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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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接下来的日子,杨路不言不语的倔强的跟着王平,在这密林深处来回的搜索着、寻找着、战斗着,无论身边的人如何劝,杨路始终不肯停歇,他的神经绷的太紧,让人感觉到他随时都有可能崩溃,可是,谁也劝不了他。

王平却一直没有吭声,他只是任由杨路跟在他后面,在那片已走着烂熟的地区反复的一遍遍的走过,直到那一天……

南疆的密林,时雨时睛,时有山洪时有滑坡,加之双方炮火的反复攻击,不断改变着地貌,他们也只是按着记忆中大致的方向分片分片的摸索着,时而与敌人相遇,打或撤,都是由当时状况随时改变的。

坐在泥泞的地上,身上脏污零乱,容颜憔悴,一口一口抿着水,王平扫了一眼杨路,那个小子窝坐在一块石头上,食不知味的咬着手中的饼干,黑污的手掌随着手上送食的动作把一些泥土也塞进了嘴里,而他全然无觉的嚼着咽了下去。

王平想笑,却只是低下头,苦涩的一挑唇。

这个杨路,记得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轻微洁癖,每次训练完他肯定是头一个冲向水笼头,非要把身上打理干净才肯去吃饭,谁要是把他的东西稍动一下,他还会露出不情愿的表情把东西拿去洗了又洗,而现在,看他这副样子,变化还真是大。可是这种变化,为什么却让人有种莫名的心酸呢!

休息过去,起身,看杨路跟着他起身,王平皱了皱眉,在前几天的相遇战上,杨路又受了点伤,虽然不重,可是在这潮湿阴暗的林子里,伤口迟迟好不好,如果不回去好好治的话,说不定又会向上次一样严重了,只是这小子倔的不肯听人劝,他也没有办法。

掉头继续前行,王平警觉的打量着前面的地形,这里,有点眼熟。

当然,以他这一年来在这里来回反复的走,这个地区哪里他不觉得眼熟呢!

只是,王平计算了一下那日他们撤离前的方位,好似离这里不算太远,山坡土窝因为炮击等原因改变的有些扭曲,但原来的大致样子还是让他觉得这里可能会有点什么线索。

向后一挥手,杨路快速的上前,王平手臂向下,做了个分头前行的手势,杨路点头,从另一边向前绕了过去。

最近他们两个在这附近闹腾的挺凶,敌方的特工大概是以为他们在这里要准备做什么,也经常性的在这一带潜伏,他们两个在这附近已经和敌人交手多次,幸运的只有一点轻伤在身,但为了保险还是小心为妙。

静静的听着附近的声音,这里的鸟虫早都逃掉了,除了草林被吹的叶动的声音,基本上是寂静无声。

王平偏着头,伏地,不远处,他听到了杨路有节奏的敲击,这是告诉他没有发现敌情。

无声的叹口气,王平一路潜行,几个战术动作闪避在一颗没有被炮击打的树木后,警惕的四下的扫视。

这里太静了,静的让人有点心里发慌。

又过了一阵,杨路那边传来的一切安全的信号。

王平想了想,背靠着树木,又打量了一下附近的情况,小心的向杨路那边走过去。

黑色的泥土一脚踏下去,陷下去一个深深的脚印,拨出脚来,再踏下一步,泥土发出噗噗的声音。

这里的土地原本就是黑色,还是太多的鲜血让它变成了这个模样?

王平的心头突然冒出来这么个想法,他忍不住的苦笑,自己是不是也受到了杨路的影响,居然开始想着这些有的没有的无聊的事情了,当然,王平虽然并不懂得这种未来被称为什么小资情节的东西,但有杨路这个爱看书的人在身边,也不由的听了不少书里的东西。

他只是个农家子弟,当了兵,拿村子里的人说的,那是祖上不知积了多少福,让他赶上了。

是啊,在这个时期,还不是以后那个军人被嘲笑为傻子的时代,在这时能当兵是多少青年的梦想,当兵,更是一个农家孩子一生最大的幸运。

因为时代的关系,王平读到初中后只是断断续续的念了点书,这在当时他的家乡已经算是很了不得的事情,加上家中成分是所谓的红又专,因此在挑兵的时候,他才能在几层推荐下成功的穿上了军装。

在部队啥东西都有公家管,他的那些津贴都小心的存起来,每半年给家里寄回去,就这样,他已经成为村里人的骄傲,家中的顶梁柱,他也曾想过,再过几年,等他退伍后,公家又管分配工作,到时候,他就回去把家里给他说合的那门亲事给成了,然后好好的孝敬二老,抚养弟妹,好好的过日子。

他从来都有没想过,战争就这样的降临在他们头上,而他,直到上了战场,才发现原来自己过去训练中学到的东西,是真的能够杀人的。

然后,是现在,他早已熟悉了这带着腥气的泥泞山林,习惯了死亡和杀人,只是他永远都不会喜欢这里。

脚下被什么东西给挡了一下,王平收拾漫天跑锚的心神,低头,拨出陷在泥中的脚,再行,眼角扫到的东西让他停滞在半空,他呆呆的看着那点凸起,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枪是军人的生命!

王平从开始当兵拿起枪的那天起,训练他的老兵就是这样告诉他的。

所以,他爱枪,护枪,尤其是他那把五六狙,当分配到他手中的时候,他每天无数次的举起它、抱着它、搂着它,它就是自己最重要的依靠。

他从不让别人碰他的枪,唯有在训练杨路的时候,偶尔让他摸两下,这也算是这个老好人唯一显得比较独断的行为。

杨路那小子手长,见王平不让他动它的狙击枪,他就偷着摸,还在枪柄上刻了几刻弧线,说什么让王平象外军狙击手一样,每干掉一下敌人就画一道,然后这里就可以形成一个图案,把王平给气的,狠狠的给他屁股上来了一脚。

而那一天,李林拿走了王平的枪。

它被泥土埋包,却又被雨水冲刷了出来,枪柄露出了地面,熟悉的刻痕让王平立即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宝贝。

颤抖的一点一点扒掉这附近的泥土,一截白森森的断骨露了出来,枯骨细长的骨节紧紧扣在枪身上,断骨上缠绕着碎裂的布片已分不清颜色与模样,王平用手刨,不停的刨着这一带,直到杨路找了过来,两个人开始了疯狂的挖掘。

没有人说话,只是低头不断的挖着、刨着,将十来米方位的泥土翻挖了个顶朝天,两个人成了个泥人,只到累的再也动不了,就直直的躺在泥地上,无力的望着上空。

潮湿阴暗的丛林,尸体腐烂的很快,何况已经过了两个月,他们挖出来的只是一些断肢碎骨和分不清的碎片衣物,能勉强辨认的只有一个水壶、一把枪,几截断骨根本认不出来是谁的,或许,唯有扣在那把枪上面的能大概肯定是某人的遗存……

休息够了,把所有收集起来的东西包好,收在挎包里,两个人默默的归去。

直到上级认定了李林一行人的失踪为牺牲,将他们评为烈士葬在了南园的那一天,在所有人都离去后,一直没有表情的杨路终于放声痛哭。

在今天的葬礼上,他见到了被他‘拐骗’的两个老兵,他们八个人,只活下来两个人,那两个老兵只是安慰的拍拍杨路的肩,什么话都没有说。

当故园宁静下来,杨路蹲在墓碑前,看着照片上那个坚毅微笑的李林时,常久压抑下来的伤痛再也忍不住,他哭了。

远远的,王平看着杨路如狼嚎的悲泣身影,无声。

他们的战斗结束了,但此一生,他们,谁也不会忘记所发生的一切,这是他们今生永远无法忘怀的悲痛,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