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情报(4)
第10章 情报 (4)
老李下了黄包车,来到富美靴鞋店门前,习惯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他跟随着几个穿着绸缎旗袍的富太太们踏进了店门。
店里的一楼是售货的柜面。该店主要经营布鞋,以善做女士缎面绣花鞋而闻名。其制鞋原料都是从上海著名的绣花庄采购的苏州花缎子,因此,这里常常聚满前来选样订做的富太太、大小姐们。
店堂里,五六个伙计正忙着接待顾客。一个小伙计望见了老李,上前来打招呼:“这位老板,是订做,还是买鞋?”
“我要给闺女订做出嫁时穿的绣花鞋。我这里有她的脚码。”老李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段七彩线。
一个年纪较大的伙计赶紧走了过来:“栓子,你替我去照应那几位太太。我来招呼这位老板。老板,结婚可是件大事,这穿的、戴的、用的,可不能马马虎虎。这样好不好,我带你到楼上,你直接去跟制鞋的师傅谈谈吧。”
老李跟随他出了一楼的侧门,顺着门边灰砖砌成的小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除了最东端的那个房间是经理办公室外,往西都是制鞋的作坊。木槌敲击鞋帮子的“嘣嘣”声时起时落。
上了楼,那个伙计挤挤眼,指了指东侧的经理室,就回身下楼去了。老李敲开了房门。
“老李,有紧急情况吧?先坐下喝杯茶,歇歇再说。”老齐把他拉到客厅的一个老式沙发上坐下。
“方剑春那边搞到了敌人新增5个师的装备和人员情况,你今晚回解放区正好捎回去。”说着,老李拿出那份情报递给了他。
“太好了!华野首长正急需这方面的情报呢。”老齐喜形于色,接过来看了看,又说,“老李,我看方剑春这条线还是比较可靠的。根据谭政委的意见,你还是抓紧时间以他为中心,组建起特殊情报3组吧。”
老李笑了笑说:“我今天已经把代号和遇上意外情况的联络方法都告诉了他。为了保密起见,我们以后直接叫他的代号。”
老齐把情报装好说:“好。我回去以后,不出半个月,就会派人来岛城建立新的地下联络站,把特情2组和刚恢复联系的特情1组的关系接上手。这期间,我再调给你一个机灵的交通员小鹞子,你们和‘尖兵’组成特殊情报3组。等新的联络人过来接上特情3组后,你就撤回解放区……”
老李从怀里掏出两封信:“老齐,这封信是给谭政委的,我觉得敌警司里只有‘尖兵’一个人只怕孤掌难鸣,也容易暴露。岛城三面环海,敌人统治严密,一旦有情况我们的人很难撤出来。所以只有建立控制敌情动态的内线网,早发觉早通知,才能保证特情人员的安全。‘尖兵’需要有同志掩护才能有不断的突破……我的建议都写在信上了。”
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代替我接手特情3组的人选我已经想好了,让谭政委看完信再作决定吧。另外一封信是给我的侄女英子的。”
“你说得对。目前,我们已派人在南京国防部找到并疏通了关系,以照顾老乡的名义批了条子。不久,打入敌前线部队的两名同志就会被调到警备区司令部里去。届时,可以配合‘尖兵’的工作。”老齐接过信说。
“如果再打进去两名同志,就可以在敌警备司令部内形成一个完善严密的情报网,‘尖兵’的安全也更有保障了。”老李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
老齐略带忧郁地问:“老李,东海区派来的朱颜明等同志,现在还没有消息吗?”
“我已经把他们的化名和容貌特征告诉了特情2 组的人,他们正在警察局和宪兵队打探,一有消息会马上通知的。从目前情况看,很可能是被岛城保密局办事处给抓走了,具体关在哪里尚不清楚……”老李回答。
老齐端起一杯茶递给老李说:“老李,那两名同志来岛城是要与码头党支部韩书记接头的。我今晚要走,来不及跟老韩见面了。这样吧,你代我通知老韩取消原定的接头地点、暗号和任务,等事情查清楚了以后再说。办完这件事后,你就切断与各个地下支部的联系,只负责军事情报这边,等候接替你的人过来,然后撤离。”
老李点了点头。
“另外,让特情2组的人设法从岛城各大监狱打探一下被捕同志的情况……”说到这里,老齐低沉的声音有些嘶哑。
临海的常州路25号欧人监狱。
老齐所说的东海区派来的朱颜明同志被保密局秘密关押到了这里。
这是一片以古堡式建筑为主体的欧式监狱,俗称欧人监狱,原是1900年德占时期建造的德国监狱。监狱由“仁”、“义”、“礼”、“智”、“信”五座监房组成。其中的“仁”字号监房是古堡式的主体楼,带有圆形尖顶的塔楼。塔楼里面是螺旋的楼梯,直通地下监牢。
阴森恐怖的地下监牢里,三道黑黝黝的铁栅栏门被一道道打开,“哐啷啷哐啷啷”的连续声响,震得人心里禁不住打颤。
两个便衣特务拖着一个身穿解放军军装的人,穿过一道道铁栅栏门来到一间牢房前。看守打开了牢房铁门,两个特务把那个人猛地往里一扔,拍了拍手,冷笑着走了。牢房门又被关紧,扣上了大锁。
这间牢房里,已经有了一个犯人。他有些惊奇地望着地上躺着的头上缠着带血绷带的人。那人身上的军装已经被皮鞭抽得裂了几道口子,嘴角挂着殷红的血痕,躺在地上不停地呻吟着。
可以看得出这是个被俘的伤兵。他站起来,拖着虚弱的身体走过去,把地上的伤兵架起来,移到了靠墙的那块木板上。
这个人正是朱颜明。他和另外一名同志来岛城,万没料到,刚下火车就被一帮便衣特务给包围了,被带到了太平路一个大院的小楼里。
在受审过程中知晓,那是岛城军统保密局的驻地。
他们除了报了两个假名字和咬定来岛城是准备买颐中公司的香烟贩运到外地,其余什么都不说。敌人在地下室里严刑拷打,最终也没有撬开他们的嘴。同来的那位同志遭敌人酷刑期间,用头猛撞了保密局行动组组长黄魏,被凶恶的黄魏当场枪杀。而朱颜明则被关到了欧人监狱。
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被敌人怀疑上的,刚下火车就被抓了。这次来岛城,按原定计划是要在联络上韩书记以后,由韩书记通过关系安排他们进岛城发电厂工作,以便恢复电厂的地下支部。他真想像战友那样跟特务拼命,可自己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秘密任务在身。
敌人到现在也没彻底搞清朱颜明的真实身份,如果能被外面的同志营救出去,还有机会为牺牲的战友报仇。可惜,韩书记他们可能还不知道自己被捕了,他心里想。
那个伤兵忽然呻吟了几声,微微睁开眼:“谢谢你,同志。”
“同志?”朱颜明假装奇怪地问。
“我看得出,你老哥是地下党,不然,这些狗特务也不会把我们关在一起。”那伤兵很老练地说:“我是南海独立团侦察连的,前几天在对敌侦查的时候被发现,3个战友都牺牲了,我被手榴弹炸晕了,成了俘虏。军统保密局的特务对我进行劝降,被我大骂了一顿,他们就给我用刑……同志,你是怎么被他们抓进来的?”
朱颜明出于谨慎,便说:“我是贩烟草的。稀里糊涂被他们抓进来的。”
“你不信任我。唉!那算了,保持革命警惕性,这个我懂。”那个伤兵有些遗憾地叹道。
看到他的手臂上真真切切地布满鞭痕,朱颜明又隐隐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可是,现在自己的真实身份是秘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保守秘密,这是组织纪律。
他从墙角拿起一只破碗,将里面仅剩的几口清水喂给了这个被俘的伤兵。
那伤兵喝了一口水,皱了皱眉头。
接下来两天,那个自称叫高庆的伤兵变得很爱说话。
他喋喋不休地讲述着自己如何英勇不屈地大骂军统特务;如何在胶东军区跟随部队与国民党军队战斗;如何和民兵们一起扒铁轨……其中也提到了一些军区指挥员的名字。
这几位军区指挥员,朱颜明是知道的。虽然这家伙说得没错,可朱颜明仍然假装浑然不知,只是听他说,不插嘴,对他的提问也不回答。
这天上午,朱颜明刚刚吃了一块发了霉的饼,门就被打开了,几个便衣特务闯进昏暗的牢房把他们两个一起带走了。
他们被塞进了绿色大盒子囚车,拉到了太平路25号保密局驻地。
随着哗啦哗啦的脚镣声,特务们把两个人连推带搡地弄到了保密局的地下室。
保密局行动队队长黄魏正背着手站在行刑室的铁门前,瞪着一双野牛眼,猪肚子脸上泛着狞笑。
特务们先把朱颜明领到地下室通道的尽头,推进了行刑室。而高庆在靠楼梯的审讯室里受审。
“说吧,你的真名叫什么?你来岛城是和谁接头?你的具体任务是什么?”黄魏站到一个长条木桌子后面,双手按在桌面上,向前探着身,阴森森地问道。
朱颜明戴着手铐脚镣,被按在一把破木椅上,身后摆满了各种刑具,地上湿漉漉的。他看了黄魏一眼,张开干裂的嘴唇说:“我的名字已经说过了。我来岛城是贩烟草的。”
“哼!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从东海匪区来的,是带着任务来的。只要你说出接头地点和跟你接头的人,我马上放了你,而且还有赏。”黄魏从衣兜里掏出几块现大洋在手里掂弄着。
朱颜明把眼睑垂下,不再吭声。
黄魏突然拍了下桌子:“怎么,上次的伤都结疤了吧?那今天就再给你留几个新鲜点儿的!来人,给他点上灯!”
几个小特务走上前来,先把朱颜明的手铐打开,然后把他拖到了后面,平摁在一个长板凳上,用绳子把他的手脚反绑在板凳下面,扯开了他的上衣。
有个特务手里端着一盘浸在酒精里的棉花团,黄魏走过去伸手拿起镊子夹起一个棉花团,旁边的小特务赶紧打着了打火机,棉花团“嘭”的一声蹿起了火苗。他把这团火放到了朱颜明的胸膛上。
酒精味过后,屋里渐渐地泛起皮肤的焦煳味。朱颜明疼得大叫了一声,额头上溢出了颗颗汗珠。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这次来的任务是什么?”黄魏嘴角抽搐着,一字一句地问。
朱颜明咬着牙,将仇恨的目光射向了他,声音颤抖着说:“我,是贩烟草的。”
黄魏面目扭曲着笑道:“贩烟草的?你是个地下党!继续点!”
镊子把棉花团一个个地夹起来,用打火机将其一个个地点燃,火团一个个落在了朱颜明**的胸膛和腹部。
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在阴霾的地下室里回荡,渐渐地减弱,直至鸦雀无声。
几个小特务泥塑般围在朱颜明四周,瞪着眼盯着那几个火团和皮肤上的焦痕。
“昏……昏了。”不知哪个特务冒了一句。
黄魏也愣了一会儿,接着把铁镊子狠狠地甩到了墙上:“妈的,给我用水泼醒!拖到审讯室里去!”
一个特务跑到门旁拎起一桶水向朱颜明泼去。朱颜明又被重新戴上了手铐,被拖进了审讯室,水淋淋地蜷缩在地上。屋里的桌子后面,坐着两个拿着审讯卷宗和钢笔的特务,不停地重复着刚才黄魏的那些问话。黑黑的头发油毡一样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发梢滴落着,朱颜明紧闭着双眼一句话也不说。
这时,行刑室里传出了惨叫声,那是高庆的声音。继而,便是特务们的吼叫声。
行刑室里,特务把高庆从木架上卸下来。他抱着双臂龇牙咧嘴,哼哼着走到木椅子前坐下来。黄魏踱步围着他转了一圈,在身侧停住了,弯腰附在他耳边:“崔西辉,两天了,你一句有用的话都没套出来?”
“他,什么都不说。我又不敢问得太紧,不能让他看出来。”那个假称“高庆”的崔西辉嘟哝着,抬起两个手指放在嘴上,做出个抽烟的动作。
黄魏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扔给了他,旁边的小特务过来给他点燃。
“你到底见没见过他?我简直怀疑,你那个住在东海的表兄是不是在谎报?”黄魏继续靠近他耳边不高兴地说。
崔西辉吐了口烟,忙轻声回答:“情报没错,我表兄亲眼看着他们两个人被护送走的。虽然我以前只看过他一次,可我记得清楚。再说,在牢房里这两天,我还能感觉不出来?他绝对是个地下党。”
“好,我再给你两天的时间,再套不出有用的东西,我就真的给你用刑,直到他相信了为止。”
“别……别,千万别!这几鞭子都快给我抽散架了。”
“你他妈的真是个软骨头。连几鞭子都挨不住。怪不得刑具往你面前一扔你就叛了呢!这两天你他妈的再装得像一点儿。我还有个办法……”
“是……是。”崔西辉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黄魏示意他站起来,前后左右的在他身上打量着,看得崔西辉心里直发毛,手指间的烟也发起颤来。
“打得太轻了,不像那么回事儿呀。”黄魏自言自语。
他转身朝一个五大三粗的特务使了个眼色。那个敞着怀露着护胸毛的大块头特务龇牙一笑:“嘿嘿,崔先生,对不起了,怎么也要见见血呀。”说着,闪电般的向崔西辉的左腮帮子上狠击了一拳。
崔西辉跌落在椅子上,又连同椅子一起滚落在地上。半截香烟早飞了出去,他捂着左脸“嗷嗷”惨叫,鼻子、嘴角都流出了血。
两个特务架着崔西辉往地下室的楼梯口走去。路过审讯室的时候,他还没忘了含糊不清地喊两声:“狗特务!等老子出去就用机枪扫了你们!”
等崔西辉被架上了楼梯,黄魏背着手瞪着眼走进了审讯室,他先拿起审讯卷宗看了看。
“一个字也不说。”两个审讯的特务连忙站起来,让开座位。
黄魏扔掉审讯卷宗,掏出手绢擦了擦手,望着躺在地上的朱颜明,咳了声:“宁死不屈啊。好,那我成全你。来人,把他押回欧人监狱,顺便跟监狱的看守长说说,明天中午给他弄顿像样的饭吃。明晚就送他上路。”
“可他还没招供……”那个拿钢笔的特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