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3小六
0163小六
在高阳二十八年的人生里，一共遇到过两个小六。
一个是杨晓柳，两人在盘丝道萍水相逢，高阳凭着自己神鬼一般的车技折服了这位东海有数的富二代，甘愿叫他一声“小阳哥”。
另一个是小六，福利院兄弟姊妹七人，他行六，无名无姓。慢慢的，小六就成了他的唯一称呼。
前一位小六出入都是美女豪车相伴，尝尽人间美味佳肴，阅尽花花世界，
后一位小六从小孤苦伶仃，饱受白眼欺凌，在福利院门前再次被拐。由于当时的条件所限，侦破工作没有丝毫进展，只能成为悬案。
白发男子这一声“二哥，我是小六”，激活了高阳久远的记忆。
高阳瞪圆双眼，缓缓将白发男子松开。
随着年月增长，人的相貌会发生改变，皮肤会松弛，眼角会下垂，但是只要够熟悉，还是能够认出多年老友。
眼前的脸和记忆中的脸慢慢重合，比以前少了几分纯真，多了几分市侩，少了几分凄苦，多了几分戾气。
但是他就是他，那个当年跟在他身后“二哥二哥”喊个不停的孩子。
高阳的呼吸骤然粗重。
一旁的肖晓倩也看愣了。
熟人？亲戚？
“二哥，是我啊！小六！”白发男子靠着墙壁，声音凄凉，带着哭腔。
高阳抡圆了手臂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一颗牙齿带着血从小六嘴里飞出去。
“二哥！我错了！”小六捂着脸痛哭流涕。
高阳却像一尊雕塑，看不出任何表情，他举起手臂，抡圆了又是一耳光。
小六惨叫一声，被打得脑袋撞了地板。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冒充我的兄弟？”高阳面容冰冷，声音冰冷，整个人散发着无边寒气。
“我真是小六！”白发男子哭号着。
“胡说！”高阳又是一记结结实实的耳光，“我们小六心地善良，是你这种渣滓能冒充的？”
“二哥！”白发男子直接跪在地上，连气儿都弱了许多。
“滚！”高阳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
白发男子贴着墙蹭出好几米。
“你叫谁二哥？我的兄弟里，没有你这种渣滓！”
肖晓倩本想劝慰两句，但是一来一去她也看明白了。这白化病患者肯定是高阳福利院的伙伴。
只不过，高阳现在是盛怒状态，怕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楼道里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警方的支援终于赶到，肖晓倩长出了一口气。
正在支援警力准备将小六也带走的时候，却被高阳拦了下来。
警员以目光询问肖晓倩，后者点头同意。
这个团伙还有没有其他人，还有没有其他据点，需要就地突审，而这个任务，高阳最适合。
……
五分钟后，小六终于能靠在墙上用自己的力量坐直了。
高阳的耳光的飞踹，差点要了他的命，直到此刻他的耳朵还是嗡嗡作响。
可是他无可辩驳。
自己被拐，然后又翻过头来成为自己生命中最痛恨的人。
“高阳，他……为什么？”肖晓倩抽空和高阳聊了几句，终于知道这位小六的身世，也深深痛心。
“为什么？”高阳冷冷一笑，没有回答。
“前两天，你三姐从国外回来了。”高阳盘腿坐在小六对面，“你丢了之后，不久，她就被人领走了。”
小六身躯一震，垂下头去。
肖晓倩安静得站在门外，将空间留给这命运多舛的兄弟俩。她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高阳微微弓起的背。
这个男人身上的谜团好多……
而这一切都像是无形的磁铁，深深吸引着肖晓倩靠近。
“三姐……她好么？”小六哽咽着。
“看上去不错！”高阳盯着地面，“嫁给一个老外，还有一个女儿。”
“二哥，你不后悔么？”小六擦了一把眼泪，“我记得你一直都喜欢三姐的。”
“而我也看出来了，三姐也喜欢你！”小六抽了抽鼻子，“我也喜欢她，可是我这个鬼样子……”
“我们兄弟姐妹可曾嫌弃过你的样子？”高阳一把揪起小六的领子，“你丢了之后，我们疯了一样的到处找你你知道么！”
“可是你特么的，现在都干了些什么？”高阳咬牙切齿。
几分钟前，救护车将可怜的小女孩接走急救，但是以高阳的经验，那个小姑娘的后半生已经毁了。
“我没有办法！”小六捶地大哭嘶吼，“如果不是因为我年龄大，我会更惨，因为我这副样子如果再残了更容易要到钱！”
“你有机会跑么？”高阳一问，“你试着跑过么？”
小六不吭声。
“你有机会报警么？”高阳二问，“你试着报警么？”
小六沉默。
“人是一种必须心安理得的物种，所以，我们都非常善于把自身的处境合理化，对吧小六？”
小六继续沉默。
“院长妈妈去世前还一直念叨你，说没把你找回来是她一辈子过不去的坎儿……”高阳擦了擦眼角，眼圈微红，“可是你他妈的在做什么？”
福利院老院长的这一段，高阳无缘得见，是秦布雷为老人家送的终，也是秦布雷将这些事情告诉了高阳。
“院长妈妈如果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九泉之下都没法闭眼。”高阳如一头愤怒的雄狮。
“别说了，二哥，我求你了，别说了！”小六捂着耳朵疯狂摇头，眼泪滂沱。
他若是早已泯灭最基本的良知，也不会在高阳面前彻底崩溃。
门外的肖晓倩五味杂陈。
世界是多元的，人是分阶层的。不同阶层之间的生活是很难相同的。就像她从小生长在保卫森严的别墅区，锦衣玉食，成年后只想着加入警队，延续家庭的辉煌，成为人人敬仰的优秀警察。
她从来不会理解那些靠捡拾垃圾为生的人的酸甜苦辣。
她也曾经因为办案的原因接触不同阶层的人物，但是从未努力得去触碰他们的心。
在她眼里，法律就是法律，没有人情存在。而罪犯就是罪犯，即使再可怜也是罪犯，不容同情，结果正义的前提是程序正义。
但是今天，她看着同为孤儿的两兄弟站在路的两端，渐行渐远，似乎没有人有力量将那个满头白发的孩子拉回来。
高阳也不能。
这难道就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么？难道被加害的人总要经历一种诡异的心理建设然后成为加害他人的人么？
“说吧，你的同伙呢？尤其是，那个下手弄残女孩的人，是谁？”高阳冷然问道。
小六的呼吸突然粗重，他猛然抬头：“二哥，快去救孩子，还有两个孩子落在们手里，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门口的肖晓倩旋风般冲进来，听清了小六说的地址和电话，立刻呼叫总部就近出警。
同时，现场留下足够控场的警力之后，肖晓倩拉着高阳离开了居民楼。
“二哥，我去赚门，要不然你们进不去。”小六在后面喊道。
高阳用眼神询问肖晓倩。
后者皱眉思考了一阵儿，答应了。
在警车上，小六很沉默。
高阳和肖晓倩也都没吭声。
警方的人已经在距离团伙暂住的居民楼后拐角外埋伏好。高阳和肖晓倩都是一身便衣，互相依偎着装作一对情侣慢悠悠得朝目标楼溜达过去。
这种团伙始终都有人关注周围动静，打草惊蛇就不美了。
而小六故意拖后几步，用一顶帽子遮住头脸。
来到目标单元之后，高阳和肖晓倩立刻一左一右贴着墙站好。
他们的身形恰好被单元门口的雨棚遮盖，即便是住在二楼的人贩子们也无法看到。
小六按下了二零一的单元电话。
“谁啊？”一个南方口音非常警惕。
“是我，小六！”
“你个娃子，现在来做嘛？”对方语气不善。
小六忽然呼吸有点急促。
高阳立刻伸手做了一个抚平的动作，示意小六冷静。
“我发现三嫂子有点不对头，电话里不好跟你说，让我进去。”小六灵机一动，信口开河。
话筒另一头的男人骂了一句，然后“咔”一声，单元门开了。
肖晓倩立刻朝隐蔽在楼拐角的警员们打了一个手势。
两队便衣警员立刻贴着墙根从人贩子看不到的角度一溜钻进楼道。
大家都含着半口气，用脚尖点地，整个二楼楼道，已经被警员占领，还有一组，继续留在门口的盲区，专门等候跳窗的漏网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