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缥缈卷
字体: 16 + -

第十八章 火中的少年

    tue nov 17 17:07:01 cst 2015

    夕阳下垂的时候天空中的彤云像是着了火般的绚丽,流云的颜色瑰丽得像把一切都染上了淡淡的红。往遥远的天际望去还是有一点隐约的白,不过很快就被这红色的浪涛淹没。

    黑夜好像是在瞬间就来临了,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太阳就已在群山后落下。

    喀布还是固执的站在外面,虽然被风吹得打颤还是没有进帐篷里。他的小妹妹已经来叫过他好几次了,喀布也只是把他穿成个团子的妹妹赶了回去,然后继续站着。

    他揉了一下被吹得有些干涩的眼睛,眼睛紧盯着远处的地方,像是在盼望,又像是在恐惧着什么。

    不止是他,帐篷中走出了越来越多的人,大多是身体瘦弱的妇人或是老人,他们跟喀布一样呆愣愣的站着,眼睛眺望着远方黑色的群山。她们在风中静默无言,眼中是喀布一样期盼而恐惧的神色。

    营帐中的大旗还在风中翻滚,上面的黑色雄狮像是在无声的咆哮,只是在一片静默中又多了几分萧索。

    一只软软的小手扯了扯喀布的衣服,他才刚满六岁的小妹妹往日里总是欢闹嬉笑的小脸也罩上了一层愁云。

    "哥哥,阿爹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喀布摸了摸她的头,张着嘴半天才说去一句:"……外面风大,进去吧,合珍。"

    喀布并不能回答出妹妹的问题,他们康隆部被追赶着到了这里,而前方的铁马河已经是他们的最后一道防线。所有的壮年男子都在守着那里,因为只要他们后退一步,敌人的弓箭铁矛就会朝向他们的家园!

    小合珍还是在喀布的身边站着,白嫩的脸蛋被风吹得通红,明媚的眼睛低垂着,蝶翼一样颤动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一道伤感的阴影。她抓着喀布的衣服扯得很用力,竟不像是个小小的孩子该有的力气。

    "哥哥,奶奶说这几天晚上有乌萨加在朝我们聚集,这是真的吗?"合珍的眼睛望向她的哥哥,

    乌萨加是草原上特有的说法,是指那些极为凶恶的妖魔厉鬼。达罗天神会将乌萨加们放逐在地层深处,但乌萨加也会在月亮被乌云遮避的时候逃出来,就像雾一样的飘荡在草原深处。

    喀布心头一紧,他也想到了自己那个疯疯癫癫的奶奶那些胡言乱语,不过他还是拍了一下合珍的头说:"奶奶疯了,别听她说。"

    合珍点了点头,看上去安心了一点――她一向是很听她哥哥的话。喀布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奶奶又是个疯癫的性子,合珍也就一直被这个比她大四岁的哥哥照顾着。要不是担心幼小的合珍,喀布也是想和他阿爹他们一起去守着铁马河的。

    "快进去吧,合珍。奶奶要是长时间见不到人又该吵起来了。"这也是喀布奶奶的一种疯病,她在十几年前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被人从河里找到的时候就疯得厉害,而且要没有人陪着就大声的哭嚎吼叫。

    合珍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咬着嘴唇看了她哥哥一眼就往帐篷里去了。

    喀布一直看到合珍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帘布后面才移开了目光,这几天他老是心神不宁,像是有着某种不幸的预感。只有望着远处那一条长如银带的河流才能获得某种安宁,只要一想到部落中的人还在守卫着这里,以一种拼却最后一口气的坚定信念,他的心里也会增生一种信心和勇气。

    这一切都会很快过去吧……喀布这样想着。部落间的争斗在草原上很常见,为了牛羊,为了土地,为了女人奴隶,或者纯粹是为了满足骨子里好斗的煞气……但都不会持续很长时间,一方面是这些小部落间人本来就少,谁也不敢损失太多人口然后被另一个部落吞噬。还有就是冬天就要来了,连草籽也会在土里不再生长,谁还有精力去维持一场本来就没有多大意义的战事?

    喀布想着如果丹颜部的人要他们的地盘,他们走就是了――反正他们也是游牧的民族,只要有草地,到哪不是一样?反正这么大的草原,总会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而且他们也不太可能看上康隆部的女人,丹颜部中女子妩媚男子英俊,个个都是一等一的样貌。这透着几分诡异的现象所造成的结果就是丹颜部从不欢迎外来人,更不会让别个部落的人去作为他们的奴隶。

    只是如果丹颜部人要牛羊的话可能不太好,这也让喀布有点犯愁。如果他们把牛羊带走了,那他们靠什么生活?不过喀布又马上安慰自己,只要给他们留下一群小羊就好了,小羊会长大产崽,只是留心照看也会变成很大的羊群的。

    喀布这么想着也觉得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对一切事都有着一种盲目的乐观,这种乐观给他的性格也带来一种乐于躲避的懦弱。

    但他的阿爹也没有去纠正喀布这一点,他只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普通的牧羊人,既然要做个牧羊人,那只要能管好自己的羊群就行了。而且在所有人都处于绝望的时候,也总得有人能笑出来才行。

    喀布摸着他干裂开的脸颊,慢慢的露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只是嘴角的弧度还没有来得及扩大的时候,就被一阵喧闹打断。

    远处像是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点跌跌撞撞的向他们走来,喀布看到那个人身上熟悉的蓝色袍子,他兴奋的跑上前去喊着"阿爹。"

    那个黑点在走了一段路后就倒了下来,喀布奔跑的步伐也渐渐停了下来,他像看到了什么无比可怕的事情一样浑身僵硬,回头声嘶力竭的喊着:"快跑啊!"

    那个倒下的黑点后面出现无尽的狼群,森绿的眼睛盯着前方的人群,腥红色的舌头在成排的獠牙中粗喘着。

    这么多的狼!像是要踏破了整片草原一样。喀布呆呆的看着那个在狼群的践踏下消失的黑点,咬紧了牙关死死控制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他没有回头的冲向自家的帐篷,周围都是人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嚎啕,小孩锐利的哭泣,老人绝望的低喃,还有远处狼群的长嚎混在一起。

    喀布走进帐篷的时候看到缩成一团的合珍,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哥哥。小小的手还牵着一个老人,那个老人只是目光呆滞的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对周围的一切都无知无觉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哥哥。"合珍颤抖着声音问他,却又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脸上浮现一层灰色的绝望。

    喀布伸出手像往常一样摸着自己妹妹的头发,沉默着没有说话,清秀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苍白。只是外面突然一声无比刺耳的尖叫让喀布的手颤抖了一下,他咬得嘴唇都渗出了血,才收回手直视着合珍说:

    "阿爹死了,合珍。我会保护你和奶奶,你们就待在这里不要出去。"

    合珍听到她哥哥的话一下就哭了,拉着喀布要出去的腿哭得喘不过气。喀布拉开她的手,拿起一把猎刀就走了出去。

    "不要出来,合珍。"喀布最后平静的说了一句,他拿着猎刀的手无比沉稳,

    喀布从帐篷中出来就看到近在咫尺的狼群,那么近,他几乎都能闻到它们嘴中的腥气。

    他拿起猎刀摆了个古怪的姿势,眼中只有那些森然的狼眼,他无可抑制的从胸腔中发出一声悲鸣,猎刀劈下时溅开瀑布一样的狼血。

    喀布挥着刀感觉自己在这一刻所见的都是一片血红,按照自己在一本古籍上所看来的刀法挥着刀。那本残破的古书是他在奶奶那一群奇奇怪怪的东西里看到的,只是他从未想过要用这些刀势斩杀什么东西。

    但在这一刻这个平日里温和懦弱的男孩被激发了骨子里的凶气,他一步也不能退,后面的帐篷里是他唯一的亲人了,那就是他的整个世界啊!

    喀布发出痛苦的吼声,大股大股的狼血溅到他的头上让他的视线也是血红一片,但他还是可以听到周围人的哀嚎,还是有很多的人正在他周围死去!那些相识的人正接连在狼牙下被撕咬粉碎!

    天神呐!他们康隆部究竟是犯了什么罪!要这样残忍的来惩罚他们!

    喀布感觉自己的意识也在逐渐麻木,只有手上还在重复着单调的动作。直到他的刀被另一股力道打开――

    喀布有些浑噩的抹了一把眼中的血水才看清眼前的情形,那些狼群都畏缩的退在一边,一个骑在马上的人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一看到那张脸时喀布的脑子也有了一丝清醒,他从未看过这样美丽的脸庞,俊美而又透着邪气,像划过人眼瞳的流火一样美得灼伤人的眼球。

    阿煌格?帕苏尔抬眼看了一下呆呆站在自己马下的少年,阴阳怪气的笑着说:"竟然能杀死那么多狼,刀法不错嘛,哪学的?"

    喀布呆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拿起地上的猎刀又向坐在马上的少年冲去,他现在只知道这是丹颜部中的人,是会伤害他们的人!

    阿煌格冷哼一声就又轻松的打掉了喀布的猎刀,他手中拿着的是一把足有大半个人长的鬼头刀,狰狞的鬼头凶煞无比。阿煌格把刀背往喀布身上一拍就把他打倒在地而且很长时间都没有再爬起来。

    "哥哥!"合珍尖叫着就从帐篷中跑了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那个疯疯癫癫的老人,一看到阿煌格就一反常态的大骂了起来,嘴里重复的说着什么"乌萨加,阿其"和其它一些模糊不清的东西。

    阿煌格有些不耐烦那个老人的疯言疯语,在喀布和合珍的嘶吼声中一刀就把老人砍翻在地。

    喀布冲过去拉起老人还在抽搐的手,合珍扑到老人身上大哭,但又被阿煌格当玩具一样提了起来。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妹妹!"喀布说着又去拿自己掉在地上的猎刀。

    阿煌格揪着合珍的衣领晃来晃去,合珍的脚在半空中垂着,一张脸都哭成了紫红色。阿煌格觉得好玩似的晃得更厉害了。

    他眉目一转唇角勾出几分阴森的弧度道:"好,只要你能跑过我的狼,我就放了你们怎么样?"

    喀布摸住刀柄的手缩了回来,看着那张美如恶魔的脸,半天才说出话来:"真的吗?"他的脸庞呆滞而没有表情,或者是所有的表情都无力去表现他心中的情感。他回答阿煌格的声音就像是从一个冰冷的傀儡中飘出来的。

    "你要能让我开心,我当然也会付给你报酬。"

    喀布看着那双黑曜石一样纯黑的眼睛点头,他发誓从没有这么深的恨过一个人,在毁了他的家园之后还将他作为畜牲来玩弄。但他更恨这个如此弱小的自己,因为无力而无法反抗,只能硬吞下这些屈辱!

    阿煌格从狼群中挑出一匹身强体壮,而且没有受伤的狼,让它跟喀布站在一起就发出了开始的号令。

    喀布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因这用尽全力的奔跑而疼痛了起来,但他不能停,而且还要跑得更快才行!

    那匹狼还是跑到喀布前面,而且距离也是让喀布绝望的越来越远。

    慢一点啊!求求你慢一点啊!喀布在心里无力的祈祷,他的双腿都快麻木了,但还只能绝望的注视着面前的狼。

    后方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声响和一声短促的哀叫,喀布的脚步却因为这阵声响而停了下来,他过了好一会才转头,眼中都是通红的血丝。

    "你可以不用杀她的,毕竟才是一个小女孩。"一个白衣的年轻人策马从后面走了过来,看了看落在草地上死去的女孩,眼中倒没什么不忍的神色。

    "谁叫她哥哥让我感到无聊了,没意思。"阿煌格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个还站在原地的人,猜测着他会有什么反应。但喀布只是站了一会后就转头跑了,这让阿煌格有些没趣的哼了一声。

    "他眼中有很强的恨,你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帕苏尔。"面目温润的男子平静说道,只是在看向满地的血腥时还能保持一种淡然,也不知是何等的心硬心冷。

    "无所谓,你不是说要历经磨练才能无坚不催吗?我给自己多找几块磨刀石有什么不好?。"阿煌格冷着脸一幅没当回事的样子,白衣男子笑笑也没有答话。

    还有更多的人朝这里跑了过来,白衣男子看了一眼对身旁的阿煌格说道:"我们也走吧。"

    阿煌格点点头就跟着走了过去,此时的夕阳已完全落下,一片黑暗之中只有些火把跳跃的光线。阿煌格走的时候看到仍在迎风招展的狮子大旗就顺手砍断了。

    飞扬的旗帜落了下来,正好遮住一个康隆部人死去大睁的双眼。

    熊熊的火光燃起 ,像是要染红天际的颜色,在火焰中一切又重归寂静。只有一个少年越跑越远,远离了这已成一片灰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