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此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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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淮剑气长 第九章 登堂入室

    月色妖娆,欣然入楼来,淡淡云气横绝千里遮不得,只差离淮三月桃花粉妆登台,漫卷珠帘,自演一场云破月来花弄影的诗人才情。

    竹楼桃枝还只是浅绿,筛出斑驳月色碎银。半山腰天寒上几分,方到四月桃花芳菲人间。

    树下,谢温良与师傅盘腿对坐,双方皆一脸严肃,正襟危坐,目光对视处仿佛火花四溅,自携漫天霜寒。

    师傅终于忍不住,抬头望月沉声道:“看来,隐藏这么久,终究还是被你小子发现了。”

    零落月色衬托下仙风道骨,老爷子颇有几分谪仙人今又得道的风姿,月芒星点宛如羽化登仙。

    谁料少年睁大双眼,怒发冲冠,止不住猛拍大腿,一副就要起身搏虎状,大喊道:“我就知道是你!也就只能是你!”

    老爷子神情恍惚,目光游离,又在人间。

    双方几乎同时开口,相同的开头。少年毕竟说书,语速极快,抢先道:“我就知道那三两银子被你偷走买鸡腿了!怎么可能是别人?!老婆本啊。”

    后面这句特地压低音量,谢温良的目光轻掠过南禅所在的二楼,灯火可亲。

    毕竟才买到人世的胭脂,哪个姑娘能忍住好奇呢,总想试遍所有色系。从中午到晚上,从少女到少妇,从脸红到放浪,一晌不过贪欢。

    竟是这样吗?!

    你小子吓老子一身冷汗。

    老爷子都快脱口而出的话,不得不卡在喉间,赶忙咳嗽两声,滑入肚里,当即改口道:“不错,我就是……知道你知道我买鸡腿了,特地考验一下你小子平时管不管账。”

    就算随口胡诌,也要理直气壮。腰杆子挺起来,胆气都得壮上七分。眼珠滑溜转如白鼠,饶舌变道多么顺溜,仙人风采当即荡然无存。

    年轻人终究对江湖有太多美好的向往,自以为到处是朋友、诗酒、王权和姑娘,不知道最应防的是自家白胡子老爷爷和夜半旅途失足少女,都是要出钱的套路啊。

    二楼木窗半掩,鬼鬼祟祟的许南禅倚窗边偷瞄树下的师徒两人,边对着铜镜描眉铺胭脂,梨涡满春红,少女时光多匆匆。

    胭脂这么贵,况且还是第一次,好像不铺上两斤都对不起自己。

    许南禅暗自得意,还想着下次见娘亲,让她教自己如何绾发髻,顺便再听听娘亲那套如何抓住男人心的道理。自古,女儿和娘亲,情如姐妹。

    好像又有点想娘亲和老爹了,洛城的莲子该抽芽了吧,有机会带小温温去那边看看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气派。

    就怕温温看的不止荷叶,还采莲花啊。

    天上月,女子心,向来都是远游客。

    少年缓缓站起身,一副果真如此的得意嘴脸,小跑到师傅旁边,掏出刚刚藏在袖里的酒坛,躬身笑道:“师傅,吃个鸡腿不打紧,解解馋。今个才买下的杏花酿,可贵了。”

    贵字加重说,多少有些图穷匕现。

    师傅替他拍拍衣上尘,顺势抱过酒坛放在身后,仰视道:“哟,还比胭脂贵吗?我拿你小子钱,你小子还给我买酒,黄鼠狼真给鸡拜年?”

    管它匕首不匕首,酒才是好东西,拿来再谈,惟有饮者留其名。

    少年先愣,不敢回答第一句明刀,然后心思急转一笑道:“我都已入朝霞境了,师傅不如什么告诉我后面几境,或者教徒儿一招半式。”

    暗箭,倒是防的出色。真正让少年着急修行的,是遇到楚南渡之后,心爱的女子在眼前又怎样?无力出手,终归废物;躲在身后,也是废物。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何况老爷子哪里不知道少年心思,无需挑明,这一手很地道呀。

    本来少年背对月光,奸诈如同白狼。师徒两个相视一笑,更是狼狈为奸。

    老爷子理理白胡须开口道:“三两银子,一坛酒,买来江湖不传的神功秘籍,说出来倒是一件顶风流的快意事啊。”

    唇枪舌剑,无非砝码不够。

    谢温良半蹲着身子,仿佛自言自语:“本还想按星期发一次鸡腿钱,如今只好带南禅去买胭脂了。”好一个生动的漫不经心,直欲起身。

    老爷子瞟了一眼,有些不屑:你小子还是太年轻,道行太浅,这时候就亮刀,杀鸡焉用牛刀。当即说道:“坐好。”

    谢温良急忙回到原先位置盘腿坐好,重要的事,少年当然要上心起来。请君言,我自用心听,规矩耽误不得。

    本无动静,一枚桃叶偏偏不合风向地飘落,又恰恰落在老爷子手心。总得让年轻人长长见识,谢温良还自以为自己赚个满坛,没注意到老爷子这一手,可老爷子背后不知能偷笑几场,早就想教你小子点真东西了,这不是家中来姑娘了吗?这不是自己送酒送钱来了吗?

    一切都是缘分啊,妙不可言,结不可解。

    老人弹指,叶出,像荧鱼在地上游动,不经意间又叩指,瞬息之间地上多九道划痕,可惜少年看不出剑意流动,还傻乎乎地盯着树叶。

    得意的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天下武夫,无非九境。朝露、月溪、云泉,可谓下三境;逐浪、望江、倚亭,可谓中三境;观潮、听海、归墟,可谓上三境。至于三教,大多对应,不如不知,无妨。”

    已在鬼门关走过一次的少年,到现在还以为自己伤势不重,只是睡上一觉而已。尚且不知道那天的楚南渡已入观潮,也不知道某个白衣菩萨“于心不忍”恰好路过,又恰好施法救苍生,又是缘分。

    老爷子本想露出一副都是虾米的傲然嘴脸,谁知少年冷不防来一句:“那师父你什么境界,云泉?”

    这一刀,捅的够深。老爷子无奈挠挠头,先是不言语,只是用手比量下长度大概一指,而后神秘说:“大概就比你高这么多吧。等你什么时候超过师父时,师父就给你买上几坛酒喝,管够。”

    为这一指长度,少年不知又走过多少趟鬼门关,来来回回。后来那些年间,少年笑骂过许多次:“老爷子捅人真狠,有本事亲自上酒!”

    酒没能喝上,早已物是人非。

    虽是笑颜,却偏偏冰冷,眼中热泪滚烫。

    九州都会记下那一日的风采。

    此后论剑,无非三十年前,二十年后。也无非如此:“这个人的剑道和剑兮相比如何?”

    所有剑客,都会隔上剑兮二字,其间是千山万水,一人独钓寒江雪。

    老爷子言毕,开坛饮酒,而后大笑道:“许丫头,看够没有,老爷子当真如此好看?”

    二楼的木窗瞬间关上,熄灯。

    少年也放声大笑,一点没有平时的正经样。

    姑娘羞红脸,月色醉酒,躺在云后。

    这人间,好像有少年方才知剑,提剑。

    登堂入室,入世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