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挽天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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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许都风云 第九十五章·远虑

    贾诩的深意已经不言而喻。

    自从衣带诏事件后,曹操的野心已经被刘协的算计彻底扒开,且呈现出一种难以阻挡的姿态催发,在贾诩看来,刘协的“禅让”已经不远了。

    无论到时候他是否情愿,皇帝的宝座只会离刘协越来越远,诚然曹操而今野心已经暴露,但是偏偏并无反意,在贾诩看来,此刻的曹操是个可以比拟霍光的权臣,也许他究其一生都会和他曾经所述一般,死后墓碑上所镌刻“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但是他的子嗣可没有这个愿景,比如自己这个弟子的态度就很暧昧。

    曹昂的即位,八九不离十,这是心照不宣的想法,而今虽然无法张口说出,但确是在心中默念的事情。

    那么,届时当自己这位弟子真的成了曹操到继承人以后,他会按照曹操的路子走下去,甚至犹有过之,从曹昂在两郡的一系列政策就能看出来,曹昂的野心比曹操要大的多,曹操的目地是打压士族,借此行对自己治下有利的事情,那个未公之于众的唯才是举令,就有一种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的意味,至于曹昂的图谋,比起曹操来野心更大,他甚至有消灭士族的意思在其中。

    而且曹昂通过裹挟宗亲、拉拢外姓武将、亲近寒门士子、从士族身上争利分于庶民的举措,就能够看出,他是铁了心与士族豪强斗到底了。

    新老政权的更迭最避免不了的就是利益的分配,贾诩与曹昂分析推恩令的目地就在于与曹昂探讨一个问题,利益如何分配,通篇就是一句话,不患寡而患不均!

    曹昂自然能够明白老师的深意是什么。

    “我们来假设一个近乎于谋逆的问题。”贾诩语不惊死人不休道。

    “司空征战天下,几乎将大汉一十三州尽在掌握之后,却大限已到,而公子你接掌之后恰逢天子禅让。届时你最为依仗的是谁?”

    曹昂沉吟片刻道: “当属子丹。”曹昂一直视曹真为自己无论是现在还是今后的一大臂助,既然是假设那就不妨大胆一些,师徒两人畅所欲言便是。

    贾诩点点头道: “那我们就围绕曹真说起。”

    “曹子丹虽只是司空假子,然视若己出,经我观察,无论是武艺、统筹、领兵征战的能力也是不俗。”贾诩如此分析道,曹昂点点头,曹真确实如贾诩所说是个很有能力的家伙,要不然也不会在前世大魏成为节制天下兵马的大都督,能力自然是有的,而且很强。

    殊不知,曹真曹子丹,可谓是后三国时期与曹休并称为帝国双璧,宗室八虎骑中硕果仅存的两位,实非演义中所说的不堪,况且后期的曹真若无真材实料的话,如何能令一干外姓老将心甘情愿的俯首听令呢?

    “到时,公子你坐了天下之后,那么曹子丹是不是要大大地恩赏?”贾诩如此问道。

    “那么这时问题就来了,怎么封赏他,封王?还是封公,是否要恩泽他的子孙后代?”听到贾诩的问话,曹昂摇头苦笑,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在贾诩的假设里,曹昂的霸业需要无数个曹真这样的角色来为他创建,那么他就需要为这无数个为他建功立业的臣子分割利益。

    但是蛋糕只有这么大,要调剂好各个利益群体的胃口,不可能分配均匀,但是却不能饿的饿死,撑的撑死。

    譬如拿曹真来说事,曹昂也不知道在自己的手里,未来的曹魏会走到哪一步,然而不管如何,介时的曹真一定是要成为大将军那般的存在,代替自己节制天下兵马,封爵?赏赐土地?泽被后世?……

    同时要开创好新的利益分割,还要保证国有的资产不被侵蚀……

    想到这些曹昂就觉得头疼,这些都太过繁琐了,望着皱眉苦笑的曹昂,贾诩不紧不慢的将面前的蜜浆端起饮了口,复又说道: “你莫要与我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毕竟你也不知道,老朽所预测的事情何时会发生,也许是很久以后,或许就在明朝呢。”贾诩深深地看了曹昂一眼,令得他内心猛地一颤,这一眼可谓深入灵魂。

    虽然贾诩时常深居简出,对待一些问题从不或者说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但是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很清楚曹操父子的目地是什么,他也很明白士族的目地是什么,二者之间因为利益问题,产生了无可调和的矛盾,只是碍于某些不言而喻的原因实在是无法撕破脸去争夺,但是现在可谓是水火不容了。

    “前日便不止一次的听文学掾说起,二公子的学识可谓是突飞猛进,而二公子本人也不止一次的恳请司空给他一县治所,考验自己的你们能力,司空大人很是心动呢。”

    曹昂知晓这是老师在给自己传达消息,这种事情他是无法阻拦的,哪怕明明知道曹丕日后一定会与他作对争夺,但偏偏有些争夺战是需要在台下进行,两个公子是无法赤膊上阵,亲自下场争夺的,曹昂在曹操心中的地位自然是无可争议的。

    但这并不代表曹操对别的孩子不会疼爱关心,作为一个拥有很多孩子的父亲,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们兄友弟恭,且个个能力出众,诚然,日常之中,难免会有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产生矛盾,但是却不能发展到不可调和你死我活的地步,如果到了那时,就会让曹操生厌,待曹操失望透顶之时,这两人都将会失去继承人的资格,便宜的只能是身后的弟弟们。

    以前的曹昂不明白,为何这种继承人的争夺会如此限制,比如,唐朝的隐太子李建成为何不在二弟李世民羽翼未丰时出手干掉他,此刻身处曹昂这个身份,他多少有些M明悟了,不单单是一切的争夺需要限制在曹操的承受范围之内,还有一点尤为重要,兄弟之情,可能在很多人看来,在权利面前,至亲骨肉都会相残,更何况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呢?

    此刻的曹昂眉头渐渐皱起,脑海中却涌现出一幕幕儿时的记忆,那时的他恪守长兄如父,弟弟们对他礼敬有加。

    绝对的兄友弟恭的典范,不知何时这等兄弟情义一下子就冲淡了,貌似是从自己自宛城重生归来之后,一切都变了,或许当初自己的“死亡”给了曹丕一种可以顶替的错觉,当然如果按正常逻辑的话,确实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够阻挡曹丕的上位,可是事情总不是按照正常逻辑的,曹昂一直坚信,既然他降临到这个世界,逢此乱世,自然要做些什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前世与好友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最恨不能生在古时建功立业,造福一方,而今入此世,自然要做一些事情,既是完成曾经的诺言,又是一场恪守本心的飘邈之旅。

    “作为兄长,我衷心的祝福他,替他开心。”曹昂正色开口。

    “既然如此,那公子想好接下来的谋划了吗?”贾诩吮 了口盏中的蜜浆,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

    曹昂闻言,搔搔头,苦笑道: “大概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吧,若非如此有何办法?” ,曹昂伸了个懒腰,轻笑一声开口道: “毕竟是从小照看的弟弟,实在是不忍心出手。”

    曹昂自归来以后,除了借曹操之手给予卞夫人母子一份不轻不重的警告之后,便在没有出手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倒是曹昂归来之前,卞夫人雇佣杀手截杀他的事情,曹昂一直记忆犹新。

    偏偏曹昂却一直没有下手对付这对母子,一方面是顾及老曹的情绪,一方面是不屑于出手,然而曹丕却无时无刻不在触怒他,先是与同他注定为敌的士族坚定地站在一起。

    而且更加变本加厉的恳请曹操为他划出一县之地让他治理,为他镀金以及公然的招揽人才,然而他的字面意思却是好好学习理政,为父亲分忧,这分明是一个漏洞百出,一点也经不起推敲的说辞,偏偏却无人会刺破。去拆穿。

    曹丕在一步步触及曹昂的底线,若再不出手,那么接下来曹丕是不是会将手伸到军队里,再美其名曰的钻研骑战,将来为父亲分忧?

    “恩师,听你一言,我在思考一个问题。”曹昂揉搓指肚,缓缓开口道。

    “哦?却公子在想些什么呢?”

    他往贾诩跟前凑了凑,道: “我在想如果我再不出手,我的好弟弟将来会不会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来一句为父亲分忧?”

    贾诩双眸眯起,点点头颇为认可道: “嗯,不错,这倒是个可以深思熟虑的问题,公子是应当好好分析一下对策。”

    “恩师也认可?”

    “那是自然的,只是莫要太过火便是。”

    曹昂嗔怪的看了贾诩一眼道: “恩师说的这是哪里话,那是我的从小照看到大的弟弟,我怎忍心伤害他?当兄长的历练一下弟弟,这是对他的成长,我这个做父兄的完全是为了他好啊。”曹昂义正严词的说着,若不是贾诩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就曹昂这幅十足的演技做派,怕是立马就会相信了。

    “恩师拭目以待便是。”

    贾诩重重点头,笑道: “呵呵,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这个弟子非常省心,许多事不用自己一遍遍的去劝诫教导,一点就透,或者说这些事早就在他既定的计划之内,只是尚未开展,从未与任何人谈论过,心里却是有一条清晰的脉络,过犹不及,稳若泰山,不愧是好弟子。贾诩在心中如此感慨。

    我的好弟弟啊,多日不见,愚兄甚是想念啊!曹昂在心里思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