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予我天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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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此心安处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软糯的声音让少年僵硬的身体挺得更为笔直,这是谢允殊第一次见到这般让人无从戒备的容颜。

    高座之上,她一袭粉柔纱裙端坐着,如同落于花间的明珠。白净的脸上,一双清亮的眸子让人移不开眼。

    分明是敌国之人,可面对这样的一个人谢允殊实在恨不起来。

    谢氏,凌苍皇姓。

    他的父亲是当朝德亲王,听起来位高权重。可谢允殊知道,德亲王府一直都是那位的眼中钉肉中刺,碍于天下口舌这才一直未能被动摇。

    此次向北娥求和,便给了那位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将德亲王府唯一的独子送到北娥为质,哪怕北娥放人,那位也不会让自己有机会回到凌苍。

    想到被迫入宫侍疾的母妃,谢允殊再次握紧了双拳,双目也泛上红意。

    一路上风餐露宿,他并未觉得有多难熬。他怀着满腔恨意来到了这儿,恨的,却并非北娥,而是凌苍殿上那位亲叔叔,当今的帝王。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没有名字?”

    卫月鸢一下子从软椅溜了下来,挣脱想要扶她的女侍几步上前,在谢允殊面前站定。

    眼前这个人,面容有些脏污,唇上爆皮开裂结了血痂,一双耳朵更是冻得红彤彤的。

    卫月鸢抬了抬手,而后放下,咬咬唇道:“你这是生了冻疮吗?一定很痒吧?”

    看着这个只到自己下巴的小女孩,谢允殊有些别扭的转过了头。

    他不曾知道自己耳朵上和缩在袖中的手上长的到底是什么,只觉得疼痒难耐,特别是入了这暖室之后,发作得更为厉害。

    此刻被卫月鸢问了一嘴,这些感觉更为明显。

    谢允殊不想被她看出自己的窘迫,缩在袖中的手狠命掐着掌心方才将这痒意压下。随着卫月鸢靠近,他恨不能将这些发痒之处的皮肉剜去。

    “想来你以往是没吃过这苦头的,就这么忍着可不行。”

    卫月鸢唤女侍打来一盆热水,又取了一根白白胖胖的萝卜切块架在炭火上烤着。随后一把抓住谢允殊的袖子,直奔内殿。

    谢允殊没有挣扎,如同提线木偶般被她牵着走。他不明白这个娇滴滴的小皇女究竟要对自己做什么,或许这便是北娥折磨人的法子吗?

    卫月鸢未曾察觉谢允殊脸上的视死如归,入了内殿便开始卷他的袖子。棉服有些厚实,她费了很大的劲也没能成功。

    “筱沐,来帮帮我。”

    卫月鸢放弃了,打算唤自己的贴身女侍来干这活计。

    筱沐闻声放下热水匆匆上前,拍拍手道:“殿下要奴婢做什么?”

    “帮我把他的袖子卷起来,我卷不动……”卫月鸢委屈巴巴。

    “这种事交给奴婢就行。”筱沐也仅仅只比卫月鸢高了半个头,她正要抓上谢允殊的袖子,不料对方却退了半步,直接躲开了她的手。

    筱沐本就有些不喜男子,何况他还是个凌苍人。她肯帮忙动手也是看在皇女吩咐,却没想到这人这般不识趣。

    她正要呵斥几句,卫月鸢若有所悟的自顾自点点头,道:“罢了,筱沐你先出去瞧瞧萝卜烤好了没,好了便送进来。”

    “是……”

    谢允殊松了口气,不过那女侍临出门前恶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想来是对自己不爽得紧。

    未曾想刚入北娥便给自己竖下一敌,往日在凌苍所见女子无不是低眉顺眼,哪怕母妃面对父王也是温婉如水。

    可北娥完全不同,这些女子看向男子的目光总是疏离轻蔑,甚至不乏赤裸裸的嫌恶。

    看来要在这北娥宫中安然度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

    谢允殊思绪恍惚间,一只软绵绵的小手突然探入自己袖口之中,摸索了一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她要做什么?谢允殊有些慌,想要挣脱却又不敢动作太过。

    “你……”

    他张口,声音沙哑到了极致。连日在风雪中赶路,太久没有说过话,以至于发出这种声音谢允殊自己也吓了一跳。

    “你要做什么?”

    谢允殊还在用力和卫月鸢拉扯,忍着喉咙的剧痛问了一句。

    “帮你卷袖子啊。”

    卫月鸢没有别的目的,往日衣着厚实时净手,阿父总是这样握住自己手腕,然后将袖子往上一推便好了,怎么到了他这儿就不灵光了?

    谢允殊总算抽回了手,哑着声音道:“我自己来。”

    干净利落的卷好两只袖子,两只因冻疮红肿不堪的手便露在了外头。

    谢允殊紧了紧拳头,试图藏住这样丑陋的一双手。

    卫月鸢见他乖乖听话,指了指一旁盛着热水的盆:“将手浸进去吧。”

    果然是折磨人的法子……

    身为质子,谢允殊不得不向她低头。他想要活着回到凌苍,活着见到母妃,那便只能保住性命为上。

    水很烫很烫,谢允殊觉得两手似乎快要被烫脱皮了,可没有卫月鸢的发话,他不能轻易将手拿出来。

    肿胀的手指在热水的浸泡下,那种生不如死的痒意开始加剧,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好在那个有些凶巴巴的女侍这会儿打帘子进来,卫月鸢见时间差不多便叫人撤下了水盆。

    “殿下,东西放哪儿?”筱沐端着炭盆,上头还架着已经被烤得汁水四溢的白萝卜。

    卫月鸢吩咐将东西搁在榻桌边,这便赶了人下去,又拉着谢允殊坐下。

    谢允殊看着那炭盆,觉得一切仿佛是一场噩梦一般,刚刚那才只是一个开端。

    他不敢动,任凭卫月鸢抓着自己的手靠近炭盆,由于害怕,他下意识的紧闭了双眼。

    谢允殊原以为她会将自己的手放进炭盆,可只是感受到有滚烫的东西在手上不断擦拭。

    卫月鸢用竹夹夹了一块被烤软的萝卜,动作轻柔的在谢允殊红肿的手指上涂抹。

    “我往日贪玩,冬日里喜欢在院子里玩雪。有一回便如你这般,手上长满了冻疮,痒得可难受了。”她说着看了眼谢允殊,换了块萝卜手上动作不停“阿父便寻了这偏方,用了一两次果然便不再痒了。起初是有些难受,不过忍一忍就好了。”

    卫月鸢喋喋不休的回忆当初的痛苦经历,谢允殊便静静听着。手上确实没有那么难受了,起初滚烫的萝卜刚贴上来时是十分痛苦,不过痒到一个极点后,痛苦便如潮水般退去。

    手指没有那么胀痛发痒,谢允殊此刻才明白,她当真不是在折磨自己,反而是在帮他。

    卫月鸢目光放在谢允殊手上,低垂着眸子眨眼时浓密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忽闪忽闪,一下又一下扇在了谢允殊心上。

    被寒风侵袭了许久的心,在这一刻被温暖包裹。谢允殊不过刚年满十二,被比自己小许多的敌国皇女如此相待,他的眼圈有些微微发红。

    除了母妃,便没有人对自己这般好过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我叫卫月鸢,家中行四,你比我大,可以和姐姐们一样叫我阿鸢。”

    卫月鸢满怀期待的等着他告诉自己名字,可谢允殊只是抿着嘴,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她也没有气馁,笑嘻嘻的道:“你不说那我便给你取个名。”

    卫月鸢停下手中动作,仰头想了想:“嗯……此心安处是吾乡……虽然你离了凌苍,但如今在我殿中,只管把这儿当成自己家,我便叫你怀安可好?”

    怀安,怀安?此心安处?

    “多谢,殿……下……”

    谢允殊心中满是苦涩,不过并没有拒绝这个名字。

    异国他乡囚笼处,谁人再能唤允殊。

    “你答应了?”卫月鸢有些惊喜,后又摆摆手道:“不必唤我殿下,叫我阿鸢就好。”

    “是!”

    谢允殊默默拉下袖子,将手又藏了回去。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好多了?还有耳朵呢。”

    卫月鸢取了一方软帕在热水中浸湿,眼看着就要往谢允殊耳朵上擦去,却被他偏头躲了开。

    他抓了尚在滴水的帕子,拧了拧道:“我自己来……”

    好吧,正好自己也有些累了。

    卫月鸢往日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是头一回做这般“辛苦”的事。

    她不用动手了,便趴在榻桌上两手撑着脑袋看谢允殊“你擦仔细些,不然可好得不全。”

    “嗯。”

    谢允殊闷闷的应了一声,在她的目光下生出无处躲藏的不自在。

    她,为什么总盯着我看?

    谢允殊自觉现在没什么形象可言,再被卫月鸢这般目不转睛的盯着瞧,总觉得身上每一处都不对劲。

    “好了……多谢。”他垂着头,不与卫月鸢视线相接。

    “都说了拿这儿当自己家,别这么客气。你嗓子不好,这几日还是少说些话,一会儿我让筱沐寻些汤药来,保证让你生龙活虎。”

    “对了,还得带你去见见我阿父。身边多了个人,他还不知道呢。你放心,我阿父很好的,到时候也不必太过拘谨。”

    卫月鸢声音欢愉轻快,不管说什么谢允殊都点头称是。

    往日的世子殿下,此刻只把自己当做她身边的侍从。

    她说什么,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