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一天下不能靠谈恋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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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肉食者鄙

    昱历两百六十三年,缈云茶阁。

    “瞎猫,快来尝尝我的羊羹,我新发明了一种吃法哦!”

    里间文离一声招呼,随即便有一个火红的身影嗖的一下窜了过去,随即是一声大大的“哇!”

    “好香!阿云,你不来尝尝吗?”门口探出了彤宝的小脑袋瓜,红扑扑小脸上满是兴奋。

    ——也就是文离做吃的的时候,这俩冤家不会打架了吧?

    云容一身沉沉梧枝绿的长袍,随意地散了长发,坐在临街的案几边上。

    她原本正细细看着一卷书,眼下却被羊羹的香味搅扰了思绪。这也太香了吧!

    算了算了,也不急着这一刻。她伸了个懒腰,起身走了过去。

    里间的长案上立着一口温鼎,温鼎下炭火正旺,上面羊肉羹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块块羊肉在汤水中沉浮,色泽鲜亮,纹理细腻,已经炖得酥烂了,满屋都是四溢的肉香。

    彤宝眼巴巴地在旁边瞅了半天,好容易等着文离给她盛了头一碗羊羹,忙不迭地就要下嘴,却被文离一伸手按住了:“别急别急!烫,等会儿。看你那馋猫样!”

    “啊?”眼前就是香喷喷的肉却吃不进嘴,彤宝圆圆的小脸都拉长了。

    “来来来,你来试试我新发明的吃法,你要是觉得不好吃,我变成狗抓耗子去!”

    彤宝大惑不解:“我看你变成狗抓耗子干嘛?又不好看!”

    文离翻个白眼不理她,只是放下碗,从旁边篮子里拿出块白净的干饼,细长手指一点点把干饼掰开:“你看,把饼子掰成一块一块的,放到羊羹里一起吃,那滋味,啧啧啧,保准你吃了还想吃。”

    彤宝一噘嘴:“人家想吃肉,不想吃饼!”

    “哎呀,你试试就知道啦!反正现在羊羹还烫,你也得等等再吃。”

    “哦……”彤宝一脸委委屈屈,却坐下来乖乖掰饼子去了。

    文离又盛了碗肉羹,推到云容面前:“阿云你也试试,味道真的不错。你打算明日就去见他了?”

    他盛完了这碗羮却没有再动手盛第三碗,只是拿过饼来,一点点掰碎了直接往鼎中扔。

    “嗯。”云容点点头,也伸手取了块干饼,一点点掰下来扔进自己碗中的羊羹里。汤汁浓稠鲜亮,小块的干饼落到羊羹上,一点点地往下沉。

    三年前,左相孟楠的长女孟云容死在了雍都那场瘟疫造成的骚乱之中。

    活下来的,是缈云阁的处士云嵬。

    三年来,她一刻也未曾放松,只因她终将再次回到那个云谲波诡的地方,而她的对手,是六十年前曾在短短三年内灭了两个国家的战神太子。

    她本已亲身见识过了嬴钺的可怕,他的死又给她留下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感情。

    这个她根本看不透的男子,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心理阴影。

    这一世,她本来只想好好地守着她的呆书生,不想再和嬴钺的转世有任何瓜葛。

    可惜上天不允许,兜兜转转,一定要他们再来一次上一世的闹剧。

    三年时间,足够她想得清清楚楚,做好万全的准备。

    既然下决心投入这个赌局,既然她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来,那她就必定要竭尽全力,让她的呆书生成为得胜的那个人。

    干饼掰完了,云容用调羹拨弄了一下羊羹,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肉汁依然是滚烫的,羊肉不膻不腻,软烂适口,饼则已经泡软了些,却还有些劲道,光筋绵韧,不糊不散。

    的确是美味。

    粗犷质朴却原汁原味,是西北的景国特有的吃法,她在昭国时未曾吃过的味道。

    “哇,真的好吃……狐狸你还挺厉害的嘛!”彤宝唏哩呼噜地吃了小半碗,嘴边沾了些汤汁,吃得心花怒放,看文离也顺眼了许多,不叫他死狐狸了。

    “是吧!你吃慢点,着什么急,还想吃我再做就是了,这副饿死鬼的样子。”文离随手就变了块帕子出来,彤宝马上会意,乖乖地抬头,文离便拭了拭彤宝的嘴角。

    ……云容专心致志地对付自己碗中的羊羹,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这一幕,似曾相识。

    她突然就想起上一世楚岺均出征前,她与乐朗言一同去送他,城墙上他两人在这边调情,那边乐朗言也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心头忽然涌上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云容望着碗中香浓的羊羹,一时有些出神。

    “对了,我才想起来问你!阿云,你不是投胎成凡人了吗,怎么还有投胎前的记忆呀?”彤宝开始吃第二碗,嘴里肉还没咽下去,却突然想起来开口,含混不清地问云容。

    “哦,当时我走过奈何桥,正看到孟婆递给我一碗汤。可我突然想起来少司命之前跟我说不要喝汤,就问孟婆,我可不可以不喝。”

    “咦,真的吗!”彤宝是个从未投过胎的妖精,闻言十分惊讶。

    “嗯。孟婆挺慈祥的,看着我笑了笑,说我既然不是凡人,若不愿喝,那就算了吧。所以我就没喝了。”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我要是什么时候也去投胎,那可要记得千万不能喝汤。”彤宝一边评论,一边又吃完了第二碗羮,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哎,你这么能吃,我要养不起你了。”文离又去给彤宝盛第三碗羮,嘴上却不饶人。

    “嘁,好像我稀罕你养一样。”

    彤宝还要再说什么,但马上又被新的一碗热腾腾的羊羹吸引了注意,这回倒终于能耐下性子来,细嚼慢咽了。

    文离掰完了所有的干饼,自己也盛了一碗羮,坐下来慢慢吃,一边吃一边对云容说:“眼下变法之事已逐渐平稳,你那位三殿下若要独自在此时再掀起第二轮变法,恐怕景国上下反应会更激烈。要知道,他的条件并不太好,现在也到了景王该考虑立嗣的时候了。”

    云容点点头。

    所以她才急着在这时去找他。

    其实过去的三年里,她无时无刻不想见到他。

    可她总记着上一世的呆书生便是二十及冠那一日死在了湘水边,不知怎的,她心里总有隐隐的不安,直觉她若是在他及冠之前便去找他,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何况她也还没做好完全的准备,于是一直在缈云阁中默默关注他,也时不时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随着三公子嬴铮与五公子嬴铄年岁渐长,景王立嗣之事的纷争便逐渐翻到了朝堂的明面上来。如今嬴铮二十一岁,嬴铄十九岁,可大家既然都是庶子,便也适用不了嫡长子继承那一套。

    嬴铮虽说是长子,可出身低微。

    二十多年前,景王夫妇一直没有孩子,急坏了一众大臣,左相右相都想法子给景王塞了不少美人,嬴铮的生母梁美人,便是右相伍缨进献的舞女。

    虽说他领了王室旅贲雍州卫,算是手握一支重要兵权,可一无封号,二来除了右相一派的支持外,几乎无依无靠,

    而嬴铄呢,十六岁便封了靖阳君,领旅贲靖阳卫,人称“靖阳将军”。

    他是纯夫人所出,纯夫人方氏是主管司法的廷尉方钰之妹,本就属于景国老牌望族,加之左相夫人也是纯夫人的亲姐姐,左相又与景王后是亲姐弟,这一连串亲上加亲的外戚关系,让这一派背景明显更占优势,关系也更紧密。

    ——要不然,也不会在孟家长女云容一出生时,就给她和嬴铄定下婚约了。

    想起婚约这桩事,云容觉得有些头疼。

    孟云容失踪已有三年,如今嬴铄已经十九岁,早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虽说身上有那一纸婚约,可女方八成已经成了不知哪里的一具白骨,哪里还作数呢?

    左相心心念念惦记着这事,主动提出,换孟家的次女嫁给嬴铄。

    次女便是孟云斐,可惜并非嫡出,也没有长女的才名。

    听说了此事,云容倒是没什么意见,也并不觉得爹爹薄情。说到底,终究是她闹了这么一出,对不住父母和孟家。

    她心里很抱歉,但却着实没有办法。

    她要做的事太危险,父母不可能理解更不可能同意,所以……只能快刀斩乱麻了。

    不过,想想妹妹孟云斐,那小姑娘看似柔弱却其实很有打算,嬴铄真是她的意中人还好,如若不是的话,恐怕父母又要大为伤神了。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嬴铄坚决拒绝了这个提议。

    他说,他已定下了和孟家长女的婚事,便只认准了她一个,别的人都不会考虑了。

    ——他原话说,若她一日不回来,他便等一日;她一辈子不回来,他便一辈子不娶了。

    云容听到这消息就傻眼了,简直要一口老血呕出来。

    这这这……他是个心理变态吗?

    上辈子为她挡雷死了,让她内疚了几十年不说,这辈子也就见了她一面,怎么就能腆着脸玩这一出痴情相公的戏码了!

    不只云容,一众长辈都傻眼了。

    这死孩子,怎么能这么死脑筋呢?

    可是三年过去了,无论长辈们怎么做工作,嬴铄软硬不吃,实在逼急了,就蹦出一句:“三殿下不也没有成婚么!你们先去解决了他的事再说。”

    这却是戳了长辈们的心窝子。

    ……因为所有的王公大臣都知道,嬴铮对各位大臣费尽心思牵的线搭的桥一向是婉拒,乃至给他塞的女人也都转手就送了别人。

    虽说他的漂亮话总能说一大堆,可长辈们硬钉子软钉子同样也吃了一大堆,终于琢磨明白一件事——三殿下根本就不想考虑此事。

    时间长了,雍都贵族中也开始暗暗有了个传言——这位殿下,莫非对女人不感兴趣?那他对女人不感兴趣,难道……

    天啊!罪孽罪孽,不可说不可说。

    急坏了的一众大臣,只能回家后和内人吐槽:景王这一家子,到底怎么回事!从老子到儿子,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让人省心哪!

    当然,这话也只敢关起门来背后嚼嚼舌根,当面那是万万不敢说的。

    这两个大儿子几乎是没指望了,那……五公子嬴错呢?

    嬴错日日开心地蹋鞠,满头大汗地跑来,肉嘟嘟的腮帮子上是一脸无辜:关我什么事?

    众大臣扶额。

    唉,看看他都十三岁了,还整日跟在两个大公子后面哥哥长哥哥短的,就知道这景国的君位,就算将来落到他儿子头上,也万万轮不到他。

    得,还是把心思收回到朝堂上,先把眼下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吧。

    文离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到一旁取出一个匣子,放到云容面前。

    “对了,阿云,既然你要去找他了,我想了想,你的两片杜若叶还是自己收着吧。虽说你现在一介凡人之躯,用不了法术,但我想着这叶子毕竟是你从云梦带出来的东西,带在身边,也算是保佑了。”

    云容打开匣子,眼前赫然便是两片鲜亮莹润的杜若叶。

    她两根手指拈出叶子来,温润的手感是那样熟悉。

    十八年不见了啊。

    她入轮回之前,把叶子给了文离让他代为保管。她成了凡人,杜若叶也没什么用了。

    “我试了试,还是可以在里面灌一点我的法力的。虽说我法力不精,叶子里也留不了多少,怎么也比不得你用自己的法力,但好歹在万不得已的时候,还能应个急。”

    他忽然敲了敲脑袋:“哦对了,话说回来,我看你有些魔怔,要提醒你一句。到轮回走了一遭,在全新的环境长大,便是另一个人了,你可别太一厢情愿。”

    “我明白。阿离,多谢你。”云容把杜若叶收进了袖中,实心实意地对文离道了声谢。

    若不是他收留她,她这三年,还不知是怎样的颠沛流离。

    文离却最受不得这样的肉麻,赶忙摆摆手。

    狐狸正浑身不自在呢,忽然听得外边珠帘一响,一位白衣公子打帘子进来了。

    他扫了一眼吃羊羹吃得正开心的三人,沉默半晌,下了个结论——

    “肉食者鄙。”

    文离见惯不怪,对云容挤眉弄眼地做了个“掉书袋”的嘴型,随即眉飞色舞地扬了扬手中的调羹:“文默,可香了!你不来一点儿?”

    文默也不推辞,放下手中几卷竹简,就走过来坐到了云容旁边:“多谢。”

    云容抬起头,便看见文默清清亮亮的眸子,黑是黑,白是白,依然和六十年前一样干净得让人不忍直视。

    三年过去了,云容每次一想到自己在缈云阁第一次碰到文默时的场景,还是忍不住鼻子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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