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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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电台(6)

第48章 电台 (6)

“你骂得对。我小方就这么没出息。”方剑春低声承认着。

林丽萍刚想再发火,忽又产生了一种耗子要从猫爪下溜走的感觉。一瞬间明白了过来,心底暗笑:鬼小方子,别以为装装熊儿就能逃出我的手心,没那么容易!

“要不是秦小姐曾要我帮你,要不是看在你教我英文的份儿上,我才懒得管你呢。”林丽萍放下酒杯,整了整浅褐色的军衬衣,拿起校官上衣利落地穿上,一副命令的口吻:“我要回去了。你把我送回警司,我的车放在那儿呢。”

“我直接送你回家吧?”方剑春也披上了西服外套。

“不用。我明天一早还要去海军基地一趟,今晚得把车开回家。加入二厅的事你必须给我个满意的答复,不然,我难以帮你。走吧。”说完,踏着小马靴威风地走向门口。方剑春眨了几下眼睛连忙快步跟在她身后。

在回司令部的路上,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林丽萍一句话都没有说。凭女人的**直觉,她怀疑方剑春可能是心里有人了。她在思索着找一个怎样的合适机会去他表姑家一趟,彻底探清小方子的一切。

两个月一晃就过去了。

在表姑的精心照料下,君英的伤势明显好转,左臂已经摘下了绷带,可以稍微活动了。

为了避免引起怀疑,这期间方剑春只回了表姑家两趟。第一趟把“珊瑚”同志的话捎到了。当君英得知秘密电台安全转移后,放下了心。但是,郑柯同志的牺牲却令她难过了好一阵子。不难想象在自己被特务击伤左臂后,那胡同口响起的激烈枪声,是郑柯在用生命掩护自己撤退。

第二趟回表姑家,方剑春主要是回来送衣服。这是他特意到国货公司为君英挑选购置的里外三新的衣服鞋袜。此前,君英只能穿着表姑的衣装。

因担心曹县路那晚,特务可能看到了君英的模样,所以方剑春反复叮嘱君英不要出门,等风声过去了再说。但他也清楚,身负重任的君英肯定盼着及早跟组织恢复联络,继续情报工作。为此,方剑春暗下委托表姑多盯着她点儿,别允许她出门。

这个星期天上午一通忙碌。最近,忙于给新到的第32军派发军需物资,很难得个空闲,今日算是收尾了。直到下午,才处理完繁杂的事务,方剑春开车回到表姑家。

这个夏季伊始就降水较多。从总务处驻地出来的时候天还晴朗着,等吉普车穿过四方区进入台东区后,天上的太阳逐渐被细云遮挡,风向也变了。就在开进八大关外围的佛桃路时,雨点开始扑打到了车前窗上,视线模糊起来。方剑春赶紧扭动雨刷控制杆,反复摆动的雨刷将前赴后继扑上来的雨点刮落两旁。

到了龙江路东端的那座小楼院,院子的大栅栏门没关,他直接把车开了进去。

院中央的那棵古槐已生满碧绿的新叶,如伞如盖默默呵护着院落。院中的鹅卵石路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清新明亮,雨点敲打着东侧凤尾竹的茂盛竹叶,发出密集的响声。

梳着黑发髻的徐妈披着雨衣,手提着竹篮子、迈着小脚从那排凤尾竹后走出来,抬头看见刚从吉普上跳下来的方剑春,便打了声招呼:“表少爷。您回来了?”

“噢。徐妈,去买菜呀?我表姑呢?”方剑春说着,从后座往下搬纸箱子。

“夫人在客厅呢。”徐妈指指小楼。

方剑春冒着雨快步向小楼跑去。

客厅里,开着紫铜大喇叭留声机,悠扬地播放着走红歌女演唱的《夜上海》。

坐在沙发上的表姑手里织着毛衣,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两杯咖啡。方剑春用脚踢了踢门,表姑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门口把门打开:“剑春?你回来也不先打个电话!”

方剑春到了客厅,伸手把少校上装纽扣全打开,敞着怀凉快一下。

表姑拿来一条毛巾:“外面的雨不小呀。快擦擦。”

方剑春用毛巾擦着头脸上的雨水,随口问:“表姑,表姑父又在书房看医书?”

“一早儿就去医院了。有个什么军长要手术,指名道姓的非让他主刀。他自从当了副院长以后,手术做得少了,偶尔做一个,肯定就是不敢开罪的军政要员。你表姑父的压力不小,岁数不饶人啊!”表姑又走到餐厅给他冲了一杯咖啡,端到了茶几上。等她抬身再看时,方剑春已经上楼梯了。

方剑春心里惦记着君英,放下毛巾转身就奔二楼自己的小卧室去了。他前些天路过中山路的时候给君英买了一条纯正的珍珠项链,光彩夺目很漂亮,想给君英一个惊喜。

兴冲冲地敲敲卧室门,里面没动静。他推开门走进去,卧室里空无一人。自从君英住在这里后,小卧室里总是飘着清馨的香气。她把这个小卧室收拾得很别致,每一样小物件都放置的那么恰到好处。特别是写字桌上方剑春穿着军装的照片旁,多了个用毛线编织的小辫女孩,还扎着红头绳,坐在那里可爱地倚在照片边框旁。桌上摆放着几瓶雪花膏一类的,使屋里平添了许多闺房气息。

君英去哪了?外面在下雨,家里除了客厅、小卧室,她也不会再在别的地方待。难道不在家?方剑春摸着上衣口袋里的珍珠项链盒子,失望地转身下了楼梯。

下到客厅里,表姑正在给留声机换唱片。

方剑春走上前问:“表姑,英子呢?”

“我看你急火火的往楼上跑,就知道是要找英子。”表姑换好唱片,把磁头小心翼翼地放落在旋转着的暗红唱片上。紫铜大喇叭里传出优美的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

表姑指了指沙发上的另一副毛衣针和毛线活儿,下面还压着一张报纸,告诉他,君英出门去了。

“表姑!我不是说过嘛,你看着她,别让她出门!外面满街都是警察特务,到处盘查行人。”方剑春心里挺上火,怕君英被特务们认出抓走。

表姑看他急得脸发红,心里也明白了几分,看来俺家剑春是真喜欢英子这小丫头。

“孩子。不是表姑不拦着她。”表姑抬手把他头发上沾着的一点毛巾丝线摘下来,继续说,“当时她还陪我在这里听音乐、织毛衣呢。可是,看了徐妈送进来的报纸后,她就说必须要出去一趟,有极其重要的事要办,怎么劝也不行。她说很快就回来。我给了她一些钱让她来回坐出租车……不过,我这也挺担心的,她出去都一个多小时了,怎么还不回来?”表姑皱着双眉说道。

方剑春走到沙发旁,从那副毛线活儿下抽出报纸,快速地翻阅了一遍。当看到广告栏目时,他明白了君英为什么非要出去!报纸上有则小广告是联络暗号。

他把报纸扔到沙发上,为君英的担心越来越重,双手插进军裤兜里低头想了想,便抬腿往门口走。

“孩子!你也要出去?下着大雨呢!要出去也得拿上伞呀!”表姑跟在身后喊道。

“我到外面等她。”握着门把手站了一会儿,方剑春回身接过表姑拿来的一把黑布伞,开门跨了出去。

此刻,君英正在平原路的荣丰商行里。胶东区党委老齐秘密来岛城安排紧急工作,荣经理在报纸上发了“寻亲启事”。君英在见到报纸上的紧急联络暗号后,立即赶来了这里。

荣丰商行是刚刚开张的一所贸易商行,生意兴隆。实际上是胶东区党委在市内新建的一个地下情报周转站,主要通过打入国民党岛城第9兵监站的特情5组获取重要军事情报。

随着战局变化,国民党军第9兵监站架设了直通南京的电台,许多南京高层的密电都是由这部电台接收,然后由机要员送到岛城警司部、中统室和保密局的,而这个送电报的机要员恰恰是地下党的特情员。

商行荣经理30多岁,黑脸庞、瘦高个儿,地下军情情报站副站长。

经理室里,胶东区党委书记老齐、君英和荣经理正在谈工作。

“近期,华野9纵解放了潍县,敌守军整45师师长被俘,‘地主还乡团’头目被击毙,济南已被孤立。” 老齐简单介绍了山东地区的最新战况后,问君英:“英子,你的伤怎么样了?听说是‘尖兵’救了你。”

“我的伤好了。对!幸亏‘尖兵’。”君英眨着大眼睛回答。而后,她又想起郑柯同志,神色黯然下来,“齐书记,郑柯大叔是为了掩护我撤退,才被敌人……”

“我知道了。英子,别难过。斗争是残酷的……”齐叔痛惜地摇着头。

郑柯同志的腿是在胶东参加抗日游击队期间被鬼子打断的。黄岛路上老李牺牲后,郑柯将他写在纸币上的简短密语传递给了码头地下小组和胶东区党委。君英来到岛城后,安排他成为秘密电台小组成员,负责电台外围放哨警戒。同时,郑柯在暗中保护着君英的安全,这也是老李准备撤离岛城前曾交给他的一项任务。

沉默片刻,老齐望着君英说:“‘尖兵’的蛰伏期已满,有个任务交给他。让他设法跟新调来岛城的敌32军252师75团的谢团副拉近关系,但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至于原因不必多问。”

君英点着头,心想:看来,该75团肯定有什么大文章!

“他哥哥方剑秋转来的那张全家福照片,你拿给他看了吗?”老齐又问道。

君英点点头:“我给他看了。特别是看到自己的小侄女后,他高兴得像个小孩子。”

“这小伙子机灵胆大、富有正义感,可就是总带点儿孩子气。呵呵。”笑了几声后,老齐的脸色渐渐又凝重起来:“英子,我们解放潍县后,要选拔精干力量打入济南,增援济南地下党组织,加强情报和策反工作。”

君英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便问:“齐叔,我们是不是要打济南?”

老齐微微点了点头:“山东绝大部分已为我们所控制,解放济南为时不远了!为了便于掩护身份,减少敌人的怀疑,这次选拔的骨干里,要求多一些女同志。英子,你尽快辞掉文德女中英文教员的工作,把负责的那片工作交给小荣,做好去济南的准备。”

“我随时听从组织的安排。”君英神情显得那般凝重。

雨,仍在淅沥沥地下着。

龙江路的石铺路面上已是水流蜿蜒。马路两侧的两道雨水流淌湍急,在路基下奔涌着落进盖着铁篦子的井里。

方剑春一手举着黑布雨伞,一手夹着点燃的香烟,在院外的龙江路上踯躅街头。平时就很清净的这段路,大雨中更是见不到几个人影。

方剑春一根一根地连续吸着烟,阵风吹得雨线斜飞,他的肩头、后背、裤腿都被斜落的雨珠打湿,但却没有感觉。月初,他从警司得到过消息,保密局提请“黄海表”通缉一名20岁左右、留齐肩发、身材娇小的女地下党。虽然事隔一个多月了,可特务们对地下电台和相关人员的搜查和追查,一直没有停止。

一团团烟气从伞下穿过雨帘飘出被风卷走。

每当远处的街道上有人走过,方剑春就掂起脚遥望,盼望那是君英,盼望着她安全归家。

军衬衣湿湿地黏在肩背上,裤腿下端被雨浇透,雨水流进了皮鞋里,湿透了袜子,双脚渐渐地感到冰凉难受起来。

满满的一盒烟仅剩下了几支。

当穿着素色旗袍、带着蝴蝶结发卡的君英撑着暗红的油纸伞从雨中匆匆走近他时,方剑春使劲儿闭了下眼睛,生怕是幻觉。

君英惊愕地上下打量着方剑春。他的皮鞋已经水亮水亮的了,下半截军裤是湿的,衬衣也湿了一大片,地上扔满烟蒂。

方剑春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粗重地呼吸着,白色的哈气不断地飘向雨中。

君英鼻子发酸,泪水涌满眼眶:“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不在家里等?”

“表姑说你出去快两个小时了。我不放心,可我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我知道也不能够去找你……我很担心,就出来等你……可算安全地回来了。”方剑春激动得嘴唇有些发颤,“好了,好了。你回来了,就好了。”

泪水从君英的大眼睛里滑落,心中的感动无法形容。直至上个星期,她才从方剑春的表姑口中得知,他不但救了自己,而且还给自己输了血。

她喜欢方剑春,可是却一直在压抑着情感,为了地下工作的安全,为了完成组织交付的重任。此时此刻,她再也无法控制住内心那道感情的闸门,扔掉了手中的油纸伞,一下子扑到方剑春的身上,把脸紧紧贴在他的前胸处,呜呜哭泣起来,泪似雨下。

方剑春右手打着黑布伞往前倾斜着,尽量不让雨淋着伏在自己怀里的君英,他张开左臂紧紧搂住了她,好像生怕被什么力量给夺走一般。

君英伏在方剑春的怀抱里:“组织要我马上去济南,增强那里的情报和策反工作力量。”

方剑春如同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缓缓地说:“非得你去?”

君英扬起长长的睫毛,明亮的大眼睛注视着他透着忧郁的脸庞:“剑春,别这样,我们必须服从组织的安排。相信我,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一旦要打仗,济南那边会防范得很严,特务们下手也会更狠毒。”方剑春掏出那只金壳老怀表,“记得你说过,会在一起的,永远都不分开。”

君英也取出自己的那一只,将两只金灿灿的怀表联在了一起。两个人相互凝望着,渐渐地亲吻在了一起……

小院门口前,放心不下的表姑也打着伞从家里出来,想劝劝在外面等候的侄儿回家。刚迈出院门,一侧头,便看到了这一幕。她愣了愣,赶紧悄悄地退回了楼院门里。

几天后,在组织的精心安排下,君英奔赴了天气炎热的济南城。刚坠入爱河的方剑春陷入了无限牵挂的痛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