳其人就要突破防线了。虽然兵力不占优势的土耳其人就是突破防线也没什么,他们的兵力已经极大消耗在堑壕战中,等后方一个反击是可以将他们驱逐出去的。可现在远征军总部正在酝酿从卡尔巴拉朝巴格达发动攻势,如果出发阵地被破坏,对总部发起总攻自然会造成一定影响。
收拾好东西,将死者身上身份牌收集起来,派人通知后方将伤员运送下去。活着并且没什么问题的战士低着头背着枪默默踏上道路。徐永晋和那些老兵知道,这只是开始,而那些新兵却从炮弹落下那一刻开始,对所谓的铁与火产生了疑惑。战争,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送给敌人铁与火,自己收获酿造好的果酒和美食。在国内接受并且认为完全正确的那些爱国主义宣传,在炮火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脆弱不堪,现在他们期望的,只有在战争中活下来。
淡淡的灰白烟雾中,一串拖着尾巴的机枪子弹钻了出来,将河岸打的泥土四溅。咻地一声,一枚迫击炮弹从空中落了下去,轰隆一声猛地爆炸了。天空传来嗡嗡声,一架草绿色双翼侦察机在两架三翼战斗机掩护下,在烟雾里时隐时现。空中传来急速的划动风琴琴弦声。
徐永晋半依着靠在沙袋垒成的掩体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天空,炮弹划过天空的声音又轻到响,徐永晋还是没有什么躲避的念头。这些炮弹他用不着躲避,这是从后方打向对面土耳其阵地的。几天的炮战后,在火炮校射机指引下,部署在幼发拉底河北岸的土耳其炮兵阵地被远征军重炮部队轰的七零八落,失去战斗力退出了战场,现在对面的土耳其人只能利用迫击炮展开零星的游动骚扰,偶尔打过来一两发炮弹,就是这样土耳其人也不敢让迫击炮在一个地方多待一段时间,万一时间长了,马上就会招来铺天盖地的远征军炮火。不光是火炮,在幼发拉底河北岸的机枪阵地现在非不得已也不会打出一发子弹,任何暴露自己的动作都会招致毁灭性炮击。偶尔打过来炮弹对远征军而言,连威胁也谈不上了。
在徐永晋前面不远处袅袅炊烟缓缓朝天空升去,这是五连炊事员正在给待在前面连队烧中饭。以前怕死的炊事员非要将炊灶放在敌人看不到的地方,等炮火停下来再将烧好的饭菜送上去,那么远的路,等饭菜送到前面早就凉了,这让前面部队怨气很大。现在好了,没了炮击炊事员终于将炊灶移到战线后面,前方将士可以吃到比较热一些的饭菜。
“小徐。”前方有人在叫徐永晋。
“来了。”徐永晋从掩体里跃出,朝炊烟方向一路小跑过去。“老韩,是不是有什么好吃的?”
“你怎么总想着吃?没有,前面又没进攻,怎么可能改善伙食?”炊事员韩波一把将徐永晋伸相饭桶的手打了回去。“小徐,你陪我一起把这些饭菜送到前面去吧。”
“又要我送?!我的天!连长不是说让我到后面喂骆驼嘛,你怎么总想着抓我公差?”徐永晋一听要将饭菜送到前面去,如同兔子一样朝后面逃去,一个骨碌翻进了战壕。
“躲什么躲?我要不看你可怜,跟连长说好话让你给我帮忙,你现在早和那些膻气熏鼻的脏骆驼睡一块了,还能在我这里享清福?……去不去?你要不去我跟连长说,让他喂骆驼去!”
“去去!你可别跟连长再嚼舌头了。”徐永晋从后面战壕里爬了出来,举着手做投降状。
韩波在徐永晋后背拍了一巴掌,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指着摆在地上的担子。“别皮了……喏,这个担子你挑,跟我走吧。”说着韩波压着垂头丧气的徐永晋朝前线走去。
“吃饭了,吃饭了……弟兄们,开饭了啊!”人还没到前面,徐永晋已经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徐永晋的喊声还回荡在战壕上空,原本空荡荡的战壕里突然冒出无数戴着钢盔的脑袋。
“嗬!永晋你又过来了?”徐永晋的老伙计马永敏上士那张熟悉的笑脸出现在他眼前。
“是啊,我徐永晋又来了。”徐永晋将担子放下,笑着和那些扑上来熟悉的战友一一拥抱。
梁德忠那张脸出现在徐永晋眼前,笑道:“这话小声点,要是连长听到,你可就有麻烦了。”
手臂上挂着吊带的姜国华从梁德忠背后露出半张小脸,捅了捅梁德忠腰眼。“你声音也小一点,要是听到你诽谤首长,永晋没喂上骆驼,我看你要去干这活了。”
“怕什么?!真要喂骆驼我倒更安全了,也免得像现在这样时刻提防被人家冷枪打中。”话是这么说,梁德忠的声音还是低了下来,脑袋探头探脑朝两旁张望,好像连长时刻会出现在这里。
现在的徐永晋臂章上下士标志已经取消了,他的军衔成了二等兵。对徐永晋来说,从班里下士组长降为帮炊事班干活的二等兵,这简直是一场外人看起来的“噩梦”,至于“噩梦”之所以发生,完全是因为新上任的五连连长王兆军造成的。
在到前沿阵地道路上,五连遭遇土耳其人突然封锁炮击。这条道路上原本是比较安全的,在战斗打响后,这条路线没怎么受到轰击,土耳其人不多的火炮主要用来轰击远征军前沿阵地,为了支援部队冲锋,他们抽调不出太多火炮封锁远征军运输线。所以五连才会在夜里沿着这条道路朝前运动,可没想到土耳其人这天晚上不知发什么神经,突然用猛烈炮火对这条道路猛轰了半个多小时,炮弹中还夹杂了一批毒气弹,结果毫无防备的五连损失惨重不说,他的第二任连长周慈宁也在炮击中阵亡了。为了不让五连群龙无首,三十八团从国内补充过来的军官中挑选福建人王兆军上尉接任五连连长。
五连在短暂失去领导后,很快又拥有了一名新连长,本来是好事情。对徐永晋来说,坏就坏在他说了不该说的话。作为老兵,徐永晋看不起王连长没有经历过战斗,却妄自让他们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替家人增光。同时他总觉得王连长名字不好,名字太像女人了王兆军,怎么念怎么听着是王昭君。自认为自己在连里是老资格战士的徐永晋嘴巴一时没有把门,把自己对新任连长的看法对其他战士当笑话讲了几句。人的好运气并非时刻伴随一生,徐永晋的笑话让连长听到了。对自己的名字连长也觉得并不好听,可这属于私人隐私,是触碰不得的,别人心里想王兆军管不着,可要是说出来,这就等于在打王兆军耳光了,作为连里面一把手,王兆军听了岂有不报复之理?
一心想要伺机报复的王兆军很快找到借口:有新兵对王兆军投诉说徐永晋和梁德忠在训练中对他们进行了体罚。找到借口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将徐永晋和梁德忠叫去一通臭骂了,很明显,在军方文件中是禁止对战士进行体罚的,而俩个愣头青居然敢违抗军纪,要是不处分,军纪被置放于何处?被王连长抓到痛脚的徐永晋当了没几个月的下士军衔为了体罚士兵被不名誉地撤除了。
作为海边长大的王兆军对自己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坐骑——骆驼——感到气味十分难闻,同时每天给骆驼喂草料在王兆军眼中这简直太枯燥乏味了。让徐永晋整天围绕臭烘烘的骆驼转,王兆军觉得这个工作倒很适合尖牙利嘴想要挑战自己权威的徐永晋。至于梁德忠,一来梁德忠并没有嘲笑自己是什么“王昭君”,二来体罚战士事件中,徐永晋是主犯,而梁德忠是从犯,一通训斥后,对梁德忠也就从轻处分,关他三天禁闭了事。
在战友们同情的目光中,徐永晋背起行囊垂头丧气到司务长那边报到去了。徐永晋明白连长是在报复自己,在他印象中那些温顺的骆驼味道实在难闻,去伺候骆驼,对一名老兵而言,这实在太丢脸了。让徐永晋意外的是,伺候骆驼并非他想象的那么不堪。首先,后面那些喂骆驼的战士一个个都胖嘟嘟的,并不是说部队喜欢招胖子,这些战士都是因为喂骆驼而肥胖起来——他们吃的太好了,给骆驼的饲料分量很多,多到有充裕的饲料让这些人卖给了当地的阿拉伯人,从他们那边换取已经烧好的拷羊肉、烤鱼和麦饼,除了这些还有极为昂贵的猪肉。徐永晋一过去,为了避免自己的小动作被徐永晋通报给上级,这些人为了堵住徐永晋那张嘴,很乐意从自己口里留出来一些阿拉伯美食送给徐永晋。徐永晋并非什么圣人,有白吃的好东西,自己不吃这实在太对不起自己,谁叫连长送自己到这里来增肥呢?于是徐永晋虽然没有偷饲料卖给阿拉伯人,可那些战士得到的好处,他也是很大方地笑纳了。除了吃的,更大的好处是到了后面整天与骆驼打交道,自己避免了上战场和敌人短兵相接的可能,阵亡对自己一时显得如此遥远,这简直太意外了。与吃比较,安全对徐永晋显得更重要一些,他可想着自己能在战争结束后平安回家。至于喂骆驼这些好处,徐永晋发誓打死自己也不能说出来,总不能让白痴连长知道自己在后面活的很滋润,再想什么法子折腾自己。
不过徐永晋喂骆驼没喂多少时间,五连有些胆小的司务长韩波总觉得挑着担子将饭菜送到前沿十分危险,见老兵徐永晋被连长处分,从前面送到后方,韩波打起了徐永晋主意。徐永晋毕竟是刀山火海中活下来的,这样的人对如何保护自己很有一套,有这么个人给自己帮忙,韩波觉得自己安全感多了不少,真要前面打的炮火连天,大不了让徐永晋当自己替死鬼把饭菜送上去好了。
在任何一个连队里,司务长和连长的关系总是特别密切的。司务长主管一个连伙食,油水自然很多,而作为一个连头头,司务长不过动动小指头,连长吃的就比其他人好太多,同时连长还能从司务长那边得到不少好处。这个公开的秘密大家都知道,却谁也无能为力,很多事情你就是财务公开也无法监管,尤其是伙食这种东西,战士们只要自己能填饱肚子,偶尔再改善一下伙食已经心满意足了。为了让徐永晋给自己当下手,韩波找到连长说是自己腰骨有问题,想让徐永晋给自己帮忙,王兆军原本并不想让徐永晋离开“臭烘烘”的骆驼,在韩波保证徐永晋给自己打了下手后,很快又会回去喂骆驼,并且赠送给连长两条香烟后,王兆军这才同意徐永晋在喂骆驼空闲时间到司务长那边帮忙。于是徐永晋没喂几天骆驼,又失望地离开了王连长强加给自己的“噩梦”(徐永晋所谓的噩梦,说是好运更合适些。),跑到另外一个油水很足的地方帮忙去了。
对喂骆驼和给司务长打下手如此美差,乐不思蜀的徐永晋自然不想告诉这些同样很想离开危险地带的战友,骆驼毕竟是有限的,烧饭也用不了太多人,他们要是下来了,自己到什么地方去?
“呵呵,吃你们的吧,哪那么多废话?”徐永晋笑的十分灿烂,将递到自己面前的饭盒盛满了饭菜,同时给他们每人递过去一包劣质烟叶制造的香烟,外加两块水果糖——香烟和水果糖是每天必须供应战士的口粮,如果不是在*地区,这些战士还有酒好分配。
“这什么东西?”梁德忠看着碗里的肉片,脸皱成了苦瓜脸。
徐永晋怪模怪样的恶笑起来。“羊肉炖粉丝,大补啊!”
“又是羊肉?天哪!”周围一片哀叹声。整天吃膻味很重的羊肉,这些战士现在只要一听“羊”,马上就条件反射开始了反胃。羊肉本身是个好东西,可每天送到前线的这些羊肉并没有加什么香料,掩饰特有的膻气,整天吃加点盐的羊肉对这些没有猪肉吃的以非*为主体的远征军将士来说,这个世界实在是太混蛋了。
对战友的怨言,徐永晋只是嘿嘿笑笑。徐永晋对羊肉以前也是十分反感的,不过在后面待了这么些时间,现在他的观点有了很大改变。和那些贪嘴的家伙在一起,徐永晋吃的羊肉都是加了香料烤出来的,隔三差五他们还有猪肉吃,这让徐永晋觉得待在后面实在其乐无穷。不过关于吃的方面猫腻徐永晋不敢说出来,说出来那还不捅了天,徐永晋相信要是司务长和喂骆驼的那些人知道自己嘴巴不严,把一切漏出来了,他们要是不暗杀自己才有鬼呢!
袖手没事情的韩波见战士们对自己烧的饭菜很有意见,叼着根香烟走了过来,眯缝着眼睛瞪着这些不识抬举的战士。“有什么好抱怨的?那些被抓获的土耳其俘虏看到羊肉,哈喇子飞流直下三千尺,人家那叫狼吞虎咽啊……同样的东西,他们吃的很香,你们有什么好唉声叹气的?”
有新兵用筷子敲着饭盒,不满地冲韩波嚷嚷道:“土耳其人是土耳其人,人家整天就吃这东西,习惯成自然了嘛!总不成非洲黑人喜欢吃蚂蚁,你也让我们吃蚂蚁?”
“真要只有蚂蚁好吃,你们也只能吃蚂蚁。”
“要是这样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呢!”
“要是可以选择战场,我现在倒宁愿在日本作战,听说那边的生鱼片很好吃。日本料理……听听就让人食欲大开。”
“日本料理有什么好吃的?我听法兰西裔的同桌说,法兰西大餐比我们中国饭菜还好吃。要是打到法兰西,我们就能吃到烤牛排了!”
“到意大利也不错啊,听说意大利的通心粉也不错,反正不管到什么地方,总之都比在这鬼地方要强上百倍……不,上千倍!”
“罗刹国也不错啊,鱼子酱、伏特加,都是好东西。”
说到吃的,这些战士一个个变成了熟悉世界各国不同风味美食的专家,在他们嘴里,全世界哪都好,就是美索不达米亚不好。徐永晋知道其实这里也有不少好吃的东西,自己在后面吃的够美了。他相信这些战友也知道这一点,只是军方供给十分死板,就是有好吃的,军方也不会从集市购买——这么大军队要是完全依靠当地市场,这里就是东西再多,也要给蝗虫一样的远征军一扫而空。对其他国家的向往大家也就说说而已,按照军方惯例,真要到日本、法国、意大利或者俄国,战友们想象的那些美食也不是他们可以享受到的。
韩波听的不耐烦起来,瞪着圆圆的眼睛道:“行啦,按照你们说的,等美索不达米亚打完了,咱们再到日本打,吃够了生鱼片,我们再吃法国牛排,然后是意大利通心粉,吃饱了咱们再喝罗刹国伏特加……只要你们****运够好,能一直活下去,战争结束后这些东西你们都能享受到。”
对吃的不满是不满,可战士们对司务长也没辙,真要惹毛了胖乎乎的司务长,说不定晚上饭菜里面他给你下一点特别作料(如口水、鼻涕什么的恶心东西)也说不定。战士们只能看着让人反胃的羊肉炖粉条,皱着眉头拿到一旁,努力消灭这些该死的极为难吃的东西。
咻——空中传来一声尖厉的啸音,几个正吃着饭菜的战士听到声音,丢下饭盒很利索地趴在战壕里。一发炮弹拖着白烟自空而降,轰地一声,在战壕前面不远的地方爆炸开了。掀起的灰尘朝四周扩散开,蔓延到战壕边渗透下来,让人们眼前灰蒙蒙一片。炸飞到天空的沙石、铁片噼噼啪啪落了下来,只是这些对五连战士来说,没什么杀伤力,连吓唬一下他们都办不到。烟尘还没有散尽,战士们已经若无其事从战壕里爬了起来,拣起丢在地上的饭盒,将上面灰尘沙石挑去,继续皱着眉头吃这顿饭菜。
刚才听到迫击炮弹飞过来的声音,徐永晋一个前扑下意识扑倒在战壕里,等炮弹爆炸了,等了一会儿,没听到空中传来第二颗炮弹飞过来声音,徐永晋缓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灰尘,扭头寻找领导他的司务长。找了半天徐永晋也没在周围找到韩波,徐永晋记得刚才韩波明明就在这附近,让他不明白的是,怎么一转眼的工夫一个大活人就凭空消失了?看着前沿不远处余烟袅绕,那发炮弹并没有落在这里,说是炮弹将司务长炸没了,这也有点太离谱。
找了半天,徐永晋看到战壕里韩波一直带着的一口行军锅倒扣在地上,那口黑漆漆的行军锅微微抖动着。刚才他看到这口锅,不过视线只是扫了一眼就将重点放到行军锅周围了,现在徐永晋心里有个很滑稽的想法。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那口锅面前,徐永晋明白自己猜测并没有出错,一掀开行军锅,锅底下一个人卷曲成一团,正瑟瑟发抖——这人不是韩波还是谁?
“司务长,起来吧,炮击已经过去了。”看着刺猬一样趴在地上的韩波,徐永晋强忍住笑意上前拉着韩波手臂把他搀扶起来,以尽可能平缓的声调对他说道。
“过去了吗?……娘的,该死的土耳其人!什么时候不好开炮?偏要在我到前面来时放炮,想炸死我咋地?”韩波从地上哆嗦着爬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见自己毫发无伤,忍不住气愤地指责土耳其人实在不地道,看来他的狼狈样并非自己胆小,而是“该死的土耳其人”造成的。
“过去了,过去了。”徐永晋笑呵呵帮肥胖的韩波拍去身上尘土。“司务长,您还是先回去吧,我想和这里兄弟聊聊天,等下马上回去。”
“那好,记得快点回去,我那边还有一堆土豆等着你刨。还有今天晚上饭菜你送过来,我就不来了。”韩波不敢在这危险的地方多待片刻,也不管徐永晋自己转身先下了前沿。后面事情虽然很多,可那些事情对一名刀山火海闯过来战士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三下五除二就可以做好,至于干的是否精细,对男人而言,这并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又不是雕花,干嘛那么认真?反正物资多的是,浪费一些也没什么。”韩波对徐永晋说的这句话十分认同。
如果不是徐永晋太笨,学不会烧菜,韩波倒很想让闲极无聊的徐永晋连烧饭也帮自己干了。现在只能让他打打下手,看哪天可以教会这个认为“女孩子做的事情,男人不应该做”的徐永晋学会自己手艺,自己好彻底轻松。不过在这之前,让徐永晋替自己做更危险的事情更重要些,为此有时候满足一下他的要求也是十分必要的。
看着韩波腆着大肚子笨手笨脚沿着交通壕朝后方走去,徐永晋笑着摇了摇头。毕竟不是合格战士,一听到打炮就六神无主了,徐永晋暗自好笑。
“嗨,德忠,我们伟大的连长怎么不在这里?”徐永晋看了半天也没看到王兆军的身影,走到梁德忠身边蹲了下来,拨弄着战壕边的沙土问道。
“王连长?你不知道吗?团部召开连以上军官会议,他被叫去了。”梁德忠不屑地说道。
“到团部去了?”徐永晋疑惑地问道:“是不是要进攻了?”
“谁知道呢,反正对我们来说,不管是进攻还是原地驻守,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也许真的要进攻了。”姜国华凑了过来,严肃地说道。“你没听说吗?国内对我们这么长时间还没拿下巴格达极为不满,听说议会已经有议员征求意见,说是要弹劾军方作战不力了。”
“那些议员?议员算老几?只知道坐在椅子上指手画脚,让我们这些当兵的给他们送死。他们要真有能耐,干嘛不到前面来端着步枪冲锋?我就看不惯这些自以为自己比谁都牛的混帐东西。”徐永晋一听姜国华提到那些送他们上战场的议员就一肚子不爽。
梁德忠一本正经地说道:“议员们都是国之栋梁,岂能轻易在战场上舍弃他们高贵的生命?他们是蚁王,咱们是兵蚁。为了保障蚁王安全,兵蚁自然有冲锋在前,撤退在后的义务了。”
姜国华笑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在外敌面前,大家应该团结一心消灭敌人才是。至于议员不到战场,这个嘛,社会是平等的,但分工是不同的。那些议员的工作是动嘴,咱们的工作就是舞枪了。而且按照议员们所说,我们的战争是还世界一个和平,为了让战争远离国家才打的……嗯,‘当德国灭亡比利时时,比利时离我们远,我们无动于衷,任凭被灭亡,当德国灭亡法国时,法国离我们很远,咱们默不做声,当德国灭亡俄罗斯时,我们还事不关己,那么等德国打到国境线时,世界上已经没有盟友了。’这是袁将军在议会里作证时说的。还有‘在国外打仗,我们平民不会有什么伤亡,要是战争引到国境线来,我们公民不知要付出多少牺牲,财产不知要损失多大,为此,必须要将侵略扼杀在摇篮中。’德忠,这是谁说的?”
“还有谁?回家养病的高上将呗!要把侵略扼杀在摇篮的上将,现在自己回家摇摇篮去了。”梁德忠掏出徐永晋刚才分给他的香烟,撕开了抽出三根,递给面前俩人,刚才的卧倒将香烟压在了下面,现在香烟皱巴巴的。徐永晋谢绝了梁德忠好意,从挎在后面的背包中抽出一包好烟,递给梁德忠。“长城烟?……好家伙,你小子怎么能抽这样香烟?”
“给司务长帮忙,多多少少总有一点好处,这包算我送给大家的。”徐永晋平淡地说道,他也不想在这方面多谈,言多必失,这是徐永晋经历过教训后得出的结论。“这事情要争论永远争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我只知道在前面送死的是咱们,而后面那些议员每当我们打了一个不管多大的胜仗,只要动动嘴皮子,说上那么两句轻巧话,就能成为民族英雄,爱国人士。真好享受啊!”
“唉,这就是命了。”姜国华脸色难看地叹了口气。
“不过就是进攻你们也别太担心,现在这里咱们不是汇集了不少部队吗?听说第二集团军已经在国内集结完毕,马上就要登船奔赴这里了,现在咱们面前的土耳其人已经吃不住劲,等第二集团军到了,这仗估计就好打多了。”
“你倒说的轻巧,你在后面整天刨土豆,子弹打不着你,炮弹炸不到你,自然可以说的轻松一些,我们呢?就是土耳其人炮兵被消灭了,挨不了敌人炸,可他们手中总有步枪吧?天晓得什么时候从哪里飞过来一颗流弹要了你性命!我现在期盼的是最好就在这里一直守着,我们不进攻,土耳其人也别来捣乱。真要进攻,还是等第二集团军到了,让他们攻去,这些功劳咱也别跟人家抢。”梁德忠说完拍了拍徐永晋肩膀,羡慕地说道:“老兄,我现在可真羡慕你啊!甭管前面打的怎样了,你总是待在最安全地方。娘的,该死的连长当时为什么不连我一同处分喂骆驼去?”
姜国华看梁德忠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现在后悔了?当初我怎么看你如释重负?”
梁德忠将放在徐永晋肩膀上的手缩了回去,振振有辞道:“当初我又没想到喂骆驼居然有这么多好处,看看永晋兄,浑身透着油光不说,待在后面,身上一根毫毛也不会少,说起来我那时侯脑子进水了,不然怎么着也要争取一下,看看是否能跟永晋兄对调一下。”
“这话你还是不要说的太早,万一连长当时想到的惩罚是排地雷,我看你小子就有难了。”
梁德忠连朝地上吐两口唾沫,忿忿道:“呸呸!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寂静的夜幕下,一颗颗照明弹升到高空,有气无力地朝地面垂落,快要接近地面时,照明弹熄灭了,大地又陷入黑暗中。大地上钻出一串流星,在空中拉出一道道亮丽的光丝,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徐永晋垂头丧气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仔细盯着前方,一串串机枪打出来的子弹从头顶上方不高的地方飞过,曳光弹告诉他那些子弹快要贴着他头皮了,这种感觉对徐永晋来说极为不舒服,这让他觉得自己距离死亡居然如此之近。当照明弹再次窜上天空,猛然点亮,将四周照的一片通明,徐永晋连忙匍匐前进,奔赴自己刚才观察到的位置,小心地拆除什么。
现在徐永晋连怨气也无法发泄了,一切的一切都怪姜国华那张乌鸦嘴。徐永晋现在深深相信,人是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在徐永晋给前面送饭菜那天,姜国华曾经说过连长要是想到用排地雷当作惩罚,梁德忠要是要代替徐永晋就有难了。现在梁德忠没难,徐永晋倒享受到恐惧每时每刻伴随自己的滋味了。湖北佬姜国华预言还真准,徐永晋现在的工作就是:排雷。
徐永晋不知哪个该死的王八羔子在连长那边多舌,让连长知道自己不光不为喂骆驼感到苦不堪言,恰恰相反,却对离开前线十分享受。别人这么一多嘴,倒霉的就是徐永晋,醒过味来的王连长并不想让徐永晋待在后方一个人偷偷乐,为了让徐永晋体会地狱一般的感觉,王连长将他从后面抓了回来,送到前面负责排地雷,摸俘虏,或者敌后侦察这些极为危险的任务。
徐永晋大叹自己除了没有被打死,其他运气实在是糟糕透顶,别人完成一次如此艰巨任务,完后可以好好休息一天,自己却必须日复一日做下去,体力、精神方面损耗不是喊两声苦就能过去的。尤其让徐永晋生气的是别人完成任务,勋章不一定能指望上,战斗奖章总能捞上一枚,可他都干了五天了,到现在连奖章影子在哪里都没看到。至于没捞到奖章原因很简单,连长要是不把自己朝上面汇报,那些整天看材料的官僚又怎么可能知道下面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摊着这么一位连长,让徐永晋郁闷的想要杀人。如果有可能,徐永晋很想在战场上朝王兆军背后放冷枪,让这个小心眼的上尉下地狱跟阎王爷比试谁更狠。反正战场上兵荒马乱的,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连长要是中了流弹阵亡,也用不着大惊小怪。
将地雷缓缓从地下起了出来,拆除引信,徐永晋重重出了一口气,伸手抹了把脸上汗珠,刚才精力都集中在很难伺候的地雷上了,要是一个不小心,该死的地雷就会引爆,到时候自己丢条胳膊算是万幸,搞不好连脑袋也找不到了。过度紧张下,连身上衣服什么时候湿透徐永晋也不知道。现在这枚地雷静静地躺在徐永晋手里,再也不会发脾气了,徐永晋一轻松这才有工夫擦拭脸上汗水,至于湿透了的衣服,还是让它继续湿下去吧。
一发照明弹升到空中,点着了,周围被照的一片惨白。前面响起操作机枪声,正在擦拭汗水的徐永晋停下了动作,不敢动一下等候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熟悉的爆豆般机枪射击响了起来,哒哒声中,前面不远的沙地上被子弹打的火星四溅,刚缓口气的徐永晋连忙将头深深贴在地上,感受夜晚冰凉的沙地。看样子敌人并没有发现远征军部队正在排除部署在前沿的地雷,机枪扫射不过是用来给他们壮胆。只是刚才那串子弹打的离徐永晋实在太近,让徐永晋体会到现在自己正在土耳其人鼻子底下做着极为危险的工作。
等机枪扫射过去,徐永晋微微转了下头看看周围,眼前一片沙地上长着几撮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特有的野草——说是美索不达米亚特有野草,不如说这是半干旱地区沙土里长出来枯黄的野草更合适些,只是这里更多一些。——平缓的沙坡上,好象没有一点生命存在的痕迹。
徐永晋明白看似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沙地上现在匍匐了不少的远征军战士,这些战士现在正和他做着同样的事情。不过与徐永晋一样,这些战士身上都披了用于伪装的伪装网,上面还植了零星野草。夜晚不要说粗略看看,你就是走到战士身前仔细打量,也很难将战士与大地区分开来。
后面天空升上了三颗红色信号弹,徐永晋可以感觉到前面不远处,土耳其阵地上一阵忙乱,天空传来一阵嗡嗡声,接着几颗小小的亮点出现在空中。光点移动速度很快,声音也变成了锦帛被人撕裂那种声响,几个红点拖着一条条尾巴从空中急剧坠了下来,落在沙坡后面。沙坡后骤然一亮,悬挂在空中的照明弹在光线反衬下,显得黯然无光。轰隆隆几声,大地剧烈震抖,让徐永晋觉得自己要被震的从地上跳了起来。在雷鸣般声响和地震一般震动下,橘红色火球与滚滚黑烟从后面升起。
前面沙坡战壕里传来尖厉的哨声和急促的喊叫声,守侯在战壕里的士兵零乱脚步声透过滚滚闷雷传到了徐永晋耳朵里。
撤离的时候到啦!徐永晋长出一口气,将地雷原封不动隔在地上,只是将引信收进自己口袋里,用手检查一下伪装,准备悄悄撤离前沿了。按照事先约定,当时间差不多时,后方会朝天空连打三发红色信号弹,为了避免战士过分投入到排雷工作里,没有注意到后面打上天空的信号弹,同时也为了避免无故打到天空的信号弹引起土耳其人怀疑,配属三十八团的炮兵将以火力对土耳其人进行一番急促轰击。和土耳其人现在的炮火相比,这种急促轰击改叫饱和轰击也可以。前几天都是如此,今天也不例外。当然,有了防备的土耳其人在看到三发红色信号弹从远征军方向升到空中,他们已经做好了转移到避弹掩体的准备,炮击不会对他们构成太大人员杀伤,不过这样一来,战壕里没了敌人,前面工作的远征军战士撤离出来也方便了许多。
东边青灰的天地交界处露出鱼肚白,灰黑色的云彩边缘显出一抹绚丽的玫瑰红色,太阳快要出来了。晨风拂过大地,人们大口呼吸着从沙漠中来含有沙尘味道的微风,风里除了干燥的沙土味,还夹杂了浓浓的硝烟味,虽然如此,微风有些清凉,当太阳出来后,这样的风将不再有,那时侯风将炽热的让人想要跳进前面不远处的幼发拉底河。
朝霞将徐永晋映红,浑身酸软乏力,人欲软瘫在地一睡不醒的徐永晋微微合着眼,跟着和他一样在前面排了整夜地雷的战士满脸疲惫越过前沿朝后面走去,如果问徐永晋现在最幸福之事是什么,他一定会回答说是睡觉,哪怕天塌下来在睡梦中被砸死也是好的。
“嗨!徐永晋!”
迷糊中,徐永晋觉得有什么人在对自己说话,想了半天,这才肯定真的有人再朝自己自己说话。强打精神睁开眼,身前不远的战壕拐角处,出现了他所熟悉的人。徐永晋有些惊讶地说道:“繁蔚?!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孟繁蔚亲热地拍拍徐永晋肩膀,将香烟递给他,帮他点着后道:“上级命令我们连过来,我总不能不来吧。怎么,你怎么还是二等兵?”
孟繁蔚是徐永晋在浔阳一中的同班同学,当时俩人关系虽然谈不上有多亲密,可也不是十分生疏,只能说大家彼此之间保持着普通的同学关系。与徐永晋一样,孟繁蔚也在中国对同盟国宣战后报名参加了军队,并且分到三十八团,只是他和徐永晋不是一个连队,俩人平常也就没有什么机会见面,现在在战场上相见,心情自然有些激动。
徐永晋扭头看看周围,旁边战士都不是他们五连的,慢慢滑坐在战壕里,用力吸口烟,提了提神,沮丧地说道:“别提了,老子说话不小心,给人抓住把柄坑了一把。……你小子混的不错啊?现在都已经是上士了!娘的,我在被降职之前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下士。”
“好什么好?我们连一仗打下来,能活着靠自己力量走下来的也不过二十来人,其他的不是死了就是进了医院,死那么多人,新兵都可以当上士官了,我这上士算不得什么。何况整天管着这些新兵,烦也烦死我,倒还不如当名上等兵,自顾自更舒服些。”
徐永晋不屑地哼了一声。“别假惺惺了,有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吗?瞧你小子脸色就知道对当这么个鸟上士正沾沾自喜,哪有什么怀念上等兵的日子?以前在班里你不是总想当个小组长,好管八个人吗?现在一下子十五个人归你管理,屁股后面尾巴都露出来啦!还装什么装?”
孟繁蔚脸有些微红,略显不满地说道:“你这人……我当年在学校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嘴巴这么粗鲁!以前你在学校里面不是文质彬彬跟个大姑娘似的?现在怎么突然变了?”
“这没办法,整天耳朵里灌满了枪炮声,看着战友和敌人一个个倒下,要还能慢条斯理说话,老子也不是人,是神了。对了,班里面其他同学现在怎样了?”
“其他同学?唉,我知道的不多,和我一个连的高明在去年战斗中受伤,撤离战地时被流弹打死了。听说在九连的张小波只剩下两条腿,被送回国内。”
徐永晋一听乐了。“只剩下两条腿?你小子长了三条腿还是四条腿?”
“哈,张小波两条腿是没什么事情,可他这里少了一条腿。”说着孟繁蔚指了指裆部。
徐永晋眼神暗淡下来,看起来他那些在铁血青年团的同班同学命运都不怎么样,和高明、迪迪相比,张小波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爸妈这下不知道有多伤心。”
孟繁蔚晃了晃脑袋。“打仗嘛,总是有伤亡的,我当时也悬着呀,要不是子弹撞在钢盔上,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知。等战斗结束了才醒来,现在我在什么地方还难说的很呢!当时子弹要是再低一些,恐怕今天我就看不到你了。对了,看你眼睛这么红,喉咙特别沙哑,晚上没睡觉吗?”
徐永晋打个哈欠。“我不是跟你说了让人陷害了嘛,现在每天不是排地雷,就是抓俘虏,要不是听说土耳其人对付战俘极为残忍,整天没日没夜的真想举手进战俘营算了。”
孟繁蔚咒骂一通陷害徐永晋的“混蛋”,用力吸口烟,怅然吐出烟圈,看着徐永晋问道:“我听家里面同学说迪迪死了,是不是真的?你不是和他一个连吗?”
徐永晋默然片刻,回答道:“去年刚到这里时,头一次战斗就被被人家机枪打中,背上中了三发机枪子弹,抢救下来没多少时间就死在我怀里。”
孟繁蔚将香烟狠狠在战壕上揿下去,摘下钢盔丢在一旁懊恼道:“唉,他不是体育比我们谁都好吗?怎么会这么倒霉?看他那么宽的肩膀,我还以为子弹都打不进去。这么说来,咱们班里一块参军的现在就你我还有田鸡在这里了,其他人不是伤重回国,就是战死在这儿。”
徐永晋见孟繁蔚摘下了钢盔,善意提醒道:“你还是将钢盔带好,虽然土耳其人现在没什么火炮可以轰击了,可保不准什么时候突然掉过来一发迫击炮弹,有钢盔总安全一些。”
“怕什么?大不了一死而已,整天待在这鬼地方不晓得什么时候让人家突突了,与其这样提心吊胆,还是早死早安生。”话是这么说孟繁蔚还是将丢在地上的钢盔拣过来,随意扣在脑袋上。
“田鸡还好吗?他在炮兵部队应该没吃什么苦头吧?”
孟繁蔚点头道:“我前两天还看到过他,这家伙比学校时候壮了许多,听他口气,他对咱们这些步兵十分不满,说是他们炮兵每次都将人家炮火压制住,还击毁了敌人火力点,咱们步兵只要上去接受阵地就成了,可咱们就是无法拿下来……娘的,这混帐东西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他要是到前面端着刺刀冲锋一次,就知道自己那些炮弹都打了什么狗屁东西。”
徐永晋笑道:“他是没看到我们前面打的有多辛苦。也难怪他会这样说,你没看那些新兵家书?我前段时间训练的那些新兵,他们家里面写来家书说是让他们为国效劳,将那些无能的土耳其人赶下大海,最好带点土特产回去。他们以为我们是在这里旅游?真想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会如此想的。和这些以为我们吆喝几句敌人就投降的爱国人士比起来,田鸡还知道一定要炮火压制敌人,这还算是好的了。”
“好什么?奶奶的,我的这些新兵现在还以为我们是来旅游,总是抑制不住好奇心,想要把脑袋伸到外面给人家当靶子,要不是我在这管着,天晓得这些家伙会做出什么愚蠢事情。”说着孟繁蔚瞪了眼看到班长和一个二等兵谈话,好奇不已想要上来听听的战士,那些战士在班长凌厉目光下一缩头,退了回去。
“怎么,你们到这边来的路上没遭到敌人炮击吗?”
“没有,昨天晚上我们才从卡尔巴拉那边过来进入阵地。别说炮击,连敌人机枪扫射都没怎么听到。”孟繁蔚手指了指外面幼发拉底河对岸。
“有够好运了,我们连上来时,给人家炮火加毒气一下子拍死了二十多,有的新兵当时就神经崩溃了,真羡慕你们连啊。不过没看到死亡,你的这些新兵成熟不起来,真要让他们冲锋,可能冲出去几步有些人就要两腿发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孟繁蔚瞪着眼睛哼道:“他敢!谁要是冲锋时候想要当逃兵,老子非一枪崩了他个狗娘养的不可!既然为国效忠来了,总得敢于面对死亡。怕死还是缩在家里当乌龟好了。”
“这话还是等一仗打下来再说吧。”说着徐永晋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伸展一下腰肢。
见徐永晋很疲惫站了起来,孟繁蔚这才从同学见面喜悦中醒悟过来,与他不一样,徐永晋整夜都没有休息。看着徐永晋,孟繁蔚一脸歉意道:“我倒忘了,你刚从前面回来,一定很疲劳吧?快点下去休息,从现在开始我们连就驻守在这里,要是没什么事情过来走走好了。到时候大家老同学再好好聊聊天,要是田鸡也能过来,那可更理想了,呵呵。”
“这个很难保证,你又不是不知道,前沿如果不是没有任务是不允许随便乱窜的。至于田鸡,他要到前沿来,那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等战斗结束吧,结束后我们再看看是否有机会聚一聚。只要不是医院相聚就成。”
孟繁蔚笑骂道:“乌鸦嘴!走你的吧,我可不想被人家抬进医院去。”
离开孟繁蔚所在战壕,徐永晋一直朝后方走去,担任夜间敌前排雷又辛苦又危险,唯一的好处就是白天可以待在安全的后方好好睡个安稳觉,用不着担心敌人炮弹什么时候落在自己头顶上。不然如此工作将没有什么人愿意去做。王兆军连长虽然动机不良,让徐永晋一再担负极为危险的工作,可在这方面,他也不能做的太过分。不然徐永晋的日子还要更加难熬,说不定现在就神经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