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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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起义(7)

第55章 起义 (7)

又一排炮弹呼啸飞来,没有经验的林丽萍还在跑,而方剑春早先听前线的军官讲过该如何判断飞来的炮弹。他听出了飞行的炮弹撕破空气的沉闷声音,说明是奔这里来的,便一个箭步蹿上去把乱跑的林丽萍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盖住了她。与此同时,炮弹在身侧不远处爆炸了,掀起的泥块下雨般的砸在方剑春的头上身上,尘土里弥漫着硫磺味,呛得他直咳嗽。耳朵嗡嗡作响,几乎听不见声音了,脑壳反复地涨缩,像是戴了紧箍咒。

这时他忽然感到左后背木痒痒地痛,反手摸了一把,黏糊糊的。把手缩回来举到眼前,先嗅到了血腥味。在不断闪现的爆炸火光中,手上反射出刺目的红光。方剑春心口一阵说不清的难受,眼前渐渐发黑,脑袋沉沉地低垂在了林丽萍的后肩上,不省人事了。

当方剑春醒来的时候,已是趴在了岛城陆军医院的病**。

他回想着跟随75团起义的那一幕幕情景,一直回忆到自己把林丽萍扑倒在地,炮弹在身侧炸响。

护士告诉他,是32军军部的人把他送来的。后背崩进两块炮弹皮,被肋骨挡住伤了点骨头,弹皮取出来了,缝了十几针。很幸运,要是再往下一点的话就崩到肾里了。

他不放心林丽萍,便询问是否有一起送进来的受伤女军官,护士回答没有,他这才放了心。

在陆军医院住院期间,他要求护士每天都给他拿报纸看,可报纸上一点也没提第32军75团的事情。那天晚上,前有拦截后有追兵,离解放区还有20多公里的路程。如果拂晓前能冲过去还行,要是天亮了还没冲出去,国民党军的飞机和坦克就会出动,但他还是坚信75团肯定冲了出去。

对以后有可能遭到的询问调查,他也做好了准备,并对每一个细节都编好了充分的理由。

虽然自己替林丽萍挡住了炮弹皮,而她却没有来探望他。方剑春忘不了在75团卫生连被看押时,她看自己的那种眼神,充满了猜疑、失望和愤恨。不能否认她对自己产生了严重怀疑!仔细想来,除了换掉子弹一事外,别的应该没什么,而她那把德式左轮枪已被谢团副带走,即使怀疑也没有实据。林丽萍早晚会来找自己的。

唯一让方剑春欣慰的是,自己又可以留在岛城,又可以跟君英在一起了。

近1个月后,方剑春不愿在医院里闷着,出了院,回总务处报到上班。这期间,司令部好像不知道这事儿似的,没派任何人来看望他。

处长室里,于处长皮笑肉不笑地跟他握着手,虚情假意地寒暄了一通。还特意让方剑春撩起军衬衣亲自验了验伤口。再往下一点就是肾了,他不由得咧咧嘴。方剑春受伤住院,他接到了32军赵军长的通知,可他既没上报也没去看望。

于处长没有把错发粮饷的事上报,因为方剑春手里攥着侄子的签收条,告发他等于告发自己。不管怎么说,他去75团还是搞回来了一部分错发的粮饷,为这差点儿连命都搭进去。于是乎,他完全推翻了自己先前对方剑春是地下党的猜疑。何不继续利用他帮着侄子搞军需变卖,干吗非要自断财路呢?

方剑春从他的话里话外和神色表情上也看出了他的心思,这正是自己所期待的。

方剑春本以为司令部会对自己去75团的事进行审查,可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切却是那么的平静,就像都不知道他去75团并受了伤这件事情似的。这种平静反而令他心里紧张,更加地处处谨慎,密切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以防备敌人来阴的。实际上,此时的岛城军政要员大多在暗中忙着做南逃的准备,谁愿去顾及他这样的小军官呀。

照常上班后,方剑春从其他军官的口中得知,32军75团被团长石云天领着部下跑到解放军那边了。

为安全起见,他不敢贸然地去跟君英联络见面。于是,等待着合适的机会争取先与“珊瑚”同志联系上,由他把自己的现状转告君英,等君英做出安排后再说。

坐在办公室里,忙完公务闲下来的时候,他想象着再次见到君英后,没准她会说组织又要给自己一次处分。

那夜,75团的石团长、谢团副率1000余人冲出重围到达即墨店集,被解放军接应回解放区。只有断后的一小部分人马被打散。

这次整团的起义从政治上、军事上都令岛城国民党军受到不小的打击。刘司令立即下令实施全市大戒严。

32军赵军长因治军不严遭刘司令的呵斥。

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林丽萍被后面追上来的32军军部警卫营寻找到。回来后,她向刘司令扼要汇报了当时的大体情况。刘司令认为她监督调查石云天等人,却没有及早发现75团的异动、没有及时向上峰汇报,实属失职。

经过这场生死经历又遭上峰责怨,林丽萍连冤带气病倒了,在家里一连躺了十几天。

这天下午,正如方剑春所料,林丽萍终于找他了。她来电话约他第二天早晨8点在市北区的大庙山见面,要跟他好好谈谈。

从电话里林丽萍的语气中,方剑春听出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情绪。这种隐约着绝望的情绪令他感到心虚胆寒,可漏洞到底出在了哪儿呢?始终不得而知。

这是个海雾弥漫的早晨。

方剑春如约来到了大庙山。他开着吉普车从辽宁路拐进了大庙山的北门,轧着石条子铺就的坡道向山腰开去。由于雾气挺重,只能不停地按着喇叭,开着车灯缓缓上坡。路两旁的白杨树、法国梧桐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显得格外肃穆神秘。

大庙山原为贮水山,因德国人在山上修建了大水池子,作为市区的总水源地。日本人侵占岛城后,在山上建了一座神社,此山改称大庙山。抗战胜利后,岛城国民政府将这座大庙改为抚慰****抗日将士的“忠烈祠”。

吉普车穿过迷雾开上了山腰的小广场。方剑春熄了火跳下车,看见了林丽萍的美式吉普也停在附近。小广场的南侧是宽阔的石阶梯,直达山顶,共4段109级石台阶,周边的山坡种满樱花树。

今天,方剑春破例携枪而来,至于为什么要带上手枪前来面会林丽萍,他说不清楚,反正有一种直觉在提醒他要珍惜小命儿。

他整了整少校军装,使劲拽了拽后衣襟以便将插在后腰带上的手枪遮得严实些。然后,顺着石阶梯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快到山顶的时候,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转头一瞧,在右侧不远处的山坡上,林丽萍站在一棵樱树下,背对着自己,薄雾缭绕着她修长的身姿。

方剑春跳过石阶梯一侧的石栏台,踏着琐碎的山石慢慢走到了她的身后:“林小姐,能看到你安全地回来,我很高兴。那天晚上……”

“方剑春,何必再这样的花言巧语?”林丽萍转过身来打断他的话,冷漠地看着他:“这段时间,我病了,也幸亏这一病让我有充分的时间思考一些问题。”

方剑春迷惑地摇摇头。她变得那么憔悴,面色苍白,嘴唇干涸,只有那双凤眼里射出的目光显得更加锐利了。

林丽萍在他面前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停下来又说:“我一直在回忆,回忆你进入胶东兵团指挥部后,那里所发生的军事泄密事件;回忆你到了75团后,那里所发生的投敌事件。这些事件里,前前后后好像都有你方剑春的影子。请别跟我说什么巧合。你方剑春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这是个谜。可当我把一切都贯穿起来看时,却发现了这个谜的谜底……”她停住话,吊起眼梢紧盯着方剑春的眼睛。

“林小姐到底想说什么?”方剑春依旧微笑着问。

“你是隐藏在我们内部的地下党间谍!”林丽萍一字一句地说。

“别开这种玩笑!要掉脑袋的。林小姐,你闲着没事儿瞎想什么呀?” 方剑春假意看了看四周说:“你怀疑我是地下党不要紧,因为这是你的职责,可以怀疑任何人。但是,你要有根有据,可不能凭臆想冤枉我方某人。”

林丽萍惨然大笑道:“哈哈……冤枉你?被抓到济南的蓝义贵才是被冤枉的!远的暂且不提,就说你去75团索要发错的军需物资的事,为什么不跟车回总务处而是让75团的军需官趁机跟车逃走?”

这问题方剑春早就想过的,立刻回答:“不是我不走,是还有一部分没要回来,我在继续交涉。军需官是随车去总务处领75团粮秣军饷的,这都怪我和于处长为讨回那批军需故意说了谎。”

“哼,真会找借口。那我再问问你,我的左轮枪是谁给弄坏的?”

“你的枪坏了?”方剑春吃惊的样子。

林丽萍气得咬牙切齿:“还装相!当时,只有你有机会弄坏我的枪!还有一件事,我的二厅的身份是保密的,除了刘司令,再就是你知道,在32军更是无人知晓。可跟你接触密切的谢团副怎么就一口喊出了!怪不得,在我领人阻止石云天投敌之时,人家竟早有防范。”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方剑春终于明白了,心里这个埋怨:谢团副啊谢团副,我告诉你她的二厅身份是为了让你们早做防备措施的,你干吗要说出来呀?唉!可害死我了!

太阳已冉冉升起,阳光伴着山上的晨风驱赶着缕缕海雾。

方剑春苦思着解脱的方法:“林小姐,我没有对任何人透露你的真实身份!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反正我谁也没告诉。我发誓我不是地下党,林小姐不要乱猜疑。”方剑春指天画地地说道。

可林丽萍的眼中已透出了杀机:“方剑春,我曾经对你说过,假如我的身边有地下党分子,我会毫不犹豫地开枪打死他。你还记得这句话吗?”

“记得。你说过的。”方剑春点点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地下党。”他发现林丽萍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眼梢吊得很高,杀气在眉宇间游走,垂在胯侧的右手颤动了几下。

不好!她要动枪!方剑春判断出她的意图,下意识地转身想拔枪。然而就在一晃间,人家的美制左轮枪已顶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从拔枪速度上看,林丽萍至少比自己快两倍,玩枪自己远不是她的对手。

他彻底放弃了掏枪的打算,苦笑着说:“那你说说,我既然是地下党,可那天晚上,又为什么会在炮火中救你这个要杀地下党的人?”

处于冲动中的林丽萍嘴角冷酷地**了几下:“你救我,是因为你想继续利用我,为你伪装出的‘忠勇’作证。”

完了!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方剑春心想。

他瞪起眼珠子,紧盯住林丽萍那细长的右手食指,眼见着她的手指用力绷紧,开始缓慢地向后勾动扳机。

危急时刻,他脑子里飞过一道闪电般的念想,大叫了一声:“萍萍!你让我说完最后一句话!”

虽然连自己都觉得这声“萍萍”叫得真够肉麻的!但没办法,这总比被她打死了强。

林丽萍被这声“萍萍”叫得也有些心动了,深喘了一口气:“快说!”

“萍萍。你说我救你是为了继续利用你,也就是说,在炮弹飞来、我把你扑倒在身下的时候,我早已测算出炮弹爆炸后,那些弹片只能崩在我的脊梁杆子上,而不会崩在我的脑袋上?”方剑春平静地说道。

林丽萍被问得张口结舌,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回想那夜,炮火纷飞,奔跑的自己被人从后面摁到了地上,接着就是剧烈的爆炸声和跌落的土块。过了好一阵子,身上那个人还压着自己,她用尽吃奶的力气从身下爬了出来,回头一瞧竟是方剑春,后背上被鲜血浸湿了一大片。她爬回去推他,可怎么推也不醒。直到32军军部警卫营的人从后面包抄上来……

过了一会儿,林丽萍的左轮枪慢慢下滑,说了声:“让我看看你的伤。”

方剑春解开上衣和衬衣的纽扣,撩起衣角,给她看了看侧背那两道长短不一的伤疤,可怜巴巴地说:“再往下一点就崩肾里了,就不用你费事了。”

眼泪从林丽萍的脸上滑落,她坚信方剑春是因为爱自己,才舍命相救。

她向前抱住了方剑春,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温热的红唇从他的耳根缓缓向下滑吻。

吻至肩膀上时,林丽萍抽泣着说:“即使这样,你也改变不了我对你的怀疑!”说完,突然一口咬住了他,狠狠地咬了下去,直到方剑春的肩膀流下了殷殷鲜血。

方剑春咬紧牙关,痛得浑身冒出冷汗,可一声也没吭。垂在两侧的双臂颤抖着绷紧起来,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用力地揽在了林丽萍的后背上。

“我们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参与这场内战?我们为什么非要参与政治?”林丽萍抬起头,嘴唇上沾着血迹喃喃地说:“剑春,我爱你。这把枪里有两发子弹,一颗是你的、一颗是我的。我本打算跟你死在一起,因为你一直都在欺骗利用我,去帮我最仇恨的地下党做事。可我,我又无法阻止对你的爱。剑春,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吧!摆脱这可怕的政治争斗。到美国去,到自由世界去。我爸妈已去了美国经商,盼望着我们也过去。”

此刻,满目的青山绿树仿佛瞬间消失了。林丽萍感到天地间只存在她和方剑春两个人,任时空轮转、空间变换,都永远的合立于黄天厚土之间。

方剑春没有回答,心乱成了一团麻,傻傻地搂着她,站在那里。远远望上去像一个大写的“人”字。

“呯”、“呯”,林丽萍手里的左轮枪响了。地上被子弹打得石土飞溅,枪声在大庙山上发出阵阵回响。

石阶梯上,正拾级而上的几个游人被惊呆了,纷纷朝这边投来惊恐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