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温柔是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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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风云诡谲掀新浪

内部斗争白热化

张雨齐第二天起晚了。

这是他上班以来的第一次迟到,他赶紧给倪可欣发了条短信,请假,倪可欣没有回。

倪可欣不回短信,张雨齐已经习惯了,毕竟,倪可欣是董事长助理,经常要随董事长开会,不方便拿着电话。

张雨齐急急忙忙到公司的时候,还是一眼就觉察到了二十九楼的异样。

平时还算热闹的办公区安静得出奇,所有人都在埋头干活,连走路都比平常小心几分。

看见张雨齐从电梯里出来,还在伸头探脑,胖刘已经看到了他,忙用手指头压在嘴边,意思是别出声,用眼神招呼他过来。

张雨齐觉得很奇怪,他蹑手蹑脚地凑近胖刘,小心翼翼问道:“今天这是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胖刘朝四下里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就趴在张雨齐耳边,悄声说:“老板和陈总、何总一大早都去了董事长办公室,现在还在里面呢。”

张雨齐不明就里地问:“他们去董事长办公室说事,这不挺正常的吗?我怎么感觉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啊?大家好像大气都不敢出。”

胖刘摇摇头,低声说道:“你不知道,过去商量事,一般都是董事长去三十楼,董事长很尊重这几位元老的,三十楼的房间比这边大,而且能抽烟。三个公司元老一起到董事长屋里,这种情况很少出现,关键是,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啊?还有什么?”张雨齐愣了一下,忙问。

胖刘又往四下里看了看,把声音压得更低,说:“当时我和倪可欣正在董事长屋里,三个元老进来时,脸色都很阴沉,老板一进来就硬邦邦地冲我和倪助理说,你们两位出去。当时我都傻了。老板从来都和颜悦色的,对我们都很客气,我们都没见过他生气,今天不知道怎么了,那脸沉得都要掉地上了。你说公司是不是要出大事了?”

张雨齐不知道是不是胖刘反应过度,但听她说刘学恭发脾气,还是觉得很奇怪的。刘学恭向来和蔼可亲,除了对刘一玻外,他对任何人都很温和,尤其对属下。今天他阴沉了脸,而且三位元老一起去了姑妈办公室,确实很奇怪。

“倪助理呢?我刚才看她屋门开着,人不在呀?”张雨齐纳闷地问道。

“又被叫回去了。”胖刘还是很低声地说,“我俩一起被撵出来的,过了一会儿,又把她叫进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呢,也没有任何动静,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山雨欲来风满楼。”胖刘担忧地说着,还引用了句古诗。

“还黑云压城城欲摧呢。”张雨齐不以为然地说,“能出什么事?就你大惊小怪。”

“凯文啊,你到底是刚来公司没多久,你哪里知道咱们公司的事呢?刘一璃虽说是老板的女儿,也不见得对公司比我了解。不光了解,而且我的感觉是非常灵敏的,你以为在二十九楼那么容易混呀?”胖刘看张雨齐一脸不以为然,以为他瞧不起自己,就很不服气地说。

“刘姐,我心里很清楚,没有两把刷子能在二十九楼待得住?你做事细致有条理,我就佩服你这样的,哎,以你估计,你觉得他们在讨论什么事呀?”张雨齐还真没有套胖刘话的意思,他只是怕胖刘误会,赶紧说几句好话,拍拍她的马屁。

胖刘也喜欢被人称赞,看张雨齐这样说,就站起来,悄悄扯了张雨齐的衣服,把张雨齐拉到复印机后边的角落里,轻声说:“涉及公司未来的一件大事,你可不能跟别人说。”

张雨齐心里顿时一凛,赶紧也轻声说:“当然了,我保证守口如瓶。”

胖刘又探了探脑袋,看左右确实没人,才把嘴巴凑到张雨齐耳边,把声音压得很低,说:“有个项目,据说对公司未来很重要,董事会都议了好几次了。几个元老都支持,只有董事长死活不同意,你说这不是让元老们下不来台吗?所以,老板才生气的。对外可别说是我说的。”胖刘用大拇指冲倪可欣的房间指了指,接着说,“这都是公司机密,她才不会跟你说这些呢。”

“什么项目呀这么重要?”张雨齐茫然地说。

“什么项目呢,我确实不知道,据说是一项很要命的技术,估计跟汽车发动机似的吧。元老们说要买国外的,董事长可能嫌价高,要自己研发。自己研发?哎,要是研发不出来呢?那不麻烦了吗?”胖刘担心地说。

“那是人家的事呀,公司不是人家的吗?董事长否了也正常,元老们生什么气呀?”张雨齐不解地问。

胖刘用胖乎乎的手指头点了点张雨齐的脑门,笑了笑说:“你呀,我跟你说了嘛,对公司的情况,我比谁都了解。咱们公司特殊,元老们说了算。你没有好好看永惠手册呀?这公司是董事长的哥哥的,就是手册里有照片的那个,她哥哥出车祸死了,董事长才接手了。人家自己有儿子的,董事长不让那个儿子回来,给弄国外去了。你想呀,她接得不硬气呀,手里有短被元老们握着呢,她能不听元老的吗?可董事长你从面相上还看不出来吗?那是个强势的人,心气高着呢,能总听元老的吗?说不定想拿这个项目翻盘呢,元老们也不是软柿子,就坚持要买,董事长呢,就不点头,这下麻烦大了,谁都不让步,这要是一直僵下去,公司不麻烦了吗?”

张雨齐听到胖刘说董事长“有短”被元老们捏着呢,心思就活泛开了,他装作不解地问:“哎哎,姐,你说董事长什么短被元老们握着,你觉得能是什么短?”

胖刘没想到张雨齐问这个问题,她迟疑了一下,说:“什么短呀?你想呀,要是没有短处被人家捏着,她怎么对三十楼那么好?处处都迁就着,公司本来是她家的呀,元老们又不是股东。”

“这倒也是。”张雨齐沉吟道,他咂摸着胖刘这句话。

刚想再多问两句,却听到董事长房间门开的声音,两个人赶紧溜到自己工位上,还没坐定,就看见倪可欣先出了门,站在门口,刘总、何总、陈总鱼贯而出,脸色都阴沉着。董事长跟在最后,也没说话,看三个人出了门,上了楼梯,才转身回去,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倪可欣喊了负责二十九楼保洁的大姐,刚走到门口,看董事长将门重重地关上了,两个人只好又退回来,倪可欣给保洁大姐摆了摆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张雨齐犹豫着要不要去倪可欣那里探听一下情况,刚下定决心,站起来要走,突然看见董事长房间的门又开了,张咏琳站在门口,大声嚷道:“倪可欣,怎么回事呀?不知道找人来收拾一下呀?”

这一嗓子,吓得倪可欣和保洁大姐都又急急忙忙跑过去了。

“完喽!”胖刘对张雨齐说,“小心着点吧,董事长要发怒了。今天不知道谁要倒霉。”

张雨齐在二十九楼待了一个多月,第一次见张咏琳这样站在门口大声嚷,他也觉得今天张咏琳脾气反常得很。

一直到下班,他也没有逮到机会去问问倪可欣到底出了什么情况,看这个架势,他也别指望倪可欣去会陈慧春了。

第二天上班,他还是没见到倪可欣,一直到了中午,刘一璃都在他这边晃**了两圈下楼了,倪可欣才打了电话,让他到她办公室去。

“你又没睡好?”两天了,张雨齐才跟倪可欣说上第一句话。

“嘿,是不是脸色特难看?”倪可欣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小镜子来照了一下,顺手理了理刘海,说,“哎呀,真丑。我还想着施展我的魅力、抛几个媚眼把陈慧春拿下呢,这么难看,没被他赶走就真是万幸了。”

“噢,你见到他了?搭上线了?”张雨齐很吃惊地问。

“什么叫搭上线?”倪可欣鄙夷地看了一眼张雨齐,说,“我是需要在这样猥琐的男人面前浪费大把时间的人吗?这个给你。”她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条,上面是写着一个地址和联系电话。

“这是?”张雨齐接过来,见是深圳的地址,就纳闷地问。

“陈慧兰的地址,她现在在深圳帮女儿看孩子,电话也是她的。”倪可欣淡淡地说。

“啊!你简直太伟大了,真恨不得抱你亲一口。”张雨齐高兴得眉飞色舞,禁不住口出戏谑之言。

倪可欣用眼睛翻了一眼大言不惭的张雨齐,挑衅地说:“那你来呀,只要你不怕被刘一璃打断腿,你就试试呀?”

被倪可欣一将,张雨齐先了。他只好嘿嘿地乐着,自我解嘲道:“你还以为我真怕她呀?哎,说说,说说,你用的什么招呀,这么快就让陈慧春俯首帖耳地把地址痛痛快快给你了?”

“我用美人计呀。”倪可欣乜斜了张雨齐一眼,不满地说:“你与陈慧春经常见面的,你不去问,这事还需要我出面,笨死你。”

“啊?经常见面?我不知道呀,哪个是陈慧春?”张雨齐吃了一惊,忙问。

“四十来岁,穿牛仔裤,整天跟没睡醒似的,你在楼下抽烟经常遇到的那个就是,他说你刚来上班时他就遇到你了,还说你肯定是关系户过来的。”倪可欣说。

“我靠。”张雨齐如恍然大悟一般,说,“对呀,我哪儿知道他是谁呀?还问过我与公司什么人有关系来着呢,我觉得这人挺烦,抽烟时就尽量躲着他,原来就是他呀?”

“是呀,赵德秋就是他姐夫,而且,他的确是刘总安排进来的,至于董事长是否知道,我就不清楚了。可是老板为什么要安排这么一个人到公司呢?听李玫讲,这个人表现一般般。”倪可欣皱着眉头,思索着。

“嗨,别动这脑筋了,等咱们找到赵德秋,所有事情不就水落石出了吗?”张雨齐看她眉头紧锁,忙宽慰道。

“哎。”倪可欣叹口气说,“你不知道,很可能咱俩近期谁都难有时间跑一趟深圳了。”

“什么意思?”张雨齐没有明白,忙问道。

“你喝水吗?”倪可欣站起身,给自己杯子里加了些水,问张雨齐道。

“哎呀,你急死人,我不喝水,快说说怎么回儿事?咱俩怎么就去不了深圳了?你要出差?”张雨齐急切地问。

“不出差。出差就好喽。”倪可欣喝了一口水,慢吞吞地说,“要是昨天,这话我都不能说。你知道昨天三十楼,”她用手指了指楼上,伸出三个手指头,接着说,“三个老人家一起到董事长这里兴师问罪了,你知道什么事吗?”

“不知道呀,我还想问你呢?我听说是买什么专利的事,到底怎么回儿事呀?”张雨齐说。

“你听说?你听谁说?胖刘吧?她要是管不住自己的这个长舌头,早晚要吃亏的。”倪可欣冷笑一声,说。

“长官,您老人家就别猜我听谁说了,我揣摩的,行了吧?到底怎么回儿事,这和咱们去不了深圳有啥关系呀?”张雨齐恳切地哀求着倪可欣。

倪可欣看着张雨齐诚恳地哀求,突然笑了,说:“要是昨天,这事儿都不能谈的,这是公司的核心机密。今天不一样了,一会儿就要发文了。董事长亲自挂帅,要成立突击研发团队,抽调了总公司和一些分公司的主要技术骨干,集中开发一项核心技术。我虽不是技术人员,但要负责支持保障工作,哪里也去不了。咱们二十九楼一共就这几个人,抽调出去了三个,你想呀,不是很多事都要压在你和胖刘几个人身上了吗?你还有机会往外跑吗?”

“这唱的是哪一出呀?跟‘大跃进’似的。”张雨齐颇为不解。

“嗨,这事呀,说来话长。因为不再保密了,多跟你说几句也没关系。本来呀,永惠要买国外的一项专利,这对我们的未来非常重要,但是在公司着手此事时,专利却被买走了。我们只能跟买了专利的那家机构协调转授权问题。它们开了高价,公司管理层对此事意见分歧,已经上过几次董事会了。”倪可欣说。

“分歧在哪里呢?有要买的,有不同意的,对不对?老板和董事长是不是意见相左,闹得很不愉快?昨天是不是就是这事?”张雨齐问道。

“各位董事对此事的态度我不能跟你说,公司有纪律。董事长已经有了初步的替代方案,只差攻克最后一个技术环节了,我相信董事长的判断,所以,抽调我去负责研发团队支持保障的事,我也很乐意。”倪可欣俨然对董事会的意见分歧完全掌握,但她把握着分寸,并没有跟张雨齐多说。

张雨齐是聪明人,倪可欣不想说的,他也不好追问,但他从昨天三十楼三位元老的脸色上,也能猜出个大概。

“自己开发也不可谓不对,但三十楼的反应也很奇怪呀,看这态度似乎坚决反对,而且三个人很一致,他们应该是很稳健的呀,难道说自己开发存在很大不确定性?”张雨齐见倪可欣不肯透露很多细节问题,就换了个角度问。

倪可欣瞪着眼看了张雨齐足有一分钟,才缓缓地说:“这家良元公司吃准了这项专利是我们未来发展无法规避的核心技术,所以狮子大开口。如果我们研发,有可能要花三五年时间,还未必能成功。所以,三十楼才考虑再三,还是认为买入是首选,毕竟,市场机会稍纵即逝。昨天大家就是想说服董事长。董事长其实早就开始着手了,她说动用了原来的海外关系,正在找寻替代技术,已经有些眉目了。所以,要成立技术攻关团队,打破一些技术壁垒。如果我们研发成功了,良元公司想奇货可居?哼。”

“你觉得能行吗?元老们可都是业内行家呀,他们都不看好,会不会是董事长意气用事?这可是大事呢。”张雨齐颇为担心地说。

“董事长一向杀伐果断,但在这件事上却前所未有的谨慎,我也说不好,但我相信董事长心里一定有谱,否则,三位元老不仅苦口婆心,而且话都说得很决绝了,要是没有点把握,哪里敢下这样的赌注呀,这个项目很可能影响到永惠未来的生死存亡。”倪可欣很严肃地说。看她的神情,张雨齐感觉绝不是危言耸听。

张雨齐沉思了半晌,问了一句:“元老们说了什么决绝的话呀?”

“别问了,气头上的话也当不得真,无非是这样拖下去,公司一旦出现崩盘,对不起老董事长,也无颜面对将来的你呀,这不都是话赶话嘛。所以你也别多想,我们还是要乐观地往前看。”倪可欣说得很平淡,但张雨齐已然感觉到问题肯定很严重。

“竟然还提到我,这些人还会记得我?”张雨齐喃喃自语道,联想到胖刘说的“元老们握有董事长的短处”这句话,心里不由一惊,忙说,“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三位元老中的一位给我写了邮件呢?”

“不会吧,他们应该都不会是多此一举的人,何必要用这种方式呢?你呀,还是琢磨一下找个什么理由去深圳会会赵德秋吧,这才是你应该考虑的。”倪可欣不想张雨齐死盯着公司高层的矛盾,她转换了一下坐姿,拿起桌子上写着陈慧兰地址的纸条,在张雨齐脸前晃**了一下。

“唉。”张雨齐叹口气,说,“我刚才想了,咱俩一起去深圳的可能性比较小,要么找个周末,我自己跑一趟,要么,就让刘一玻去,他和赵德秋也认识,而且他去,说不定比咱俩去效果好。我觉得赵德秋肯定已经在防范咱俩了,这次他再被惊飞了,那可真就不好找了。”

“这也是个办法,反正情况刘一玻也熟悉,实在没有招了,也只能这样。”倪可欣倒是个说话做事都很干脆的人。

满眼芳菲总寂寥

刘一玻对张雨齐的事情一直很仗义,一听说公司这状况,也就答应自告奋勇跑一趟。他说:“深圳呀,我常去,我们那边也有业务,我跟王律师说一声,哪天我跑一趟,没什么大不了的。虽说赵德秋是个老油条,可毕竟赵叔赵叔地喊过几年,行了,这事交给我吧。”

过了不几天,信心满满的刘一玻还是铩羽而归了。

他从深圳一回来,就约了张雨齐和倪可欣见面。从他进门的姿态和脸上的神情,张雨齐就觉得肯定收获不大。

刘一玻满脸疲倦地靠在咖啡厅的沙发上沮丧地说:“妈的,基本白跑一趟,收获不大。这个赵德秋就是个三青子,好话都说尽了,就是不松口,真是肉烂嘴不烂。”

倪可欣不死心地问:“这么说你还是见到赵德秋了,你没问他汇款的事?他怎么解释呀?”

刘一玻叹了口气,说:“怎么能不问呢?我请他吃了两次饭,赵叔长赵叔短地叫着,还给他买了烟,他也照单全收。饭也吃了,酒也喝了。问他车祸的事,他跟我说的与跟你们说的差不多,反正就是赶巧了,他那天生病,请假了,多余的话一句没有。说过去警察也去调查过,你们也去找过他,我感觉他是不愿再提这个事,所以,他写邮件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汇款的事。”张雨齐打断他,着急地说,“说重点,汇款他怎么解释的?他承不承认张咏琳给他老婆汇款的事?”

“你急什么?”刘一玻抢白张雨齐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慢性子,当然要说汇款的事了,第一次请他吃饭,我就问了,他说有这事,至于为什么,说让我问你姑妈去。”

“他妈的,滑头,要是能从张咏琳这里问出来,还去找他呀?”张雨齐恨恨地骂道。

倪可欣是有心的人,她推了一把张雨齐,说:“你等一玻说完的。你请他吃了两次饭,两顿饭都说了一样的话?还是第二次是不是又多谈了些什么?”

“是呀。你看这个大苍蝇,一点沉不住气。”刘一玻埋怨张雨齐道,“我也是想呀,专门跑一趟,也不能就这样被这个老油条打发了呀。所以,第二天我又请他吃了顿饭,想着灌他多喝几杯,就跟他套近乎呀,叙叙旧,拉近感情,说张伯伯、我家老刘过去对他怎么好,他也不接茬。倒是说雨齐妈妈对他是真不错,酒是真喝了不少,但我一问到车祸和汇款的事,他就避而不谈,最后被我磨得实在不行了,他说呀……”

“他说啥?”张雨齐又没沉住气,不禁脱口而出,倪可欣瞪了他一眼,两个人都同时支起了耳朵。

这次刘一玻没再卖关子,他接着说:“他含含糊糊,吞吞吐吐,说:‘爷们,你也别费心了,也别再问了,这个事呀,对张家是件不光彩的事,我呢,做的也不咋地道,所以啊,我肯定不会说,也不能说。你就是再来八趟,我还是那句话,你们要问,就去问董事长去。她要是愿意说,那是她的事,我绝对信守承诺,我不会说!’”

刘一玻看两人都呆愣着,又接着说:“你们说,他是不是话里有话呀?我是琢磨来琢磨去,觉得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可再怎么问,任凭酒怎么喝,他也一个字不多说了,直说自己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都是玩牌害的。我也打听了一下,他确实爱赌博,欠了高利贷,到处躲债。张雨齐你想想,原来赵德秋带着咱们玩的时候,也是心高气傲,总想干大事业的,感觉挺有抱负的,后来怎么混成这样啊?”

见两个人都没有应声,刘一玻停下话头,看到倪可欣皱着眉头,似乎在咀嚼他刚才说的话,张雨齐脸色煞白,有点呆滞。

“嗨,大苍蝇,你怎么了?”刘一玻觉得张雨齐像发了癔症一样,就推了他一把,纳闷地问。

张雨齐被刘一玻一推,愣了一下,喃喃自语道:“张家,不光彩的事,亲妹妹策划车祸杀死哥哥嫂子,还有比这更不光彩的吗?这不就坐实了张咏琳就是策划这场车祸的凶手了吗?自己的亲哥哥呀,真下得去手呀!”他叹息着,牙齿咬着嘴唇,内心的痛苦已经溢于言表了。

倪可欣也一直在思索,她没有张雨齐那么冲动,她理性地分析说:“不要轻易下这样的结论,第一,赵德秋的话我们也不能轻信,他要是栽赃于人,想陷害董事长呢?第二,他跟董事长肯定有某种联系,他没否认汇款的事,而且几次说要信守承诺,说明什么呢?说明他们之间有约定。第三,从我们俩与他接触和一玻你的接触来看,他应该是想躲避当年的事,所以,他写邮件的可能性很小。”

“他写不了那邮件,就他那样子,他上哪里去了解张雨齐海外的邮箱呢?那邮件看似简短,应该还是有些文化水平的人写的,他应该没这水平。”刘一玻接着说。

张雨齐一直掐着自己的手,眼泪已经在眼圈里打转了,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赵德秋的话印证了我内心的揣测,虽然我一直逃避去承认,但我觉得情况一定就是这样,一定是他协助张咏琳策划了车祸,张咏琳付给他的就是封口费,这样的事,当然是不光彩的,他这样做,也是不地道的,这都对上了。”

“张雨齐,我们要讲证据,推理不等于事实,所有的推论都必须用铁的证据去证实,即使我们都认为结论就是这样,如果没有刚性的证据,我们依然无能为力,司法机构也同样没有办法。”刘一玻毕竟是学法律的,他劝慰张雨齐道。

“何况这个推论也不见得就成立。”倪可欣接着说,“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我就是凭感觉,感觉董事长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哼。”张雨齐冷笑道,“感觉?等真相大白那一天,你就能深刻理解道貌岸然、人面兽心这些词了。”

公司的业务还很忙,在他们匆忙见面的这一会儿,倪可欣的手机一直在不停地震动。张雨齐的手机也响过好几次,张雨齐看都没看,就挂掉了。

但毕竟现在是公司的非常时期,两人不敢在外边多待,与刘一玻合计完,就赶紧打车往回走。张雨齐要付钱给刘一玻,说为他报销差旅费,被刘一玻拒绝了。

“靠,多大点事呀,何况我还是公差,王律师会给我报销的。”刘一玻推辞道。

回来的路上,等倪可欣终于回完了刚才那一通未接的电话,张雨齐突然说:“哎,你说,那邮件有没有可能是刘总写的?”

倪可欣吓了一跳,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不可能呀,按照我们过去的分析,他和董事长是车祸后最大的受益者,应该是最不希望旧事重提的啊。”

“过去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你还记得《福尔摩斯探案集》里有句话吗?当你排除掉了所有的不可能性,不管剩下的是什么,无论多么难以置信,那都是真相!对吧?原来我们分析的,有可能写邮件的几个人,王大力、赵德秋,都被排除掉了,老刘的可能性就显现出来了,何况,以公司现在的状况看,有些东西也在佐证着他完全有这个可能性。”张雨齐说。

“啊?什么东西佐证?你说说看。”倪可欣疑问道。

“第一,车祸后我们家的很多事都是老刘处理的,因为你知道,唐山大地震让我父母两边都没有什么亲戚了,我姑妈当时很崩溃,我又小,后续的事情都是刘叔帮忙处理的,所以他最有可能掌握车祸真相。第二呢,你是否已经感觉到董事长和老刘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原来公司老刘说了算,对吧,他是总裁,现在呢,董事长越来越强势,还分了老刘的权力,搞什么联席总裁,老刘肯定不爽,偷偷写邮件让我回来,借车祸的事敲打董事长,夺回自己的权势,也不是不可能,对吧?第三呢,老刘是专家型的,他是完全有能力找到我的地址写出这样的邮件的。第四……”张雨齐扳着手指头,一五一十地分析着。

“还有第四,好家伙,心思够缜密的。你接着说,你说完我再说。”倪可欣听张雨齐说到第四,不由自主地插话道。

“我觉得这一点最值得玩味,你说,刘总为什么要将陈慧春安排进公司呢?我才刚刚想通,他呀,这是在摆了一个棋子,时时警示董事长,你的把柄在我手里,咱们都能从陈慧春想到陈慧兰,想到赵德秋,做了亏心事的人,心里肯定更**,董事长知道自己有短处被老刘捏着,能对他不尊重吗?喊他老板也就自然而然了。是不是?”张雨齐觉得自己的这个分析很透彻,也符合逻辑。

倪可欣早就放下手机。她很专心地听完张雨齐的分析,说:“或许你说得有道理,但有两点,我的看法与你有出入。第一,董事长与老板在一些问题上的看法确实有分歧,据我所知,他们俩其实关系并不紧张,你知道吗?设置联席总裁,是老板的提议,他一直在做退休的准备,他争什么呢?权力之争呀,陈总与何总之间可能存在,但从刘总身上我真看不出来。这个第二呢,我不认为董事长知道公司有陈慧春这个人,她的性格脾气我还是了解一些的,如果她不知道有这么个人,那这个制约她的棋子是不是白下了?是这个理儿不?”

“要是这样的话,老刘安排赵德秋的妻弟在公司是什么目的?那邮件又是什么人写的呢?真让人想不通。”张雨齐觉得倪可欣的话也有道理,他不禁又把眉头紧锁起来。

“我也是想不通,还能有什么人对车祸有了解呢?当时有没有旁观者?即使有,谁又能搞得到你的这个很私密的邮件信箱呢?”倪可欣纳闷地说。

一进永惠大楼,两个人立即感觉到了公司紧张的氛围,脚步都不自觉地加快了起来。

张雨齐回自己的工位上,还没坐定,就看见刘一璃抱着一大摞材料急匆匆从三十楼跑下来,见张雨齐回来了,就把材料往张雨齐桌子上一堆,气鼓鼓地说:“跑哪儿去了?电话也不接,这大半天,光替你干活了,我那里还一堆事等着呢。”破天荒地没与张雨齐黏糊,把要张雨齐做的事交代了几句,赶紧下楼忙自己的事去了。

一连几天,云屯雾集的案牍和会海,让张雨齐感觉非常烦闷,加上车祸案一直卡壳,他内心很是焦躁。倪可欣忙得团团转,刘一璃也经常忙得见不到人影,张雨齐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秋风卷起的落叶,凌乱得不知命归何处。

张咏琳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一天下午,张雨齐给她送咖啡时,看到她头发散乱,满眼都是血丝。毕竟血脉相连,虽有满腔的怨恨,看到姑妈如此憔悴,张雨齐还是禁不住说了句:“别这样拼了,还得当心身体。”

看到是张雨齐,张咏琳停下手里的活儿,慈爱地看着侄儿,笑着说:“没事,我习惯了。偌大的家业可不是那么容易管的。”一边说着,一边从桌子上拿起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着的饼干,就着张雨齐端进来的咖啡,吃了起来。

“我给您买点吃的去吧,您是不是没吃饭呢?吃这能行吗?”张雨齐关切地问。

“不用,有咖啡就行。”张咏琳又喝了一口,看着张雨齐,说,“哎,最近听到公司有什么风声没有呀?”

“没有呀。哪方面的?”张雨齐傻傻地说,他突然想起了陈慧春,灵机一动,就说,“风声我倒没听到什么,反正大家最近都很忙,啊,对,有个叫陈慧春的还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呢?”他想试探一下张咏琳。

“谁?陈什么春?他是干吗的呀?”张咏琳问道。张雨齐辨析着她的表情,感觉她好像不是作伪。

“楼下经常一起抽烟的,我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见我刚来就到了二十九楼,就说我肯定与公司高层有关系。”张雨齐觉得倪可欣判断得对,张咏琳还可能真是不知道陈慧春是谁,怕她心疑,就连忙岔开话题,说,“我当然不会说啦,连倪可欣都不知道的。”

张咏琳笑了,她说:“刘一璃是个小笨蛋,你不会也这么傻吧?倪可欣肯定会知道你身份的,只是我没有跟她说,她就不会挑明,这丫头,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刘一璃还想着撮合刘一玻,她能瞧得上刘一玻这个面瓜吗?这个小傻瓜,那点小心思,还整天自鸣得意的。”边笑着边摇头。张咏琳没有结过婚,年轻时曾经还与老刘有过一段感情纠葛,也是看着张雨齐和刘家兄妹长大的,在她眼里,他们就是自己的孩子,她笑话刘一璃时,眼神里流露的都是怜爱。

但张雨齐看在眼里,却有说不出的滋味。张咏琳对倪可欣的洞察和对他们私下言行的了如指掌,让张雨齐觉得有被姑妈看穿了心事般的恐惧,姑妈笑得越慈祥,他越觉得可怕。站在那里,感觉到丝丝凉气正从脚底处冒出来,从脊梁骨里钻出来,一点点地侵蚀着他的身体,连鼻子尖都感觉到冰冷。

张雨齐想约倪可欣吃饭。一连几天,都说好了,每次都是倪可欣突然有事,不得不推辞。有一天,他等她都等到晚上九点了,倪可欣还在开会,出不来,虽然她一再道歉,张雨齐还是感觉到无比的失落。

刘一璃偶尔中午也会过来到他这里来坐坐,瞎聊上几句,张雨齐知道有些事肯定是刘一璃讲给张咏琳的,他不自觉地就对一璃提高了些警惕。刘一璃倒是还跟过去一样,大大咧咧,快快乐乐的,她一来,二十九楼才有些生机和活力,大家说话的嗓门也会略微大起来,她一下去,所有人说话就都不自觉地变成交头接耳了。

刘一璃最近学会了玩塔罗牌,到了二十九楼,就吵闹着要拿牌给大家算命,胖刘几个人都笑着躲开了,她就只好扯住张雨齐,非得要拿他做试验。

张雨齐根本没心情,但又拗不过刘一璃,被她强按着洗牌、切牌、许愿、选牌。

塔罗牌是古老的占卜工具,中世纪起流行于欧洲,在西方一直很盛行,张雨齐在英国也玩过。他知道这只是一个神秘的游戏,也就由着刘一璃折腾。

刘一璃认认真真洗了手,煞有介事地看着牌阵,皱着眉头,过了半晌,才用缓慢而神秘的语气说道:“牌上昭示了一切!你被欲望俘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颓废度日。碰到一个聪明且强势的女人,做出一个好决定,命运之轮开始逆转。无论前途有多少艰难险阻,你都要继续走下去,同时也会由此掌控自己和周遭事物的命运。需要坚信你的自由意志,需要有决心和勇气,坦然接受牌意的结果,用你的意志力去改变命运。”

“你这是什么呀。怪力乱神,荒诞不经的。”张雨齐嘴上对刘一璃的解读很不屑,但心里还是不禁一动。

倪可欣放了张雨齐好几次鸽子,自己也感觉过意不去,就提出周末她得空,请张雨齐吃饭,以示赔罪。张雨齐自然毫不客气,而且提出来,要吃就去倪可欣家,吃她亲手做的饭。倪可欣犹豫了一下,眼见张雨齐萎靡的状态和期待的神情,还是答应了。

革命友情红火火

倪可欣的家离永惠不是很远,张雨齐好几次送倪可欣回家,也知道地方,只不过都是送她到楼下,从来没上过楼。

两人商量好了时间,也只能凑倪可欣的时间,她已经连续上班十几天了,找一个休息日也真不容易。

毕竟是第一次去串门,张雨齐带了瓶红酒,在一家花卉市场,买了一束花,他知道倪可欣喜欢白百合。

倪可欣穿了件家居服到楼下接的他,身材好、长得漂亮就是有优势,穿着职业装时,倪可欣是明眸皓齿秀丽端庄,很是优雅大方,穿着家居服时,依然是眉清目秀软玉温香,俨然楚楚动人的邻家女孩。张雨齐一边走,一边盯着她看,看得她不好意思,笑着说:“嗨嗨,看路,看路,再傻傻地看,脑袋就撞墙了。”

倪可欣家的房子不算大,简简单单的一居室收拾得非常干净整齐。房间以灰白色调为主,装修和装饰都非常简洁。张雨齐一进门就觉得倪可欣的家可以算是断舍离的典范,几乎看不到什么杂物,走得完全是冷硬风格,和倪可欣在工作中严谨高效的状态很匹配,却不该是一个二十多岁女孩子的房间应该有的样子。张雨齐一时之间有点迷惑,不大确定如此风格不统一的倪可欣,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这是你买的房子吗?你装修的?”张雨齐进了屋,倪可欣帮他拿了拖鞋。张雨齐用眼睛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对接过他的花正在往花瓶里插花的倪可欣说。

“我哪有钱买房子呀?这是一个朋友的房子,也是人家装修的,我本来租的是个半地下室,这个朋友喜欢萨克斯,在这边没法练,怕扰民,就换了我的地下室专门练萨克斯去了,补他钱也不要,我欠人家一个好大的人情呢。”倪可欣说。

“我说呢,这房子装修得这么冰冷,不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住的。”张雨齐转着看了房子一圈,评价道。

“这已经很好了,你可不知道租房子的痛苦。我有个同学,大学毕业这才几年呀,已经搬了四五回家了,折腾得要命。我已经够幸运的了,再说,这简简单单的风格我也是蛮喜欢的。”倪可欣说得平平淡淡。

她插好花,给张雨齐泡了茶,说:“你呢,在这里喝茶,想看书看书,我去做饭,做得不好你就凑合着吃,谁让你非要来家里吃呢。”

“我帮你呀,给你打下手?”张雨齐看倪可欣进了厨房,也站起来,说。

“不用不用,菜我都弄得差不多了,就是下下锅而已,你就喝茶吧。”倪可欣边扎围裙边把走到厨房边上的张雨齐推回来,按在沙发上。

张雨齐也没再客套,他确实也只能打下手,对于做菜,他实在是连入门的水平都没有。

倪可欣的客厅里唯一谈得上装饰的就是满满一书柜的书,书的内容很杂涉猎很广,有文学作品,有人文社科,也有法律经济,还有风水茶谱,很多领域张雨齐基本上都没接触过。

“这些都是你的书呀?”张雨齐问在厨房里的倪可欣。

“差不多吧,我害怕搬家也都是因为这些书,扔了吧,舍不得,带着吧,搬不动,有些书买了也没怎么看。”倪可欣一边做饭,一边应答着。

见倪可欣在做饭,张雨齐喝了一杯茶,就站起身,在书架前信手翻着倪可欣的藏书。真是包罗万象琳琅满目,不过,张雨齐发现倪可欣书架上普及读物很少,多为小众图书,文学书多半都是侦探小说,什么《长眠不醒》《无人生还》《三口棺材》之类的,在书架角落里,还有一本繁体版的《谋杀我姑妈》,作者是李察·霍尔。张雨齐对小说并不怎么喜欢,但这个书名却让他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我能借两本书回去看吗?”张雨齐大声对在厨房里正在忙活的倪可欣说。

“随便拿。书非借不能读也,喜欢就拿走。”倪可欣头都没抬,说。

张雨齐也没客气,就把这本和另一本讲企业管理的书揣到了自己包里。

倪可欣做饭跟她做事一样麻利,不大一会儿,菜就上桌了。

三个热菜两个凉菜,摆了满满一小桌,看上去很丰盛。

“香气扑鼻,色香味俱全,你竟然手艺这么好,我赖着吃你做的饭看来是赖对了。”张雨齐见菜上了桌,抽了一下鼻子,咂摸咂摸嘴,说道。

“谢谢夸奖,你没开车吧,要不要喝点酒呀?”倪可欣笑着说。

“喝,那是一定要喝的,良辰美景,哪能缺了酒呀。”张雨齐也笑着说。

倪可欣将张雨齐带来的红酒打开,说:“我这里没有好玻璃杯,用茶杯凑合吧,只是可惜了你这瓶好酒了。”

等倪可欣也坐下来,张雨齐指着桌上说;“又香,又好看,哪篇古文里说的来着,什么四美具二难并,美食、美酒、美人,哎,还缺一美。”

“美得你,”倪可欣笑着说:“还记得《滕王阁序》,不错呀,我还以为你只认识外国字母了呢。”

“那哪能呀?咱是中国人呀。不能断了根忘了本呀。”张雨齐说着端起了杯,跟倪可欣碰了一下,说,“我没喝酒就已经沉醉在这幸福的旋涡里了,一会儿喝多了,再醉卧在里屋那温暖的被窝里,那是多么美妙的人生呀。”摇晃着脑袋,一副陶醉的样子。

倪可欣也端起杯子,与张雨齐碰了一下,不怀好意地笑着说:“噢,原来张大少爷那么喜欢窝呀,没事,旋涡被窝外,楼下张大爷家阳台上还有个狗窝呢,你喝多了可以去那里窝着去。”

被倪可欣抢白了两句,张雨齐老实了,不过,一动筷子,他又禁不住赞叹起来:“可欣,说良心话,你做的菜真是好吃,太好吃了。”

倪可欣笑靥如花,说:“这句话我爱听,我从小就做饭,这些菜都很简单,对我来讲都是毛毛雨啦,张大公子别笑话。”

“你从小就做饭?可欣,还真是,你好像很少提起你家里的情况。”张雨齐好奇地问。

倪可欣喝了一口酒,说:“哎,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山里的孩子,我家很贫困,父母靠种地供我和弟弟上学,我们那里地少,粮食不值钱,我初中时就要退学了,后来是王大力叔叔资助,我才得以继续读书,并考上了大学,我弟弟也考上了大学。我们俩工作了以后,我跟父母说起过王叔叔的情况,我父母说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所以,我父母由我弟弟赡养,我赚的钱一部分我自己用,一部分去付王叔叔的医药费和托养费。”

“啊?王大力不是资助了好几个孩子吗?那些人呢?他们不管?”张雨齐很是吃惊,问道。

倪可欣摇了摇头,叹口气,说:“据我知道的,有七个,可能还不止,但没有一个再有联系或者来看过他的,我听说他都入狱了,还有人写信到他家里去质问为什么好几个月不寄钱了,耽误了他家孩子上学等。人心叵测,你无法想象。”

“怎么还能有这样的人呢?丧尽天良呀。他没有家人吗?”张雨齐是个疾恶如仇的人,听到这样的事,很愤怒。

“哎,别提了。”倪可欣叹口气说,“他有老婆的,但他入狱之后就离婚了,房子也给卖了。王叔叔出狱是我接的,他已经那个样子了,又没有地方去,我要上班,也照顾不了他,只能把他送到康复医院去。好人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让人难受。”说着,眼圈就红了。

张雨齐站起身,拿了面巾纸,递给倪可欣,他站在倪可欣身后,搂着她的肩膀,轻轻地拍着。

倪可欣擦了擦眼睛,轻轻推开张雨齐,惨然一笑说:“别说我的事了,说起来怪难过的。咱们还是说点开心的事吧。”

“哪有什么开心的事呀。”张雨齐坐下说,“并不是所有人都良心泯灭,至少还有你,还有你父母,都是有情有义的。可是你的负担可真不轻呢。”

“我愿意和你一起把车祸的真相搞清楚,也是想着能证明王叔叔的清白,他那样的好人,怎么可能为了三十万块钱去谋害与他无冤无仇的人呢?这里面肯定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倪可欣一边说着,一边给张雨齐布了些菜。

“是呀,我也一直很挠头,我们下一步从哪里再查下去,我前几天试探了我姑妈,她好像还确实不知道有陈慧春这个人。”张雨齐边吃边说。

“那真是越来越复杂了。陈慧春的确是刘总安排进来的,又确实与赵德秋有关系。董事长确实时不时给赵德秋汇款,赵德秋又确实是车祸那天该上班而没去上班。你看,这一件接一件的,我觉得脑袋瓜子都不够用了。”倪可欣皱着眉头,扳着手指头说。

张雨齐盯着倪可欣白皙的手指头,伸手就攥住了,他眼睛看着倪可欣,没说话。

倪可欣脸立即红了。她试着拽了几下,没拽动。

过了几分钟,倪可欣说:“我去看看汤,要不,就该煳锅了。”说着,甩掉张雨齐的手,进了厨房。

汤是莲藕排骨汤,倪可欣给张雨齐盛了一大碗,给自己也盛了一小碗,热情地招呼张雨齐,说:“尝尝,这莲藕说是湖北的,你看,真是红色的呢。”

张雨齐一边微笑着看着倪可欣,一边把手伸过去,还想去摸她的手。倪可欣俏皮地打了他一下,迅速把自己的手背到了身后,说:“老老实实的,快喝汤,我费好大劲熬的呢。”

两人一边吃,一边喝,一边聊。

倪可欣喝了酒,两颊已微微泛红,更显得娇柔妩媚,巧目顾盼之间流露出的万种风情,让张雨齐心旌**漾,但张雨齐所有的企图所有的举动,都被倪可欣笑着不露痕迹地化解了。

“可欣,”张雨齐感叹道,“人长得漂亮就已经蒙老天爷格外眷顾了,叫得天独厚,占尽天地精华,是吧?要是再这样聪明,那还给不给别人留活路呀?将来怎么找婆家呀?”张雨齐跟倪可欣开着玩笑,脑子里在回想姑妈说起倪可欣时说的话。

“我还能叫聪明漂亮?一个乡下丫头而已,老天爷可怜我罢了,董事长那才真是漂亮聪明又能干呢,卓尔不凡,优雅大方,她才是找不到……”倪可欣笑着说,突然意识到张咏琳确实没结婚,就自感失言,连忙说,“你看,我是不是挺傻的,竟说这样没脑子的话。”

张雨齐笑了,说:“她呀,年轻时候也有过几次感情经历,只是坎坷了些,最后都无疾而终。她跟公司刘总也曾经有过一段呢。”

倪可欣倒没有感觉惊奇,她淡淡地说:“公司里也有过传闻,你知道,很多传闻都是无稽之谈,但我感觉他俩应该是有过感情经历的。”

“是吗?你能看得出来?”张雨齐好奇地问。

“那当然,女人的直觉嘛。”倪可欣莞尔一笑,说。

“哎,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那时小,对这事并不关心,他们也没有公开,我是听刘一玻说起的。车祸后,似乎就把这事搁下了。姑妈年轻的时候,与现在不一样,她那时候应该没有参与公司的事,都是我爸妈和刘叔叔他们在弄,她变化太大了。”张雨齐感慨地说。

谈到张咏琳,倪可欣似乎感兴趣,她忍不住问:“董事长年轻时候什么样呀?”

倪可欣的话让张雨齐陷入了沉思,他双眼看向远方,仿佛看到张咏琳年轻时的样子,说:“哎,她大学学的是工科,后来就出国了,在国外还工作了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就整天玩。她那时对企业管理好像没什么兴趣,爸妈和刘叔他们都劝过她到永惠去,她说没兴趣。谁知道怎么变成了个这样的人呢。”张雨齐说起来还颇伤感。

“那董事长疼你吗?”倪可欣想找一个温馨的话题,说。

“何止是疼呀,我那时候觉得姑妈比爸妈疼我多了,我父母对我要求严,我也经常因为淘气挨揍,你注意过我姑妈右手的小指了吗?是不是与正常手指不一样?”张雨齐边说着,边给倪可欣又倒了一点酒。

“右手的小指吧?我注意过,有点变形,与其他手指合不拢,似乎是受过伤。”倪可欣点点头,说。

“那是为我受的伤。”张雨齐说。

“为你?”倪可欣诧异地问。

“是呀。”张雨齐喝了一大口酒,说:“小时候我淘气,被父亲打,姑妈护着我,结果,被爸爸一竿子抽到她手,抽到了骨头上,她那时还在国外读书,没有及时矫正,就回不到原位了。”

“你爸爸脾气也够暴的,用什么打的呀,干吗打那么狠。”倪可欣专心地听张雨齐讲,禁不住问道。

“晾衣竿呗,那是打我,哪想到打到姑妈手上了。其实我爸妈对姑妈特别的好。我父母都是唐山大地震幸存的孤儿,姑妈是我爸爸从小带大的,他们都经历过苦难,算是一起相依为命走过来的,所以,他们三个人关系都一直很好。要不是各种证据都指向我姑妈,打死我都不会相信竟然是她主导害死了我的父母。”张雨齐说着,语气里充满了悲愤。

“当年的车祸未必就一定是董事长策划的,毕竟我们还没调查清楚,都是一些间接证据,更多的是我们的揣测。”

“但愿吧!”张雨齐长叹一声,但对张咏琳的清白并没抱太大希望。

倪可欣似乎感受到了张雨齐的痛苦和沮丧。她主动拉过张雨齐的手,拍了拍张雨齐放在桌子上的胳膊,说:“虽然现在线索断了,但你要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总能找到证据的,还他们清白。”

自从回北京之后,张雨齐感觉自己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和无助,倪可欣的安慰让他有些感动,他紧紧握住了倪可欣没有抽回的手,说:“可欣,这些日子多亏有你陪在我身边,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倪可欣没有动,她由着张雨齐攥着她的手,说:“其实我也挺感谢你的,我太了解一个人孤军奋战的感觉了,我们一起努力,一定要把这个案子查得水落石出。”

因为喝了酒,或许是倪可欣的话,让张雨齐热血沸腾,看着娇艳动人的倪可欣,禁不住心潮澎湃,他一把把倪可欣拉在怀里,动情地说:“可欣,你能永远陪在我身边吗?我会对你好的,我用一生一世照顾你。”

倪可欣的脸更加红了,她尴尬着想挣脱出张雨齐的拥抱,可张雨齐那双手有力地把她箍在怀里。等张雨齐低下头,想要亲她的时候,她笑了,抽出手来,抚摸了一下张雨齐的脸,说:“雨齐,别这样,咱俩不合适。咱俩现在是战友呢,一个战壕的,对吧。咱俩要一起破案呢,你要这样,我以后哪还敢单独跟你相处呀?”

看张雨齐松开了手,感觉到有些尴尬,倪可欣笑着说:“刘一璃不是已经把我许配给刘一玻了吗?你保媒拉纤的呀。”

“开玩笑的话,你也信?刘一玻都不会信。”张雨齐急道。

“只要刘一璃信就行了,现在咱们的首要问题还是得把车祸案搞清楚,你想,最近公司这么忙,咱俩还要查案子,任重而道远呀。”倪可欣不想两个人都尴尬,忙岔开话题。

“我看你们挺忙的,攻关团队都到位了?”张雨齐也觉得刚才有点冲动,也就顺着倪可欣的话题说下去。

“人都确定了,董事长给大家开了几次动员会,让各自把手头工作处理一下,等刘总从国外谈判回来就集中,可能要十几天之后吧。我看董事长信心满满的。”倪可欣说。

“哼,你说是不是逞能呀?有现成的技术买了不就完了,那三个老人家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们都一致要买,肯定有买的理由,折腾什么呀?她也累,你也累,大家都跟着累。”张雨齐并不很认同姑妈的做法。

“董事长肯定是咽不下那口气。本来咱们可以捡个便宜的,那个技术如果咱们不买,其实也没有多少地方能用,结果那个良元公司横插一脚,把价格抬得那么高,董事长当然恼火了。”倪可欣边说着,边去沏茶,她看张雨齐已经吃完了。

“我听说要是自己开发,成本并不比买专利便宜多少,而且还有不成功的风险,要是错过时机,会不会对公司未来发展有很大影响啊?”张雨齐看倪可欣去沏茶,就端了酒杯,跟着她坐到沙发上。

“我也听人这样说了,所以董事长才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呀。”倪可欣颇同情地说。

“要是开发不出来呢?何况商机稍纵即逝,把公司未来赌在逞强好胜上,我认为是疯狂的,根本不理智。唉!”张雨齐长叹一声,说。

“也别那么说,董事长那么聪明,她肯定心里有数。”倪可欣不同意张雨齐对张咏琳的评价。

“有个事,我这两天找你,就想跟你说,我那天在姑妈面前提陈慧春来着,她果然没反应,似乎不知道这个人。”张雨齐等倪可欣沏好茶坐在茶几对面的蒲墩上,说。

“这个我原来也想到了。”倪可欣看张雨齐端着酒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其实我也有个令人泄气的消息,一直想给你说。”她端起茶杯,又放下了,叹口气,说,“我这两天不是整天跟公司搞技术的那帮人在一起吗?我就把你收到的那封邮件的发信地址给一个特别铁的哥们看,他马上帮我破解了那个ip地址,邮件是通过北京的一个公共空间的wifi发送的,邮箱也不是实名注册,只用了这一次。”

“看来那个局外人是想刻意隐瞒自己的信息,如果是这样,他就更不会站出来和我联系了。”张雨齐有些失望地说。

“是呀,而且,你推断的不光老板,何总、陈总和董事长还有我,都不可能给你发邮件。”倪可欣很肯定地说。

“为什么?”张雨齐忙问,“我一直怀疑是不是刘总发的呢。”

“因为那个邮箱就是发邮件时注册的,而注册邮箱和发邮件的时间,我查过,我们几个人恰好正在从海南飞北京的航班上。”倪可欣说。

线索全断了,这让张雨齐的心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冰山一角藏隐秘

山穷水尽闻花柳,日暮途穷见炊烟。

峰回必能路转,柳暗自然花明。

倪可欣说得没错。

那天,她送张雨齐下楼时,看他满脸的颓丧,就拍着他的胳膊,安慰他说:“人没有被死胡同困死的,旧的线索断掉后,或许我们能找到新的线索呢。”

这事还得感谢刘一玻。

刘一玻看张雨齐神情委顿没精打采,就央求王嘉慕帮忙,看能否通过关系找到当时处理车祸案的警察。他们三个都觉得,既然他们知道的所有与车祸有关的人都没有写邮件的机会或者可能,但张雨齐的这封邮件却千真万确地在那儿,绝不是凭空冒出来的,那就一定是有人写了这封邮件,而且写信人就在北京。

那说明一定还有其他人了解车祸案的情况。

他们想到了处理车祸案的警察和目睹车祸案的旁观者。

“局外人”,不就是旁观者吗?

王嘉慕是个仗义的人,虽然他不认为他们这样做有多少价值和意义。

“警察是不愿意多事的。”他对刘一玻说,“尤其是并没有人提出质疑的陈年旧案,因为涉及两条人命,警察当时处理一定是慎之又慎的,如果有疑问或者又发现了新证据,他们自己就会重新梳理了,何必像侦探小说似的写封缩头藏尾的邮件,让雨齐这样的一个毛孩子回来鼓捣呢。”

这话刘一玻没有跟张雨齐说,他觉得张雨齐最近精神状态太差了,作为他最好的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儿,他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垂头丧气、万念俱灰。

朋友,一定是关键时期帮你挺起腰杆的人。

刘一玻希望张雨齐振作起来,回到以前那生龙活虎的状态,即使整天打趣他,拿他开涮,他也甘之如饴。所以,当他打电话给张雨齐说王律师已经帮忙将当时处理车祸案的警察约了出来时,张雨齐立即激动地蹦了起来。

他能感受到张雨齐的兴奋,他知道,如果不是在电话里,以张雨齐的个性,说不定他会冲上来,在他的大脑门上亲上一口。

当然,他更希望激动得扑上来亲他一口的是倪可欣。

倪可欣确实也非常激动。

当张雨齐跑到她办公室,把这好消息告诉她时,她兴奋得用拳头砸在桌子上,并顺势给了张雨齐一拳,说:“我说什么来着?绵绵雨季终有尽,冬去秋来又逢春。这下,总要水落石出了。”

张雨齐和倪可欣跟着刘一玻走进律师所贵宾接待室时,看到王嘉慕正陪着一个穿警服的中年男子坐在沙发上抽雪茄。

这是在楼道尽头的一个不大的接待室,室内没有会议桌,只沿墙摆了一圈皮沙发和几个大理石面的茶几,地上铺着猩红色的地毯,在沙发后边的角落里,有一个酒柜,离酒柜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不算小的雪茄柜,看来这是律师所接待关系比较密切的朋友的地方,北京是严格禁止在写字楼里抽烟的,能坐在一起吞云吐雾的,关系一般不会很生疏。

见张雨齐他们走过来,王嘉慕忙放下手里的雪茄,走到门口拉开了贵宾室的门。

房间不大,虽然开了窗户,依然云雾缭绕,倪可欣一进屋,就下意识地用手在脸前晃**了几下,还狠狠瞪了王嘉慕两眼。

王嘉慕好像没有看见倪可欣的动作,他笑着问张雨齐要不要来一支,张雨齐赶紧拒绝说:“我可弄不了这个,我抽纯粹是浪费。”

“都一样,就是图个新鲜,谁能跟王大律师比,这玩意儿哪是我们工薪阶层享受得了的呀?”中年警察看见大家进来,也站起来,笑着说。

王嘉慕看大家都站着,赶紧做介绍,说:“刘队,这是张雨齐和他的朋友。雨齐呀,这是刘队,当初你父母那场车祸,就是刘队经手的。”

张雨齐赶紧上前,握了刘警官的手,说:“给您添麻烦了。”

刘一玻和倪可欣也都上前,说了感激和添麻烦的话。

刘警官已经把手里的雪茄烟掐灭了,等大家都坐下,他也没有客气,端了茶杯,喝了两口,直接开门见山说:“这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卷宗也早已在法院封存了,如果没有特别过硬的证据提出质疑,也没有理由再调卷宗出来。只是王律师又找朋友,又打电话的,说你专程从国外回来,想了解父母当时出车祸的情况,这个呢,我们也理解。车祸呢,确实是我出的现场,案子呢,我也全程参与了。我这两天又查了当时出现场的记录和我们当时做调查时整理的一些资料,也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大致情形还是清晰的。所以,说吧,你想了解什么?只要是不违反纪律的,我肯定知无不言。”

警察就是警察,说话干脆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

刘警官如此直白,倒是出乎张雨齐的意料,他看了一眼倪可欣,发现倪可欣也正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就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说:“这事给您和王律师都添麻烦了,客气和感激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是这样,我父母出车祸时,我还没成年,很多记忆都很恍惚,我想弄清楚一些事实,只好麻烦您,以您的判断,这是一场什么性质的车祸?普通的车祸吗?”

刘警官看了张雨齐一眼,很肯定地说:“我们经见的车祸现场很多,各种稀奇古怪的案子也遇到过。这场车祸,双方司机都没有酒驾、毒驾行为,我们给出的结论是,在视线、路况均不佳的状况下,两车均超速行驶,在相会时因为操作失当造成的交通事故。事故的结果你们也清楚了,小型轿车损毁,车内驾驶员和副驾乘客当场死亡,大型卡车严重受损,驾驶员受轻伤。”

“有没有可能是人为策划的车祸?例如,会不会有人买通了大车司机故意撞的小车?”张雨齐看刘警官说话很干脆,也就不考虑措辞了,直接发问,而且问得也不算委婉。

“王律师刚才与我聊天的时候,说你一直怀疑这场车祸可能是有人蓄意制造的。其实,在我们处理车祸时,小车驾驶员的家属也提到了类似问题,所以我们当时查得比较细致。对当天应该上班而临时请假侥幸躲过车祸的小车专职司机做了调查笔录,对大车司机的社会背景和一段时期以来的人际交往也做了调查。同时,根据当时的车祸现场勘测,我们认为造成车祸的主要因素是突发性的,基本排除了蓄意犯罪或者人为制造车祸的可能性。”刘警官是老警察,而且这个案子是他经办的,对车祸情况确实很清楚,话说得专业也非常有条理。

“那发生车祸时有没有目击证人?据我们所知,大车司机开车一直谨小慎微,有很丰富的驾驶经验,小车司机也……也是个对家庭和事业负责的人。”倪可欣突然说道,她听刘警官提到相撞是两车均操作失当,觉得王大力开车那么多年,应该驾驶经验很丰富,觉得光提王大力对张雨齐不公平,也想说小车司机驾驶经验的,但她又确实不知道张雨齐爸爸是不是驾驶经验丰富,就临时改成“对家庭和事业都负责的人”,她知道这样表述肯定是没有错的。

刘警官看了倪可欣一眼,还没有说话,张雨齐拿出了已经打印出来的那封写给他的邮件,递给刘警官,解释说:“我刚才问车祸是不是人为制造的,是有原因的,您看看这个,可欣问是不是有目击证人也是与这封邮件有关,这封邮件,我们怀疑可能是当时目睹了这场车祸的人写的。”

刘警官仔细看了几遍那封打印的邮件,然后递还给了张雨齐。他喝了口水,下意识地从兜里摸出了烟,看了大家一眼,又放回去了。

“您抽吧,这屋能抽烟,没事,您看,烟灰缸在这里。”王嘉慕在他们说话时出去了,刘一玻就成了这里的主人了,他见刘警官摸出烟,又放回去了,知道是他不好意思,就自己也拿出烟,递给张雨齐一支,也递给刘警官一支,并帮他点上,想帮张雨齐点时,看张雨齐没有要抽的意思,就给自己点上了。

刘警官肯定烟瘾挺大,他接过烟,也没客气,猛抽了两口,那烟已经下去了一半,才缓缓地说:“我先回答这个姑娘的问题。当然,也与你这封邮件有关。你们是否清楚这场车祸发生的时间和地点?我刚才说了,当时路况视线都不佳,就是因为发生车祸时是早晨五点来钟,地点呢,是郊外的盘山路,而且,那天还下着小雨。因为要确认几个模糊和蹊跷的环节,我们也一直试图找目击证人或者可能经过的车辆。那条山道车辆本来就不多,天又没有亮,还下着雨,很可惜,迄今我们没听说,也没有探访到任何目击或者经过的人。这从卡车司机当时的口供里也得到了验证,因为是他挣扎着报的警。姑娘,不知道我说清楚了没有?”

他又抽了口烟,又接着说:“至于你说到,大车司机驾驶经验丰富,这个我们也不否认,但是,他确实超速了。司机解释说他超速是因为拉了一车海鲜,必须要在六点前送到市内,你们也知道,北京有规定,早晨六点以后大货车就不允许进市区了。这一点呢,我们通过调查也予以确认了。但无论什么理由,超速肯定是导致车祸的诱因之一,特别是造成了严重事故,他必须为此承担责任。在法庭上他也认罪了,没有上诉。小车司机的家属也没有要求民事赔偿,认可了审判结果。这说明我们的调查和审判是合理的,当事双方都接受的。至于你这封邮件呢。”

他转过头,对张雨齐说道:“我不知道这封邮件是什么人写的,目的是什么?我是交警不是刑警,也不擅长此类分析,刚才我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就这起车祸而言,确实有一些蹊跷和巧合的地方,当时我们确实也有过类似是否存在人为因素的怀疑,但车祸不同于一般的刑事案件,它有很多偶发因素,这对案件的定性会带来很多困难。”

“哦?”张雨齐听刘警官这样说,就想让他顺着这个思路讲下去,忙问道,“您两次都提到这个车祸有些蹊跷的地方,那指的是?”

“是这样。这场车祸蹊跷或者巧合的地方确实不少。”刘警官又自己点了一支烟,说,“你看,为什么出车祸那天偏偏那个专职司机请了假,这算不算一个疑问呀?当然,我们查了,没有发现他与车祸有必然联系。主要蹊跷点还有一些,比如,我们发现当时大车司机有突然加速的行为,是突然加速,那他是看到小车之后再加速的还是加速后才发现小车的?这个问题就很关键,一前一后,车祸性质可能就会改变。司机的陈述是加速之后才看见小车的,我们也在现场附近做了模拟测试,因为是山路,又处于拐弯处,如果全神贯注,是有可能发现小车的,知道吗?是有可能。但精力如果有点游离,确实就可能看不到,因为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我们不能由此就断定大车司机没看到小车,肯定也存在他看到小车的可能性。再比如,发生车祸时,死者正接一个电话,开车打电话本来就违章,至于这个电话对车祸影响有多大,是不是导致车祸的关键?我们也没法清晰界定。所以呀,交通事故与刑事案件有很大不同,它有很多的偶然因素,这对判定一个案件增加了很大难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刘队,我打断您一下。”张雨齐说是打断,也还是等刘警官把话说完,说:“咱们一点一点捋。”他皱着眉头,迫不及待地问刘警官:“您的意思是说,如果大车司机集中精力,他是完全可以看到小车的,对吧?”

“理论上来说,是的。”刘警官回答得很谨慎。

“那如果预先知道大车看到小车后肯定会突然加速,这个时候再给已经处于超速状态的小车司机打个电话,让小车司机猝不及防,车祸势必难以避免。对不对?”张雨齐看着刘警官的脸,非常镇定地分析说。

刘警官听张雨齐这样说,愣了半天,他仔细咀嚼着张雨齐的话,想了想,说:“按你所说的,当然不排除存在这种可能性。就这个案子而言,时间、地点、速度,要是人为策划,那得拿捏得十分精确,所以,我个人认为这样的操作成功概率并不是很大,也没有非常明确的证据来支撑。我刚才讲过了,车祸存在着许多偶然因素,说白了,就是赶巧了,各种不可能凑到了一起,我碰到过很多匪夷所思的情况。当然,警察办案,肯定不放过任何可能性。但是,警察必须要讲证据,要有完整的符合逻辑的证据链条。这个案子,是有一些不同寻常之处,你们有这样的猜测也能理解。”

“刚才您说小车司机在行驶中接到的一个电话可能是导致车祸的诱因,这个电话肯定与车祸案有关,这个电话是谁打的呢?你们肯定查过的对吧?”倪可欣看张雨齐皱着眉头,没有接着问,就直接插话道。

“查是查过,只是这通电话我就不便告知了。刚才我也说了,要是不违反纪律的,我知无不言,但为了保护当事人,我不能告诉你们。即使告诉你们是谁的电话,也没有意义,因为这个电话是不是就一定是本人打的,都说不好。”刘警官很耐心但也很有原则。

“哼,这问题还用问吗?肯定是张咏琳打的呀。她让赵德秋一大早打电话给我父亲,说她出事了,我爸爸哪里听得了这个呀,肯定马上火急火燎地开车到她郊外住的地方去找,她知道我妈妈肯定不放心,一定会追出来,然后她让卡车司机王大力等在郊区山路上,小车一过来,王大力立即加速,而同时,她给我爸爸打电话,我爸爸本以为她出事了,突然一听到她声音,必然慌乱,最终造成两车相撞,基本情况就应该是这样。”张雨齐故意地说着他的分析,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刘警官的反应。

刘警官倒是很认真地在听张雨齐的分析,但他一直不动声色,从他表情上看不出任何变化。等张雨齐一口气说完,他才缓缓地说:“张先生,警察不会像你这样办案的,没有充足的证据,我们不会轻易下结论的。您也不必希望我对您的这番推论下评判。还是我刚才说的,合乎逻辑的推理一定是建立在坚实的证据基础上的,没有证据支撑,再合理的推论也不见得就是真相。”

张雨齐虽然相信姑妈肯定参与了车祸案,而且他也相信,警察肯定也会有此怀疑,但刘警官没有给他任何暗示,既没有附和他的假设,也没有否决。他略有不甘,就言辞恳切地说:“刘队,您设身处地地想想,我呢,十六岁父母就因车祸身亡,成了孤儿,在我心里造成很大阴影。我从国外回来,就是想弄清楚父母死亡的真相,所以,也拜托您,别以官方的身份,您从朋友的角度,帮我们分析一下,车祸到底存在哪些疑点?我们怎样才能得知真相?”

刘警官听张雨齐这样说,愣了一下,他看了看房间里眼巴巴看着他的三个人,长吁了一口气,似乎是鼓起了勇气,才坚定地说道;“其实,我跟你们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话。因为没有目击证人,发生车祸时的真实状况我们只能根据现场勘测和大车司机的口供。大车司机由于在车祸中受到严重惊吓,很多证言并不见得完全可采信,这确实是案子的难点。案子的疑点或者蹊跷的地方还是不少的,也难怪你怀疑,我们当时也曾经疑惑过。例如,赵德秋为什么那么早给你父亲打电话请假?是,你父母是有早起的习惯,但早晨五点,还用公用电话,是不是太早了点?你父母为什么一大早急急忙忙开车去找你姑妈?这中间出了什么事?与赵德秋那个电话有没有关系?你姑妈为什么说没有接到你父亲电话?可手机显示他们有通话记录,那是她没说实话还是另有隐情,等等。或许都是巧合,这也完全解释得通,也许里面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吧。我是警察出身,我只相信证据,我觉得没有证据支撑的所有结论都会悬在半空,经不起细致推敲,要想求证真相,必须用证据说话。所以,有些疑问或许不是空穴来风,但你得有证据。确实存在一些老刑警靠直觉办案的情况,那是基于几十年的工作经验,最后,也还是得拿证据来验证。”

“是的,而且证据要符合真实性、关联性、合法性这个三性原则。”说话的是王嘉慕,张雨齐他们听刘警官讲得入神,浑然没发现王嘉慕已经回到贵宾室了。

“果然是大律师,业务娴熟,张口就来。”刘警官笑道。

“我们是靠这个吃饭的。你看,说吃饭确实也该吃饭了。刘队,到饭点了,我想你们在这里吃完饭,估计他们几个还没听您讲够呢。”王嘉慕微笑着说。

张雨齐看了一眼手表,果然已经十二点多了,也忙站起来,说:“还有好多问题等着向刘队请教呢,在这里吃饭吧,饭桌上还可以继续叨扰您。”

“谢谢,谢谢好意。”刘警官看了一下手机,说,“好家伙,都十二点多了。饭是不能在这里吃了,你看这些个未接电话,等着要回呢。我下午还有会要开,得抓紧赶回去。反正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没啥保留,但愿能帮上你们。以后有事还可以再找我。”刘警官果然是个痛快人,一边说着,一边就起身往外走。

王嘉慕和张雨齐慌忙跟着,刘一玻和倪可欣也都站起来,跟着往外送。

“都别动,别动,不用送,这样我还自在点。”刘警官把大家拦在走廊里。

“行了,你们都留步吧,我代表你们送送刘队。”王嘉慕拉着刘警官的胳膊,冲大家摆了摆手,张雨齐他们也就没再坚持。

王嘉慕再次回到会客室时,发现三个人都在各自想着事情,谁都没说话。

“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蔫头耷脑的,没收获?”王嘉慕笑着打趣道。

“收获倒是有,刘队也很真诚,只是有种越接近真相越无能为力的感觉。”张雨齐先说道。

“是呀,反而有种不知道从何处着手的迷茫了,原来以为写邮件的可能是目击证人,他这样一排除,反倒是益发困惑了,这邮件是谁写的呢?会是个恶作剧吗?”倪可欣托着腮帮,皱着眉头,一副沉思的样子。

刘一玻也长叹一口气,说:“看这个样子,让警察重新侦缉立案的可能性真不大,这个刘队感觉就是典型的论据派,似乎只要有证据,不符合逻辑都行。”

“你这是强词夺理。有证据一定在逻辑上讲得通,否则这证据就可能存在问题。下一步你们怎么打算呢?”王嘉慕坐在一张沙发上,看着心事重重的三个人。

“既然写邮件的局外人找不到,我想还是要回到车祸案本身,我今天提到对姑妈的质疑,他好像并没有反对,似乎他对此也有所怀疑。”张雨齐说。

“他并没有附和和认同呀。”倪可欣先反对道。

王嘉慕没有理会倪可欣的反对。他沉吟了一下,对张雨齐说:“你这个回到车祸案本身也是对的。律师办案子,有时候就像做证明题,就是围绕着题目找论据。局外人先不管他,免得跑了题,用错了力。”

张雨齐马上明白了,说:“您的意思是我应该围着姑妈找证据?”

“你怀疑谁,那你的着力点就应该在谁身上,她的动机是什么?怎么实施的?与什么人一起实施的?过程如何?但必须要掌握证据,刚才刘队也说了,没有证据支撑,再合理的推论也不见得就是真相。真相在哪里?就在各种证据中。”王嘉慕很耐心地讲解道。

刘一玻说:“老大说得有道理。其实我们之前也是这么做的,但一直没有实质性进展,视线就转移了,看来以前还是浪费了时间,走了弯路。”

“道理我是明白的,但突破口在哪里呢?我总不能上去就问姑妈,车祸案是您策划的吗?”张雨齐略感烦闷地说。

“是呀,一头雾水,不知道头绪在哪里,人就很容易迷茫,从哪里开始查呢?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原以为通过刘警官能找到目击证人,让案子峰回路转呢。结果,还是死胡同。”倪可欣有点泄气。

王嘉慕思考了半天,才说道:“在侧面调查的同时,也可以正面接触,人在突然被问到某种事时或许就有可能不自觉地说实话,但一定要把握好度,别弄巧成拙,而且最关键的,一定要掌握好证据。”

“唉,”张雨齐摇摇头,叹口气,说,“王律师,今天实在太感激您了!”张雨齐的感谢是发自内心的,他回国以来,处处碰壁,诸事不顺,王嘉慕这样诚挚的帮助,让他内心里充满感激。

“千万别客气,举手之劳。希望能对你们有帮助。”王嘉慕还是一如既往的谦和儒雅,他看了一下手表,说,“这个点,只能到楼下请你们吃快餐了。都别垂头丧气的,应该振奋起来,毕竟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张雨齐和倪可欣没有吃快餐,他们也要着急赶回办公室,告别了王嘉慕,刘一玻送他们到楼下。

两人刚要上车,刘一玻电话响了,是王嘉慕打来的。他让刘一玻提醒一下雨齐,说一家人为争夺财产斗得你死我活的案子不少,让张雨齐在与姑妈接触时也要注意自身安全。过去他没成年,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因为现在的他与过去不一样了。张雨齐听了,心里非常感动。

醉生梦死遣积郁

每次站在永惠大厦门口时,张雨齐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如果爸爸还活着,看着公司熙熙攘攘进出的员工,内心得有多么满足啊。

即使在二十九楼,他也会不由自主地发呆,如果爸爸在,他会把办公室放在三十楼呢还是二十九楼呢?肯定是三十楼,他需要与他的那些老哥们儿在一起。在张雨齐的记忆里,爸爸似乎总是待在公司里,他一个礼拜甚至一个月见不到爸爸是经常的事。当然,那个时候他也并不是很想见到他,爸爸爱训斥,妈妈爱唠叨,在家里,他最想见的就是姑妈。

但姑妈住在郊外。她从国外回来不久就在长城脚下买了房子,那个房子张雨齐去过好多次,在一个山坳里,有山有水还有长城,是她一个外国朋友改建的,朋友回国了,就把这个房子卖给了她。张雨齐谈不上多喜欢那个房子,太安静了,周围都没有人家。爸爸妈妈也不喜欢,觉得不够安全。只有姑妈喜欢,她说她要贴近大自然,远离尘嚣。

自称远离尘嚣的姑妈回国之后一直没有上班。她爱上了旅游,经常一出去好多天,回来时会给张雨齐带些好吃的好玩的。张雨齐很羡慕姑妈既不用上学又不用上班的生活,她说:“我最烦与人打交道,要是将来必须要上班,我就去找个图书馆当个管理员,天天可以安安静静看书,那多好。”

现在,这个当年说喜欢安静、讨厌与人打交道的人正在她的办公室里,坐在高高的真皮靠背椅上,颐指气使地对一群人训着话。一拨刚垂头丧气地出来,另一拨又忐忑不安地凑上去。

“虚伪。”张雨齐从牙缝里吐出这两个字。

张雨齐总是习惯趴在办公室自己的桌子上,在这里,只要你侧头,就能看到姑妈趾高气扬的身影。那种专横跋扈的神情,哪里还有丝毫过去的影子?每每看到这一幕,张雨齐内心里都百感交集。

爸爸妈妈那么辛苦攒下的家业,不分昼夜、呕心沥血,就这样被姑妈轻而易举地收获、占有了。张雨齐虽然对财物不感兴趣,但一想到这里,还是禁不住一阵阵心寒。

“我一定要扒掉你虚伪的面纱,还爸妈以公平。”张雨齐只要看到姑妈的满面春风,就在心底暗暗发誓。

倪可欣被张咏琳使唤地像个陀螺,每时每刻都不得空闲。张雨齐找了她好几次,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就被电话打断或者被叫走。看着她忙,张雨齐只能无奈地耸耸肩膀。

案子进展到现在,简直是越发没有头绪了。局外人找不到,赵德秋说不动,王大力走不通,目击证人的线索也断了,下一步何去何从,张雨齐内心非常焦躁,甚至有些沮丧。

好不容易抓到倪可欣的空闲,想商量一下如何寻找突破口,结果,两人还就王大力的事情吵了起来。倪可欣不仅不认为王大力会为了钱去参与制造车祸,甚至认为王大力开了那么多年的出租车,怎么可能会在驾驶中操作失当呢?但她又无法解释为什么张咏琳要安排付给王大力三十万这回事。两人聊着聊着就瞪起眼来。张雨齐觉得倪可欣偏袒王大力偏袒得有些莫名其妙,倪可欣觉得张雨齐钻牛角尖钻得不可理喻。

心情极为郁闷,张雨齐只好去喝酒,喝闷酒。

刘一璃下班来找他,他也没理会,他不想说话,只想把自己灌醉,只有在酩酊大醉中才能忘掉眼前的纷扰,得一时的平静。

张雨齐常去的喝酒的地方叫mix。mix是坐落在三里屯的一家迪吧。

三里屯的夜晚最不缺的就是喧嚣浮躁和醉生梦死。

谈情说爱、畅怀人生、增进感情最好去静吧。柔和的灯光和蓝调的音乐,让人的格调都要高出几分,缱绻的氛围让陌路人也会顺眼几分。而宣泄感情、麻醉痛苦、追寻一夜情则去迪吧更适合,闪烁的灯光和躁动的节奏,让人的情感急需一个快速消费的出口,而最好的出口就是酒和女人。mix最不缺的就是美酒和美女。

张雨齐是冲着酒去的。他经常去mix这个喧嚣的迪吧,点上一瓶酒,伴随着音乐的轰鸣,在迷离的灯光里看女人扭动的身体,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暂时远离烦忧,才能遏止内心奔腾的焦躁。

昨晚他又梦到了父母。

父母出车祸后的那几个月,他经常会梦到他们。那时候梦中的父母是日常的样子,还会和以前一样照顾他的起居,监督他的功课,虽然他醒来后也会泪流满面,但更多的是对父母的思念。

去英国之后,这种梦就再也没出现,他没有失落,反倒有些庆幸,毕竟不用醒来后面对父母过世的事实,这让他心里感到轻松很多。他迟迟不愿意回国,除了不愿意接受父母的死亡之外,也是不愿意再体会午夜梦回的刻骨思念。

没想到昨晚他又梦到了父母。梦中的父母不再像以前那样,而是满身是血地向他哭诉。张雨齐从噩梦中惊醒,愧疚、悔恨、愤懑像大山一样压在他胸口,让他不知所措,让他焦躁不安。他只想把自己灌醉,似乎只有酩酊大醉,才能让焦虑纾解,痛苦延缓。

连续几天,张雨齐都醉倒在迪吧里,连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他到了迪吧,酒上了桌,他刚倒了第一杯,还没有来得及喝,就被一个姑娘一把把酒杯抢了过去,酒也被泼在地上。

刘一璃杏眼圆睁地站在他面前,一脸的怒容。

“行了,喝了一礼拜了,要喝死呀?”她生气地说,小胸脯气得一鼓一鼓地。

“小蚊子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呀?要不要坐下一起喝一杯呀?”张雨齐看是刘一璃,就苦笑了两声,招呼道。

“喝你个头?我怎么知道?这几天你怎么回的家?每天吐谁一身呀?还我怎么知道?已经由着你喝了七天了,行了,心里再多的火也该浇灭了,酒是不能喝了。”刘一璃站在张雨齐对面,小钢炮一样一连串地怨声载道。

“原来每天都是你把我整回去的呀,谢谢小蚊子了。唉,我最近心情不好,喝点酒能让我安静下来。你就别管我了,快去找同学玩去吧。”张雨齐喝多了酒就容易断片,他还以为自己回的家呢,没想到每天都是刘一璃把他弄回去,还吐人家一身,心里不免惭愧。他知道对刘一璃是说不得、恼不得,只能好言相求。刘一璃看上去伶牙俐齿,但心却是最软的。

“不行,不能再由着你了。酒是绝对不能再喝了,消夜、打球、唱歌去都行,你让我陪你去游泳馆都行,但就是不能喝酒了。”刘一璃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最后一次了,以后少喝。”张雨齐继续恳求道。

“不行,一次也不行,绝对没商量。”刘一璃是坚如磐石,一点不松口。

“你管我那么多?男人喝个酒能怎么着?能喝死?”张雨齐与刘一璃从小一起长大,对这个整天跟在屁股后边的小姑娘还是过去说话的那种口吻,他只能用这样冷冰冰的话表示自己的不高兴。

“只有窝囊废才整天借酒浇愁呢。张雨齐,我告诉你,你再这样喝下去,人就废了。”刘一璃一直没有坐,她就站在张雨齐面前,听张雨齐这样说,她气得指着张雨齐的手指头都发抖。

“废就废呗,谁在乎呀?”张雨齐也是赌气地说。

“我在乎。”刘一璃一边大声嚷道,一边抡起那瓶刚开的酒,“啪”地摔在地上,泪水已然夺眶而出。

纵然迪吧里声音嘈杂,但刘一璃的大嚷和清脆的摔瓶子的声音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服务员也赶紧跑了过来。

“没事,没事。”张雨齐一边尴尬地埋单,一边在众目睽睽下扯着还在抽噎的刘一璃狼狈地逃出了迪吧。

“真丢死人了,这样你就好受了?”出了门,张雨齐甩开刘一璃,气哼哼地说。

“这有什么丢人的?要说丢人,你已经丢了好几天了,哪天不是这个服务员帮我把你搀到车上的,你以为人家不认识你呀?”刘一璃眼里还噙着泪,但说话毫不示弱。

张雨齐想到刘一璃弱小的身躯要每晚拖烂醉如泥的他回家,肯定步履艰难、狼狈不堪,心里不免十分感动。他停下脚步,等跟在屁股后边的刘一璃上前,跟过去似的,亲昵地呼啦了呼啦她的脑袋。

“讨厌,我的发型。”刘一璃嚷道。

张雨齐笑了,又呼啦了两下子,说:“酒吧里那些人肯定觉得这个小姑娘是个小疯子,这发型正好名副其实。”

“大苍蝇,你个讨厌鬼。你答应我,以后不许再醉酒了。”刘一璃上来扳住张雨齐的胳膊,说。

“好,姑奶奶,我答应你,以后绝不酗酒。”张雨齐无可奈何地说。

“那你现在带我吃消夜去,我饿了。”刘一璃拽着张雨齐的胳膊,大步往前走了。

“嗨,还得寸进尺了,你这个小东西。”张雨齐不满道。

两人吃完消夜,已经深夜十一点多了,张雨齐打车送刘一璃回家。在路上,刘一璃吞吞吐吐地劝张雨齐:“不要对姨妈怀有那么深的敌意,有误会就主动沟通,谈开了比窝在心底强,毕竟是亲人,哪有那么大仇恨?”

“我仇恨了吗?”张雨齐纳闷道。

“怎么没仇恨?你这几天一喝多就扯着脖子喊张咏琳我要杀了你,这要是让姨妈听到,心里得多难过呀。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说呀?姨妈也不是个不能沟通的人,她要是做错了什么事,你直接问她不就得了,干吗要说那样伤人心的话呀。”刘一璃的话让张雨齐心里一惊,他突然想起王嘉慕告诫过他的话,不由生出一身冷汗。

“在家里我没喊吧。”张雨齐问刘一璃。

“那倒是没有,你到家就跟死猪一样睡,每次都是等你睡着了我才走的。前天晚上我送你回来时姨妈在家,她看你喝成那个样子,还说了句作吧,作死拉倒。”刘一璃说。

“哼,她盼我死呢。”张雨齐恨恨地说。

“胡说八道,那是赌气的话。她最疼你了,还让我给你冲了蜂蜜水,说解酒的。你俩中间结了什么死疙瘩呀,我也不敢问她。雨齐哥哥,亲人毕竟是亲人,我觉得你主动找她谈谈,别憋在心里,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什么血海深仇,自己的亲姑妈呀。你说呢?”刘一璃苦口婆心地劝慰张雨齐。

不就是血海深仇嘛,张雨齐心里想,但他没有说出口,只是拍了拍刘一璃的后背。

刘一璃下了车,还在叮嘱张雨齐说:“不许喝酒了,不许再愁眉苦脸的了,开开心心,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变得美好。”

一觉醒来,并没有任何的美好。

张雨齐在办公室听说了张咏琳每年都私自安排财务给美国一个大学匿名汇款的事,而且公司还有个单独的伤残补助账户,每年也汇出不少钱去。

“好几千万呢,可不是小数目,你说董事长她干吗不用这钱买那个专利呀,非得逼着大家加班自己弄,这不是赌气吗?那专利被别人抢走不也是因为她耽误的吗?这怨谁啊?”胖刘与张雨齐叨咕着,也发着牢骚。

好几千万?张雨齐觉得事态非常严重,他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也搞不清楚张咏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急急忙忙去找倪可欣打听一下。

倪可欣并不在办公室。

直到快下班时,张雨齐才瞥见倪可欣回来。

“你气色很差呀,还在生我气呀?”倪可欣倒是很大度,看见张雨齐走过来,主动打招呼。

“别说我,你气色也不怎么样。我找你有事要说。”张雨齐说,一副余气未消的样子。

倪可欣关上办公室的门,还给张雨齐倒了杯水,说:“你说吧,什么事?”

张雨齐把他听到的有关张咏琳的传闻跟倪可欣说了一遍。

“传了好几天了,你这两天心不在焉,没注意而已。”倪可欣淡淡地说。

“我只问你,以你的判断,这事是不是真的?”张雨齐瞪着大眼珠子问倪可欣。倪可欣是姑妈的助理,也是心腹,姑妈的很多事她都清楚,甚至说不定就是她经手办的。

“我不知道。”倪可欣愣了一下,才艰难地说出“我不知道”四个字。

这事肯定是有的了,张雨齐想。他知道倪可欣的做事风格,如果这事没有,她肯定会说流言蜚语有什么可信的?她说的是不知道,张雨齐心里就明白了。

张咏琳这是卖的什么药,存的什么心?这是在转移资产还是在玩什么障眼法?张雨齐很是疑惑。

与刘一玻见面后,张雨齐终于下定决心必须要与张咏琳正面交锋。

倪可欣加班走不开,张雨齐单独约了刘一玻。他把所了解的张咏琳的传闻告诉了刘一玻,而且很肯定地说,这个事基本是真的。

刘一玻倒没有觉得特别愕然,他分析说,张咏琳最近这两年,无心发展,屡出昏着,已经陆续做了很多失败的决策了,连老刘都无可奈何,所以才想着早点退休,免得将来公司出状况不好交代。老何、陈平也不是傻瓜,也都在做退休的准备。

三个元老要退休的事,张雨齐也知道一些。他说:“我一直以为是他们年纪大了不想干了呢,原来还是因为她啊!”

“你想呀,这些人要不是对公司有感情,怎么可能一再忍气吞声地去求姑妈赶紧批准对良元那个技术的收购,他们还是在为公司未来考虑呀,怕公司垮了将来无以面对你爸妈。其实本来要是早动手,哪有良元什么机会呀?她拖来拖去,结果人家买了,她又要自己弄,真不知道她老人家想着要把永惠引到什么路上去?”刘一玻说起来也是一肚子意见,他觉得张咏琳简直就是昏了头了。

“我给你提个醒,大苍蝇,我可听说因为永惠迟迟不决断,良元正在与另外一家机构洽谈呢,那可是永惠的竞争对手,这机会失去了,将来难受的是你,如果你还有机会接手永惠的话。”

“永惠是我爸妈创办的,凭什么我没机会接手呀?要是她这样肆意妄为的话,我就要求收回来。当初创业多难呀,她对公司做什么贡献了?整天到处游山玩水你还不知道吗?”张雨齐气愤地说。

“我当然知道,那有什么用?人家不想把钱转到哪里就是哪里吗?每年都给美国的大学捐钱,你咋不给中国捐呢?还匿名?洗钱罢了,小把戏。这样下去,早晚会把永惠毁了的。”刘一玻对张咏琳的行径也很愤慨。

张雨齐虽然不至于这么悲观,但刘一玻的话还是深深刺痛了他。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需要与姑妈谈一谈了,这企业,是爸爸妈妈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不能就这样让姑妈肆意妄为地毁掉。

“良元的那个技术,我听说如果真卖给了竞争对手,那对永惠的打击可能是致命的,有那么惊悚吗?”张雨齐多问了刘一玻几句,他觉得这些事,老刘应该掌握得比较全面。

“你要知道,永惠这种高科技公司,技术落后就相当于自取灭亡。就连诺基亚和摩托罗拉这样的巨无霸在技术落后的情况下都只有破产的份儿,更何况永惠公司这种纯靠技术支撑的公司。据老刘说,这是永惠未来的一次全面转型,如果拿住了这个技术,等于在未来已然占据了主动。”刘一玻解释道。

“我听说她在组织技术力量攻关,要自己开发呢,永惠的技术实力还可以,倪可欣都充满信心呢。”张雨齐说。

“难度相当的大,而且时间跨度也不会短,成本据说不比买良元的更低,把公司未来押在一个不确定的宝上,你说这不是疯了吗?没办法,元老们苦口婆心都劝不动。”刘一玻叹口气说。

“我要劝阻她,绝不能由着她这样胡来。”张雨齐一拳砸在自己腿上,恶狠狠地说。

刀光剑影再交锋

张雨齐决定和张咏琳正面谈判。

做完这个决定后他就一直思考,怎样谈,如何让张咏琳接受自己的意见,又如何在谈判中引出车祸案来,让张咏琳猝不及防。公司的未来自然重要,爸妈的死亡真相张雨齐才更关心。

他晚上睡不着,在**推演如何交锋,张咏琳可能会怎样回答,辗转反侧,一直到天亮,才迷迷瞪瞪合了个眼。

张雨齐平常喜欢睡懒觉,常常张咏琳吃过早点去公司之后,他才睡眼惺忪地起床吃早点,所以姑侄俩早上碰面的机会并不多。

张雨齐准备好了要与姑妈交锋,所以早早地到了餐厅。张咏琳来到餐厅时,看到张雨齐正在埋头吃油条喝豆浆。张雨齐从英国回来之前,张家的早餐桌上从来不会出现油条这类油炸食物,但张雨齐却说自己在国外吃了那么多年牛奶面包,早就腻了,所以强烈要求吃油条包子馄饨这类的中式早餐。

张咏琳看到张雨齐居然起得比她早,也有点意外,随口问道:“哟,大少爷,今天不撅着屁股睡懒觉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昨晚一宿没睡?”

与预想的开局差不多,张雨齐没有着急,为了显示自己的沉稳,他也没有辩解,只是点点头说:“姑妈早,您先吃早饭,吃完我想跟您说些事。”

不同于张雨齐,张咏琳的早餐很讲究,她一向信奉早餐要吃得像国王,中餐要吃得像绅士,晚餐要吃得像贫民。所以张咏琳的早餐非常丰盛,不但有炖好的老汤、大量的青菜还有一小片煎得非常可口的去皮鸡腿肉和一块豉汁蒸的鳕鱼。

“什么事呀?早饭后我还要着急开会去呢,就在这里说吧,我边吃边听。”张咏琳坐到餐桌前,一边摊了餐巾,一边对张雨齐说。

“不急,等您吃完吧,您吃饭时不打扰您,跟您谈公事对身体不好。”张雨齐彬彬有礼道。

“行呀,小子,知道心疼姑妈了?心疼姑妈你就早点学成归来呀,好让姑妈及早退休。”张咏琳边说笑着,边去吃自己的早餐。

张雨齐没有说话,他想等张咏琳吃完早餐,所以,他虽然已经吃完了,还是坐在座位上,没有离开。

张雨齐表面沉静,内心却汹涌澎湃,为了让张咏琳不看轻自己,他尽力做出一副很镇定的样子。

张咏琳早餐吃得很慢,她一边吃饭一边听新闻,过了十几分钟,她看张雨齐早吃完了还在旁边静静地等自己,就关了新闻,用餐巾擦了擦嘴,说:“还挺有耐心,说吧,什么事?”

张雨齐坐在餐桌旁,手里握着一杯冰水,这是他的习惯,吃完饭总要喝杯冰水,只有在国外待过多年的人才有这样的好肠胃。他两眼看着张咏琳,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您最近的很多决策是错误的。”

“是吗?很多决策?怎么错误了?”张咏琳很愕然,她将手里的咖啡杯放下,很专注地听张雨齐说话。

“我认为您作为董事长应该从公司的长远发展和前途考虑,而不能独断专行、意气用事。”张雨齐说。

“我什么时候独断专行意气用事了?我又什么时候不考虑公司的未来和发展了?”张咏琳略显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张雨齐说下去。

“我觉得您在购买良元公司专利这个事上的处理是欠妥当的。您不听元老们的建议,一意孤行,您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这一定会对公司的未来造成灾难性后果。”张雨齐说得器宇轩昂,他觉得这个措辞是合适的,既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也给姑妈留了些面子。

“你是董事长还是我是董事长?别给人家当枪使,瞎掺和公司决策的事,你现在只是个实习生,做好实习生的本分就行了,这些事不是你要操心的。”张咏琳很生硬地说。

“我没有给任何人当枪使,这是我的权利,每个人都有权利关心公司的未来,何况,我还是永惠的法定继承人。”张雨齐理直气壮地说,他把“法定”两个字还故意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