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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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倚翠偎红,阴阳长相斗

座上一人跳了出来,一把将大旗拔起,冷笑道:“红莲邪教,来这里逞威风……”说着双手发力,喀地一声将旗杆扭断。

诸葛闲云猛然喝道:“且慢……”他叫得稍晚一些,旗杆已断,只见火光一闪,轰然一声响,那人哪里想得到旗杆中会藏有火雷弹,躲闪不及,胸腹被炸出一个大洞,一声没哼便死在当场。

堂内一时大乱,众人纷纷咒骂红莲教用心恶毒。

诸葛等几人对视一眼,都觉扫兴,南宫岳道:“几位世伯,方才车子里那人,你们可识得?”诸葛闲云摇摇头,道:“从未见过。”万重山道:“看来少林派对此人并不陌生。可看此人年纪,就算是少林派的人,也不过是二三辈的弟子,如何会被雪无痕擒来?雪无痕擒他做什么?”

龙谢兰突然道:“无论做什么,我敢肯定,这个人活不长了。少林派与红莲教的梁子也结定了。”

事出突然,到底顾风尘如何会被雪无痕擒来。这其中缘由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那夜他被白袍老者拉下深崖,下面正是一条大河,本来他被封住了穴道,非被溺死不可,但意想不到的是,由于河水冰寒,引发了他体内两种毒质的大战,带动真气一阵狂冲狠杀,将被点穴道一一冲破。顾风尘虽然身得自由,但已被两种霸道毒药折腾得死去活来,再也没有一丝气力,便顺流飘飘****地直向下游而来。

便这样直飘了半夜,黎明时分醒来时,耳边骨碌碌乱响,张眼一看,乃是在一个马车之中,身上又被封了穴道,叫也叫不出,动也动不得。

一路行来,只听车辚马嘶,始终不见赶车人进来说话,顾风尘正在暗自疑惑,突然耳边传来人声。随后马车像是进入了一个大大的宅院,便是雪无痕来到见贤庄之时。

待听得双方对了几句话之后,顾风尘终于明白,这里正是诸葛闲云的庄院,心中正在纳闷,鼻子里突然闻到一股香风,像是有女人接近了车子,顾风尘也没有理会,哪知从帘子外面突然射进三枝黑漆漆的针,齐齐钉在自己前胸。

钢针极细极轻,并不致命,真正致命的是上面淬的毒。

顾风尘中针之后并无痛感,就觉得臀下一虚,整个马车塌了下去,然后眼前一亮,整个车厢轰然碎裂,一个裹着红云的僧人如神龙天降般跃来,他刚刚看清楚是那是少林派的广渡,身子已被一个人提在手中,腾云驾雾一般飞了出去。

顾风尘被雪无痕抱在怀中,只觉得全身如同火炙,痛楚难当,他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哼,便晕了过去。原来那三根毒针射中顾风尘后,两种毒质立时并肩合力,要驱除此毒,怎奈这种毒也非常霸道,三种毒质在体内交战,不止不休。

但终究是阴阳双仙的毒药厉害,没过一个时辰,便将三根毒针上的毒驱逐干净,顾风尘慢慢醒了过来。他一张眼,发现自己坐在一张软绵绵的**,对面盘膝坐着一人,双目紧闲,一对白眉煞是显眼。

此人伸出两个食指,与顾风尘双手食指相连,二指连接处血渍洇然。

顾风尘想动,却发现穴道未解,方才中毒时穴道被冲开过,现在一定是此人又将自己点住了。他用眼角扫视着这屋子,只见这显然是一个女子的闺房。

四外雪白的墙上挂着不少刺绣与针织,正中长几上放有一张瑶琴,边上的窗台开着几盆不知名的花,自己坐的这张龙凤大床仿佛用香料熏过,使得整个房间里幽香四溢,极是宜人。

可眼前的情形就不怎么宜人了。

雪无痕正在用自己极为独特的功法为顾风尘过血疗毒。这种功法是将中毒之人的双手刺破,同时自己也刺破双指,与中毒之人对接,然后催动功力,使得毒血从一只手导入自己体内,用自己的功力将毒素逼出去,再将无毒的血从另一只手导回中毒人身体。这种疗法极是危险,有可能连同雪无痕自己也中毒无救。

雪无痕久走江湖,只看毒药外观,便知道自己可以应付得了,于是他闯进大同一家妓院,制住了正在胡天胡地的两个人塞进床下,动手为顾风尘疗毒。

如果顾风尘只中这一种毒,过不了半个时辰就会被清除干净,可雪无痕万万也想不到,顾风尘体内尚有两种天下最为厉害的毒药。他用功力化毒,开始时尚不觉得异样,但没过一盏茶的功夫,顾风尘的毒血流入他体内一多,雪无痕立时觉得天旋地转,头脑如塞入了火炭寒冰,一边身子热得发烫,一边身子冷得刺骨。

雪无痕猛吃一惊,知道不好,他长于轻功,内力不是极强,再这样下去,自己轻则功力尽失,重则全身瘫痪,急切之间想要收功罢手,但两种毒质带着他的内力四下乱突,已全不受他控制,雪无痕暗自叫苦,四根手指如同镶在一起,分也分不开。无奈之下,他只得勉力运功护住心脉,再无余力抵抗毒质入体,这也就是他雪无痕,如果换了功力稍差之人,早已如顾风尘一般功力尽失了。

如此时间一长,雪无痕渐觉不支,体内毒血越来越多,早晚会冲入他的心脉。饶是他久经生死,头上也冒出了冷汗。

便在此时,突然门外有了动静。有女人的叫声传来:“哎哟……你别动手啊,芳华她……还在接客哪……”还有一个男子怒骂道:“我不管,他妈的,让我们老大等这么久,你再不叫她出来,老子拆了你的骨头!”

顾风尘心中猛地一怔,暗道:这声音仿佛从哪里听过。

正想之间,楼梯上响起纷杂的脚步声,随后砰的一声,门被踢开了,闯进五六个人来。

顾风尘与雪无痕的头被帐幔遮住,看不到众人的面孔,同样,闯进来的人也看不到他二人的脸,只看到衣服。

闯进来的人齐齐哎呀一声,寒光闪处,都拔出了钢刀。

五个人,六柄刀。

一见这几把刀子,顾风尘立时记起数天前夜间的一幕,原来是卫家五虎到了。

自从那夜顾风尘落进崖底后,卫家五虎也看到了,他们绕到崖下一路寻来,始终不见踪影,不由得泄气。这一趟空手而归,颜面无光不说,还饶上了老六卫人杰的半口牙齿,不由得越想越气,便绕上大路来到大同,一面为老六治伤,一面想消消心火。他们五人进了妓院后,老大点名要找最红的姑娘,谁知等了近一个时辰还不见人影,不由得怒发冲冠,将老鸨推开,直闯进来。

几个人一进门,一眼就看到了顾风尘身上的衣服,这件衣服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如见鬼魂,印象太深了。

卫人龙自从吃了一回亏后,知道此人极不好对付,见他与一人相对而坐,双手对伸,不知在搞什么鬼,没有冒失地上前,向后面四兄弟使个眼色,五人摆开了势子,慢慢向前围拢上来。

雪无痕体内巨浪翻腾,但脑中还是非常清醒,眼角扫到对方亮出了刀子,知道是敌非友,便是这么稍一分心,两种剧毒急攻心脉,雪无痕暗自叫苦,只得全神贯注自身,再也无暇旁顾。他纵横江湖二十年,遇到的大风大浪也不知有多少,当下脸色如常,对围上来的诸人如若不见。

卫人龙也是久走江湖,虽不见二人脸色,但一看这种情形,当时就明白了,他哈哈一笑道:“弟兄们,今天撞大运了,两个人正在疗伤,二弟,你上前来,我一声令下,咱们一起动手,先斩断这两人的手臂再说。”

老二卫人达答应一声,挺刀上前,二人双刀并举,便要向雪无痕与顾风尘手臂上斩去。

雪无痕暗自咬牙,正要拼着一口气跃起,突然对面的顾风尘大叫一声:“且慢!”卫人龙等人听到声音,都是一怔,卫人达用刀挑起帐幔一看,叫道:“大哥,这人不是正主儿……”卫人龙道:“虽不是正主儿,一定与正主儿有关联,先废了他,然后问话。”

寒光闪动,两柄钢刀一齐斩了下来。

顾风尘拼力一挣,居然挣脱了雪无痕的双指,双手齐举,撑住了二人的手腕。卫人龙的刀剁不下去,马上飞起一腿,正踢在顾风尘前胸,顾风尘被踢得撞到身后墙上,一口血猛喷出来。

卫人龙二人飘身后退,躲开血滴。顾风尘被他踢这一脚,鲜血喷出,胸中反倒舒泰了一些。其实在方才雪无痕为他过血疗毒时,毒性带动内息已将他的穴道冲开,只是他没有发觉,现在危急时刻才显现出来。

顾风尘双指一离开,雪无痕立时感觉毒血回流,顺着指尖上的血口滴出去,毒血滴出一滴,毒性就减轻一分,虽然短时间仍旧不能恢复,但剧毒失了后援,再无毒血注入,驱毒只是时间问题了。

可眼前的情形已是万分紧急!

顾风尘跳下床来,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他自从身中剧毒后已是内力全失,拳头便打到人身上,也如同小儿一般虚弱无力。

况且面前的敌人也不是寻常之辈。

就算顾风尘没有中毒,五人齐上他也万万抵挡不住,幸好屋子不宽,床头就更狭窄,卫家五虎不能一拥而上。

卫人龙一挥蘸金刀,当头便斩,这一刀威势极猛,刀到中途,突然他手腕一颤,一刀化七刀,正是七星刀法中的妙招“七星落长空”。这一招的厉害之处在于,你无论向哪里躲闪,都会有后招如影随形而至。

顾风尘虽说武功不错,但在江湖上行走不多,见识便也不广,不识这套刀法,哪里晓得如何应对?只得抄起床头一把椅子向上一迎,喀咯咯几声响,椅子裂成四五块,卫人龙这一刀仍未用老,还有两个变化,直斩顾风尘双肩。

正在危急时分,顾风尘听得背后有人轻轻道:“向前冲!顶他小腹!”

顾风尘来不及细想,一低头便向前猛冲,谁知这一顶正是“七星落长空”的唯一破绽。

既是“星”落长空,当然是由上向下,自己的下盘便空虚,本来七星刀中的这一式使出时,还带着一招屈膝撞,一为护住下盘,二为顶撞来敌,如此用来,有攻有守,才成妙招,但卫人龙一时大意,眼看这和尚站都站不稳,这一刀也就没留心下盘。

顾风尘自然看不出破绽,但他身后的雪无痕临敌经验何等丰富,一眼便瞧了出来,当下一语道破。

眼见刀光已到眼前,顾风尘硬着头皮一闭眼睛顶了上去。少林寺的和尚个个都练过铁头功,虽然顾风尘失了武功,但头壳还是过硬的,不用运气也能顶碎三块青砖,卫人龙一刀落空,对手已钻进怀里来,他情知不妙,但已不及躲闪,小腹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撞。

一声闷哼过后,卫人龙向后飞出数尺,刀也撒了手,他双手捂住小腹,痛苦地弯下腰去。原来顾风尘这一头顶得位置低了点,正撞在他要命的地方。老六卫人杰大叫一声:“好小子,你想让我大哥变太监不成?”挥动双刀扑了上来,双手右左一分,一招“野马分鬃”,夹斩顾风尘腰腹。

这一招乃是“乱泼风”刀法中的厉害刀招,如果得手,顾风尘至少要变成三段。但世上刀法大都瞒不过雪无痕的法眼,他随手将床过的白蜡杆马鞭递给顾风尘,道:“挑他眼睛!”顾风尘扬手直挑过去,卫人杰双刀刚刚分出,那条马鞭已迎面刺来,吓得他大叫一声,向后翻出丈外,砰的一声撞碎窗子,落到街头,引得行人一片惊呼。

另三虎依次上前,雪无痕随口指点,顾风尘的白蜡杆连挑三人手腕,使得卫家五虎全近不得身。

卫人龙好容易站直身子,见此情形,知道**坐的人不同凡响,如果今天拾掇不下这两个只剩半条命的,卫家的声威将从此扫地,以后无颜再走动江湖了,他将心一横,喝道:“不要再留情面,要死的。”说着拾起钢刀退开几步,此时卫人杰也跳回屋子,五个人动作一致,都是将刀高举过头,卫人龙一声呼喝,只听呜呜之声大作,六柄刀如同标枪一般掷过来。

床头狭窄,闪躲不开,眼看顾风尘与雪无痕就要被刺中,突然喀喇喇几声响,几扇雕花窗棂被撞碎,两条人影如鬼如魅闪到眼前,四只手掌齐伸,将六柄刀轻轻接了去。

这二人一个极胖,一个极瘦,正是幽冥双煞到了。

自从二人在易水河找到秦唐关后,便一直翻翻滚滚斗了数日,始终不分胜负,后来秦唐关索性行险,一路上大造消息,惹得黑白两道的好手尽皆追来,幽冥双煞为了不让别人争先,先后毙了数名好手,但后来的人越集越多,二人缠斗多时,早失了秦唐关的踪迹,便寻着众人的后路一直来到大同。

卫家五虎失了兵刃,正要上前,只听呛啷啷一阵乱响,六柄刀变成了十二段,被扔了一地。没等卫家五虎醒过神来,幽冥双煞已闪入他们中间,卫家五虎的功夫全在一柄刀上,拳脚并不出众,幽冥双煞用出“食鸡肋”与“借荆州”的功夫,五人先后中掌,飞出窗外。

关不义拍拍手掌,嘻嘻笑道:“耳根终于清静了。”曹不仁对顾风尘道:“小子,秦老儿躲到了哪里?”顾风尘瞪大双眼道:“秦老儿,什么秦老儿?你们是什么人?”曹不仁道:“少废话,你的这件衣服哪里来的?”顾风尘冷笑一声:“哪来的?我都不知道是哪来的。”

关不义歪着头向床里看,笑嘻嘻地道:“**这位君子是何方高人哪?请出来见见吧。”话刚说完,他的笑容立时僵在脸上,曹不仁看出他脸色有异,不由也向床里一张,只看了一眼,吓得倒退几步,道:“红莲八骏,超影候——雪无痕!”

顾风尘心中一动,他在少林寺时依稀记得师父曾给他讲过,十几年之前,红莲八骏可谓名动天下。

“王驭八龙之骏: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越飞禽;三名奔宵,夜行万里;四名超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形;七名腾雾,乘云而奔;八名扶翼,身有肉翅。”

红莲八骏个个有过人之能,叫什么名字他没有记住,现在看来,眼前这个雪无痕便是其中之一了。

顾风尘自然不知道,雪无痕与秦唐关二人都是三才八骏中的人物,而“三才”犹在“八骏”之上,那为何幽冥双煞不惧秦唐关而惧雪无痕呢?其实幽冥双煞在江湖中可算得一流高手,单以武学修为而论,二人合力便不在八骏之下,但世上相生相克之理实在难以测度,曹不仁与关不义的“说曹曹到”、“单骑千里”轻功固然高明,“食鸡肋”、“借荆州”功夫也极诡异,可雪无痕偏偏就是他们的克星。那是因为雪无痕除了轻功比他们高明外,还练了一身“空谷神功”。

所谓空谷神功,以空为本,以空为基,自身如同一个空的容器,能吸纳任何外来的东西,比如过血疗毒之法,就是将自己身体变做一条巨大的血管来用,雪无痕对敌之时,如果你打他一掌,常常会觉得无从着力,如同打在空中一般。而空谷神功攻敌之时亦如此理,他打你一记空谷神拳,中拳处立时便也成了空的,气血不通,筋脉不行,你便运功冲破,至少也要盏茶功夫,如果这一拳打中心脏或内腑,立时便可毙命。除非中拳者的功力高过雪无痕,方无大碍。但也必须护住心脉不被击中才可。

而幽冥双煞最擅长的是借力打力的功夫,可一与雪无痕对垒,根本就无从在对方身上“借力”,所以更谈不到“打力”了。如此一来,幽冥双煞的一身高绝武功便全无用处,反而不及一个三流武师。

雪无痕曾在十数年前与幽冥双煞斗过几次,但双方没有深仇大恨,雪无痕又不是嗜杀之人,也就没下死手。但幽冥双煞每次想起雪无痕,都如芒刺在背,对他是又恨又怕。

幽冥双煞自雪无痕消失江湖后,以为从此可以不惧怕任何高手,但今日在大同城竟又见到了克星,如何不惊?

曹不仁一见雪无痕,立时便要破窗而逃,但关不义却别有想法,多看了几眼。顾风尘知道不好,下意识地向床头一挡,这下子更被关不义看出蹊巧,他嘿嘿冷笑几声,道:“师兄,今天的超影候可不是从前啦。”曹不仁见**一直没有动静,心中也有点疑惑,问道:“怎么?”

关不义道:“他中毒了。”

曹不仁眼睛里猛然暴射寒光,二人对视一眼,也不说话,猛然向顾风尘攻出数掌。

雪无痕一直在努力运功驱毒,怎奈这阴阳羹的毒性天下少有,虽然已逼出了大半,但仍旧不能起身,亦不敢稍有放松,因此对幽冥双煞的攻击全无抵抗之力,他一见对方掌击顾风尘,马上明白幽冥双煞用的是看家本领,只要顾风尘挡得一挡,架得一架,或是还手攻上一招,马上就会被对方以数倍的力道还击到他雪无痕身上。

顾风尘并不知道深浅,刚要招架,雪无痕叫了一声:“别碰他手掌。”顾风尘以为对方用的是毒掌,吃了一惊,急急缩手,雪无痕又道:“离开我,越远越好。”顾风尘不明所以,但也不容多想,向前一扑,跌跌撞撞从两人中间跳到屋子中央。

此时只听身后卟卟两声,幽冥双煞不及收掌,两掌同时击在雪无痕前心,顾风尘心中一凉,暗道不好,这两人武功高绝,雪无痕全力逼毒之际,无力运功抵御,这一击还不五脏俱裂!

谁知雪无痕中掌后全无声息,倒是从床下传来了两声惨哼,显然有人受伤。

原来幽冥双煞这两掌本拟击在顾风尘身上,反激雪无痕,但没有击中顾风尘,而是直接打在雪无痕身上,一股雄浑的力道全部转移到床下。那里正被塞了两个人,这二人方才正在大参欢喜佛,现在名副其实地见真神仙去了。

雪无痕猛吸口气,将毒血逼在左半边身子,腾出右手来,与幽冥双煞对拆,三个人五只手掌打得异常快捷,眨眼间各已攻出七八招。

由于雪无痕的空谷神功正是幽冥双煞的克星,所以纵然是一只手掌,也令幽冥双煞守多攻少,偶尔手掌相接,幽冥双煞也是无力可借,而雪无痕一边随手拆招,一边将真气凝聚在左半边身子,全力逼毒。

幽冥双煞眼雪无痕脸色渐渐正常,心中暗暗害怕,但由于借不到力,也是无计可施。二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出掌,向对方身上打去。他们要从彼此身上借力来反攻雪无痕。其实这也是幽冥双煞一直不肯落单的原因,等到实在无人可以借力时,便自己解决。

这一招雪无痕无法再破,他可以教顾风尘远离自己,却支不走这两个煞星,眼看双掌便要落实,只要一触到对方身子,掌力就会成倍地反激到雪无痕身上,掌力加上剧毒,雪无痕就算不当场毙命,也绝难挡架。

哪知便在此时,幽冥双煞中间猛然多了一人,正是顾风尘,他方才跳出圈子,以为雪无痕是叫他逃命,自己堂堂大丈夫,哪肯丢下恩人独自逃生?在顾风尘看来,自己没被水溺死,没被毒针毒死,皆是因为此人全力救助。双方互不相识,能有这般举动,实是一位大大的好人。

眼见幽冥双煞再度出掌,他也没看清打向哪里,大叫一声便跃了过去。他本来已功力尽失,这一跃时早已想好,就算自己救不下恩人,也要替他挡上一掌,能先于恩人死去,也算报答了。

但世事就是这样不可捉摸,想死的人偏偏就死不了。顾风尘跃过去后正好挡在二人中间,幽冥双煞的两掌齐齐落在他身上。

本来这两掌是反激向雪无痕的,但给顾风尘这么中间硬塞进来,二人并无准备,两掌落在顾风尘身上后,由于自身离得极近,反激的力道全部撞向同伴。

说来也好笑,方才幽冥双煞想打顾风尘没打到,现在不想打,却偏偏打到了。

只听卟卟两声闷哼,幽冥双煞齐齐后退几步,双手捂胸,表情痛苦。二人出道以来,只怕从没有遇到过今天的情形。方才二人是全力施为,用足了九分力,便是自己也受不了。

幽冥双煞胸中似有怒潮澎湃,二人齐齐喷出一口鲜血,内伤颇重。

顾风尘被二人掌力击中,本以为必死,谁道一呼气之间,觉得全身一无异状,竟还舒服了许多。他看着幽冥双煞的痛苦模样,不由得极是奇怪,自己就算内力不失,也绝不会高到这般地步。

幽冥双煞不知顾风尘是误打误撞伤了自己,还道此人是雪无痕的弟子,精通空谷神功,忍痛说道:“小子,你是什么人?可敢留下万儿么?”顾风尘大声道:“在下顾风尘,你们要找回这场,尽管向我来好了。”幽冥双煞一般心思,也不答话,齐齐施展轻功,足不沾地般地去了,雪无痕见他们虽然身受重伤,但身法居然并不比平时慢多少,可见二人功力确是非凡,心下也暗自点头称许。

顾风尘见二人远去,暗自出了口气,来到床边向着雪无痕施礼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雪无痕冷冷地道:“不敢,你方才也救了我一命,咱们全当扯平了。”顾风尘摇手道:“哪里,前辈救我在先,便是恩人。”雪无痕也不与他辩白,歪着眼看他:“你是少林派的吧。你师父是谁?”顾风尘道:“我已被遂出门墙,不再是少林弟子了。”雪无痕道:“那为何穿成这样?”顾风尘也不隐瞒,将路送莲儿至万花谷,中毒离谷后又遇白袍老者之事说了。

雪无痕静静地听着,最后道:“你要找的人说不定我认识。”顾风尘喜道:“不错,前辈见多识广,或许见过此人。”说着将背上的画轴取下展开。雪无痕一眼盯在画像上,冷冷一笑,道:“不错,我的确认识。”

顾风尘急问:“他在哪里?是不是在甘肃?”

雪无痕皱眉道:“甘肃?他埋在甘肃吗?”顾风尘一怔:“什么?埋在甘肃?”雪无痕道:“一个死人,不是埋在甘肃,难道还是住在甘肃吗?”

顾风尘吃了一惊:“他死了?”

雪无痕道:“不错,此人已死去十几年了。”

顾风尘急道:“怎么可能?他若死了,那小丫头为何还要去找他?”雪无痕道:“那小丫头多大了?”顾风尘道:“也就十一二岁吧。”雪无痕道:“对啊,她出生以前,此人就已不在人世了,她如何知道?”顾风尘道:“前辈如何知道?”雪无痕道:“此人出自太岳派,是本教的大仇人,若不是他,我们泠教主又怎么会轻生就死?哼哼,如果他没死,姓雪的第一个便要找上他。可惜呀,他死了……这个仇红莲教永不得报,实在一件最大的憾事。”

顾风尘瘫坐在**,眉头紧锁:“他若死了,那小丫头的命也就……”

雪无痕盯着他,问道:“你身中奇毒,为何不死?”顾风尘淡然一笑:“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了。”

雪无痕道:“你知道是谁射你三枚毒针?”

顾风尘摇头。

雪无痕道:“那是四大世家中的龙谢兰。”

顾风尘一惊,这个名字他当然耳熟能详,只是不明白她为何要杀自己,雪无痕自然心知肚明,道:“其实四大世家一直想在江湖中取少林而代之。成为武林第一大帮派,怎奈少林寺数百年来人才辈出,武功方面更是冠绝天下,所以四大世家便想利用江湖中的仇杀来削弱少林派的实力。数年前少林派遭受最大挑战,藏边众多秘宗高手齐至少室山,一番拼斗下来,藏边秘宗高手丧失迨尽,而少林七大高手也只剩下一个广性。少林派从此势衰,江湖地位被四大世家取代,此事就是四大世家暗中挑拨的。今日龙谢兰算定我车子里是人质,你呼吸急促,她定已听出你的内功源出少林,所以暗地里射你三枚毒针,是想要你的命。你的小命一完,外人一定以为是我做的,由此红莲教与少林便结下了仇,以后他们再次围攻红莲教,少林派还会置之不理么?”

顾风尘心头猛然一跳,他听广性讲过十数年前四大世家围攻红莲教之事,当时红莲教在江湖中虽属邪派,但只是重要人物行事乖张而已,倒不算得多么残暴。四大世家联合江湖门派剿灭红莲教时,原本是想联合七大派,但少林与武当推说红莲教恶名不著,此举有违佛道本旨而未参与。其实真正原因是因为红莲教与这两派极少瓜葛,两派犯不上为人出头而自伤元气罢了。

雪无痕最后一次全力运功,只听滋的一声轻响,最后一股毒血被逼了出来,他将真气运转一番,确定已无丝毫毒质残存,不由得哈哈一笑,跳下地来。

顾风尘见他恢复常态,也替他欢喜,但身有要事,不敢久停,于是向雪无痕施了一礼,道:“雪前辈,在下还有要事,如果侥幸不死,施主的大恩,定当后报。”说着便要离开,雪无痕道:“且慢,我只问你一件事。”顾风尘道:“请讲。”

雪无痕道:“那个拉你下悬崖的白袍老者,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顾风尘道:“在下知无不言,确是不知他到了哪里。”雪无痕点点头:“好,你走吧。”

顾风尘再次礼过,从衣架上挂的嫖客衣服里摸出一把散碎银子,大步出了妓院,到了市面上买了匹马,加上一鞭,不多时已出了大同城。

他觉得身上的衣服甚为显眼,便将它反过来穿上,不让那个红色莲花显露在外,此时天色已近黄昏,肚子里咕咕直响,现在是饿得狠了。

路边有不少茶摊酒肆,顾风尘走了几家,见到一个酒馆,走进去大吃大喝了一通,找个农家借个宿头歇了。

可是直到半夜,他也没有睡下,心头总在想:“如果就这样回去,告诉阴阳二仙,这二人定然不会相信,多半要害了那丫头性命,可雪无痕的话肯定也是真的,这到底如何是好?”

想了半夜,猛然心头一亮:雪无痕说此人是太岳派的,太岳山就在山西南部,不如上太岳山打问打问。

由于心中主意已定,顿时觉得头脑清明,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顾风尘草草吃了饭,上马而行,有马代步,五六百里路程只用了不到四天,这天天色近晚时已来到太岳山脚下。

太岳山又称霍太山,远古时期人们曾误以为此山乃华夏第一高峰,因此冠以“太”字,相传大禹治水时曾登此山祭天,汉代定为祭天名山的“五镇”之一。

太岳派自两百年前祖师木道子创派以来,一直是北方一大派别,主观青松观便设在绵山上。顾风尘从未到过这里,虽然天晚,但见远天红霞余晖,映照松尖,眼前古木参天,溪涧纵横,枝头鸟鸣猿走,别有一番情趣。

顾风尘一边观看风景,一边纵马上山,直向绵山而来。

青松观建在山腰处,但越向上行,山势越加陡峭,顾风尘将马拴在道边树上,自己独自向上攀登。过不多时,前方出现了灯光,那便是青松观的山门了。

顾风尘来到门前,见两盏灯笼摇摆在夜风中,一扇红漆大门半开着,漆皮已失去了往日颜色,有些地方露出了腐朽的木质。顾风尘微微叹息一声,暗道数十年前,这太岳派还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大门户,现在却已是山门冷落,不复旧观了。

他举手向大门拍去,却只听轰的一声,两扇门居然凭空倒了下去,顾风尘吃了一惊,仔细看那门枢时,发现早已断折,此时他才注意到门扇上有两个大大的掌印,入木三分。

顾风尘暗道:看这样子像是太岳派的‘仙人印’掌法,听说近二十年来,太岳派武功大不如前,究其源由,是多年前太岳派与红莲教曾有一场恶战,太岳派高手死伤惨重,年青一代尚未入门,所以很多高妙武功便没了师承的缘故。如今这仙人印掌法只有副掌门张寻仙能练到七成火候。此人好酒无状,看来是他打的,这张寻仙多半也是个败家子,可能是酒后学起了鲁智深,来个醉打山门。

心中一边想,一边跨步而入,哪知刚刚进门,迎面一条黑影便扑上来,未到近前,顾风尘就闻到一股血腥气。那人张开双手,来掐顾风尘的脖子,顾风尘大为不解,暗道:太岳派武功中,从未听说有此一招,难道是太岳派别开生面,另创了一门武功出来?

想归想,总不能让他真的掐到。顾风尘向边上一闪,那人便扑地倒了。顾风尘借着门外的灯光一看,见此人身着道袍,正是太岳派门人,只是全身浴血,奄奄一息。以手指天,咽喉里哽了两声,便断了气。

顾风尘心底暗惊,借着灯笼的光可以看到,此人胸口一个血洞,似是长枪铁矛之类造成的伤口。

再向里走,转过山门便是天井,猛见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五六个恒山弟子,血流了一地,顾风尘一一探看,都是胸口受重创而死,心中不觉一凉,如果太岳派的人死绝,那画像上人的消息便再也打问不到了。

他急急地来到二门,推门而入。

二门内是一个大大的院场,内植着十数棵古松,顾风尘借着门前的灯光猛然看到一个人正背对着二门站在一株松树下,此人道冠散落在一边,头发蓬乱,一动不动。

顾风尘慢慢走到此人身侧,一眼看去,不由得眉头一皱。

但见此人双眼暴睁,神情凶恶,双掌直伸,竟已完全打入松树树干内,满树的松针几乎全部落光,地上铺起了一层,胸前一个血洞,一滴滴鲜血尚未流尽,落在松针丛中。

能以双掌打入松树,这等功力必是副掌门张寻仙无疑。

可现在张寻仙也已是个死人了。

顾风尘早已看出,敌人原在树前,张寻仙双掌打出时,敌人绕到树后,然后一枪透树而过,刺杀了他。

现在想来,张寻仙一定是在山门就发现了敌人,尾追在后,敌人也许只有一个,他进得门来举枪便杀,张寻仙直到他杀死所有观中弟子后,也没有追上此人,最后还被敌人一枪夺命。

顾风尘举眼看去,青松观中黑漆漆的全无灯火,大门虚掩,里面悄无声息。他从张寻仙身上摸出一个火折子,慢慢走上台阶。正要推门,突然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你服是不服?”这声音极是动听,竟是个年轻女子。

另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我若服了这顺天丸,今后便要完全听命于你,哼哼,你动手好了,贫道宁死,也不做你的奴隶。”那女孩子道:“你不服我的丸药,我便没有办法了吗?看招!”风声呼呼,像是交手的样子。

顾风尘忍不住轻轻推开了观门。火折子闪起,观中蓦地一亮。

亮光甫起,顾风尘就见一柄长剑如电闪星飞一般刺到,长剑握在一个高冠道人手中,这道人足有五十岁年纪,须发皆白,他身形飞起,人剑合一向顾风尘猛刺。

看这一剑的气势,颇有破釜沉舟的意思,因为这已是他的最后一剑。

道人全身浴血,也不知伤过多少处,屋子里剑痕纵横,窗棂被剑风扫得七零八落,显然刚刚经过一场恶战。

顾风尘曾听广性讲过各派掌门人的事,看眼前飞来的道人模样,正是太岳派掌门无涯子。

这一式人剑合一,正是太岳派不到与敌同归于尽时不用的绝招:人鬼同途。

顾风尘猝不及防,等看到剑尖飞来时,迸发的寒芒几乎已碰到他的鼻尖。他就算功力不失,亦难躲避。危急之中的顾风尘手无寸铁,只得向后急退,同时除下那件外袍,向剑身卷去。

但无涯子这一剑已汇集了全身功力,着实非同小可,只听裂帛一声,已将那件白袍刺穿,顾风尘手臂剧震,那一剑上凝聚的内力已传到手掌,拿捏不住,那件白袍飞上半空,上面鲜血样红的莲花展现开来。

猛听观内黑暗中有人“咦”了一声,然后剑尖便突然失了后力,软软地垂下去,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无涯子双目暴睁,看着胸前突出的一段枪尖,抢出观门外几步,伏倒在地,就此毙命。

一颗绿色的药丸自这道人手心里骨碌碌滚到顾风尘脚边,停下不动。

顾风尘叹息一声,暗道:看来太岳派上下,已无一人活命。画中人的消息,我却向哪里去打听?究竟是谁有如此本领,一夜之间尽灭青松观?顾风尘拾起那药丸看了看,然后走到无涯子尸体旁,伸手拔下那枝枪,打亮了火折子细看。

那是一枝与众不同的枪,整枝枪身似是亮银打就,灯下闪闪发光,入手不甚沉重,枪头九寸长短,极其锋锐,最奇的是,枪头下没有枪缨,却嵌着一朵九瓣莲花,与枪头配合起来,如同观音站立莲台,极是美观。

看到这朵莲花,顾风尘心中猛然一动。

便在此时,眼前突然**起一阵清风,顾风尘眼前一花,手上一轻,那枝银枪和手中的药丸已被人夺去。

火折子的灯花刹那间轻暴,可火焰却并未跳跃,此人来时一如风起青萍之末,不带一丝嚣尘,未遗半分火气。但那枝银枪枪尖已顶在顾风尘咽喉上。

很多年以后,顾风尘还清晰地记着当时的情况。他清楚地知道,此前的一切遭遇都算不得什么,他真正的江湖命运,就是从这个夜晚开始的。那一晚,滚滚红尘给顾风尘的感觉,就是这一枝银枪。

银枪枪尖上寒芒如同冰刀一般,而迸发出的杀气比寒冰更寒,顾风尘抬眼向对面望过去。

他首先看到一只手,这只手非常稳定,虽然只是一手执着枪身,但银枪没有丝毫颤动。可见此人腕力不错。

顾风尘见这只手上戴着皮手套,不露一丝肌肤,再向此人身上脸上看时,也一样黑衣遮体,黑纱罩面。顾风尘依稀觉得,此人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二人呆立半晌,顾风尘突然问道:“都是你杀的?”黑衣人不答。顾风尘扬扬眉毛,道:“你与太岳派有仇?”黑衣人还是不答。突然问道:“你身上那件衣服哪里来的?”声音甜美清脆,居然是个女子。

顾风尘怔了一怔,大笑道:“为何每个见过我的人都问我的衣服?姑娘如果觉得好看,拿去便是。”黑衣女子冷然道:“你是红莲教中人吗?”顾风尘心中一动,摇头道:“不是。”

黑衣女子手臂向前轻轻一顶,枪尖刺破了顾风尘的皮肤,流下一丝鲜血:“说实话!”

顾风尘毫无惧色,大声道:“不是就不是,我顾风尘还会骗你不成!”

黑衣女子冷冷地道:“你学的是少林派功夫,为何穿有这件衣服?”

顾风尘道:“你怎知道我学的是少林功夫?”黑衣女子冷笑:“方才我夺枪时,你虽反应不及,但仍旧摆出了少林拈花掌的势子,当我看不出来!”

顾风尘点头道:“眼力不错,你是什么人?为何坏我大事?”黑衣女子冷笑:“坏你大事?你有什么大事……”顾风尘大声道:“当然有,你将太岳派杀得鸡犬不留,我却向谁打听消息,难道向你打听?”

黑衣女子冷冷一笑:“好啊,你倒说说看……”顾风尘一展画轴,道:“你认识这个人吗?他是太岳派的。”黑衣女子扫过一眼,道:“当然认识。”顾风尘收起画轴,急问道:“他在哪里?”

黑衣女子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不如我们来走马换将,你告诉我一件事,我便告诉你这人的下落。”

顾风尘问道:“我有什么事可以告诉你的?”黑衣女子道:“你只要告诉我,秦唐关在什么地方?”顾风尘道:“什么秦唐汉武,在下一概不知。”

黑衣女子冷笑:“你不说,我也不告诉你。”顾风尘怒道:“你……”

正在此时,山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随后一个人影已如同展翅的大鹏一般掠进来。

顾风尘一眼看出,来人正是少林广渡。

自从那日雪无痕大闹见贤庄后,广渡追赶不及,便也没再多耽,兼程赶回少林,等到了吕梁山时,猛然想到太岳派与红莲教结仇极深,红莲教既敢来闹见贤庄,也一定敢挑战太岳派,掌门人无涯子与广渡有着一段不深不浅的交情,于是广渡便连夜上山来通知无涯子,谁知方到山门,风空便发现了门前的死人。

广渡心如火焚,飞掠而来,猛然看到顾风尘,不由得惊异交集,但一眼扫见那黑衣女子,却是微微一怔。

他的目光落到黑衣女子手中的银枪之上。方才他已看出,所有人都死于枪下,现在看来就是这柄银枪。对于此枪,广渡并不陌生,他长吸口气,缓缓道:“恋人枪!施主可是红莲教中人?”

黑衣女子打量广渡几眼,冷笑一声:“少林派也来了,是要打抱不平吗?”广渡不理会她的讥讽,继续问道:“泠御风是你什么人?”黑衣女子冷笑道:“懒得理你……”说着也没见她如何动作,一个身子如同风摆芙蓉般向后飘去,煞是好看。

若在平时,广渡绝不会去追赶一个女孩子,但今天事出非常,定要问个明白不可,他展动身形跟上去,喝道:“太岳派都是死于枪下,是不是你……”黑衣女子截道:“不错,你便如何?”广渡双手合十,高诵佛号:“阿弥陀佛……”

顾风尘知道广渡的脾气,每到怒气填膺无可宣泄之时,他都会这样做,预示着他下面的出手将不会有丝毫留情。

果然广渡大袖扬起,如一尊从天而降的佛佗,一拳凌空击出。

只听空中风声虎虎,激**有声,正是少林派绝学“韦佗杵”。这套拳法以气为先,不必击中,功力高者可于数尺外伤人于无形。黑衣女子已退至庭中一株树下,听拳风骤至,身子突然如天外龙挂般旋起,飞上树尖。

砰的一声,一人合抱的树干上出现了一个拳头大的洞,木屑纷飞。

黑衣女子刚刚在树梢头落定,广渡已如怒龙般飞到,眨眼前便一连十数掌打出,却是一套千手如来掌。这套掌法主旨在于出掌极快,让人无从招架。一般掌法由于出掌太快,易流于轻飘,但少林派的千手如来掌是由少林派高深内功做底子,虽快却不失迅猛之威,只要被打中一掌,便得重伤呕血,再无余力躲避接下来的一轮攻击。

黑衣女子用的是枪,长于远攻而疏于近战,本来绝接不下这一轮猛攻,但她却不退不闪,冷笑一声,突然出枪。

这一枪极为奇特,她双手执住枪身中段,如挥短棒般啪啪地扫开广渡数掌,然后中宫直进,径刺广渡咽喉。

广渡身经百战,应变极快,双掌回收,啪的一声夹住枪尖,便要夺下黑衣女子的银枪。

但黑衣女子不但枪法精奇,控枪之法更是炉火纯青,方才在顾风尘手中夺枪时便露了一手,如今展现出更奇异的手法。只见她既不突刺,也不回夺,双掌一搓,那枪身居然凭空打起旋来,而枪尖下的九瓣莲花如同飞星般洒出,直射广渡。看情形如果广渡不撤手,必被铁莲花击中。可广渡只要一撤手,对方大可一枪直刺进他胸膛。

进退两难!

广渡到底是少林派中顶尖高手,眼见飞花袭来,身子先行一仰,双掌一撤的同时,飞起一脚将银枪直踢起来,自己则大袖一展,轻飘飘地跃下树来。

黑衣女子迫退广渡,随手抄住枪身,呜然一转,九瓣铁莲花齐刷刷地回到枪尖下,如被磁石吸牢一般,诡异非常。

广渡刚刚落地,黑衣女子已凌空射来,看来她被激起了火气,定要与广渡一较高低了。广渡如何会怕了她!双掌展开,迎上她的银枪。

一刹那的功夫,二人已斗到险处。黑衣女子到底临敌经验不足,被广渡卖个破绽,左手将枪逼在外门,右手运起“韦佗杵”,便要一拳砸落。

黑衣女子黑纱罩面,看不到神情,可顾风尘却是脸色大变,他要从此人口中探得画中人的下落,好去营救莲儿,广渡如果真地将她打死,自己无法找到此人,莲儿势必凶多吉少,自己便是死也不得瞑目了。

当前情形,绝不可让黑衣女子死在广渡手里。

顾风尘心中一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扑到广渡身前,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叫道:“不能杀她……”广渡心中一颤,脑中升起一个念头:佛门戒杀。此念甫生,手臂不由垂了下来。

但那黑衣女子却是故意露的破绽,手中银枪突然风车般一转,头尾倒置,以枪杆上的尖篡直刺上来。

这一篡本来要刺广渡,但中间夹了风尘,黑衣女子不及变招,这一枪直刺进顾风尘肩窝,三寸长的枪篡几乎透背而出。

黑衣女子想不到他会以身做盾,微微一怔,广渡见顾风尘受伤,气得大喝一声,一记韦佗杵猛击过去。这一击如果落实,黑衣女子必定内腑尽裂,呕血而亡。

顾风尘肩膀受伤,神智却更加清晰,眼见黑衣女子势危,不顾肩上尚未拔出的银枪,一个虎跳,上前护住了那女子。

广渡大吃一惊,他万万想不到顾风尘居然会回护那女子,如果这一记韦佗杵落在顾风尘背上,顾风尘的命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挽回了。可是现在的情形,他已不及回招了。

眼看顾风尘便要被砸得骨断筋折,吐血而死时,青松观顶上突然飞下一条人影,身形如电,抢进战圈,一手扯住顾风尘,抬掌迎上这一记韦佗杵。

卟的一声闷响,二人拳掌对实,都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由于二人均出了全力,旗鼓相当之下,谁也没讨得了好去。广渡只觉气息沉浊,肋骨似要向两边迸开一般,脑袋嗡嗡直响,一道血丝由嘴角垂下。而那人也是拿桩不稳,扯着顾风尘直退出丈外,张口吐出一口鲜血,但身子却借着这一击之力,退飞数丈,消失在夜色中。

那黑衣女子见这人走了,当下也不恋战,挥手掷出一颗五色彩弹,落地后轰然一声,飘起一阵烟雾,待到消散之后,她早已鸿飞冥冥了。

广渡猛向地下跺了一脚,暗骂自己功力不足,如果是广性师弟在此,定可以擒住此罪魁祸首,为太岳派报仇。

风空上前道:“师父,风尘为何要助那女子?”广渡冷笑道:“想必风尘真的已投入了红莲教,风觉定是死于他手。那女子乃是红莲教中的重要人物,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本领,当真不可小看。我们快回少林,报与方丈。”

顾风尘只觉得疲累已极,又加上肩伤,早已晕了过去。这些天来他始终在苦苦挣命,为的就是打探到画中人的消息,好营救莲儿,一了心愿。

但变故纷起,画中人似是很多人识得,却说法不一,难道自己真的无法完成风觉临终时的嘱托?

等到再一次清醒过来后,眼前现出一张不算陌生的脸,正是那白袍老者。

这些天白袍老者一直在苦苦追寻顾风尘的下落,他冒着被武林正道围攻的危险,四处打探,终于发现了顾风尘的踪迹,一路跟上太岳山来。他早已伏在暗处,顾风尘与那黑衣女子的对话,之后广渡的出现,他都看在眼里,却并没有现身,直到顾风尘遇险,这才出手将顾风尘救走。

顾风尘打量四周,见是一个废弃的草堂,堂分二层,由破败的楼梯相联,看来原来像是个酒店。自己倒卧在草堆上,眼前横七竖八地倒着数张破桌子,灰尘足有半寸来厚,白袍老者就坐在桌子前看着自己。

看到顾风尘张眼,白袍老者长出口气,道:“我还以为你从此一睡不醒呢。”顾风尘道:“阁下何人?为何救我?”

白袍老者笑道:“老夫名叫秦唐关,你当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吧。我方才验过你的伤,发现你内力尽失,筋脉错乱,中毒已深,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

顾风尘淡淡一笑:“那你该恭喜我了。”秦唐关阴恻恻地一笑,说道:“不过在你临死之前,得告诉我一件事。”顾风尘道:“何事?”

秦唐关将画轴一展,俯低身子,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你是不是见到过一个小女孩儿?”

顾风尘道:“不错,是见到过,这画也是她的。”

秦唐关急问:“她在什么地方?”顾风尘道:“我为何要告诉你,你认识画中的人吗?”秦唐关一手执住顾风尘脉门,一股内力透入,直攻心脉,冷笑:“你再不说,就永远也别想说一个字……”顾风尘道:“你先告诉我画中人是谁,在什么地方,我便告诉你那女孩儿……”

话音未落,门外山道上突然传来人讲话的声音。秦唐关神色一凛,已听出来的是谁。这二人脚步极轻,已到门外三丈处。如果秦唐关不因莲儿之事关心甚切,十丈外便可听到,可他一心打问莲儿,忘记留心周围一切变化,等到再想离开,已是不及。

秦唐关眼睛一扫,抱起顾风尘跃上二层,缩到一个破酒柜后面,凝神静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