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温柔是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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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毁尸灭迹现原形

槛外长江空自流

张雨齐从刘学恭办公室出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刘学恭要安排送他,他坚决拒绝了。他也没有坐车,就用两条腿走着回家了。

傍晚刚下过雨,夜晚的风有些凉,吹在身上有种刺骨的感觉,但张雨齐全然不顾,他流着泪,木然地走在风里,走在迷蒙苍凉的夜色里。

他的心犹如油煎火燎般的疼痛。刚才刘学恭的谈话,几次让他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强忍着走出公司的大门,走在大街上,就像一匹流落在苍茫大地上的孤狼,再一次悲从心来,他不由得放声痛哭。

张雨齐到家时已经是下半夜了,他走进家门口时,看到张咏琳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他知道姑妈还没睡,就换了拖鞋,站在楼梯上,呜咽着说:“姑妈,我回来了。”

张咏琳也只是说了句:“睡吧。”就将楼上的灯熄灭了。

张雨齐是与刘学恭谈过话后第四天失手杀死姑妈的。

头一天的下午,张咏琳觉得身体不舒服,就跟办公室打了招呼,先回家休息了。她近期连续出差,身体有些吃不消,特别是她一直有哮喘的毛病,季节一变化,再加上劳累,就容易犯病。

第二天姑妈依然没出门,张雨齐吃完早饭去上班时,姑妈还没起床,问清楚姑妈还要在家休息,张雨齐觉得这是个机会,他跟倪可欣商量,想晚上对姑妈突施袭击,搞清楚车祸的事。

倪可欣有点迟疑,说:“虽然我也特别想知道车祸的真相,可趁董事长生病去盘问这些事,是不是有点不道德呀?”

张雨齐没觉得这有什么不道德,张咏琳已经在家休息了快两天了,这对她来讲是很少见的,这样的机会错过可再难找了。他给刘一玻打了电话,刘一玻倒是很支持,说:“这倒是个好时机,一定要留好证据。我晚上手机开着,到时候听你好消息吧。”

刘一玻提醒张雨齐一定要记下张咏琳说的每一句话,这都是未来的证据。张雨齐说,家里每个房间都有监控,他到时候打开就行。

张雨齐让倪可欣晚上也别关机,如果有什么事,到时候好联系她。

倪可欣说她的手机从来不敢关,就怕董事长有事找她。她见张雨齐执意要做,也只好叮嘱他别冲动,有话要好好说。

但张雨齐还是冲动了。

张咏琳坚决否认她策划了车祸,甚至不承认车祸跟自己有关系。两人发生激烈的争吵,张咏琳打了张雨齐几个耳光,盛怒之下的张雨齐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姑妈。

张雨齐给倪可欣打电话的时候都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电话一响,果然把倪可欣吓了一跳。张雨齐在电话里没说什么,只是让她穿衣服下楼,他马上就到她住的小区楼下了。

倪可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胡乱地穿了件衣服,头也没梳,脸也没洗,就匆匆忙忙奔下楼来。她下来时,张雨齐已经开着车到她楼下了。

张雨齐拉开车门,让倪可欣坐上车。

一听说张雨齐将姑妈杀死了,倪可欣当时就魂飞魄散了,她浑身颤抖,话都说不成句了。

“你……你找我干吗呀?咱……咱们赶快送医院呀。”倪可欣已经头脑混乱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吓得脸色发白,四肢发抖。

“还送什么医院呀,早死了,人在车后备厢里。”张雨齐显得很冷静,他已经度过了惶恐期。

“那赶快报警呀!人命关天,你会被枪毙的。”倪可欣不敢回头看,她抱着脑袋,缩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报警我就真会被枪毙了。”张雨齐冷冷地说,“你得帮我!”

“怎……怎么帮呀?你不会让我……我也杀人吧。”倪可欣惊恐地问。

“我刚才与刘一玻说了,一会儿把这个车沉到郊外的一个湖里去,我们现在往那边去,刘一玻一会儿就到。咱们三个要商量一下口径。”张雨齐虽然也很惊慌,但比倪可欣强一些,他一边开车一边强撑着自己。

“这样不行呀。董事长找不到了,这是要出大事的,你还是报警吧,去自首,说你是误伤的。”倪可欣缓过了点劲,她劝张雨齐。

“别讨论了。我想过了,就说董事长休养去了。我是直系亲属,我不追究,谁追究呀?”张雨齐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其实,在内心里,他比倪可欣还恐惧。

“那将来呢?将来怎么办?”倪可欣说,她似乎要哭出来了。

“将来再说吧。”张雨齐叹了口气,他看了倪可欣一眼,没再说话。两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当中。

盘山公路上漆黑、寂静、空洞。一辆轿车在公路上静静地行驶,偶尔有大卡车往城里的方向开,错车时大卡车的车灯照在张雨齐和倪可欣的脸上,显得两人惊惧不定的脸色越发阴晴难测。张雨齐的车最开始在大路上开,后来转到小路,土路,坑坑洼洼走了一段后,终于在一个湖边停下。

张雨齐看着车窗外的湖水默不作声,倪可欣首先打破了沉默,颤声问道:“就是这里?”

张雨齐点点头,说道:“小时候,姑妈开车带着我和刘一玻他们来这边玩,结果迷路了。姑妈一点都不着急,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开着开着自然就找到路了。后来就看到了这个湖,我们都挺喜欢这里,安静隐蔽,有点世外桃源的感觉。姑妈喜欢这里,就把她安葬在这里吧。”

倪可欣看着黑沉沉的湖面,感觉喉咙有些发干。她声音嘶哑地问道:“你要把车推进湖里?”

“对,这里很荒凉,应该是个合适的地方。”张雨齐一边说一边走下车。

倪可欣也赶忙和他一起下车,下车时忍不住看向装着张咏琳尸体的后备厢。

张雨齐指了指后备厢,问道:“你……你要不要看看?”

倪可欣连忙摇头。她下了车,立即抓了张雨齐的衣襟,不敢离开张雨齐半步。

张雨齐搬了几块石头,放进车里,又找个块大石头,拦在车轮前,等一切收拾停当,他给车挂上挡,快速跳下车,搬开拦在车轮前的石头,汽车一头扎进湖里,前行了一段,熄火了,慢慢沉到了湖底。

倪可欣跟在张雨齐身后,默默地看着张雨齐做这一切,一句话没说,也没有伸手帮忙。

郊外的温度本就比市内要低得多,湖边又格外阴冷,被风一吹,倪可欣慢慢从最初的震惊无措恢复了平静。她突然发现,本来这件事和她没什么关系,现在却深陷其中。她冷冷地看着忙活完刚要点烟的张雨齐,生气地问道:“这件事……为什么要跟我说?为什么要拖我进来?”

张雨齐没法说他跟刘一玻打电话说出事了时,刘一玻立即说让他拉着倪可欣把车沉到这个湖里,他当时慌了神,也没过脑子,就去接了倪可欣,现在想来,确实没有把倪可欣也扯进来的必要。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说:“对不起,我想得到你的帮助。”

“我能帮你什么?包庇?”倪可欣冷冷地说。

“我知道你不会出卖我,但这事确实事出突然,我也没想到。把你拖进来,实在是没办法,我也是糊涂了,唉!”张雨齐叹口气说。

“到底怎么回儿事呀?你怎么能干这样的事呢?为朋友两肋插刀我也认了,可你怎么这样糊涂呢,人命关天呀,下一步怎么办?你解释得清吗?”倪可欣看着失魂落魄的张雨齐,既可怜又可恨。

“我也没想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好在姑妈一直有病,大家都知道,先说她出去养病,过段时间再说她病故了吧。”张雨齐无奈地说。

“哎,纸能包得住火吗?”倪可欣也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声。

“你不说,我不说,刘一玻不说,有谁知道呢?这个刘一玻,怎么还没到。”张雨齐耸耸肩,他对倪可欣的担心不以为然。

刘一玻到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冻得够呛了。

刘一玻打着手电筒,一边往这边小跑一边喘着气说:“好久不来这边,竟然迷路了,找了好半天才找到。”

看着刘一玻小跑着过来,张雨齐忍不住刘一玻身后看了一眼,问:“你的车呢?”

刘一玻跑到两个人身边才收住脚步,说:“这边不好进车,我留在马路上了。”

他环看了一下四周,又看了一眼湖面,压低声音问:“处理完了?”

“完了。”张雨齐没多说话。

“走吧,这个地方我一分钟也不想待了。”倪可欣对刘一玻迟到也不满意,她站起身要走。

“从哪儿下去的?没留痕迹吧?我再看一眼。”刘一玻说。

张雨齐用手指了指,刘一玻顺着张雨齐手指的方向用手电筒一照,果然看见有车印,他慌忙拿着手电筒往湖边走,招呼张雨齐一起,把湖边两道清晰的车胎痕迹用草和土涂抹掉,收拾了半天,才站起身来说:“还是谨慎些好。虽然这个地方没人来,车也沉到湖底了,但咱们不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这样好了,要是再下场雨,就更万无一失了。”

倪可欣站在原地,抱着肩膀,看两个人忙活,一句话没说,也没有上前帮忙。

两人忙活完,在湖里洗了手,又把脚印处理了一下子,才返身往回走。黑暗里,路不平坦,倪可欣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张雨齐赶紧去扶,倪可欣却一把甩开了张雨齐递过去的手。

三人走了十多分钟,才看到刘一玻的车。上车后,张雨齐先道歉,说:“今天对不住你和可欣了,把你俩拖进来,跟着我承担风险。”

倪可欣没说话,一上车,她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张雨齐递给她纸,她也没接,直接用袖子擦眼泪。张雨齐不知道她是为姑妈哭泣还是为被无端地卷进这样一起担惊受怕的事情哭泣。

刘一玻倒是满不在乎,他一边开车一边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到现在为止还觉得是个梦,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

张雨齐沮丧地说:“我也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意外。”

刘一玻皱皱眉,问道:“意外?什么意思?”

听张雨齐说是个意外,倪可欣也停住了抽泣,支起了耳朵。

张雨齐说:“本来这两天姑妈在家休息,她哮喘又犯了,喘气有些困难。晚上,我陪她聊天,我俩聊得本来挺好的,一起回忆了小时候的事,也谈到了公司的未来,甚至还谈了专利的事,她也挺高兴。可我问到她车祸时,她就有点急了,一开始说这事跟她没关系,可等我拿出她给陈慧兰和王大力的汇款凭证时,她就发疯了,说就是跟她有些关系,能怎么着,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我当然也很生气,她动手打我的时候,我就按住她的手,她一挣扎,就卡在她脖子上了。我没想掐死她,天地良心,只是卡了一下她的脖子,她就瘫到地上了,再也没醒过来。”

说着,张雨齐还掉了泪,他有些哽咽地说:“我真的没想杀她,几次动手,都是最后下不了手,没想到这次真的没想动手,却不小心杀死了她。”

“你明明知道哮喘病人喘息困难,你还去卡她的脖子,这不就是直接要她的命吗?竟然还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倪可欣听张雨齐这样说,愈加生气。

“已然这样了,骂他也没有用,咱们还得想个万全之策,替他遮掩过去呀。”刘一玻看倪可欣一直气鼓鼓地,就劝慰道。

“董事长去世,我很难过。虽然她总骂我,因为王叔叔的事,我也怨恨过他,但我心里特别难受,现在心里很乱。张雨齐,对不起,我帮不上你什么忙。我只能保证守口如瓶,这事你们就当我不知道。行吗?”倪可欣斩钉截铁地说。

张雨齐没有说话,他抓着自己的头发,一副痛苦的神情,这让倪可欣很心疼。但做人是要有原则的,倪可欣不忍看张雨齐痛苦的模样,她眼里含着泪,硬起心肠,把头转过去,看着车窗。

刘一玻看张雨齐没说话,就直接说道:“你做人仗义,我们都清楚,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你肯定不会对别人说这事,但你是董事长助理,现在,只有你能救张雨齐。”

“我?我怎么救他?”倪可欣纳闷地问道。

“你对公司说,董事长病重,需要到山里空气好点的地方休养一段时间,你去陪几天。公司的事让老刘先管着……”这也是张雨齐和刘一玻在电话里提前商量好的,刘一玻坚持把倪可欣拉进来,也就这个意思。

但刘一玻的话还没说完,倪可欣就表示了反对,她说:“这不行,将来怎么办?我不能一直陪下去吧,我怎么回来呀?公司的事,董事长不在,自然是老板负责,何必由我假传这道圣旨呢。”

“这样行吗?”张雨齐说,“公司那边我去说,你这几天先不去上班了,我就说你陪董事长休养去了,过个三五天,你再回来上班,就说她那边用不到你了。这样行不行?不用你说谎,你只是这几天在家待着,别出门就行。”张雨齐可怜巴巴地看着倪可欣,看得倪可欣心软下来,勉强说:“那就这样说吧。”

过了一会儿,倪可欣又说:“不行呀,公司肯定会有很多人给董事长打电话,她那么忙,别人找她怎么办?”倪可欣考虑的是对的,永惠集团的董事长突然联系不上了,那电话不打爆才怪呢。

看张雨齐又耷拉了脑袋,刘一玻说:“她不是哮喘吗?张雨齐你就跟公司人说,她说不了话,需要静养,让公司的人不要去打扰她。”

“要是找不到她,不都得找我吗?我怎么说呀?”倪可欣还是不放心。

“唉。”刘一玻叹口气说,“电话你可以不接呀,有急事让他们发短信,你在陪病人,谁不理解呀?又没人监控你,正好在家休息几天。”

倪可欣还想说点啥,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她没再说话。

一提到监控,张雨齐突然脸色苍白起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看了看两个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坏事了,我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两人都一惊,倪可欣说:“你又怎么了?你要把我们吓死呀?”

刘一玻看张雨齐欲言又止的样子,也着急地说:“怎么了?哪里不妥吗?”

张雨齐看了一下手表,咬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说:“快,回我家,监控还开着呢,得赶紧收起来删掉,可能把所有东西都录下来了。快,晚了曹姐就该来了。”

“我的天,你怎么不早说啊?你这不是给人留证据吗?”刘一玻说着,立即掉转车头,汽车飞一样地奔向张家。

但还是晚了一步。

张咏琳是被掐死的,也没有血迹,张雨齐出门前,已经把所有争斗的痕迹处理过了,家里看上去与平时无异,只是装监控视频的硬盘却不见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

“报案吧,我们去自首吧。要是被人发现了,罪过就更大了。”倪可欣先说话了。

“你再想想,张雨齐,你肯定开了监控了吗?”刘一玻问。

“我肯定开了,你让我收集证据,我专门去开的监控,书房、客厅、餐厅的我都开了。”张雨齐很肯定地说。

“那你当时检查没检查监控器的硬盘是不是在里面?”刘一玻像个老侦探一样,对着监控器的主机看了又看。

“这个……”张雨齐犹豫了,他确实当时没有检查。

“你再好好回想回想,现在保姆还没到,估计她的可能性不大,那会不会有人进来把监控的硬盘偷走了?”刘一玻皱着眉头,问。

“不会呀,谁会来偷这个硬盘呀?对别人也没用呀?”张雨齐纳闷地说。

“要是小偷,他干吗不偷其他东西呀?再说,小偷怎么进来的?大门不是锁着的吗?你当时是不是没放硬盘呀?”倪可欣也说。

“不会吧。”张雨齐有点蒙了,也含糊起来,“我确实没注意监控器里面有没有硬盘,我以为家里安了监控,怎么可能没有硬盘呢?至于大门,我也不记得是不是关了?当时确实是慌了神了。”

“但愿吧,应该没那么巧,半夜里来个人就单单把硬盘偷走了,他偷硬盘有什么用?”刘一玻安慰张雨齐说。

“唉。”张雨齐长叹一声,惭愧地说,“瞧我办的这些事,把你俩都牵扯进来,搞得筋疲力尽的。”

“筋疲力尽?”倪可欣冷冷地笑了一下,“要是筋疲力尽就能让我们安安全全地,天天筋疲力尽我都没怨言,我们只能自求多福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行了,我们三个人现在都脱不了干系,也别埋怨他了,我想他也不愿意出这事。行了,张雨齐,你先睡会儿,一会儿保姆就该来了,想想明天怎么跟公司说。我去送倪可欣。这几天咱们三个尽可能别联系。”刘一玻倒是很沉得住气。

看着两个人离开,张雨齐一头扎在**,他的神经已经接近崩溃了。

顺利交接后的另一只靴子

按照三个人制订的计划,张雨齐把家里事处理了一下,就上班去找刘学恭。

家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处理的,曹姐听说张咏琳去山里休养了,只嘟囔了一句:“你说本来就病怏怏的,出门也不多带几件衣服。”

张咏琳本来身体不好,她前天已经跟公司打过招呼,说休息几天。张雨齐跟刘学恭报告说昨天把姑妈送到山里静养,可能一时半会都回不来时,也顺便替倪可欣请了假,说她在那边陪几天再回来。刘学恭倒没有特别惊讶,连何德军和陈平也都认为张咏琳最近太操劳,哮喘又是她的老毛病,犯过好几回了,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只是公司正是要紧关头,这个时候董事长病倒,可真是让人着急。

张雨齐也不能跟何德军和陈平再隐瞒自己的身份了,他向两个叔叔道了歉,说姑妈想让他锻炼锻炼,就没有声张,不是故意在两位叔叔面前隐瞒了身份。

两个人都哈哈大笑,何德军还对老刘说:“我说什么来着?这小子一出现我就说这是不是永琛大哥那个儿子呀,估计了一下年龄,也差不多嘛。对不对老刘,我是不是说过这话?”

刘学恭笑了笑,说:“这应该是咏琳的鬼主意,磨炼磨炼他呗,行了,一会儿跟我们去开个会,跟公司的高管都认识一下,见个面。”

小道消息的传播比细菌都快,张雨齐从三十楼下来的时候,几乎全公司都知道了二十九楼那个忧郁帅气的实习生原来是老董事长的儿子,张家的唯一继承人。

难怪刘一璃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跟人家混呢,原来早知道他是谁呀,老板这是一举两得呀。每个公司都会有些喜欢搬弄是非的人。

胖刘看到张雨齐,有些不好意思,说:“真没想到,你竟……嘿嘿,”她笑了笑,扭捏地说,“以前有怠慢您的地方,多担待呀。”

张雨齐冲胖刘笑了笑,说:“这不外道了吗?你还是我师傅呢,永远是我爱戴的刘姐呀。”说得胖刘脸都红了。

二十九楼的其他人也过来与张雨齐打招呼,刚说了没几句,就接到通知,让张雨齐到三十楼开会。

集团的董事和高管坐了满满一会议室,看见张雨齐进来,刘学恭冲他招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边上。

张雨齐的事公司里已经在传了,会议室的人有认识他的,也有不认识的,但刘学恭让张雨齐坐在了张咏琳平时坐的位置,不少人心里就明白了,也有一头雾水的,不免交头接耳起来。

会议是由刘学恭主持的。公司的高层会多数情况下也都是刘学恭主持。

刘学恭先给大家通报了张咏琳董事长由于生病,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希望大家工作要一如既往,不要有任何松懈。说着,他拿出了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说:“这是临时召集的会,会前也与何总、陈总交换了意见。”他说着,冲何德军、陈平看了看,两个人也都点点头,显见三个人提前商量过了。

见两个人都没有异议,刘学恭接着说:“咏琳董事长生病,虽然前天她就请了假,说休息一下,也没想到这次还到山里去静养,看来一时上不了班。这也算是突发事件,大家也知道,她哮喘这个病呢,也有时日了。上次她犯病时,就写了个东西,当时老何、老陈都在场,现在,既然这个情况事发突然,看来就需要用到这个应急措施了。”刘学恭抬起脸,用眼睛环顾了一下所有支起耳朵的人,然后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念道:

董事会:

我如因病或其他突**况无法履行职责时,可由张永琛之子张雨齐代我行使职权并承继张永琛及我在永惠集团所拥有的所有权益。

特此

---张咏琳

落款时间却是几个月之前的。

永惠集团一直是纯私人企业,股权分属张永琛和张咏琳,连刘学恭都不持有股份,所以,股权结构比较简单。大家心里也很清楚,张咏琳指定张雨齐承继她和张永琛的股权,那就预示着,这个年纪轻轻的人,将成为这个几十亿资产家族企业的所有者。

刘学恭念完张咏琳的这个字条,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大家面面相觑半天,不知道谁带头鼓了一下掌,刘学恭觉得这个时候鼓掌其实并不是很妥当,但既然掌声已经响起来,他也只好跟着拍了几下。

掌声稀稀疏疏停下后,大家的眼睛都自然看向张雨齐。这个时候,张雨齐是需要站起来讲几句的,或慷慨激昂,或谦冲自牧,至少也要表示一下对大家多年奉献公司的感谢、对公司未来的信心。刘学恭也是一脸慈爱地看着张雨齐,眼光里有鼓励,也有期望。

众目睽睽中,张雨齐还是站了起来。

张雨齐站得其实蛮勉强的。

姑妈的这个字条实在大出他的意外,他内心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几次与姑妈沟通、谈判甚至央求,核心焦点不就是永惠的所有权吗?他不是也答应只要姑妈把永惠交给他,他保证不再提车祸事,而且照顾姑妈颐养天年。

可姑妈不光冷冷地拒绝了,而且根本不容张雨齐争辩,还动了手,把他的脑袋打了个大包,让刘一璃心疼不止。

可是,那个时候,她已经写好了这个字条。

他实在想不明白,姑妈为什么宁可与他翻脸,也不向他透露半分。

早知道有这样的一个字条,他又何必对姑妈苦苦相逼?

张雨齐是淡泊名利、超凡脱俗的,至少刘一璃是这样认为的。

张雨齐也常把“莫言名与利,名利是深仇”“草色人心相与闲,是非名利有无间”挂在嘴边,并以清高散淡自诩。

对这些刘一玻并不以为然,他认为追逐名利是人的本性,陶渊明号称不为五斗米折腰,要是十斗呢?一百斗呢?说不定他已经匍匐在地了。

没有人能抵抗得住利益的**,一些人能在名利前保持淡定,那是他有更大的期许,利益大到超出他的期许,没有不迷失的人。

刘一玻的话对张雨齐还是有很大触动的,他确实也想过,如果姑妈真的把永惠交给他,他会原谅姑妈,对车祸的事情既往不咎的。

三个人热烈讨论的时候,倪可欣总是用手托着下巴,抿着嘴笑着听,她对于这样的讨论从来都不置一词。

张咏琳写的字条就放在张雨齐眼前的桌子上,字写得灵动潇洒、雄劲有力,一如姑妈的为人。看着字条,张雨齐的内心瞬间就崩溃了,泪水夺眶而出,他甚至不能止住自己的悲声,在众目睽睽之下放声大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学恭看了看何德军,何德军摇了摇头,又看了看陈平,陈平依然一脸铁青,面无表情。看张雨齐竟然在这样的场合下不顾形象地涕泗横流,刘学恭的眼神就像看到了鲁迅笔下的阿q。

“散会吧。”刘学恭在张雨齐的呜咽和悲戚中把手里的杯子往桌子上蹾了几下,淡淡地说。

虽然暂时坐到了张咏琳的办公室里,张雨齐的内心却是无比茫然和空虚。

这样的结果是他想要的吗?

在永惠,坐在豪华的皮质靠背椅上,张雨齐感觉到的却是难以言说的孤独和寂寞。他不知道该找谁倾诉,甚至,他不知道能向谁倾诉。

倪可欣“送”姑妈去了山里,不能抛头露面,至少,在现阶段,她不能出现。

刘一璃已经正式差不多结束了在永惠的实习,从他接手永惠后,他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刘一璃。他认识的人,都或有心或无意地向他道贺。只有刘一璃,仿佛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在二十九楼晃**过。

再说了,他现在内心里的纠结和苦闷又怎么可能向刘一璃诉说呢。

能找的,只有刘一玻了。刘一玻在电话里冷静地劝他这几天最好不要见面,天大的事情也要等过上一段时间再说。

刘一玻的劝诫是理智的也是妥当的,这个张雨齐也懂得,可一个人坐在空****的房间里,张雨齐觉得四周都是眼睛,把他的内心,把他的每个汗毛孔都看穿了;每个角落里又似乎长着无数嘴巴,在大口地喘着粗气,把房间里的空气都喘得稀薄起来,他在无数张嘴巴的喘息里一点点窒息。

他只有逃离,只能逃离。

可往哪里逃呢?

家更让他惶恐和不安。保姆曹姐不停地问东问西,这让他心烦气躁,他不敢与她交流,似乎她的眼神就像外科医生的手术刀,随时都能把人肚皮划开。躲进自己的小屋里,他什么也看不进去,曹姐在厨房里的一声咳嗽都让他心惊肉跳。

他的神经已经绷得像要断了的弦,似乎不需要人撩拨,只需吹口气,就会一触即溃、瓦解冰消。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又跑到了那个熟悉的酒吧,鬼使神差吧。酒上来了,张雨齐虽然极力想把自己灌醉,却端起杯子,不敢喝。他怕酒后吐真言,他怕暴露自己的秘密。

无所畏惧地把自己灌醉,也是一种幸福。可惜,他现在没有权力享受这种幸福了。

张雨齐的内心里充满了悲哀。

但张雨齐还是把自己灌醉了。

他没有想到,悲痛埋在心底,也会发酵成酒,而且比口里的酒更能醉人。当一瓶酒只喝到一半时,他就已经难以自持,眼睛迷离,精神恍惚了。

与张雨齐一样神情恍惚的,还有倪可欣。

倪可欣一整天都处于失魂落魄颠三倒四之中,她始终认为自己只是在做噩梦。所以,她就一直躺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躺着,不吃也不喝,即使嗓子已经干得冒烟,即使已经是深夜,她连灯都没有开,就一直大瞪着眼睛,一动也不想动。

门被轻轻敲了几下,她没有说话,虽然,她还没有觉得天就塌了,但她不愿相信这冷酷的现实,张雨齐在用酒麻痹自己的时候,她正在无法诉说的惆怅里暗自悲戚。

有人用钥匙轻轻开了门。她知道是谁,就说了句“不要开灯。”

她不想面对他,不仅仅是因为现在的她神情委顿、蓬头垢面。

黑暗里,她知道来人摸着黑,走到她躺着的地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门,说:“没生病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倪可欣摇了摇头,她忘记了在黑暗里,他是看不到她摇头的。但她知道,他来,不是仅仅因为她生没生病,吃没吃饭。

所以,摇头,对于他看得到看不到,并不是很重要。问候,或许只是一道程序。

她猜对了。

“这么说,这是真的咯?”他坐下来,坐在她躺着的沙发边上。

她没说话,她一时不想说话,她确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去,她总是期盼着他的到来,盼得望眼欲穿,可今天,她却恼恨起他打搅了她的孤独和安宁。

她爱他,他是知道的。她愿意为他奉献一切,这他也是知道的。所以,在任何场合,只要他不说破挑明,她就听从他的,默默地爱着他。

她愿意为爱奉献一切,也包括良知吗?

可是,良知能奉献吗?

这一整天,她一直在纠结着。

“刘一玻跟我说了,我还不敢确信。他看上去可不像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哪。”来人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她。

她虽然闭着眼,也知道他在黑暗里,正盯着她看呢。

她感觉到了他用手轻轻撩起她的刘海,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动,任凭他的手在她脸上游走。

“你是亲眼看到了的,对吧?”在黑暗里,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触到了她眼角的泪水,也感觉到了她身体的战栗。

“不用害怕,一切有我呢。”他拍了拍她的脸蛋,跟往日一样信心满满地说。

“这两天你就按照他们说的,扮演好你的角色,不要出门,也不要和任何人联系,你看吧,永惠一定会乱的,乱才有机会。”他接着说。

“可是,人命关天哪。”她叹息一声,说。

“那是他们的事,我只负责保证你不会有事。”他说,“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但火烧起来也需要时间。时间差,对我们很重要,明白吗?我要让你的梦想尽早实现。”

“梦想?梦想。”她在心里悲怆地嘀咕,“我梦想着救助那些上不起学的孩子,难道就要依赖这样不光彩的手段?崇高和卑鄙的界限又是什么呢?”

他没有注意到她内心的挣扎,甚至,这些可能也不是他当下要关注的。他是要做大事的人,“大礼不辞小让”,她是会理解的。

黑暗里,他握着她的手,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过去他离开的时候,她都会拽着他的手,拽着他的衣服,虽不说话,内心里却是不舍,他也会扭过头,温柔地劝慰。

他在黑暗里站起身,摸索着出门,动作还是轻轻地,一如他对她的感情。

她没有再黏糊他,装作睡着了的样子。门轻轻关上的时候,大颗的泪珠却溢出了她的眼窝。

张雨齐从宿醉中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他听到了曹姐在厨房忙活的声音。

嘴里又苦又臭,他知道昨晚肯定又喝多了。他能回想起如何去酒吧,如何喝的酒,但怎样回的家,他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他又喝断片了,这对他来说也是常事。他晃了晃脑袋,似乎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下,但突然想到姑妈,他惊出一身冷汗。

这个时候,怎么能喝多呢。这要是酒后吐了真言,那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想到这里,他骨碌一下坐起来。“天哪,我怎么能这么糊涂呢。”他恨恨地对自己说。

张雨齐站起身,脚还没有放进拖鞋里,就看到房间里的异样。桌子上放了一杯水,清水,水杯下面,是一个信封,白色的信封。

“谁来过?”张雨齐脑子“嗡”的一下。

他完全不记得昨晚酒后的情况了。

水是一杯清水。

肯定不是自己倒的,张雨齐没有这个习惯。口渴了,他自然会把水喝下去,不会把水倒好放在桌子上。

应该不会是曹姐倒的,他如果在家里,曹姐肯定不会进他的房间。他回国这么久了,曹姐从来没有在他在场时进过房间。

他端起水,又放下了,他没有喝。

他很狐疑地拿起信封。这是一个白色的信封,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他打开信封,竟然是一张打印的字条跃然入目:

硬盘在我手里,在协议上签字,还你,不签字,交出去。

这样没头没脑的祈使句,对于张雨齐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觉得背后不仅有双恶狠狠的盯着他的眼睛,而且感觉刺骨的凉气一股接着一股袭来,他的手禁不住哆嗦起来。

协议内容简明扼要,但却是致命的。协议要他以一元人民币的价格将所持有的永惠集团的股权转让给受让人。

但受让人处却空白着。

张雨齐拿着这几张纸,简直呆若木鸡,连字条后面写着的“两天内将签好字的协议放在大门口的地垫下面”这行小字他都没注意到。

他虽然抱有侥幸,也觉得监控硬盘可能真的没有装进去或者有问题姑妈安排去修了。他知道这也可能只是麻醉自己,这只靴子最终可能会落地。他没有想到,靴子这么快就落地了,而且,结结实实把地面砸了个大坑。

让自己变为一无所有的“坑”。

这是谁干的呢?

张雨齐看到桌子上的清水时,脑子里只闪现了两个人,一是倪可欣,一是刘一璃。

但他马上把倪可欣排除了。以他对倪可欣的了解,她现在应该正在痛苦里挣扎。

张雨齐猜得不错,倪可欣确实是挣扎辗转了一夜。她一直躺在沙发上,眼睛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即使睡着了,做的都是噩梦,她梦到董事长满脸是水地从湖里露出头来,呼喊她救命。

沙发边上的茶几上,是她昨晚喝剩的半瓶酒。她想把自己灌醉,让自己暂时忘却这内心挣扎的痛苦,可酒到了肚子里,却平息不了她的焦虑、恐惧和不安。

她的良心在剧烈作痛,痛得她内心都要崩溃了。

只可能是刘一璃了!

张雨齐的记忆完全断片了。过去他喝多酒,被刘一璃拖回来,总会有些隐隐约约的印象。可昨晚,他连一丁点儿蛛丝马迹的印象都没有。

他刚才是只穿着**睡的。如果是倪可欣或者是别人,应该不会帮他把衣服脱光,只可能是刘一璃,上次,她不也是把他扒光扔到**的吗?

可是,这协议又是怎么回儿事呢?刘一璃,是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的呀。

难道,会是曹姐?想到这里,张雨齐的瞳孔都瞬间变大了,冷汗又一次袭满全身。

张雨齐没有办法再遵守和刘一玻暂时不见面的约定。他没有洗漱,就给刘一玻打了电话。电话里,他不敢多说话,只希望与他尽快见面。

“十万火急!”张雨齐在电话里最后说。他确实有些坐不住了。这层出不穷的意外事件和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这个二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儿现在真的是“毛”了头。

刘一玻来得很快。张雨齐都能感觉得到,他一定是一放下手机就飞奔而来的。

这个发小对他算得上两肋插刀了,之前他心里还隐隐怀疑过因为杀死姑妈的事,刘一玻在刻意疏远他,现在看来都是自己疑神疑鬼,张雨齐感动的同时也隐隐有些惭愧。

张雨齐洗漱完,早饭刚吃了一半就听到了门口汽车急刹车的声音,他估计是刘一玻到了,开了门,果然就是。

曹姐还在问刘一玻要不要吃点东西时,张雨齐已经拉了刘一玻进了他的房间,惹到曹姐在背后嘟囔:“这两个孩子,有什么火急火燎的事,大清早饭都不好好吃。”

刘一玻接过张雨齐递过来的字条和协议,他看得非常仔细,恨不得从字里行间找到写字条的人。

张雨齐忍不住问道:“怎么样?看出什么眉目了?”

刘一玻放下字条和协议,摇摇头,说:“只能说这个协议草拟的还挺专业,只要签字后就该生法律效力,其他的一时看不出来。”

结论其实是预料之中的。

“这是在哪儿发现的?”刘一玻端起桌子上的那杯清水,一饮而尽,然后问道。

“就在你喝的那杯清水下面压着来着。”张雨齐苦笑道,然后把昨晚他去喝酒,搞不清楚谁把他送回来的,早晨起来就发现了这个信封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说得刘一玻眉头都锁出了一个大疙瘩。

“这个时候你怎么能去喝酒呢?喝酒会误事的,你不懂啊?”他训斥张雨齐。

张雨齐也很惭愧,他低下头,说:“咱俩不能多见面,倪可欣也不能联系,我心理压力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地步了。你知道,晚上,我一个人在家里,脑子里总是在翻来覆去地呈现那个画面。我害怕、不安、难过,我能怎么办呀?”

“咬着牙也要挺过这几天,等一切风平浪静了呀。你想想,这是多大的罪过,你怎么能这样不谨慎?”他埋怨道。

“我知道了,肯定不会再去了。”张雨齐认错道,他知道,刘一玻对他的批评是对的,而且是为他好。

“你觉得这字条有可能是谁写的呢?脑子里有轮廓吗?”刘一玻缓和一下脸上的神情,问张雨齐道。

“没有。”张雨齐老老实实地说,“昨天我是先回的家,因为在家待不住,就跑到了常去的那家酒吧。我知道不能喝多,所以,酒只要了平时量的一半。喝酒期间,我没与任何人联系,也没有人来打扰。按照道理,昨天那点酒不至于让我喝醉,但昨晚我不仅喝多了,而且断片了。”

“你觉得酒会不会有问题?还是酒吧里的人有问题?”刘一玻像个侦探,细致地询问。

“我并不认为酒吧和酒有什么问题,人心情不好,就容易醉酒,这种状况以前也出现过。但肯定是有人把我送了回来,我只是失忆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张雨齐回答说。

“那你的意思是送你回来的人放了这个信封?”刘一玻判断道。

“还不能这么判断。也许就是送我回来的人放的,也许是之后有人放的,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信封肯定不会出现在我喝酒回家之前。”张雨齐肯定地说。

“噢?有意思,你的推理逻辑是什么?”刘一玻觉得张雨齐说得很在理,禁不住饶有兴趣地问。

“你想呀,”张雨齐说,“送我回来的人,肯定是怕我酒后口渴,倒了一杯水放在了桌上,如果信封不是这个人放的,为什么桌子那么大,非要把水杯放在信封上呢?信封放在水杯下,应该有两层意思,一是醒目,我端水杯就能看到信封,一是用水杯压住信封,怕被风吹到地上。”

“有道理。”刘一玻很认同张雨齐的看法,他说,“那送你回来的人嫌疑就很大了,对不对?”

“应该是,但也极有可能不是。”张雨齐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很多。他点上一根烟,不紧不慢地说,“送我回来的,只可能是三个人。酒吧里那个小刘,他知道我是谁,家在哪里,但他即使送我回家也不会给我倒杯水,对吧,他甚至不知道我家的水放在哪里。要么是倪可欣,但倪可欣即使给我倒了水,也不会帮我把衣服脱了,我早晨醒来时,只穿了短裤,更何况,倪可欣根本不太可能出门,她又如何会知道我在酒吧?可能性最大的只有刘一璃,只有她,不仅会为我倒水,而且一定会把我的衣服脱掉,放进洗衣机里,刚才我看了,昨晚我换下来的衣服确实是在洗衣机里。”

“小不点昨天晚上回家确实比较晚,可是她……”因为涉及自己的妹妹,刘一玻不免有些吞吞吐吐。

“我不认为她会干这事。”张雨齐依然很肯定地说,“我们几个人,真正能做到视金钱为粪土的可能只有她,这一点我心里很清楚。我也想过,是不是她恶作剧。但看这个字条的口气,又不像是恶作剧。昨晚极有可能是她把我弄回家的,但写这个字条的一定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刘一玻心头一凛,眉头紧锁道,“你的意思说,还有其他人?”

张雨齐竖起一根手指,挡住嘴巴,跟刘一玻做了个小声说话的暗示,压低了声音说:“你想,如果不是刘一璃,昨晚到现在,能进入我房间的,只能是谁?”

刘一玻恍然大悟,他瞪大了眼睛,说:“你的意思是……”他用手指冲厨房的方向指了指。

张雨齐点点头,压低了声音说:“我其实也很疑虑,她在这里已经做了几年了,家里的钥匙她都有,应该说肯定是值得信任的,而且,这样的协议,她能起草得出来吗?可如果不是她,又能是谁呢?谁能进得来我家,进得来我的房间呀?”

“是呀,外人怎么能进的来呀?还能把信封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你房间里,压在水杯底下?你这一说,还真是有道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刘一玻也压低声音说,“每个人都有可能禁不住利益的**,主要还是看利益有多大?这你要特别小心了,家里藏着个定时炸弹。这协议起草得虽然简单,但很专业,这说明她背后可能有高人指点,你更应该提防。”

“是呀,我也想过,如果是她。”张雨齐往外指指,接着说,“直接让把协议留到桌子上或者家里任何地方不都行了,能进得来自然也能取得走呀?偏偏要让我放在门外的地垫下面,这说明什么?”

“撇清自己。”刘一玻接着张雨齐的话说,“如果放到家里,你一定会想到可能是她,别人进不来呀,要是放到门外,那就不一样了,任何人都有可能取走。这是典型的转移视线呀。”

“那下一步怎么办?这个协议要是不理会,会不会她真的拿着了证据,那可就彻底完蛋了。”张雨齐不安地说道。他的神情里有些惊慌,现在,他也只能求助于刘一玻了。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刘一玻确实肝胆相照,而且在关键时候,他做事也从不含糊。

父母早逝,姑妈又没了,张雨齐还有谁可信赖、可依靠?刘一玻虽然感到责任重大,但看着张雨齐眼巴巴求助的眼神,他猛抽了几口烟,说:“不要着急,先观察着。你不要露出半点怀疑她的神情,也要看她是否有反常或者露马脚的地方。实在不行了,再签字。财产毕竟是身外物,去了还能再来。先保证自身安全不出事再说。”

张雨齐点点头,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不是离她最后要求的日子还有两天吗?今天我就先不管它,明天再说了。大不了就签字呗,签了字难道她真就能把永惠拿走?”

刘一玻笑了,说:“股权可不是几张钞票,谁捡走就是谁的,持有股权早晚也会被知道是谁干的。实在不行你就签,看谁来取走,那她和她背后的人不就暴露出来了吗?”

张雨齐一出门就看到了候在门口接他的车,进公司大门时还享受了保安“啪”的一个敬礼,如果这还让他有些新鲜感和做老总的虚荣感的话,那么接下来一天的工作则让他焦躁郁闷、痛苦不堪。汇报的、签字的、请示的,人来人往,就像走马灯。每个人都好像急不可耐,每件事都似乎刻不容缓。张雨齐连上厕所的工夫都腾不出来,他很纳闷,姑妈是怎样分配时间的?公司怎么会有这么多事务性的工作?

刘一玻一再叮嘱张雨齐晚上别再去酒吧喝酒了。其实刘一玻不叮嘱,张雨齐也没空去了。他从快埋到脖梗的一大堆文件里挣脱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门外二十九楼里的灯还亮着,雨齐揉揉眼睛,站起身,开了门,看见胖刘正坐在自己工位上打哈欠,看见张雨齐出来,忙站起来。

“刘姐,你怎么还不回家?这都几点了?你吃过饭没有?”张雨齐诧异地问道。

“吃了饼干了。这不,倪总助不在,怕您临时有事找人,他们就让我留下等着您了。”胖刘低着头说,她对张雨齐称了“您”,称得张雨齐极窘迫。她其实也不自在。

听见说话声,一直给姑妈开车、早晨专门去接张雨齐的王师傅也从旁边转了出来。

张雨齐大为歉疚,连忙说:“你们都在等我呀?哎呀,太抱歉了,早知道我把这些文件抱回家去看了,你看把你们都拖累到这么晚。”

张雨齐的话说得很诚恳,也很实在。

胖刘更实在,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句:“那……张总,您还是在公司看吧,我们等您没关系,公司任何文件都不能带回家的。这……这是规定。”

张雨齐愣了一下,说:“我不知道,还是遵守规定,遵守规定好。”

王师傅站在不远处,笑眯眯地看着两个人对话,一句话也没说。

张雨齐的身份司机王师傅早就知道,他曾经陪着他们去给雨齐的父母扫墓,也在车里听姑侄两人说话,但不该他问的事一句也不问,可见是个不爱多嘴的人。

看到王师傅,张雨齐立即说:“王师傅,您辛苦一下送刘姐回家吧,她家远,还有孩子,没想到把你们都耽搁到这么晚,我打个车回去就行,我也习惯了。”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这是您的专车,我可不能坐,我坐地铁就行。”胖刘连忙摆手。

王师傅看张雨齐不是在客套,就说:“一起吧,先送您到家,我再送刘工,也顺路。”永惠是技术公司,工程师是公司的主要力量,对于没有职务的人,大家也都习惯上称张工、王工,以示尊重。

胖刘还要推托,张雨齐说:“刘姐,咱俩不是说过还跟过去一样嘛。再说,你还是我师傅呢。快收拾东西吧,我关了灯,咱们就走。”

下了楼,上了车,张雨齐不自觉地看了公司一眼,看见好几个楼层灯火还在通明,刚想张嘴,王师傅头都没回,说:“公司的技术部门在加班。”这让张雨齐吃惊不已,他觉得王师傅确实是个不简单的人,他竟然知道他准备要问什么。

坐在车里,胖刘显得有点诚惶诚恐,她扭捏了一下,还是问了句:“董事长她身体还好吧?”

张雨齐知道胖刘是公司的小喇叭,什么话到她嘴里,很快就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再说,他也不知道该怎样接这话,就“嗯”了一声。

“哎,她人那么好,肯定很快就会康复的。”胖刘又说了一句。

张雨齐觉得好笑,在胖刘眼睛里,姑妈绝对不会是“那么好”的人,他不想节外生枝,就又“嗯”了一句,干脆闭上了眼睛。

张家离公司不是很远,晚上也不堵车,没几分钟,就到家门口了。他跟王师傅和胖刘挥了挥手,下了车。

已经是深夜了,大马路上人都不多,张雨齐家居住的这片别墅群更显得寂静,昏黄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像剪不断的尾巴,放不下的包袱。

张雨齐站在大门口,默默地抽了一根烟,才像鼓足了勇气似的,开了门。

家里一切照旧,曹姐把家收拾得很干净,院子里花也浇了水,开得似乎比白天更娇艳了。

张雨齐特别害怕再看到个白信封。他绝对相信这信封肯定不是刘一璃放的。虽然他更希望与倪可欣在一起,也一直试图逃避刘一璃的感情,但他绝对是信任刘一璃的。

想到刘一璃为调和他与姑妈的矛盾而煞费苦心的样子,他摇摇头。

今天忙得竟然没有顾上跟刘一璃打个电话,问问昨晚是不是她把他送回来的。

都洗漱完上了床了,张雨齐才想起来,他还没有吃晚饭。

这一天忙碌,他竟忘了饿,但一想到饿,肚子就咕噜起来。张雨齐本想起来再找点吃的,一想到刘一玻告诫他要提防曹姐的话,就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一天的紧张和忙碌,把他累得够呛,疲乏至极,虽然躺在**,肚子还咕噜着,张雨齐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的时候,曹姐已经把早饭做好了,吃还是不吃,张雨齐还是犹豫了一会儿的。

“现在,她肯定不能把我药死,药死了我怎么签字呀?”张雨齐想到了这一层,心就放宽了。他确实饿了,饭一上桌,就双手并用狼吞虎咽起来,曹姐坐在餐桌边上,笑眯眯地看他风卷残云,张雨齐也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曹姐,他觉得今天曹姐的笑有点意味深长。

“平时,她也不会坐在桌边盯着我吃饭呀,这挺反常的呀,难道是即将大功告成的节奏?”张雨齐边吃边这样想。

临出门时,张雨齐还故意试探了一下曹姐,他站在院子里,对曹姐说:“您过会儿把门口的地垫清理清理,说不定会有人往下面放东西呢。”

虽然曹姐是家里请的保姆,张雨齐觉得她是跟父母姑妈平辈的人,所以对她一直用尊称“您”。虽然曹姐包藏祸心蓄意勒索自己,这在张雨齐心里是两码事。张雨齐喜欢把事儿分得清楚。姑妈对自己有抚养之恩,但她是杀死父母的凶手,他绝不会因为姑妈有恩于自己就不为父母报仇了。姑妈的恩是恩,仇是仇,这是两档子事。

曹姐听到张雨齐的吩咐,就说了一个字:“行。”这就更加让张雨齐起了疑。

按照正常的逻辑,曹姐应该说:“谁会往门口的地垫下面放东西呀?”可她说的是“行”,那不恰恰说明她知道肯定有人会往地垫下面放东西吗?坐在车里,张雨齐心里还在一直盘算着这事。

一坐进办公室,各种忙碌就迎面扑来,张雨齐真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习统筹学,这一天手忙脚乱的,真狼狈。

即使忙得焦头烂额,张雨齐还是抽空给刘一璃拨了个电话,人家把他死猪一样拖回家,他还没有说声谢谢。再说了,自从他坐进了姑妈的办公室,刘一璃不仅没露过面,电话也没有打一个,这让他觉得很不适应。

可刘一璃的电话竟然是关机!

这个离了手机活不下去的人竟然关机了,张雨齐觉得很奇怪。

下午再打,还是关机,这让张雨齐担心起来,刘一璃不会出点什么事吧。他犹豫了半天,还是给刘一玻打了电话,结果,刘一玻那边也没人接,张雨齐有些心绪不宁了。

快下班时,刘学恭派人通知他,说良元公司派了全权代表第二天一早来公司谈判,希望他也参加。

良元公司的合作对于永惠来讲是件大事,毕竟关系到集团的未来布局,他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多听听刘学恭的意见,正好他也可以到刘学恭那里打听一下刘一璃的行踪,她手机一直关机,这让张雨齐觉得很反常。

为了表示对刘学恭的尊重,他请三十楼的秘书预约好了刘学恭的时间,还专门带了纸和笔,一副恭谨的学生的模样才上楼。

刘学恭对于刘一璃的行踪也搞不清,他爽朗地笑道:“我还准备找你问她跑哪里去了呢?她啥事会跟我商量呀?”

两人说话间,何德军从外面打电话进来,也问与良元怎么谈,刘学恭豪迈地说:“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天让雨齐也参加谈判,灵活掌握,见机行事。”

张雨齐回到家时,曹姐已经离开了。门口的地垫确实清理过。他下意识地拉开地垫看了看,底下当然没有东西。有点草木皆兵了,张雨齐自己都笑了。

曹姐留了饭给他,他还没吃几口,刘一玻的电话就来了,说:“今天忙死了,刚看到你打过电话,又有什么指示?”

张雨齐边吃饭边说:“我联系不上刘一璃,她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没事吧?”

那边刘一玻似乎也正在吃东西,呜呜嘟嘟地说:“你看你够贱吧。人家追着你,你嫌烦,不理你了,你还惦记。她没事,跟同学出去玩去了。说心烦,不让联系她。”

“那就好。”张雨齐接着说,“基本上可以确定,家里这人就是那个放信的。各种迹象都很反常,下一步怎么办?是不是要签字?毕竟快到限定的时间了。”

刘一玻一时没说话,看来他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说:“不行就签吧,当下保证安全才是第一要紧的事。多注意观察,最好是能将取信人的画面拍下,将来可以作为证据。”

张雨齐吃完饭,也没有收拾。他有些生气,觉得无论姑妈还是他对曹姐都不错,曹姐却在背后做这样的事。

但现在却无可奈何。

要让东窗不事发,他也只能接受这勒索或者要挟。

家里的监控他已经修好了,其实也不用修,无非是再找一块硬盘装上去,但监控看不到大门口外,张雨齐只好在地垫上绑了根细线,将细线的一头悄悄牵引到自己房间的窗台外,这样,如果有人动地垫,他从窗口就能看到。

把这一切做好后,张雨齐才把已签好字的协议书放进原来那个信封里,压到地垫下面。

这一晚上,张雨齐都没有睡好,他不停地起来看窗台的牵引线,有时还光着身子跑到大门口,通过大门上的“猫眼”观察。门外除了偶尔走过深夜流浪的猫外,一个活物都没有看见。

早晨醒来,张雨齐都没洗漱,就装作抽烟的样子,跑到大门外,掀起地垫一看,那个信封赫然还在。他有点狐疑地看了看正在做饭的曹姐,心里想,还真沉得住气呀。

因为要与良元公司的人谈判,毕竟是商务场合,张雨齐洗漱完,吃了早饭,换了西装。他已经悄悄地将那条细线收起来了,他不在家,有这样的报警装置也没有用。

他其实是犹豫了半天的。已经过了约定的两天了,这信封是继续放着还是收起来?刘一玻说得对,当下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他装作系鞋带的样子,又翻开地垫看了一眼,信封还在那里,像一条被抛弃了的翻着白眼的死鱼。

王师傅的车已经在门口了,张雨齐摇摇头,也只能先去公司了。

突如其来的各种变数

张雨齐怎么也没有想到,良元公司派出的全权代表竟然是律师王嘉慕。

王嘉慕依然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合体的西装和健硕的体魄更显衬出他神采飞扬、精明强干。看见张雨齐进来,他立即笑容可掬地过来打招呼,一边说着恭喜,一边解释道:“做律师的,为了赚钱,什么都得干哪。我这次是受了良元公司的委托,来与贵集团谈合作。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如果真在谈判过程中说了不恰当的话,张总可要见谅呀。商场如战场,阵上可以针锋相对,阵下也不必失了和气。过会儿要恳请张总手下留情呀。”

王嘉慕他们律所代理良元公司的法律业务张雨齐是知道的,刘一玻过去也提起过,但这样的谈判,良元公司竟然未派人,只委托王嘉慕作为全权代表出现,这倒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张雨齐不自觉地就顺口问了一句:“这全权代表都能代表什么呀?”

这话问得既没水平,也颇为失礼,饶是王嘉慕颇有涵养,脸上还是有点挂不住,脸色不自觉地暗了下来。刚才在会议室里正陪着王嘉慕说话的刘学恭连忙以长辈的口吻补了一句,说:“你看,年轻人就是年轻吧,让王律师见笑了。这全权代表呀,就跟你在永惠的角色差不多,说话就算数,签字就有法律效应。”

张雨齐也感觉到自己刚才话说得冒失,忙向王律师道歉。王嘉慕笑了笑,没说话,脸上却闪过一丝鄙夷的神情。

会谈是在永惠集团三十楼的一间会议室里,桌子上放有名签。良元公司只有王嘉慕一人,而永惠这边,刘学恭、何德军、陈平三个元老都悉数出席,显见永惠对此事的重视。

张雨齐坐在了元老们中间,这也昭示着他是永惠集团的实际控制人。

因为已经数轮交锋有了一定的基础,谈得都还很顺利。全权代表的权力也很大,该保证的该提供的也都做了承诺,价格也没有什么异议,但在付款时间上,却出现了分歧。

良元公司要求一次性付清一亿美元,永惠账面现金只有七亿多元人民币,公司还要运营,答应先付一半,剩下的六个月后再付。双方都很坚持,谈判一下子陷入胶着。

律师本来就能说会道,王嘉慕就更胜一筹,话说得八面圆通,却寸土不让,刘学恭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步线行针、沉谋研虑、处处设防、锱铢必争。一个笑容可掬,一个脸沉似水,整个谈判过程,看似一团和气,却也剑戟森森。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雨齐环顾了半天僵持的局面,他突然插嘴说道:“我提个建议,能不能用永惠公司的股权换专利?我们不买了,卖,卖股权。用股权换专利权,行不行?”

此话一出,立即像惊雷一样炸响在会议室半空。所有人都是行家,自然知道此中含义,都不禁面面相觑,以为听错了。

“雨齐,这可不是闹着玩,这是在商业谈判。”刘学恭久经沙场,立即明白了张雨齐的意思,马上制止道。

王嘉慕不仅脑子转得快,嗅觉也极为灵敏,他是在沙子里都要挤出水来的精明人,岂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没有理会刘学恭严厉的目光,盯着张雨齐,说:“张总,您能解释一下吗?”

张雨齐有些忐忑地看了刘学恭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跟姑妈不一样,我没野心,而且需要钱在国外生活,我对拥有这么多股权没概念,对公司未来发展也不知道怎么规划。我了解了一下,永惠现在市值肯定超过了四十亿人民币,如果再拥有了这项专利技术,你们都是行家,那市值说不定能翻一番。好,我拿公司百分之四十的股权换这项技术,你们把这项技术转让给永惠,我转永惠集团百分之四十的股权给你们,百分之四十,就按现在的市值,也是十六七亿,如果翻一番,那就是三十多亿。你们觉得怎么样?如果行,咱们接着谈,如果不行,也就算了。这项专利对公司未来布局有什么样的影响我也搞不清楚,但我并不希望把所有现金都付出去。现金对我更重要,我想,即使不是你们,肯定也会有机构对永惠的股权感兴趣的。”

张雨齐说得很欢畅,完全没看到刘学恭气得鼻子都歪了。

“雨齐,你疯了吧。你拿百分之四十的股权去买这个专利?我们不买他们的,自己研发也花不了几个亿。这可是百分之四十的股权呀,孩子,永惠可是你们张家的基业呀。”陈平赶紧阻止道。

本来只期望一亿美元的进袋,转眼间可能变成十几亿甚至三十几亿元人民币的入囊,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巨大的**。

这**太巨大了,大得让人心潮澎湃、意乱情迷、六神无主。

这哪里是天上掉馅饼呀,简直是在王嘉慕眼皮底下下了一场钻石雨。

王嘉慕却不是一般人。他看似从容自若,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这样的提议,如果换作别人,王嘉慕一定会思考半天,会不会是个陷阱。长年的律师生涯养成了他审慎、警惕的性格,但提议的人却是张雨齐,这在王嘉慕心里,就又不一样了。

王嘉慕跟张雨齐有过交流,也听刘一玻讲起他在国外的生活,他拈花惹草、意志消沉,也没有太多抱负和主见,王嘉慕是知晓的。把股权换成现金到国外去生活,应该正是他内心的真实反映。更何况王嘉慕已从刘一玻口中得知张咏琳其实死了,他是个谨慎的人,又从倪可欣那里得到确定才踏实了,张咏琳死了,无论是张雨齐误伤还是有意,他都背着人命案子呢。张雨齐一定无心在国内停留,他需要套现,需要跑到海外去躲避。但他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将公司的现金转出去,转售股权恐一时来不及,用专利换股权其实是个办法,可以堂而皇之地将股权兑换成专利,以现金支付出去。至于价格卖高还是卖低了,对于一个着急保命的人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而对于良元来说,也并不存在趁火打劫的道义亏欠,是你执意要卖的,而且,专利权怎样估值,还不是买卖双方商定的嘛。

如果张咏琳还活着,王嘉慕绝对不会去打这个主意。这个女人不光强势而且精明,与她打交道,那要存着加倍小心。良元公司这个专利的事,本以为水到渠成、手到擒来的,结果被她拖得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若不是她出了事,这专利别说转出去,说不定就真的砸在手里了。他与她打过交道,也吃过苦头。

但现在情况却完全不一样了!

张雨齐一见面说的那句既无礼又无知的话,让王嘉慕更加坚信了他就是个在国外长大的花花公子、绣花枕头。

王嘉慕是名律师,各种大风大浪也经历过,他心里在快速地盘算着,神情却不动声色。他知道刘学恭在公司的分量,所以,他必须用话先把刘学恭堵住,就咳嗽一声,说:“我知道永惠是家族企业,张总是永惠资产的拥有者,张总的这个方案还真就把刚才几乎陷入绝境的这项合作盘活了,确实是很有智慧的一个决定,我想,刘总您不会否决张总的决定吧?”

这话一出,只能让刘学恭窝脖子。资历再深,威望再高,也不可能当着外人的面把老板刚做出的决定当场给“毙掉”。

果然,刘学恭脸色阴沉得就像锅底。他清了清嗓子,叹了口气,说,“仔卖爷田不心疼。我还能说什么?昨天人家就说,让我找联想或者京东方,想卖点股权出去。卖股权?傻子才干这事呢。永惠现在是成长期,再过几年,估值何止是翻一倍?十倍都有可能。哼。这是人家张家的产业,人家家的,人家说了算。我们都是打工的,想阻止能阻止得了吗?”显然,这个“人家”当然指的是张雨齐,连名字都不叫了,可见刘学恭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刘学恭这话,更验证了王嘉慕的判断,张雨齐果然是想着套现跑路,这样的机会如果错失了,王嘉慕觉得自己都会跳楼。他抬起头,看了看何德军。

何德军的手一直在抖,他指着雨齐,心痛地说:“雨齐,你可要想好呀,你现在是永惠的当家人,说出去的话就要算数的。”

“我要那么多股权干什么?我又不懂经营,还得操心。”张雨齐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任性地嘟囔道。

王嘉慕依然很冷静,他冷峻地盯着张雨齐,看了足有几分钟,眼睛的余光却时不时瞥向何德军。看何德军用两只手很轻微地做了个暂停的动作,他才叹口气,对刘学恭说:“这变化太大了,也太突然了,我需要与委托方打个电话,沟通和确定一下。能方便借个私密一点的空间吗?”

刘学恭余怒未消,一句话都没说。

“那去我办公室打吧。”何德军看刘学恭不说话就站起来对王嘉慕说,“我给你开门去。”

看何德军领客人出去,陈平急不可耐地冲到刘学恭面前,动情地说:“老刘。这事可不行呀,咱们都是跟永琛、咏琳一起滚过来的,你得阻止这个败家的孩子,要是咏琳病好了,回来看我们把公司股权卖了,咱们三个老哥怎么有脸去面对小妹妹呀?咱们得想办法阻止他呀。”

刘学恭似乎也很动情,他拍了拍陈平的肩膀,说:“唉,他一意孤行,想一出是一出,我怎么拦呀?”

陈平又来劝张雨齐,说:“孩子呀,你可不能糊涂地做这样的决定呀,这是败家子儿干的事呀,你得想想你爸你姑把这个企业一点点做起来,那是多么不容易。这专利,咱们花一亿美元买就买了,钱不够,咱们就贷款,咱们借,也能凑够。叔叔保证能给你再赚回来。你可千万不能脑子冲动办傻事呀,卖出去真就买不回来了。你必须收回成命,千万千万呀孩子,不能干傻事。”张雨齐心里感动得都要流泪了,嘴上却啥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何德军才留下王嘉慕一个人打电话,也回到会议室,看着张雨齐,张口就训斥道:“你这个败家的孩子,国外真就那么好,把成长性这么好的公司就这样卖啦?也不考虑考虑我们这些老家伙们的感受。”

张雨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刘学恭接了一句,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游手好闲惯了的人,哪里懂得父辈们创业之艰。”

王嘉慕很快打完了电话,又坐回来,淡淡地说:“我的委托人很勉强地同意贵方提的股权置换的方案,但我们的条件是,要占永惠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

“疯了?抢劫呢?”陈平先嚷起来了,“要不是你们抢在永惠前面拿到了这个专利权,良元说不定就是个皮包公司,什么人办的还不知道呢,凭什么要控股永惠?这样下去非毁了永惠不可!”最后这句话,他是冲着刘学恭喊的。

张雨齐没理会陈平的愤怒,仍然很淡定,他一副纨绔子弟败家子的口吻,说:“百分之五十一我同意,但账上的七亿现金我要全部转走。”这又是一个没按常理出的牌,这样毫无逻辑的让步,让纵是见多识广的大律师王嘉慕也不禁愣了一下子,不自觉地看向何德军。

何德军虽然不动声色地坐着,眼睛也看着前方,但手指却是放在手机上的,动作轻微地根本觉察不到,王嘉慕的手机果然震动了一下,他瞄了一眼,说:“只能转四亿。”

张雨齐一耸肩膀,说,“您也知道,我就是个不成器的孩子,能有钱花就行,股权对我没用,我就要钱,现金我都要转走,股份多少你们说,百分之五十五行不行?”完全不是正常商业谈判的做派。

何德军原本是想坚持只要一亿美元不要股权的,他虽然也从王嘉慕那里知道张咏琳已经死了,他很震惊,但还是觉得乘人之危,道义上有亏欠。王嘉慕说服了他,他认为张雨齐抱定了套现跑路的决心,股权未来说不定会落到什么人手里呢,那才真的可能毁了永惠。他们都很清楚永惠股权的价值,贪念一起,胆子自然也就大了起来。原先的处处设防步步警惕不自觉地抛在了脑后。

他们本以为百分之五十一肯定是谈不拢的,哪有主动放弃公司主导权和控制权的?令他们瞠目结舌的是,张雨齐眼睛都没眨就让到了百分之五十五。这一下子又打乱了他们的步骤!

两人没有办法再找理由私下沟通了,只能悄悄用手机传递信息,再谨慎的人,一旦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也会犯下大忌。

好在王嘉慕是个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一开始被张雨齐的不按章法出牌搞得有点晕,现在终于明白了张雨齐的真实想法,也就冷静下来了。这样的条件是他来之前从未敢想的,本来是想着一亿美元,结果凭空掉下了个几十多亿的大馅饼,他是律师,虽然也是蝇营鼠窥之人,但懂得掌握分寸,知道要是把人逼到穷途末路,可能会鸡飞蛋打。所以,看张雨齐坚持要现金,知道应该见好就收了。

王嘉慕抬眼看着何德军,意思是差不多了。何德军平静地点了点头。

律师自然很有经验,王嘉慕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那这样,我把我们双方刚才谈的条件再梳理一下,看表述是否准确,良元公司将所拥有的高科技技术专利永久转给永惠集团,永惠集团张雨齐先生同意将其所拥有的永惠集团百分之五十五的股权转由良元公司持有,协议的前置条件为永惠集团现有账面资金中拨付七亿元人民币现金到张雨齐先生个人账户。是不是这个意思?张先生是否同意?”

说完,他有些同情地看了看垂头丧气的老刘和眼睛里恨不得喷出火来的陈平,又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张雨齐。

“我同意。”雨齐不带任何表情地说。

“我不同意。”随着一声大喊,刘一玻气势汹汹地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张雨齐,你根本没有权力处置永惠集团的任何股权。”刘一玻冲进来,理直气壮地说:“因为从今天早晨开始,永惠的股权已经属于我了。是我的了。”

“你是吃错药了还是犯精神病了?你捣什么乱?”刘学恭正一肚子火没地方发,看见儿子闯进来,他气急败坏,指着刘一玻,大声斥责道。

刘一玻没有理会父亲的训斥,他冷笑了几声,满不在乎地一把推开张雨齐边上的椅子,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把手里的文件使劲往桌子上一摔,冲张雨齐喊道:“这是什么?你告诉他们,这是什么!”

张雨齐抬起脸,看着眼睛暴红、激动不已的刘一玻,平静地问:“一玻,真的是你呀?”

“是我!当然是我!”刘一玻蛮横地说:“凭什么不能是我?”

张雨齐摇摇头,说:“你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你的不就是我的,我的不就是你的吗?”

“哼。”刘一玻冷笑一声:“说得好听,能一样吗?你的就是我的,当初你爸爸创业时也跟我家老刘说过同样的话吧?可结果如何呢?你在国外悠闲地开跑车、泡洋妞、晒太阳,学都不用好好上,我呢?为了考大学,十年寒窗,为了通过司法考试,卧薪尝胆。我们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你比我聪明吗?你比我能干吗?那时候我们有差别吗?凭什么你不需要努力就成了大老板,我埋头苦干累死累活还是个穷打工的?凭什么我们吃一样的饭,穿一样的衣,一起长大了反而就分出了阶级?不就是你家老子胆子大,把握了机会,我家老子胆子小,当牛做马地打了一辈子工吗?就贡献而言,我家老刘对永惠集团做出的贡献还小吗?”刘一玻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激愤,嘴角都是沫子。

众人全都愣在那里,面面相觑,不知道刘一玻为什么要突然闯进来发这一通牢骚。

张雨齐的任意胡为已经让刘学恭颜面扫地了,儿子的胡言乱语更是让他气急败坏,他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冲着刘一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厉声喝道:“这是你来撒野的地方吗?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这是永惠集团,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现在马上给我滚出去。”

刘一玻挨了一巴掌,嘴角都被打出血了,可见刘学恭真是气坏了。要是平时,刘一玻早已经抱头鼠窜了,可今天不一样。

刘一玻用一只手捂着腮帮子,声音嘶哑地辩解道:“凭什么我不能在这里?您给不了我任何东西,我靠自己的本事去获得不行吗?我不靠老子,我靠自己的能力改变命运,不行吗?您讲情感和道义,讲到最后结果是什么呢?您拼了老命给人家打一辈子工,给儿女能留下什么?在这个利益至上的时代,情感和道义薄得还不如一张纸,屁都不是。这是个拼能力和胆识的时代!是个可以不择手段的时代!为富不仁,为仁能富吗?这里有我说话的份吗?哼!”他冷笑一声,把脸转向张雨齐,恶狠狠地说:“你告诉他们,这里有没有我说话的份?”

张雨齐用极为痛心的眼神看着刘一玻,没有说话。

王嘉慕已经感觉出了苗头不对,他不仅精明,而且冷静,立即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对张雨齐说:“张总,这里没我的事了,我先告辞了,我回去马上按我们刚才谈判的情况起草法律文件,希望这次我们合作成功。”

“你不能走。”刘一玻突然指着王嘉慕,又看了看何德军,说:“何叔叔,王哥,良元公司的事我不参与了,一亿美元你们拿走,都是你俩的,我不参与分了,好不好?但你们不能动永惠的股权。张雨齐说的不算,因为这已经是我的股权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老刘,你这是个什么浑蛋儿子,疯疯癫癫的,跑到这里胡乱咬人。”何德军被刘一玻揭破了盖子,恼羞成怒地说。

“我——”刘一玻刚一张口,就被王嘉慕立即打断了,他是个反应极快的人,说,“一玻,我们俩是在工作上有些矛盾,但你也不至于跑到这里用这种栽赃陷害的下流手段来报复我呀,今天我不跟你理论了,我们明天回所里再说。”说着,抽身就要走。

刘一玻还在激动和亢奋中,他把手里的纸举起来晃了晃,很霸气地说:“哎呀,你们俩还遮遮掩掩什么呀?即使他们都知道了良元的底细,有什么可怕的?这里以后我说了算,给你们一亿美元还是两亿美元,都在我,我现在是永惠集团资产的所有人。”

刘一玻突然意识到什么,快速从兜里掏出来一张一元钱的钞票,似乎是早准备好的,递到张雨齐面前,看张雨齐没理他,就将钞票直接塞进了张雨齐西服上衣的口袋里。

“咱们已经交接完毕了。来来来,你告诉他们,这是什么?”他对张雨齐说。

“刘一玻,你搞什么名堂?跑到这里来胡闹。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王律师,麻烦您多待一会儿,您是律师,也好做个见证。”刘学恭一直是公司的总裁,向来处乱不惊,他也已经看出来了,今天势头有些蹊跷,他不动声色地端坐在椅子上,一脸威严地说。

刘一玻从小就惧怕刘学恭,看老爹虎着脸,从心底里先怯了,刚才的嚣张劲儿减弱了不少,他把手里的那张纸摊在桌子上,对张雨齐说:“你说吧,这股权转让协议是不是你签的?”

张雨齐痛苦地抬起脸,看着刘一玻,淡淡地说:“是。”

刘一玻把纸收回来,接着问道,“那永惠的所有股权是不是属于我了?”

张雨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依然淡淡地说:“不是。”

“不是?”刘一玻愣了,突然暴怒起来:“张雨齐,你敢说不是?”

张雨齐还是不紧不慢,说:“真不是。”

刘一玻不禁火冒三丈,他抢上前,一把抓住张雨齐的西服领子,怒吼道:“你玩我!张雨齐你敢玩我!你就不怕我把姑妈的事说出去?”

“你放手。”刘学恭把手里的茶杯往桌子上重重地一蹾,对儿子大声斥责道,“像个什么样子?”

张雨齐等刘一玻手松开了,把被抓皱了的西服用手理了理,依然坐到椅子上,还是淡淡的口气,说:“一玻,说实在话,我原来还真想过,要是姑妈把永惠交给了我,我还真得指望着你。在我心里,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从来没有变过,我也没有必要骗你,股权的事都好说。可现在只是姑妈不在,姑妈要是回来了呢?”

“张雨齐,你骗鬼呢。你我心里都清楚得很,姑妈回不来了。你要是不仁,就别怪我就不义。别忘了,硬盘还在我手里呢。”刘一玻恶狠狠地威胁道。

“你俩说什么呢?什么回不来了?你们把董事长弄哪里去了?在这里把话说清楚,否则今天谁也别想离开这间屋子。”半天没说话的陈平突然暴怒大嚷起来。

何德军也好像突然抓到了反击的机会,猛地站起来,指着刘一玻的鼻子,大声说道:“今天把话说清楚,难怪董事长突然就不来上班了,原来是你俩捣的鬼。妈的,还反了你们两个兔崽子了。”

刘一玻用手一拨拉何德军指着他的手指头,说:“别指我,这事跟我没半毛钱关系,要问就问他。”他指着张雨齐。

张雨齐没理会,头都没抬,依然端着杯子,一句话都没说。

王嘉慕站起身,本想借机离开,一看刘学恭铁青着脸,正对他怒目而视,张了张嘴,啥也没说,又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问你话呢,说呀,董事长哪去了?你倒是有本事给大伙说清楚呀。”刘一玻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用胳膊肘捣着黯然神伤的张雨齐,不怀好意地说。

“问的是你。”刘学恭突然对儿子怒吼道,“我们在这里开会商量公司的事,与你何干?你是永惠的人吗?拿张破纸,在这里晃来晃去,公司就是你的啦?你弱智、脑子里进水,难道我们这些人都是三岁的孩子吗?”

刘一玻被自己的父亲当众训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他看到张雨齐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不仅恼羞成怒起来,说:“张雨齐,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这个股权转让协议是不是你签的字?”

“是呀。”张雨齐依然淡淡地说,他的眼睛里满是忧伤。

“那永惠集团是不是属于我了?你大声说给大家听。”刘一玻嚷道。

“没有啊。”张雨齐确实提高了一下嗓门。

“没有?张雨齐,你竟敢玩我?”刘一玻突然怒气冲天,他上去一把就把椅子上的张雨齐推倒在地。“白字黑字在这里呢,你想赖也赖不掉。行,你别怪我不仗义,这是你在逼我非得要把你杀死董事长的事说出来。”刘一玻恶狠狠地叫道。

“什么?”陈平当即就叫了起来,所有的人脸上都变了颜色。

“哼。”刘一玻冷笑一声,指着张雨齐说,“就是这个畜生,亲手掐死了他姑妈,尸体沉到了郊外的湖里,我手里有他杀人的证据,你们要是还不信,倪可欣也可以作证。”

“张雨齐,他说的是真的吗?”陈平大惊失色,禁不住大声问道。

张雨齐没有说话,眼睛里已经全是泪水。

刘学恭摇了摇头,也是一脸的无奈和忧伤,他平静地说:“他说的,当然不是真的。”

随后,他操起会议室的电话,说:“你是否该出来了?”

众人还没有明白过来老刘什么意思,会议室的门就打开了,刘一璃搀着一瘸一拐的张咏琳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面容憔悴、眼睛红肿得像桃子一样的倪可欣。

浮云难蔽日,冬尽绽春蕾

看到张咏琳突然出现,众人都十分错愕。

刘一玻更是惊恐万分,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嚣张的气焰一泄而空,大张着嘴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张雨齐慌忙站起身,一边快步去搀扶张咏琳,一边关切地问:“您的腿怎么了?”

刘一璃一把推开张雨齐,气哼哼地说:“还有脸问呢?还不是你干的?干吗下手一定要那么狠呢?”

张咏琳努力保持着自己的仪态和形象,但薄施的淡妆难以掩饰脸色的苍白,她微笑着跟众人打过招呼,然后走到桌子边上,拉了一把空椅子,坐下。

倪可欣习惯性地在旁边的柜子里拿了茶杯,放上茶,倒上水,把杯子端过来,放在张咏琳面前的桌子上。又拿起一只杯子,用眼睛示意已经坐在张咏琳边上的刘一璃,刘一璃摆了摆手。倪可欣也就放下空茶杯,用复杂的眼神瞄了王嘉慕一眼,就势在房间角落里的一把空椅子上坐下。

刚才的对话张咏琳肯定是听到了的。

刚一坐下,她便以长辈的口吻冲着满脸呆傻的刘一玻说道:“一玻呀,你这个律师可比人家王大律师水平差得太远了。你仔细看看你那个股权转让协议吧,已经不是你拟的那个版本了,张雨齐签字前把内容给改了。你光兴奋了根本没好好看。做律师,哪能这样粗心大意呀?”

愣了半天的刘一玻果然拿起协议,看了没两眼,就一把扯碎了,满眼怒火地盯着张雨齐。张雨齐却没有看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是你的,抢也抢不去,该有你的,也不会忘掉你。”张咏琳似乎话里有话地说。

“咏琳,你回来了,我们也就踏实了。前几天一听说你病倒了,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心都揪着呢。咱们这个年纪,有啥可不能有病啊。”陈平看到张咏琳回来,显得特别高兴。

张咏琳微笑地向陈平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王嘉慕就说话了。

“哎呀,看来这是你们公司内部的事务了,我这个外人不便参与,先告辞了。”王嘉慕站起身,再次作势要走。

“王律师,公司的内部事务也罢,外部事务也罢,好像多多少少跟您还是有些牵扯的,我看您还是安心坐下来,听听事情的来龙去脉比较好。”张咏琳以商量的口吻跟王嘉慕说,但语气里却透露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王嘉慕抬眼看了何德军一眼,没从何德军的脸上读出任何信息,便又把手里的公文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张咏琳用两只手揉了揉脸,似乎让肌肉放松一下,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面颊,叹口气,看着刘学恭,说:“咱们从哪里说起好呢?”

刘学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他看了张咏琳一眼,却对张雨齐说:“雨齐,你们查了那么久给你写邮件的人,最后查到是谁写的了吗?”

“没有。”张雨齐老老实实地说,“但是,已经有了方向。”

“哦?方向?说来听听。”刘学恭感兴趣地问。

大家也没有搞清楚刘学恭这到底要唱哪一出。

“是这样。”张雨齐说,“这封邮件署名虽然落款是局外人,但信息很明确,说我父母死因成疑,凶手或许就在我身边,指向性很强,似乎暗示车祸不仅是一场谋杀,而且凶手很可能就是我姑妈。根据分析,写邮件的人不外乎这样三种情况:一是与车祸有关联,希望重新调查、翻案;二是了解车祸真相,打抱不平;三是与姑妈关系不睦,制造障碍让她难堪。”

张雨齐说着,抬眼看了大伙一眼,见所有人都没说话,似乎很有兴趣听他说,他也就喝了一口水,放开了侃侃而谈起来:“我先从卡车司机王大力入手,他因为车祸被判刑,是最希望借此翻案的。但很不幸的是,王大力已经傻掉了,生活都不能自理,他根本没有了行为能力,自然被排除掉了。后来想到我父亲当时的司机赵德秋,他应该是了解车祸情况的。我和倪可欣还有一玻都跟他有过接触,虽然觉得他身上问题挺多,但对这个事,他采取的是排斥态度,避之唯恐不及,他也不可能写这个邮件。处理车祸的警察也说,发生车祸时没有发现目击人。了解真相这个线索只能又被排除掉了。唯一能考虑的只剩下与姑妈有矛盾这个角度了。说来惭愧,我当时首先怀疑的就是您。因为很明显,在对待良元公司这个问题上,您与我姑妈意见相左、分歧很大,而当时车祸发生后,所有的后续事情都是您主持处理的。可倪可欣坚持认为您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确实也是,因为这封邮件的发送时间,恰好您、姑妈、何总、陈总包括倪可欣都正好在飞机上。”

刘学恭笑了,他看了张咏琳一眼。

“但是。”张雨齐接着说,“恰恰这个‘正好’,让我产生了怀疑,是刻意安排还是巧合呢?我于是联想到,会不会是你们中的一个人授意别人利用这个时间写这封邮件给我呢,一逆向思考,我突然豁然开朗了,原来安排写这封邮件的人,最有可能的人恰恰是我姑妈。”

“啊?”所有人都很认真地听张雨齐的分析,但听他说到最有可能是张咏琳安排写了这封邮件时,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连倪可欣都瞪大了眼睛。

张咏琳微笑着看着张雨齐,说:“怎么就是我安排的呢?那我岂不是自找麻烦吗?”

“因为只有您最清楚我的心性。让我回来接管永惠我有可能拒绝,但您知道车祸事件一直是我心中难解的结,弄清楚车祸真相,一定会促使我不顾一切跑回来的。”张雨齐很确凿地说。

“也有一定的道理哈。”刘学恭看着张咏琳,会心地一笑说。

张咏琳也微笑着回应,对张雨齐说:“邮件出自谁手?你猜到了吗?”

“没有。”张雨齐老老实实承认。

女人总归是女人。即使做到了董事长,成了叱咤商界的女强人,也总时不时流露出小女人的作态。张咏琳用胳膊肘捣了一下刘一璃,说:“哟,整天在一起腻腻歪歪,还真做到了守口如瓶了?”

刘一璃的脸一下子红了,嘟囔道:“这只能怪他自己智商不高。”

“那倒是,就智商而言,张雨齐确实差着王大律师好几条街呢。”张咏琳扭过脸,微笑着对王嘉慕说“您说对吧,王律师?”

“张董事长,”王嘉慕怫然不悦道:“您不必挤对我。我就是一个律师,受良元公司的委托,应邀与贵公司洽谈专利权转让事宜,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商言商。您用不着拐弯抹角,也犯不上与刘总在那里一唱一和。您葫芦里到底想卖什么药您就直说,别让我们坐在这里傻不愣登摸不着头脑。”

“王律师您言重了。葫芦里真正有药的人是您呀,您说呢?我只不过今天终于搞清楚了一件事情而已。”张咏琳很平静地说。

“张董事长,您玩一把死去活来的游戏,就以为查出了躲在良元公司幕后的人?那我明确告诉您,您可能还是失望了。您没有证据,刘一玻胡乱说的几句话,您就当真了?即使将来打了官司,这样情绪失控的话也不见得会为法庭所采信。”王嘉慕冷嘲热讽道。

张咏琳对王嘉慕的讥讽并不以为然,她说:“刘一玻的话我当然听到了,我很有感触。但您别忘了,永惠可是个高科技公司,怎么也会有点高科技手段吧。虽然开会前老刘大张旗鼓地通知关闭了这个会议室里的监控,难道我就看不到、听不到您王大律师在别的办公室与人说话和在这个会议室里做的那些小动作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证据?”

说着这话,她还故意抬起头来,扫了一眼何德军和王嘉慕,两人心里立马都明白了,他们刚才已经暴露在人家眼皮底下了,既然她没揭破,也就只能先由着她说。

张咏琳继续说:“至于您说刘一玻的证词会不会为法庭所采信,那是另外一个问题。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与你们上法庭了?我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并没有说一定要把与我一起勤勤恳恳奋斗了多年、对永惠也做出过重大贡献的人送进大牢呀,您说是不是?但是这件事如果是您自己唱的独角戏,那自然要另当别论了。”张咏琳说话也不客气,她虽然脸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眼睛里却凛然生威,透着寒气。

王嘉慕看在眼里,心里还是咯噔一下,他窥视了一眼何德军,见老何正偷偷拿纸巾抹脖子上的汗。

“我跟您探讨一下买这项技术专利的事,如何换作是您,您怎样想?”张咏琳似乎憋着一肚子气,说:“我们计划进军这个具有高速发展机遇的新科技领域,在公司里也算不上秘密。前期的技术设备的铺垫、资源的整合都做完了,投入当然十分巨大。我们并不担心竞争对手知道,因为国内既有资金实力又有技术能力在这个领域能站得住脚的也就那么两三家企业。王律师,您可能不是很了解我们这个行业,我给您举个例子,就像智能手机,有android、ios、symbian、windows phone和blackberry os等多个操作系统,在我们这个领域也是一样。在年初,在公司极小的范围里商量讨论,最后确定了我们的技术切入方案,这才是公司最核心的机密。当时除了老刘、老何、老陈我们几个外,也就董事会的那几个年轻高管知道这个决策。当时是倪可欣做的会议记录,她也多少了解一些,对吧,可欣。”倪可欣低着头,没有说话。

张咏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接着说:“因为整体规划是老刘负责,结果呢,过完年不久,老刘先病倒了,等他好些了,我的哮喘病又突然发作了,而且这次很严重,还住了不短时间的医院,他们都去看过我,王律师您也和一玻一起去医院探望过我,这点我很感激。等我身体完全康复了,我们继续推进这个项目的时候,这才发现,方案里最核心要件需要的那个技术专利却被良元公司抢先买走了,而且就发生在我生病期间,这是不是有点蹊跷?”

“董事长,恕我直言,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技术专利被别人家买走也很正常,或许是别家公司感觉灵敏、反应迅捷,或许就是时间碰巧了而已。”王嘉慕不以为然地说。

“是呀,如果是一般的专利技术,您这样想,当然没问题。关键是这项专利,它不是个民用产品,而是高科技行业里的一个技术环节所应用的东西,就是开发这个技术的国外的这家公司,它也只是为其他的高科技技术所研发的一个配套体系。我再给您打个比方,就像……”姑妈四下里寻摸了一下,看到桌上的茶杯,说:“就像这个茶杯吧,人家生产了一系列的茶杯,可我们在做茶壶的时候,发现它这个茶杯盖也可以盖在茶壶上,只要我们把茶杯口留得跟这个茶杯一样大小就行了,我就不用再研发、再开模具做杯盖了。对您王律师而言,别说这个杯盖您根本用不着,即使您用得着,您也不见得知道去哪里找这个杯盖,因为开发这项专利的这家机构很不知名,与国内很少发生交集,如果不是对这个领域极为熟悉和了解的专家,肯定对此没有兴趣而且根本不觉得这个专利有什么价值。”张咏琳很耐心地给王律师解释,张雨齐几个人也是第一次听说。

“那也说明不了什么,说不定是你们的竞争对手指使良元公司干的呢?”王嘉慕非常善于狡辩,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

“竞争对手如果指使良元公司去干,他们完全可以把这个专利技术雪藏起来,没必要再卖给永惠,毕竟,未来竞争的是上百亿产值的市场。再说,外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确定的这套方案呢?这中间显然是有人泄了密才对。”张咏琳说。

“是呀,您刚才不是说除了你们几位,公司里还有几个年轻高管知道确立了这个方案,年轻人说漏嘴的情况时常发生,这也是难免的。”王嘉慕是律师,善于找别人说话的破绽。

“我们当然要做调查了,包括王律师您,把自己的房子给倪可欣住,私下里与她交往,时不时地打听些公司的情况,我们也都了解。关键是,除了我,老刘、陈平、老何我们四个,没有第五个人知道我们准备采取弯道超车的方式,要把这套专利技术与我们开发的项目嫁接。当然,您是做律师的,会考虑各种可能性,我是做技术出身的,也要考虑偶然因素,万一哪个聪明的年轻人脑洞大开想到了这一点呢?但您代表良元公司开出的报价,让我不得不对我们这几个人又多些怀疑。”张咏琳说。

“何以见得呢?这报价露出了什么马脚?”王嘉慕纳闷地问,何德军也不禁竖起了耳朵。

“我想,一亿美元的这个数字一定不是您的主意,这个报价报得太有学问了,显示出你们不仅对永惠的财务状况很熟悉,而且很清楚地知道一亿美元的价格是永惠当下所能承受的心理底线。”张咏琳边说,边摇了摇脑袋。

“那您可以选择不买,自己开发,也可以谈价格嘛,但您选择拖来拖去是什么道理呢?我一直不明白。”王嘉慕似乎饶有兴趣起来。

“你们已经吃准了我只有买这项专利这个唯一选项。您幕后的人对永惠的情况很了解,前期开发已经投进去了十来个亿了,如果不买这项专利技术,就得调整以前的方案,甚至要放弃已经研发的一些成果,另辟蹊径,这样花费必然会超过一亿美元,而且还要多花一到两年的时间。他知道我是商人的本性,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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