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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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篇 催粮记 之贫协委员

月亮刚露出半个脸,略带黄色的光辉照亮了半边天,也不算太亮,看上去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刚睡醒的样子,模模糊糊的,一阵凉风从村子边吹过,带过去几片翻滚的哗哗响的树叶。房子拐角处,菜园子的拐角,是一团团不规则的不时变幻形状的阴影。房子静静地立着,厚厚的草盖或者沉重的石板压在屋面上。

    我们十三个人都到土坝上来会合了,数百包装满稻谷的麻袋也从村子各处聚拢来了,粮站的人在紧张过磅,过了磅的麻袋包堆放在帆布篷下面,只等天亮汽车来拉走了。村民们看着稻谷过了秤,换装了麻袋,把自己的麻袋卷了,背在背上,拿上了写着具体重量的码单,仔细看上面的数字,却因光线的问题,看不清楚,就几个人凑在一起互相看,还是看不清楚,只好摇着头走了。

    宵夜吃的是米粉,肉沫不少,油炙的红辣椒,酱油酸醋味精都有,还准备了一钵猪油。猪油大家都喜欢,长精神添营养的东西。吃完了宵夜休息一个小时,找不见厕所,就去一棵树或者草堆背后进行。

    那两个女的,玩笑就集中在她两身上,有人跑去和她们挤坐,趁机摸一把肥硕的屁股上碰擦一下,然后装模作样,东看西看,故作姿态问,怎么啦?那两个妇女身子下半夜工作的辛苦,疲惫的身体里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想法,这样嬉闹,只不过想米粉里的味精,调个味而已,也就不这么认真,稀里糊涂互相挨擦几下,见好就收。

    休息的空挡里,村里来了一个老人,发胜称他为老委员,五十年代他在农会当过委员,成了终身荣誉称号。

    老委员七十岁,瘦瘦的,提了一两根烟杆,短一点的递给发胜,唱的自己叼着。烟杆有点重,他一直双手抱着,发胜结果烟袋,从里面掏出两截,在舌头上浸润了,裹成字母大的烟卷,插进烟斗,点燃了,叭叭吸了几大口。压了下巴,把烟雾吹到自己胸部上。

    老委员说:“我以为你们今天不来了呢。”

    发生说:“你听到什么消息了?”

    老委员说:“听到了,年年拿第一,今年换个地方试试看吧。结果还是没有换。”

    “是喽,一直都好好的,换了会成什么样子哟。”发胜说,“工作要搞好,离不开你老委员。”

    “我好管闲事哟,不过,一年不如一年,管了今年,明年管不了啰。”

    “你身体好好的,还要管,你不管,那真的而要换地方了。”

    “我倒希望是真的。”老委员叭叭吸烟,吐一口,说,“走不动了,说什么也没有人听了。听说你发胜来了,就爬起来,要来和你见见,说说。”说着吧烟杆递给发胜,又掏出烟叶,乔巴手快,拿过来裹了三根,一根给老委员,一根给发胜,一根留给自己。

    发胜告诉我,这烟杆名贵得很,一般人别想摸一下。有一回,烟杆被乡书记偷走了。躲在阁楼上,老委员去开会,走过那里,就闻见气味了,叫人打开阁楼上去找了出来。疑惑领导去他家,先就把烟杆藏了,再来接待。

    老委员说:“那不叫偷。”

    发胜说:“神不是鬼不觉,不叫偷叫啥?”

    老委员员摇头:“书记怎么会偷呢?书记那叫拿。”

    发胜笑道:“哦,书记叫拿,不叫偷。”

    发胜过足了瘾,烟杆传给乔巴。老委员趁势揪住他的衣角,要和他说个事。

    “差一家不完成,不会影响拿第一吧。”

    “为什么要差一家呢?我们都干了大半夜了,一家也不会拉下的。”

    老委员叹息说:“那就只好这样办了。”

    发胜问:“老委员说这话,有什么意思吧?”

    “高坎上宗华家,可能完不成。”

    “为什么?”

    “宗华犯事了,被抓关了,还说要判刑。”

    乔巴问:“犯了什么事?”

    老委员说:“那谁说的清楚?”

    乔巴问:“这个宗华是不是搞经果林的那个小伙?”

    老委员点了头。

    乔巴说:“小伙运气不好,触了霉头了。”

    乔巴把他所知道的说给发胜听:“为什么说他触了霉头?他不应该娶伍家的姑娘做媳妇。

    “为什么要这样说?那小伍姑娘长得漂亮,早被人看中,偏偏看中她的那个人后台硬,因为后台硬就采取强制手段,有一天把人家姑娘逼进学校里面,强行要和人家玩。那姑娘是在老师的保护下跳窗逃跑的,老师就被痛打一顿。老师告到派出所,派出所说他多管闲事,吼了一通赶了出来。”

    发胜打断他:“你说这么多,与这事有什么关系呀。”

    乔巴问老委员:“这小伙犯什么事你不知道?”

    老委员说:“知道,不多。”

    “知道好多说好多了,发胜要听呢。”

    老委员伸长腿,烟斗在脚跟上磕灰。然后缓缓地吞吐了一大团烟雾。

    “我也不在乎怕哪个的,我就说给你们听吧,也不怕传到哪个的耳朵里去,把我狠揍一顿,我这把老骨头,也埋得了。这宗华惹祸就是因为自己媳妇。自他把这伍姓媳妇娶进家来以后,这家里就不清净了。他家菜园子被人放牛去践踏得稀烂,他媳妇在场坝上被人抓扯推攮倒地造成小产,他妈送饭到卫生院给媳妇吃走在田埂上遭人推倒这类事经常发生。这回轮到他了,好端端在城里卖芋头,非要说他短斤少两,揪扯去工商局,进门就打,挣扎中秤杆戳了人,就被说成是现场行凶。”

    “他到底惹了谁?”

    “这个,就不好再说了。”

    发胜盯住乔巴看。乔巴说:“你瞪着牛卵子看我,我害怕呢,我给你说一个方向,然后由你猜吧。这个方向就是马鞍山,三楼大套房……”

    发胜道:“区委?书记?于虎?于龙家弟?”

    “是你自己说的哟,我可没有掰你的嘴巴哟。”

    “他于虎结了婚有家室的呀?”

    “花心的人还会顾及家室呀?”

    发胜眼睛发红,怒冲冲说:“他哥是书记,他是啥?”

    老委员说:“你不要动气,这与你无关。我是想说,她家现在的情况。没有人在家,那一小半谷子,三百来斤,就堆在地上,我想来想去……”

    “走。”发胜陡然站起身,朝乔巴喊道。

    乔巴挪一下身子问:“去哪里?”

    发胜甩着手臂:“回去,不干了。”

    “啥叫不干?”

    “喊大家收工!”

    “怎么这样呢?这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发生这样的事,谁还会这样拼命干?大傻瓜?”

    老委员说:“我说嘛,就不敢和你说,一说你就暴跳,暴跳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我劝你们,今天还是先把粮食的事情摆平了,过后再说,这么一干,你这是算啥呀,一家人的事情,不可能影响全村呀。”

    发胜坐了下来。只见胸部剧烈起伏着。

    老委员接着说:“她家的任务反正也不多,就由我家里拿去,完成证上写她家名字。你把任务完成,任何人找不到岔子了,她们家也就平安了,要考虑周到的话,应该如此。”

    发胜的心渐渐平和下来。

    “我给你记着,今后无论怎样,这粮食都不能要你出。”

    “只要你心平气和,不要伤了身子,怎么办都由你。”

    “事情得有个结果,我就不相信,这青天白日之下,会让这样的人逍遥法外。”

    我依旧保持着沉默,我听得明白,于龙是区委书记,在一个小乡的办事员眼里,那绝对是大官。就连我这个县机关下来的干部,在区里见到他,也都要满脸堆笑。不然的话,他不高兴起来,哪根眉毛不通气,在给我的下乡工作表现鉴定上胡乱写点什么,足够我一辈子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