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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失心疯

萧士及从军三年,又从小习武,他这一脚,力量当然不同一般。

若不是他抬脚踢出去的时候,胳膊上抱着的安姐儿有些心慌,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脖子,软软香香的小女儿让他顿生犹豫,又不想让两个孩子看见太过血腥的画面,才在出脚的时候,只使出了三分的力气。不然的话,以他能跟突厥人肉搏的力气和本事,那一脚肯定要让陈月娇肠穿肚烂、血溅当场了。——在北方的战场上,被萧士及一脚踢死的敌人也不在少数。

但是对于陈月娇来说,就这三分的力气,也够她受了。

她对萧士及全无防备,压根没想到刚一见面,萧士及就赏她一记窝心脚!

上一世的时候,无论“杜蘅”,还是“陈月娇”,萧士及都没有动她们一根毫毛,哪怕跟“杜蘅”最后闹成那个样子,萧士及被“杜蘅”气得几乎吐血,也没有弹她一根手指头。而“陈月娇”,上一世的时候,一直就像个沉默的影子,站在萧士及看不见的地方。

夜深人静的时候,上一世“陈月娇”的情绪有时会浮上心头,能够让这一世占了“陈月娇”身体的“杜蘅”感同身受。那是一股无边无际的寂寞,寂寞到压抑,压抑的深处,却是极度的渴求。就像是酒徒看见美酒,饕餮看见美食,有股欲罢不能的迫切……

可是这一次,在萧士及历险归来的第一个照面,她就被赏了一记窝心脚。

那记窝心脚兜胸踹过来,正正好好踹在她心脏下面一点点的地方,将她踢得倒飞出去,撞在靠墙的供桌上,将那供桌撞的稀里哗啦响。那里的几根肋骨应声而断。痛得她歪在地上,身体蜷成虾米状,四肢近乎抽搐起来。

她知道萧士及一定会活着回来,她只是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

所以今天甫一见他,她满心满眼都是他,根本没有想过萧士及会这样待她。

春晖堂的下人都看傻了眼。

近一年来,陈月娇作为萧家的大奶奶,沉静温柔,少言寡语。每天只带着两个孩子在后院待着,除了自己的院子,就是来老夫人的春晖堂陪老夫人说话,同时让老夫人跟两个孩子有更多的相处时间。

龙香叶对孩子其实没那么大耐性。当年她自己的三个孩子,萧士及是由她丈夫萧祥生一手带大的。萧泰及和萧嫣然都是养娘和下人一起带大的。她自己当年忙着惶恐,忙着悲戚,忙着自怨自艾,没有多少时间来真正教养孩子。

现在她却有了孙子、孙女。这股感觉让她觉得很奇妙,再加上杜恒霜在世的时候,孩子还小,基本上不许她过多的去杜恒霜的院子里探望孩子。所以越是得不到。就越是稀罕。

龙香叶对平哥儿和安姐儿,还是多投入了几分关心。不过这种关心持续的时间不长,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来做一个慈祥的祖母。所以没过多久。她就有些腻烦了。

陈月娇见天带着孩子过来,也很有眼色。只要她有一点点不耐烦,陈月娇就会立刻带着孩子告辞。

相处下来,龙香叶觉得无聊的时候。有陈月娇,还有两个孩子做伴。她觉得还行,至少不那么无聊了。逗逗两个孩子说说话,跟陈月娇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嗑,萧泰及和龙淑芝又对她是真正拍着捧着,她的日子过得很顺心。

就是有时候看见平哥儿,会想起自己早逝的大儿子,会忍不住哭一场。

而陈月娇就会很大度温柔地在旁边劝解。

在萧家的下人看起来,不仅龙香叶看重陈月娇,两个孩子依恋陈月娇,就连伯爷萧泰及和伯爷夫人龙淑芝,都对陈月娇很是客气。

不知不觉中,陈月娇在萧家说话,已经隐隐有了主母的风范。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大度柔顺的主母,一个照面就被大爷打趴下了。

春晖堂上的下人脸上的神情一时精彩无比。

陈月娇从地上撑着抬起头,正好看见春晖堂前团团围成一圈的下人,都瞪着眼睛看自己被大爷打得起不来身,一时又羞又气,知道自己这一年多来挣的脸面全都给丢尽了。

这些下人看见了自己最狼狈的一幕,以后自己怎么当家作主,在后院支持中馈?

说不得,以后她当家了,要把这些下人统统换掉。

凡是今日站在堂上的这些下人,一个都不能留。

包括老夫人的大丫鬟荷蕊和梅香……

陈月娇一边想着,一边巴住了供桌的桌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金姨妈从旁边窜出来,扑倒陈月娇身边,半跪在地上,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你还好吧?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可让为娘怎么活啊!”

自从陈月娇抱着萧士及的牌位嫁到萧家,金姨妈总有大半年的时间客居在萧家。反正萧士及已经死了,陈月娇是她住的那个院子的主母,金姨妈住在那里,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当是可怜陈月娇年纪轻轻就要守寡了……

龙香叶也被萧士及突然爆发出来的怒气吓得不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站在离供桌不远的地方,瞠目结舌地看看萧士及,又看看在地上捂着胸口不断啜泣的陈月娇,听见金姨妈的哭声,半晌才脸色铁青地道:“你这个逆子!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萧士及冷笑一声,托了托自己胳膊上的安姐儿,让她坐得更稳一些,并没有接话。

对他来说,动手远比动口要迅速。他不耐烦跟人拌嘴,能用拳头窝心脚解决的问题,从来不会再跟人罗嗦。

龙香叶看着春晖堂的下人一个个激动得满脸通红,不知道是因为看见大爷回来兴奋的,还是看见陈月娇挨打兴奋的,不由皱了皱眉头。——这样下去,月娇以后怎么在萧家立足?老大回来。以后这个伯爵府都是他,月娇就是妥妥的伯爵夫人。她要主持中馈,怎能让下人看见她如此狼狈的一面?

龙香叶便挥了挥手,对着堂上的下人道:“都下去吧,一个个杵在这里做什么?你们的管事婆子呢?不用我再来一一招呼了吧?”

堂上的下人忙行了礼,如流水一样退了下去。

龙香叶就对自己的大丫鬟荷蕊和梅香道:“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把大奶奶扶起来,送到暖阁去?再派一个婆子去请郎中。唉,自从诸郎中去世了。咱们家就没请到什么好的郎中了。”

说起诸素素,自然想到跟诸素素一起葬身火海的杜恒霜。

龙香叶也抹起眼泪,对萧士及道:“你媳妇儿去世了。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你也不能把气撒到别人头上。”一边说,一边跟在荷蕊和梅香身后进了暖阁。

荷蕊和梅香一边一个架着陈月娇。金姨妈在旁边哭得泣不成声。

一行人进了暖阁,只留下萧士及、平哥儿、安姐儿,还有萧义,以及欧养娘和知数,候在外面的上房里。

欧养娘和知数这时候才过来给萧士及行礼。

欧养娘满脸羞惭地道:“请大爷恕罪,奴婢没有照顾好大少奶奶。”

萧士及对杜恒霜的下人一向温和,闻言忙道:“欧养娘不必这么说。”顿了顿。又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晚些时候会带平哥儿和安姐儿回老宅,你们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一起回去。——平哥儿、安姐儿需要人照顾。”

欧养娘和知数忙应了,立即回去收拾东西不提。

萧士及就对萧义点点头。让他在外间等着,自己低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平哥儿。

平哥儿正扬着头,一脸孺慕,又有些迷惑地看着他。

萧士及想了想。将杜恒霜的牌位给安姐儿抱住,自己弯下腰。伸出另一边胳膊,稍一用力,将平哥儿也抱了起来。

两个孩子在萧士及臂弯面对面坐着,对这种感觉十分新奇。

平哥儿胆子大一些,问出了安姐儿不敢问的问题,“您……您……是我们的爹爹吗?”

平哥儿和安姐儿才满了三岁不久。

萧士及想起来刚才好像没人跟两个孩子介绍过自己的身份,脸上的神情不由缓和下来,反问道:“你觉得呢?”

平哥儿有些激动,规规矩矩坐在萧士及臂弯,颤声道:“刚才……刚才……祖母说,母亲是抱着您的牌位嫁进来的。我知道,母亲是嫁给我和妹妹的爹爹……所以,我可不可以说,您就是我和妹妹的爹爹?”

虽然是小心翼翼地问话,可是平哥儿那双和萧士及一模一样的幽深黑眸里,闪着希望的光芒。

小孩子这样的一个期望,任谁都无法说一个“不”字,更何苦萧士及本来就是他们的亲爹,一时喉咙间都有些发堵。

“……是,我当然是。”萧士及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才哑着嗓子道。这孩子可真聪明,才三岁,就从大人的只言片语,推测出了萧士及的身份……

他刚回来,身上风尘仆仆,还有些味道,就连他自己闻着都不舒服。

可是两个孩子听见这句话,一点都不嫌弃他身上的味道,反而齐齐欢呼一声,不约而同抱住了他的颈项,欢喜着道:“我们有爹爹了!我们有爹爹了!”

清脆的童音在上房里回荡,听得在一旁站的萧义都忍不住又拿袖子抹了抹泪。

萧士及被两双软软的小胳膊抱住颈项,鼻间闻到的是两个孩子清爽中还带着乳香的味道,心里也被熏得软成一片。

若是霜儿还在,若是霜儿还在,他们一家四口,不知要乐成什么样儿……

萧士及连忙抬起头,望着上房的藻井屋顶,硬硬地咽下自己痛彻心肺的苦和难以言说的痛。

霜儿说过,好男人流血不流泪。他记得她,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

从刚学走路的幼儿,到娇俏活泼的垂髫幼童,又到亭亭玉立的如花少女,最后到美艳端凝的新嫁娘。

这一瞬间。霜儿的一生在萧士及眼前掠过,如同一把刀一样,在他心里狠狠剜了一刀。

他痛得弯了腰。

抱着两个孩子,他发疯一样想她。

“老大!你还不快进来!”暖阁里传来龙香叶的呼喊声。

萧士及收回思绪,整了整脸色,一边胳膊抱着一个孩子进了暖阁。

龙香叶抬头看见萧士及将两个孩子都抱在胳膊上,忍不住道:“你抱得动吗?他们两个人可沉了,我一个孩子都抱不动,一抱我就腰酸背痛。幸亏你弟弟还没孩子。不然一堆孙子、孙女一起扑上来,可要了我的老命了。”一幅言若有憾,心实喜之的样子。

龙淑芝嫁进来才刚刚一年,还没有坐胎。

萧士及见自己在这里这么久了,萧家内院的下人都过来行过礼了。这个二弟妹却还没有露面,只在心里微晒了一下,就问道:“娘叫我进来,有何吩咐?”

这话把龙香叶给问傻了,她张着嘴,愣了半天才道:“你刚回来,不应该跟我。跟你媳妇多说说话?”

萧士及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微微颔首道:“娘我已经见了,知道您身体健康,过得如意。儿子也放心了。等下儿子去自己媳妇坟前上香,自然会和她多多说话。”

龙香叶咳嗽一声,有些不自在地道:“是,你是应该去霜儿坟前拜祭一番。不过。我觉得你也应该跟月娇说说话。——来,还不过来给月娇赔不是。你刚刚那做的是人事吗?怎么能打女人呢?况且又是你妻子……”

萧士及断然打断龙香叶的话。冷笑道:“我绝对不会打我的媳妇,可是我不保证不打女人。”

“还犟嘴?难道月娇不是你媳妇?我跟你说,月娇可是我们萧家三媒六聘,六礼齐全地娶进来的正室夫人。你这样怠慢她,我见了不高兴。”龙香叶恨铁不成钢地道,觉得自己儿子的眼光真是有问题。杜恒霜那样一个娇娇的大小姐,他偏偏做“老婆奴”做得欢欢喜喜。陈月娇这样一个善良痴心的女人,他却连正眼也不看。不仅不看,还能踹人家一脚——男人啊,永远不要指望他们能找到合适自己的女人。只有女人才最明白女人。

龙香叶感慨着拉过金姨妈的手道:“亲家,真是对不住,我儿子刚刚死里逃生,有些心神不稳,您不要放在心上。”

金姨妈哪里敢生萧士及的气。

再说,萧士及活着回来,最高兴的人,除了陈月娇,大概就是金姨妈了。

她是做娘的,哪里真正愿意自己女儿年纪轻轻就守活寡?再说她们家又不是穷的揭不开锅,要卖女儿的那等贫苦人家,真不明白女儿那时候为何会一意孤行地要嫁给萧士及的牌位结阴亲。

现在好了,看来好人还是有好报啊。

不然的话,以萧士及的条件,就算是做妾室,陈月娇也未必够格啊……

金姨妈收起戚容,满脸堆着笑道:“老夫人放心,我都省得。这孩子既然已经嫁给大爷了,就是大爷的人。是打是骂,都是大爷说了算,我就算是做娘的,也只有劝着女儿听大爷的话,不要淘气让大爷闹心就成了。”

陈月娇胸口的疼好了一些,一双雾蒙蒙的眸子垂了下来,不敢看着萧士及。

龙香叶也道:“你们这样通情达理,真是我们萧家的福气。月娇是个好孩子,对前头夫人的两个孩子视若己出,实在是少见。”说着,又对萧士及道:“你还不快过来?跟月娇一起跟我磕个头,给我敬碗茶,然后就带着你媳妇回去,两人好好叙叙旧吧。——上一次结阴亲,只是草草办了一下。老大你既然回来了,咱们再大办一次喜事,请亲朋好友热闹一番,也好去去咱们萧家的晦气!”

萧士及摇头,淡淡地道:“娘想多了。我既然没死,这‘阴亲’自然不作数。她们母女俩从哪里来,还是回哪里去吧。”

陈月娇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都嫁给他了,已经上了萧家的族谱,他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不仅金姨妈生气,连龙香叶也恼上来了,数落着萧士及道:“你刚死里逃生回来。我本不该说你。可是你也太不像话了。——你看看月娇,她什么都不图,十五岁的时候,就立志为你守寡,抱着你的牌位嫁给你。帮你带孩子,操持家务。你以为这些事好做?她这样一嫁,可就是一辈子!再看看你的两个孩子,被她带得多好?都恨不得把她叫‘娘’了,但是月娇从来没有那些鬼鬼祟祟的心思。待别人的孩子比亲生的还要好。这样重情重义的女子,你是打着灯笼都难找!还不快去赔个不是,从此跟她好好过日子,再给我生几个孙子、孙女。咱们萧家人丁单薄……”唠唠叨叨,居然说到萧家的百年大计上去了。

萧士及静静地等龙香叶唠叨完。才淡淡地道:“是,这样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女子,我真是无福消受。还请两位自便,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龙香叶见自己说了那么多话,萧士及都不肯认陈月娇是妻子,觉得在金姨妈面前丢了人,一时恼了。拍着桌子道:“我是你娘,我说了算!——我给你娶的媳妇,你不能不要!”说着,又苦口婆心地劝。“你不看在我份上,不看在月娇份上,也要看在两个孩子份上。他们把月娇当亲娘,忽然让他们跟月娇分开。你知道对他们的伤害有多大?——就算是霜儿活着,也不忍心让两个孩子难过的。”

萧士及见说到两个孩子。低头看了他们一眼,问道:“我问你们,是跟着那位陈姑娘,还是要跟着爹爹?”

平哥儿和安姐儿毫不犹豫地道:“爹爹!当然是爹爹!”说完紧紧抱住萧士及的颈项,像是生怕他丢下他们。

龙香叶气得发抖,伸出手臂指着萧士及,恼道:“已经成了亲,拜了堂,上了族谱,你还待怎样?这么好的女子,什么都不图你,只要嫁给你的牌位给你守节,给你带孩子,我真不明白你为何不肯认她做妻子?”

萧士及终于嗤笑一声,对龙香叶道:“娘,您说得对,这么好的姑娘,跟普渡众生的观世音菩萨一样,居然什么都不图,好端端一个大姑娘,就自愿嫁给我的牌位。这种人,说出去都没人信。娘啊,您儿子何德何能,得观世音菩萨垂青,我可不敢在家里供一尊菩萨。”

虽然明面上是夸她的话,可是陈月娇还是听得心里一抖,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忙捂着胸口,忍着剧痛道:“大爷谬赞了,月娇没有大爷说得这么好。不过,月娇既然过了门,嫁给了大爷,这辈子除非我死了,我是不会离开萧家半步的!”

萧士及果然接着说道:“娘,您都听见了吧?人家说死也不走呢。娘刚才明明说她什么都不图,可是为何又不肯离开我们家?不是什么都不图,只为了给我带孩子吗?现在我活着回来了,我的孩子自然我自己带,不用别人插手。既然她什么都不图,现在应该爽爽快快离开我们家才是。——可是看她的样子。真是宁死也不走。您说,她真的什么都不图?”

龙香叶刚说嘴,就被萧士及打了嘴,讪讪地道:“女人嘛,总是名节要紧,要的不过是个名份。她既然嫁给了你,也是嫁过一次的人了,以后怎么能再嫁出去?”

萧士及淡淡地道:“原来也不是什么都不图嘛。名份,娘,您知不知道,名份这个东西,有多重要。您口口声声说她是我的妻子,那请问娘有没有查过她们的家世宗族?知不知道她们祖籍何处?上三代、下三代都有哪些亲戚朋友?家里曾经有没有婚约?她们是否身家清白?”

一连串的话,问得龙香叶晕头转向,讪讪地道:“……不过是结阴婚,哪有这么多讲究?”

“是啊。那是结阴婚,没有这么多讲究。可是您却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将她上了我们萧家的族谱!”萧士及说到这里,已经很有些愤怒了。

龙香叶不知道该怎么说,两眼瞟着陈月娇和金姨妈,希望她们出来说句话。

金姨妈却有些眼神闪烁。

陈月娇一脸悲愤莫名的神情,怔怔地看着萧士及,似乎心都要碎了。

龙香叶又心软起来,叹息道:“老大,这件事。是有些草率。不过堂也拜了,族谱也上了,你就凑合凑合,以后再去查她们的家世宗谱吧。实话跟你说,我一想起月娇愿意抱着你的牌位成亲,我就心疼得不得了。真是个好孩子……”

龙香叶一再提及“牌位”两个字,萧士及终于黑了脸,将两个孩子在胳膊上挪了挪位置,冷然道:“这是哪门子的好?!——这明明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娘想过没有,哪有正经女子,会哭着喊着非要跟一个陌生男人的牌位成亲?!——她明明是失心疯了,才做出这等事!娘也跟着发疯!找一个疯子来带我的孩子,娘。您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要把二叔请来主持公道?!”

萧士及从来就没有小看过女子。他不是从小长在妇人之手,只知道在内宅厮混的男子。他在外行走,曾经在黑道上也混过很多年。有多少女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在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下面,有着各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陈月娇抱着他的牌位也要成亲,打死萧士及也不信是为了他的孩子。——他只觉得这个女人心机深沉。目的绝不单纯。

说实话,他是没有证据,证明陈月娇别有所图,但是他有正常的常识。正常的推理能力。就跟打仗一样,你如果不能见微知著,料敌于先,是绝对不可能打胜仗的。萧士及恰好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将领。

如果内宅妇人的这些伎俩都能蒙骗于他。他早不知道在战场上死过多少次了,哪里轮到他立下这么多功劳。最后百战荣归的这一天?!

龙香叶这边听见萧士及提起萧瑞生,马上明白萧士及是在拿那件事威胁她,一时倒也不怕他,但是也不敢再帮陈月娇说话,挥挥手道:“我不管了。让你们闹去。我头疼,梅香,扶我去歇息!”说着,扶着梅香的手,离开暖阁,回自己的内室躲着去了。

萧士及也不再看陈月娇和金姨妈,低头看着自己臂弯的两个孩子,无限温柔地道:“走,爹爹带你们回家。”说着,头也不回地抱着孩子离开暖阁,来到外面的屋子里。

萧嫣然也赶来了,和萧义站在一起说话。

看见萧士及抱着两个孩子出来,忙上前轻轻叫了一声“大哥,你回来了”。眼里有盈盈的泪水,却并没有掉下来,比以前大方多了。

萧士及点点头,“嫣然长大了。”

萧嫣然跟着萧士及后面出了春晖堂,问道:“大哥,你们要去哪里?”她有些迟疑,也看见了安姐儿怀里抱着的一个牌位。

她知道,那一定是大嫂的牌位。

因为他们搬了家,大哥的牌位被迎到这边伯爵府的祠堂里面,只有大嫂的牌位被人有意无意地遗忘了。

萧嫣然本来想着提醒他们,可是再一想,以大嫂的气性,未必愿意看见伯爵府的这些人,让她在老宅,说不定还自在些,就没有说话。

大哥这一趟过来,肯定是从老宅过来的。

萧士及道:“我带两个孩子回家,然后我要去兵部报备。”

萧嫣然知道萧士及嘴里的“家”,指的的是他们以前的宅子,现在伯爵府的人,都把那宅子叫“老宅”,忙道:“大哥,我跟你回老宅住。”

萧士及摇摇头,“不必了。那里什么都没有,你就在这里住着吧。——等大哥把那边安顿好了,你要还想过来住也行。”

萧嫣然见大哥没有一口拒绝她,才放下心来,送了大哥一行人出去。

他们一路行来,不仅龙淑芝没有露面,就连萧泰及都没有人影。

萧士及也没有问,他们也没有说,跟欧养娘、知数等杜恒霜以前陪嫁的下人汇合了,一行人沉默地离开了伯爵府。

然后萧士及去兵部报备,再去毅郡王府参见毅郡王。

来到王府门口,他才看见原来毅郡王已经晋了位,他如今已经是亲王了。从郡王到亲王,这个跳跃可是不小。

毅亲王回朝之后,就马上和慕容兰舟成了亲。

慕容兰舟苦等他这么多年,终于嫁给了他,现在慕容兰舟已经是亲王妃了,只比太子妃略差一点。

听说萧士及活着回来了,毅亲王喜得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从炕上下来,急步跑到院子里迎接他。

“士及!——你小子还真活着!”毅亲王一掌拍在萧士及肩上,激动万分,想笑,却笑不出声,想哭,却又觉得哭不出来。

本来以为战死沙场的神武将军萧士及居然活着回来了!

这个消息如同春风一样,吹遍了长安的上上下下,甚至波及到整个大齐的朝堂官员当中。

安子常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在京兆尹府叹了口气,趁方妩娘又喜又悲的时候,安子常骑马离开了京兆尹府,来到郊外自己的田庄。

田庄的院子里,一个白衣女子坐在一张竹椅之上,双眸含笑看着院墙边上一株高大的木樨树,嘴里念念有词,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另一个青衣女子坐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把木梳,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道:“霜儿,等下咱们吃拌香瓜。你上次多次了一口,我觉得你是喜爱那个味儿的。”

白衣女子是杜恒霜,青衣女子正是一直陪着她,给她治病的诸素素。

安子常在门边背着手瞧了许久,才轻手轻脚地走过来。

诸素素回头对着安子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别吓着杜恒霜。

“她还是这样?”安子常在旁边蹲下,仔细瞧着杜恒霜。

杜恒霜虽然在笑,嘴里在说话,可是她的目光涣散,毫无焦距。

“……自从知道萧大哥战死的消息,她就将自己封闭起来,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诸素素叹息一声,将那梳子放下,扶着杜恒霜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