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劫狱(2)
第2章 劫狱 (2)
这又是一个雾蒙蒙的清晨,海雾笼罩着小港码头附近的街道。这里俗称后海沿,夹在两条大路中间的潮阳路上,是一片二层楼的院落。院落里密密麻麻居住着附近工厂、大车行和码头里的工人们。每家屋子几乎都是小小的一间。在与小港路连接的地带搭盖着大大小小的储运仓库。在这片仓库群里,有一个被废弃的、堆放杂物的破旧仓库。
从破烂不堪的大门走进仓库,迎面是一条黑咕隆咚的狭小通道,两边堆放着朽烂的长原木和一些破渔筐、渔网,泛着一般霉腥味,地面上潮湿得几乎要涌出水来。
一个头戴鸭舌帽穿着黑粗布短衫、看上去不到20岁的小伙子走进了这间仓库。他对这里是再熟悉不过了,虽然摸着黑,可在狭窄的通道里他却行走自如。
他走到通道的中间时,往左一拐,是块相对宽敞些的小空地,这里已用许多麻袋片缝连在一起,搭成了一个严密的小帐篷。
他先学了两声蛐蛐叫。一只大手从帐篷口伸出来摆了摆。小伙子快速走进帐篷。
帐篷里有张用几块厚木条板搭起的小床,**躺着一个遍体鳞伤的中年人。他的头上缠着纱布,前额处渗着血渍,衣裳敞开着,胸前露出一道道伤口。
帐篷的顶端悬挂着一个电量已经不足的手电筒,在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老码头工人模样的人正在给他换药。
帐篷口的小板凳上坐着一个满脸胡子茬的魁梧大汉,他一把拽住走进来的小伙子,急切地问:“小鹞子,外面怎么样了?”
小鹞子喘了几口气,摇着头说:“到处都是特务和警察,码头沿岸也被宪兵封锁了,所有的船都要被搜查,还不让出海。”
“唉!晚了一步呀。韩书记,你说现在可怎么办呀?”魁梧大汉对着那个老码头工人模样的人问道。说着焦急地直砸拳头。
韩书记把手里的药水瓶和药棉放到了木箱上,转过身,拿起一块发包布擦了擦手。这位韩书记是岛城码头地下党支部书记。
他思索了一会儿,平静地说:“按原计划我们应该坐洪家渔船把袁教授转移出去,可敌人出动太快了。别急躁,大老张。这里比较安全,敌人暂时还查不到。先让袁教授在这里养几天伤,等敌人的戒备松懈下来,我们再把他转移到解放区。大老张,敌人两次都没有抓到你,你的目标太大,所以,你留下来负责保护和照顾袁教授。小鹞子出去想办法搞些消炎和治骨伤的药。”
小鹞子翻弄着手中的那顶鸭舌帽,眨眨眼睛说:“潍县路上的华壹氏药房有我的一个同乡,他在那里管账。我从他那里买一些,应该没问题的。”
韩书记点点头,说:“千万要小心,不要被特务盯上。这里已提前备下了足够的食物和水,你别忘了再捎几块电池回来。中午,我要去海泊路开会,顺便汇报一下这里的情况,看上级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对了,枪都埋好了吗?军区来参加行动的两位同志都隐蔽好了吗?”
“除了大老张的,其他的枪都埋在大庙山的南坡上。军区的同志也隐蔽好了。”小鹞子回答。
“好。等有了办法,让他们跟袁教授一起撤回胶东解放区。这是药钱,拿着。”韩书记说着站起身,掏出几块银元递给了小鹞子。
**的袁教授呻吟了两声,开口说道:“老韩,你不该冒这么大的风险救我。敌人还没有找到证据,估计他们严刑逼供不成,也不敢把我怎样。这万一你们出了事,那损失可就大了,叫我这心里……”
袁斌对外的身份是山东大学分校的一位教授,实际上是山东大学地下支部成员。去年底,根据上级“利用合法手段,通过山东大学学生自治会把进步学生团结组织起来,以山东大学的****带动全市的****”的指示,山大地下支部与进步学生肖平等人建立了联系,并领导他们于3月份成立了山大第一届学生自治会。****风潮令岛城国民党市政府焦头烂额。根据混入山大的特务提供的情况,他们秘密抓捕了与进步学生接触频繁的袁教授。
韩书记走到床头,轻轻握住他的手说:“老袁,敌人很狡猾,他们之所以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抓捕你又单独秘密关押,是因为害怕舆论的压力和学生们的抗议。他们是在等待各方面搜集的情报,以核查出你的真实身份,从你的身上打开缺口。你与进步学生接触最多,如果你的身份暴露了,敌人就有借口抓捕进步学生。我们有警局内线同志的协助,是有把握把你解救出来的。”
“谢谢同志们。我的腿被特务打断了,恐怕是要拖累你们了。”老袁伸手抚摸着膝盖。
“你安心养伤,别想太多。我们一定能想出办法尽快把你送到解放区的。”韩书记目光刚毅。
坐在帐篷口的大老张正拿着一块粗布擦拭着心爱的驳壳枪:“韩书记,干脆这样吧,今天晚上我用小船把袁教授送到红石崖,你跟组织上说说,派人在那里接应一下。上次那批盘尼西林和纱布,我就是这么送过去的。”
“不行,敌人封锁得很严,跟你上次送药品的情况不一样。”韩书记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我们必须要保证人员安全,不能太冒失,听我的安排。市里还有我们其他组织派遣的同志,相信他们会有办法的。”
一阵颤栗人心的警笛声从仓库外面的大路上由远而近传来,小鹞子赶忙把悬在帐篷上的手电筒的灯口扭了扭,帐篷里的光线更暗淡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韩书记从那间仓库出来后,先到离此不远的冠县路住处换了身长袍,打扮成商人的样子。然后,他乘黄包车赶往大鲍岛的黄岛路,那里有一个地下党的秘密联络点。当然,也只有在紧急的情况下才能去。事先,他已经派小鹞子到附近的芝罘路口电线杆上贴了张“旺铺盘出”的小告示。
黄包车停在了芝罘路和黄岛路路口。下车后,韩书记按了按浅灰色的礼帽,手提小皮箱,先来到那个电线杆前驻足打量了一番。那张小告示被整齐地撕去了一半,这说明可以接头。
他一只手拎着小皮箱,一只手放在腰侧微微提着长袍,顺着黄岛路往上走。
岛城是海滨山城,市内的道路多为山路,有些路不但狭窄而且坡度陡峭,于是就出现了许许多多的石阶路。这些形态各异的石阶路也构成了岛城一道风情独特的街景。
从黄岛路口往里走,中间便是一段用青石板铺就的石阶路,两侧房屋的间距很小,大多是二层或三层的小楼。多雨的夏季里,青石板石阶的缝隙中生长着潮湿的青苔。特别是雨后,清新的石阶闪着亮晶晶的水光,像一条舞动的闪光缎子,由西向东蜿蜒而上。
市内别的台阶路都是一步上一个台阶的,这段石阶路却与众不同。它每一级台阶都矮得很,且台阶很宽。大多数人的步伐,一步迈不过一个台阶;可两步迈一个台阶又有盈余,所以俗称“一步半”。
韩书记踏着青石板往上走。仰头望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秘密联络点的那座二层小楼。二楼窗下的晾衣绳上,挂着一件蓝方格的被单。这是家里有人而且安全的信号。
他不由得加大了步伐,尽量地一步迈一个台阶。来到那座小楼下,他停下脚步习惯性地观察了一下身后。
整条石阶路上没几个行人,对面的楼洞里有个卖面条的瘸老头正在忙着给客人捞面条;路口,两个半大小子正拎着洋铁皮水桶左右摆晃着走上台阶,不时有朵朵水花从桶里飞溅出来。
这里的生活条件很差,住户没有自来水,只是在路口有个水龙头可以接自来水。水龙头下面是个方方正正的水泥池子,附近的人每天都是到这里用水桶拎自来水回家的。
小楼的一楼有两间紧闭着门的房子。一间是二房东住的,这家伙脑子灵活,掏钱低价包下这座小楼,自己住一间,其余的再高价出租,从中牟利。另一间则住着租房客。
韩书记沿着带有木栏杆的水泥楼梯上了二楼。
上楼后,按照一轻一重、一轻二重、一轻三重的节奏,敲响了右边住户的房门。
同时,他也注意到左边那家的门上贴着出租房子的告示,看样子里面是空的。
右边的屋门被打开了。一位瘦瘦高高50岁左右的人从打开的门缝里看了看他,然后把他让进屋里。
进屋后,门被紧紧地关上。
这间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一个单人的木床,**有素色的被褥和蓝色的床单。东窗下摆着一个书桌、一把椅子。对面是一个长条藤椅,至少能坐三个人。藤椅右端和屋门之间,还立着一个塔状的雕花木衣架,上面挂着礼帽、长袍等。此屋是老李租的,一般不在这里居住,只是做联络点用。
放下小皮箱,韩书记一把握住对方的手说:“老李,我们成功了。谢谢你帮我们联络的内线,帮了我们的大忙。”
“都是自己同志,何必这么客气?能顺利地把人解救出来,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老李把他让到藤椅上坐下,问:“袁教授转移走了吗?”
“还没来得及送走。敌人现在封锁了码头、海岸,搜查所有船只,渔船动不了。我正为这件事着急呢。”
“噢。别着急,慢慢讲。”老李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到他的手里。
在亨利钟表眼镜店工作的老李,实际上是华北局城工部的特派员。他是一名老特情人员,是前年从天津调到岛城的。
岛城的地下斗争形式和环境比较特殊。因地形三面临海一面环山,进出市内只有沧口区那一条路,海上又有海军。所以,一旦出现情况,只要把沧口哨卡、火车站、飞机场一封,往往插翅难逃。由于这里是美国领事馆驻地,又是美第七舰队游戈、援助的海域和港口,所以,国民政府控制得非常严,在不足40万人口的岛城,各类国民党特务组织多达十几个,开展地下工作的难度可想而知。加之几年前由于一个市委交通联络员和莱西党委的一个主要领导人叛变,使岛城地下组织遭受了严重破坏,地下活动几乎陷入停滞状态。
老李主要负责恢复岛城的军事情报工作。掌握着特殊情报1组和特殊情报2组。特情1组因组长被捕,部分特情员暂停联系了。所以,对于为数稀少的市内情报组和其他地下支部来说,黄岛路这个秘密联络点不仅仅是一个情报站,它在协调各方工作、解决各方困难等方面也起到了极重要的作用。当然,对老李来说,确实也担负了极大的风险。
韩书记喝了口水说:“老袁现在就藏在小港码头附近。从那里坐渔船混出去最好,可敌人盘查得太严了。”
“哪部分敌人在封锁小港码头?是警察局吗?”老李问。
“是宪兵队。对了,听说还有警备司令部的军官负责签发通行证,有时也协助宪兵队一起艘船。”
“噢。宪兵和警备司令部的人。”老李思索了一会儿,“老韩,你们一定要注意隐蔽好。你们不久前刚刚领导了码头工人‘取消包工制’的罢工斗争,那些大小把头们表面上退让了,答应了条件,可暗地里肯定会跟特务勾结,加紧监视你们,要防范啊。”
“你说得对。所以,袁教授和军分区的两位同志要尽快转移。时间长了可能会被那些狗们给嗅到。”
“嗯。关于你说的这件事情,我三天内给你答复。下午,我要回一趟‘老家’。这几天,你派人多注意一下小港路路口那根电线杆上的‘租房告示’,是红纸黄字的那种。下次接头的具体时间就在那上面。”
“好。那谢谢你,老李。”韩书记知道老李说的“老家”指的是胶东解放区。
又谈了一些联系的细节后,韩书记掏出怀表看了看,站起身来说:“老李,你下午还要出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我先回去。如果组织上对我们转移袁教授还有什么要求,请及时转告我们。一路顺风!”
“向其他参加行动的同志问好。等我带好消息回来。”说完,老李跟他紧紧地握手道别。
送走了韩书记,老李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他在思考如何帮助韩书记他们安全地把伤员转移出去。
总体上看,国民党宪兵队虽是陆军编制,但它属于宪兵司令部独立领导,与外界接触甚少;加之又带有特务性质,因此从宪兵队那里打通关系比较困难。不过,从警备司令部军官那里打通关系倒是可以一试。
警司的军官对外接触比较多,管理也松散。虽说特情1组有打入国民党部队和兵工厂的,可该组的联络尚未恢复。而特情2组打入的是警察局,跟警备司令部难以挂上钩。从哪个渠道入手好呢?
“清汤面、肉丝面……”楼下的叫卖声从窗外传来。
老李走到桌子旁,往窗外探着头,喊了声:“老人家,来碗儿清汤面!”
“好、好。这就给先生您盛一碗送上去!”倾斜的石阶路上有个每天中午都准时而来的老瘸子,依靠卖面条为生。他肩上挑着一副担子,两头是绳子揽着的木箱子,油渍麻花的。一个木箱里面有铁锅面条,另一个木箱里是各种调料和碗筷。他每天走街串巷,中午多是来这一带叫卖。
“别忘多加点儿韭菜末!”
“知道了,先生。您就放心吧!”
老李打开屋门,站在门边向楼梯口处张望着,等着送清汤面的人上来。而脑子里还一直在琢磨着韩书记说的那件事儿。
警备司令部的军官,军官?他猛地一拍额头,想起了一个人——方剑春。
下午,奉命回胶东解放区开会的老李从岛城出发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碾转,终于到达了位于掖县的华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