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破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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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军阵前横刀引颈

    陈泽走了,但英红楼前众人却未散去。

    只是无论英雄楼的汉子、亦或围楼的百姓,似是忽然情绪放松了很多,不再如之前那般愤怒。

    陈泽走了,这消息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又似乎所有人都忘了。

    就仿佛那英俊少年,当初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会宁城里,如今又莫名其妙的凭空消失了般。

    就如落入湖中的小石子,也许激起了些涟漪,风一吹,水面便再次平静。

    牛二带头当先朝百姓们一抱拳:“老少爷们儿们,俺们粗汉子,不会说话,就此别过。”

    “妹妹们,上酒,为汉子们壮行。”

    梁红英一语,英红楼的姑娘们纷纷端过酒坛,递于众汉子,眼中崇敬。

    烈酒入喉,众人大喝一声:“痛快!”

    酒坛应声而落。

    只有秀才吕唯,自持书生的风雅,倒在碗中。

    就听吕唯高声言道:“那日守城,当家的曾有一语,吕某甚为敬佩,今日便送与诸位哥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哈哈哈,然也然也!当家的是个妙人!兄弟们,上路了!”

    最终,牛二走了,跛脚的吕秀才走了,红姐走了,汉子们和姑娘们也都走了,就连那一众百姓也走了。

    大家都走了,朝北城门而去。

    若是有心便会发现,这庞大的队伍当先的,便是英雄楼里这167名汉子,以及英红楼里那66个姑娘。

    还有那989位百姓,老弱居多,比如那断臂的老妇,以及那唤老妇为老嫂子的拄杖老头。

    1222人整。

    只留了瞎眼的画二先生,空坐在英红楼中。

    桌上有纸,纸旁有笔,笔旁还有砚。

    他想把这一刻画下来。

    可他是个瞎子,除了端着手中的酒壶自顾饮酒,他什么也画不了。

    “唉,瞎啦,瞎啦!瞎了也好,不必再看这腌臜的尘世。呵呵,哈哈。瞎了也好啊,看不见真的,便能幻想假的。若我是天神,此时便派一白马少年,顶盔掼甲,手持一擎天玉柱,横扫千军!”

    说着,画二老头竟是自顾自的武弄了起来,就如他平日里说书那般。

    “吨吨”一口酒。

    “唉,瞎眼老头,静坐独饮,痴人说梦罢了,终究一梦黄粱,一梦黄粱啊!”

    富贵山庄依旧破落。

    白袍谢必安,黑衣范无咎躬身施礼。

    如今二人已脱下了白袍黑衣,叠的板正,双手端着。

    上面还放着一支孔雀翎羽,和一块乌木腰牌。

    “大人,我兄弟二人去了。”

    尹玥瑶静坐其上,沉默不语,终究只是点点头,未发一言。

    物件放下,二人朝尹玥瑶一抱拳:“谢大人多年知遇之恩。”

    而后转身便走,再未回头。

    走时,身着那一席滑稽可笑的红花棉袄与绿布长袍。

    尹玥瑶自是知他们去做什么,但她无法开口阻拦。

    今日,她失去了手下的三位兄弟;

    今日,大周也失去了天下的人心。

    她也想肆意放纵的去做那些一直想做的事情,但身为校事司同执节使,她深知不能。

    ……

    陈泽回头了。

    没有继续南行。

    而是一转头朝西北而走。

    他要去北莽大营。

    他没有从城中穿过,只是绕道西北,环城而去。

    他知道城里的路他走不通。

    偶尔路遇了两辆马车,停下打个招呼,竟是举家南投的人家。

    陈泽索性把身上的千两银钱都给了对方,嘱托对方把这些孩子带向南方。

    这人家倒也实诚,知道同是南投的会宁客,见孩子们可怜,自也答应了。

    临分开前,陈泽抚了抚媚儿的小脑袋瓜:“媚儿莫怕,带着弟弟妹妹们向南,叔最迟几日便来寻你们。”

    陈泽从未对孩子撒过谎,这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媚儿似有些怕,她什么都怕,但还是努力的点点头。

    眼神中似有不舍,那眼神若陈泽仔细观瞧,便会知道绝不是这个年龄的少女该有的。

    她在不舍什么?

    不知道。

    或许仅仅是不想跟陈泽分开吧。

    十三四岁的少女怎会有如此想法?

    不想分开的理由有很多,未必就是男女情欲。

    只不过这些陈泽已无暇顾及了。

    他现在想的,只是去北莽大营,做那一张饼和一个蛋的买卖。

    ……

    会宁城北,北莽大梁五万大军一字排开。

    中军架上此次议和亲使纳兰王爷居中向下观瞧。

    只见对面走来千余人。

    而千人之后,更有不计其数的会宁百姓跟随。

    当先这千余人站定,牛二一抱拳:“纳兰老儿,我等前来赴死,动手吧!”

    纳兰海饶有兴致的微微一怔,随即一笑:“噢?那位陈楼主呢?”

    梁红英一袭初嫁红妆上前,发髻高高挽起,从未放下:“王爷可说的是要么1222颗人头,要么楼主来投。如今我等已是1222人,王爷难道要在天下人面前食言不成?”

    纳兰海哈哈大笑:“哈哈哈哈,自是不然。好,既如此,某成全你们!将士们听令,三声号响,即刻行刑。”

    “呜……”

    兽角号一声长鸣。

    忽而,只见两个人影窜出,掠至阵前。

    竟是那日最为骁勇的红绿二位壮士。

    牛二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没想到还能再见二位兄长,两位,多谢了!”

    那二人朝众人抱拳:“抱歉,来晚了。”

    随即扔了兵器:“来吧,换下两位百姓。”

    纳兰海无所谓,随即一挥手,刀斧手对准二人。

    “呜……”

    兽角号二声长鸣。

    跟随而来的会宁百姓已不忍的回过头去,他们不忍看着会宁的英雄们人头落地。

    而此时阵营另一侧被邀请来见证的人群,却依旧沉默着。

    他们是大周的议和使团。

    正使大皇子姬博,副使八皇子姬昊,参军李晋安,具在此列。

    还有校事司尹玥瑶。

    她本是此次和谈的大周方督查使,没有参与权,只有监督权。

    可此刻她却要看着大周的义士们被敌国公开处刑,她心里在滴血。

    即为大周的屈辱,也为那些个忠贞义士,更是因那里还有她手下的兄弟。

    就在她忍不住即将要做些什么时,八皇子姬昊一把卧住了她的手,一脸的悲切,睚眦欲裂。

    “忍,他们是在逼我们就范,那这次和谈就彻底完了,大周如今经不起动荡。玥瑶,记住此刻的屈辱,总有一天,我大周要加倍偿还!”

    至于为首的大皇子,他在最当先,没人看到他的表情。

    倒是队伍最后,和谈至今从未参谋过任何提案的参军李晋安,远远的朝即将赴死的义士们深深一礼,一脸虔诚。

    而后叹息一声:“唉,三娘,你说这天下,可笑不可笑?”

    “李郎,慎言。”

    正当那号手即将吹响第三声兽角号时,却见西南方一人快步前来。

    那人豪迈大喊:“纳兰老儿,你不是要我么?老子来了!”

    众人闻言大惊。

    牛二更是扯着脖子拼命喊着:“哎呀!陈泽,你特娘的还回来作甚!”

    而梁红英则两行热泪潸然流下。

    这一刻,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的小男人回来了,他再次回来了。

    可他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更有汉子气急大喊:“陈泽!你特么的为什么还不滚!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毛本事没有,凭什么做楼主!快滚!”

    “陈泽!我艹你姥姥的,快特么的滚!英雄楼不要你了!你被除名了!”

    这一声声咬牙切齿,青筋暴怒,可堂堂八尺大汉,竟都流下泪来。

    陈泽狂笑一声来到阵前:“哈哈哈哈,英雄楼乃我所创,要我说,你等才被除名了才对!我陈泽一人做事一人当,需要尔等腌臜替我顶了?”

    随即转过头,朝会宁的百姓一抱拳:“诸位,街坊四邻,老少爷们儿。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们不欠我什么,我陈泽既吃了你们的饼,吃了你们的蛋,这掉脑袋的买卖,我便应了!”

    忽而又望向侧方不远在此印证的大周使团,一抱拳:“尹大人,你还欠我个人情。如今,城南方向有几个孩子劳烦照顾,咱俩的人情债,两清了!”

    尹玥瑶无颜面对,只是一抱拳,没有说话。

    最终,陈泽望向了梁红英。

    缓缓来在姐姐身旁。

    纳兰海一摆手,兵士也未阻拦。

    陈泽缓缓掀开红英的面纱,深情一吻。

    继而再次为姐姐带上面纱。

    红英已泣不成声,陈泽却嘿嘿一笑:“姐,我回家了,你莫挂念。你放心,你的阿泽没事,这又不是头一回了,我有经验。”

    此时,会宁的数万万百姓已齐齐跪倒,纷纷痛哭不已。

    “陈楼主啊!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你快滚啊,会宁城不要你!”

    “陈泽!陈泽啊!陈泽!会宁的好儿郎啊!”

    不知何时,陈泽从身边兵士腰间忽而抽出佩刀。

    朝牛二爽朗一笑:“二哥,杏儿若有了身孕,便认我做个义父,替我为姐姐养老!”

    牛二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忽而陈泽放声狂笑:“哈哈哈哈,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话是我家乡一位先贤说的,我虽想装个b,但着实不愿偷人家东西,只奈何那先贤叫啥我竟都忘了。”

    一笑过后,陈泽忽而横刀朝自己脖子抹去,口中喝道:“诸位,我陈泽去了,莫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