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武卖棺材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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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狱瞳

    苏归前身目盲,自然不识字。

    但奇怪的是,这些似是而非的篆体,他偏是能读懂。

    渡冥经,锦卷开篇便是一句偈语。

    渡人不渡己。

    他定神念去,还未来得及细想,篆文瞬即消散。

    随后,血帛、玉骨、还有冥狱般的景象破碎成雾气,向天顶飘去。

    苏归神智恢复。

    他依旧站在自己的卧房门口。

    但一股阴寒的冷意,自四肢百骸向头顶汇聚,在双瞳处凝实。

    痛!

    他呼喝不已。

    双目仿若被冰锥击凿,崩碎之感刺得他魂离魄涣。

    手指硬生生在墙上抓下数道血痕。

    剧痛之下,他甚至没能听到前堂传来的金铁交击声。

    而街上,渐有狗吠。

    他再也忍耐不住,以头撞墙。

    以痛止痛,好生煎熬!

    只一小会,刺目的疼痛突然消失了。

    他有气无力地瘫在地上,屁股底下咯着那截短烛。

    “好一个……渡人不渡己……”

    苏归有气无力地喃喃道,挣扎着坐起来。

    黑暗之中,他的双眼有寒光外溢,却被两缕薄薄的灰雾敛住,看上去反而显得眼更瞎了。

    脑中渡冥经随心具现,腥气犹存,但血狱般的景象不再显形。

    经卷上有篆文记载。

    狱瞳。

    诡异的知识涌进脑海,他知晓了其中大概。

    所谓狱瞳,靠的是阴阳逆转,生死同命。以阳寿之体为牢,强囚冥府阴气于身。

    以血观脉,借骨察经,感气知灵。

    可勘破虚妄,通视幽冥。

    换言之,可以看破兼有血、骨、气三物的妖魔真身,还能在黑暗中正常视物。

    对这狱瞳,渡冥经上还有一些记载,此时却还看不真切。

    “这怪经厉害啊!”

    苏归暗自感叹道。

    毕竟另一位类似法眼的大能,那可是在炼丹炉里被熏了一个多月,才苦熬出来的。

    他正欣喜揣摩狱瞳的妙用,却是忘了新棺的事。

    就在此刻,前堂的声音戛然而止。

    但街上的狗叫声越发响了,连这哗啦啦的雨声都压不下去。

    苏归听出来了,那是隔壁刘革匠留在后院,看守阴晾的新皮的那条叫“黑吉”的老黑狗。

    一声急过一声,一叫响过一叫。

    只听见有移竿推门的动静,和那对剐皮刀碰撞的脆响。

    接着便是刘革匠钝哑,粗巴巴的大嗓门。他吼道:

    “是哪个背时砍脑壳的,偏是敢摸到老子屋来!”

    这一嗓子,愣是把狗没叫起来的街坊,都给吵醒了。

    前堂此时静极了,甚至没了滴水声。

    苏归的心里打起鼓来。

    眼下肯定得因为寻贼,闹腾起来。

    那女人生怕自己报官,是担心走漏行踪消息。

    但现在怕是只有隔街的孙大娘不知道出了事。毕竟大娘都快七十了,耳背得厉害。

    既然守不住消息,那她一定会跑。

    但她要是跑了,必然担心自己会泄密。

    这就坏了!

    苏归打了个哆嗦,就这时代,这年景,那自己多半是要被杀人灭口的。

    细软什么也顾不得了,他赶忙轻手轻脚穿过卧室,就想借着去前堂的过道,溜到堆木料的后院跑路。

    可谁知,这前脚刚要踏出偏门,他愣是把迈出去的脚给硬收了回来。

    门上有线。

    无数晶莹剔透到不可察视的丝线,形状极富规则的绷紧,封住了出路。

    苏归低头看向鞋尖。

    用料扎实但耐不住岁月摩擦的布鞋,那尖儿,已经豁开了一道小口子。

    看着一触即断的丝线,端的是锋韧无匹。

    天幸!

    狱瞳识气知灵,看到了隐形的丝网,关键时刻救下他一命!

    “店家。”

    他的背后突然又响起那个女人的声音。

    凄清冰冷。

    “怎的这时出恭,不点蜡烛了。”

    话中的刺骨杀意,毫无遮掩。

    苏归全身寒毛竖起,大气也不敢喘。

    近了,近了!

    尽管一点脚步声都没有,但他却觉得背后寒气越贴越近。

    他喉中一噎,声音受惊而微变:

    “我刚刚……听到老刘头在喊捉贼,特地来……看……听听。”

    苏归强令自己冷静,用念头岔开自己的恐惧,想到,她此刻出现在这,棺材里的东西该是处理好了。

    更近了!

    他甚至能感受到后颈上轻扑的鼻息。

    丝毫不似常人的温热,是凉的,像冰一样。

    刘革匠牵着狗在自家巡视,叫喝着,有街邻点了灯,跟着起来了。

    苏归正绞尽脑汁,苦苦思索对策。

    身后却是一声轻笑。

    “时候不早,店家,叨扰了。”

    接着是一个硬物坠地的声音。

    “这是价钱,东西我带走了。告辞。”

    那股凉意竟随着那句没有感情的道别,散去了。

    “她就这么走了?!”

    苏归骤然松懈,一屁股坐到地上,捂着左胸直喘气。

    “走了好!”

    劫后余生,他不禁放声大笑。

    然后他使劲拧了大腿一下——门沿上,透明丝线还在!

    狱瞳所见,丝线上的缕缕寒气,竟是比之前还要凝厚上几分。

    这特么是走了?!

    高兴早了。

    苏归心里直骂娘,但又没得法子。

    他就着坐地的姿势,向之前东西掉下的地方转去。

    尽管狱瞳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粒碎银子,但他仍是装得像瞎眼时一样,摸索了好一会,才拿到手里。

    虽然身处危险之中,但他仍耐不住心中的冲动,掂了掂。

    大概有一两七钱。

    “摸银子的感觉是真的舒服!”

    苏归嘴角不自觉勾起。

    恁小一块,压在手上,却踏实在了心里。

    那口新棺就是做成了,薄皮嫩木的,顶天也就能卖出个一两,竟是多赚了将近四成。

    但万一,这钱不是用来买棺材的……

    苏归打了个寒颤。

    自己的命不会二两都值不到吧?

    他立即起身,拍了拍屁股,一边用狱瞳借着余光寻找可疑的存在,一边向前堂走去。

    将踏过门槛,他一眼看到了地上的积水。

    这就有些奇怪了。

    朝向西街的大门门槛是干的,墙角也没渗水,那这水只能是从头顶滴下来的。

    自那女人进了前堂后,滴水声就诡异的消失了。

    硬着头皮踩了一脚水,他佯装着伸手摸探,却早已看到,那口还未打好的新棺不在了。

    如此一来,好消息是,那粒碎银子确实是买棺材的。

    但坏消息是,前堂的事可能比他想的还要诡异,绝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

    门外突然传来刘革匠的叫喊,和狂暴的砸门声。

    “苏家小子!苏家小子!开门!”

    苏归略微迟疑,眼睛一转,没有故意拖延伪装成刚刚起床,而是直接去了门边,拆下木板,拉开大门。

    “刘老哥,我刚刚听到你在喊有贼,真来了贼人?”

    刘革匠披蓑戴笠,手里提着灯笼,一双弯口剐皮刀挂在腰间,眼睛却是越过他,向屋里扫去。

    目光凶戾。

    苏归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位邻居,膀大腰圆,周身盘踞着些许煞气。

    但在狱瞳视线中,只觉得他的样子尤其是脸,干瘪瘦小,完全对不上他的体态和声音。

    黑狗没被牵来。

    “你没遇到啥子吧?”

    刘革匠粗咧咧地问道,表达关心。

    苏归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我倒是没遇到什么。难道来的不是贼?”

    刘革匠收回打探屋里的目光,整张脸都缩进了斗笠的阴影之中。

    “该是误会。今晚上那狗,不晓得是不是水灌多了,偏疯叫个不停。”

    刘革匠拍拍了他的肩膀,“没得事就好。”

    夜浓,雨急。

    苏归看着他提着灯笼离开。

    黑狗不知在哪,也不叫了。

    他关上门,将木板重新放回抵住,踩着积水,像是无事发生一样向卧室走去。

    一道耀目的雷霆,将黑夜照得仿若白昼。

    轰—隆!

    沉闷无匹的巨响。

    应着雷光,苏归终是按捺不住,抬头向房梁望去。

    一股聚成碗口粗细的晶莹丝线,将棺材裹紧,拽吊得老高。

    层叠的细丝盘绕成团,如泥灰般,堵住了房顶漏水的缝隙。

    而一个黑影正背靠丝线,倚坐在横梁上。

    她盯着他。

    八只漆黑如乌木般的眼睛被雷光映照,莹莹泛亮。

    深邃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