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凋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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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李家后人(一)

柳若丝倒确实是在杭州没错,南宫暮雨等人怎么也找不到她的原因,只因为如今她真的是在地底下,而且是在极深的地底下,掘地三尺也挖不到的地底下,风满楼的人找得再天翻地覆,又如何能找得到她?

那日她带了龙惊非打马疾驰,一路沿东南方向而去,奔得一个多时辰,微觉疲倦,看看天色渐亮,心想自己二人如今的模样若是给人瞧见了可不成,六派的人虽然不会即刻向东南方向搜寻,但若是给人发现了自己二人的踪迹,传扬出去,那可就危险得很了!当下奔到市集上,买了两套干净衣裳换过了,径去投宿。这一睡,直睡到日落时分才起来,匆匆用过晚饭,又给龙惊非熬了参汤喝了,将剩下的装在皮囊里待用。抱了他出门,见店家和一众吃客不住拿眼瞧着二人,也不以为意,她以往和龙惊非一起出现时,以二人容貌,盯着看的向来都不少,她早已习惯。

上马奔得片刻,忽然想得,以自己二人模样,看的人多,记得的人必也不少,只须有人想到要往这边来搜寻,立时便能打听到自己行踪,那可糟糕之极了!拨转了马头往荒野山间奔去,心想山间人少,该无大碍。奔得一段,忽见龙惊非微微蹙眉,昏迷中似是极为不安,慌忙去搭他脉搏,只觉忽快忽慢,混乱十分,吓了一跳,暗想山间行马过于颠簸,他如今这模样可禁受不起,只得又拨马往山下行去。

下山之后取出皮囊喂了好些参汤,又停了好一会儿,龙惊非才慢慢平复下来。愁眉不展,不敢再打马疾驰,小心翼翼行得片刻,忽见前头好大一间豪宅,雕金砌银,俗不可耐却着实金碧辉煌,她一眼瞧过,忽然心中一动,暗想既然要从大道上过,须得好好装扮一番才是,若坐马车,不让人瞧见龙惊非,那便更好。她本是强盗出身,此刻又是夜间,正好动手,当下纵马奔到门前下了马,将门一踹,抱着龙惊非便闯了进去,里面有几个护卫,却哪里是她对手?三两下便尽数撂倒在地。一路奔到内院,里面的人已被惊动,正乱成一团,她看得一圈,明晃晃的长剑一指,喝问一个土财主模样的人:“有马车么?”

那财主只道是来谋财害命的,正自屁滚尿流、呼天抢地,听说是要马车,一迭连声乱叫:“有有!有马车,有金子银子,有美人,大王要什么都有!”柳若丝又好气又好笑,喝道:“要马车就够了,快些备好!”想了想又道:“金子银子也放一些,干粮清水也要,再放一块墨。”那财主连声应是,叫人去准备。柳若丝也不理他,径自往后院最大的厢房里走去,那财主大惊失色,道:“大王,里面没什么东西。”

柳若丝哪里理睬,只管闯将进去,打开箱子,将里面金灿灿的衣裳卷了一大包,正要离去,忽见箱底下放着几个盒子,心知必是贵重宝贝,哈哈一笑,伸手一并取了,放入包裹。那财主在外面看见,脸上肥肉一阵乱抖,显是极为肉痛。

走出厢房,马车已经备好,宽敞奢华,便和这财主浑身上下一般地金光灿灿,铜臭难忍,柳若丝却反而欢喜,上下检视一遍,未见异常,跨步上去,将龙惊非在座位上放好,自己坐在前头,一扬马鞭,马车便急冲而出,没入夜色之中。

直奔出许久,这才寻了个僻静之处停下,翻看自己抢来的物事,打开那几个盒子,果然里面珠光耀眼,都是珍珠玛瑙等物,大喜,暗想这一路下去的盘缠可尽够了,伸手取出一套勾金描银、花花绿绿的衣服穿了,衣服太大,便另取一套衣服卷了塞在里面,又磨了墨水涂在手脸之上,再取出几个翡翠戒指戴上,果然便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乡下财主少爷模样。她瞧着自己浑身上下模样,不禁失笑,正要去给龙惊非也换过了衣裳,挑拣衣物时忽然发现里面竟夹了几件女子衣饰,不由心中一动。

再上路时车里的人已经变成了乡下小媳妇儿,一身恶俗不堪的绿底红花的丝绸裙衫,脸上红红白白满是胭脂水粉,如今便是和六派人等面对面,也决计不会有人认得他出。

一路行来果然无惊无险,虽然也遇见一些江湖人,也果然有人受了六派之托寻找二人下落,却是谁也想不到这个带着媳妇儿回娘家的乡下财主少爷便是柳若丝,车里那病得要死也土得要死的小媳妇儿便是龙惊非。一连遇见几拨人马都是如此,柳若丝放心大胆,当下不再在夜间赶路,如常投宿歇息,日间再稳稳前行。又每日里拿参汤流水般给龙惊非灌进去,灌了几日,居然有些起色,情况大有稳定,只是始终昏迷不醒,她每每欢喜得片刻,便又愁眉不展,长吁短叹,念及那时自己受伤,全仗他以真气为自己续命,暗想可惜自己不懂龙家武功,无法以真气助他,玄灭已逝,应寂又不见踪影,否则以龙家武功之妙,当可一试。

路上打听到有名医时,便一一上门求诊,无奈龙惊非此症,再有名的大夫也是一般地束手无策,只道毒入肺腑,无法拔除,只能用些温中回阳之药拖延时日,开了些方子出来,柳若丝心想若说温中回阳,还有比人参更好的药么?试着灌了几帖不见其效,便不再理睬,仍是每日给他猛灌参汤。

这一日二人在庐州投宿,柳若丝用过晚饭,照例熬了参汤去喂龙惊非,满满一碗灌罢,见他呼吸平稳,却只是沉沉昏睡,叹了口气,心想你这模样,我便是带你到了那地方又有何用?闷闷不乐,和衣在他身边躺下,过不多时,便也沉沉睡去。

半夜时分忽然一惊而醒,她怔得片刻,慢慢转头看去,对上一双略显黯淡,却仍然十分勾人的眼睛。她看得片刻,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攥紧了不知何时握住了自己的那只手。

第二日起,龙惊非虽然多数时间仍然昏沉,偶尔也能清醒片刻,有时还会说出一两味药名,柳若丝知道是他给自己开的药,以他医术,自比什么名医之流的要高明地多,便照方抓来煎煮,喂他喝下,有些或珍贵或稀奇古怪的药物一般药店无法抓到,遇上了豪富之家便毫不客气劫掠一番,来无影,去无踪,不取金银财宝,只将所需药物一包一包地搬走,留着慢慢煎煮。

她素来不惯随身多带金银之物,往常劫得财物之后便扔给梅落尘去处理,如今身边忽然凭空多了这许多金银珠宝,一路行去,遇上贫苦人家,便抓盒子里珠宝大把施赠,没过几日便将车上金银珠宝尽数施舍殆尽,后来便在“抓药”时也顺手摸上几把金银之物备用,过得几日,沿途富豪人家尽皆人心惶惶,不知这劫贼何日会光临自家,一路之上出动无数公门捕快,却哪有人能抓到她的踪影?

如是一路行来,龙惊非虽然仍然虚弱不堪,神智却渐渐清醒,有时还能靠着她坐一会儿。

一日喝过了药,闭目歇息一会,忽然皱眉说道:“你这样子,真丑!”柳若丝笑道:“丑什么?你如今这模样美得很么?只怕比我还丑些!”龙惊非问道:“干什么把我弄成这幅丑样子?”柳若丝道:“总比被人家认出来的好!我既成了乡下土少爷,你只好做个乡下土媳妇,这才搭配!”龙惊非道:“那也该我扮土少爷,你扮土媳妇儿。”柳若丝正色道:“如今是你赶车还是我赶车?”龙惊非道:“你啊。”柳若丝道:“你见过人家是媳妇儿赶车,少爷躺在里边养病的么?”龙惊非哑口无言,没力气瞪她,只好闭上眼睛不理她,过得片刻,忽然轻轻一笑,轻声道:“你爱扮少爷就扮少爷罢,反正我也吵不过你,只好认命啦。”

一路紧赶慢赶,这一日终于回到杭州,也不回风满楼,驾了马车径奔西郊李家废园,在废园附近一座古井边停下,柳若丝掀开车帘,说道:“你在这里等一下子,我瞧瞧就回来。”龙惊非问道:“这里是哪里?”柳若丝一顿,道:“你一直想来的地方。”龙惊非怔了怔,神色慢慢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