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阿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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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失明

等到闻声而来的乌兰察布用力掰开阿蛮那对铁钳子样的手之后,比乌兰察布还要年长几岁的科布多差点就要被阿蛮给掐死了,现在还在一边翻白眼儿呢。

“这孩子,”科布多不停的揉着自己的脖子,“手劲儿怎么这么大,差点就把老人家我给掐归位了。”

乌兰察布看着阿蛮双眼上绑着的黑色布条,回过头,颇为埋怨的对科布多说道:“你就少说两句吧,阿蛮他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科布多低低地“哼”了一声,却没再说话。

“老爹,”沉默了半晌之后,阿蛮才嗫嚅着开了口,“我……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了。”

一开始的时候,阿蛮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他还以为自己依然沉浸在梦境里那片虚无当中,直到科布多与乌兰察布的声音接连响起,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醒了,眼前的黑暗是真切的。

“这个……”乌兰察布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跟阿蛮说了,“阿蛮,你听我说,你这个眼睛只是暂时看不见东西,过一阵子就会好了。”

出人意料的,阿蛮并没有像乌兰察布料想的那样歇斯底里或者怎样,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

“那……那我就先去看看公主醒了没有,她要是醒了,我就叫她来看看你。”

乌兰察布似乎是非常的不知如何面对阿蛮,话才一说完,他就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把个还在一边坐着的科布多扔在了那里。

“哎!怎么走了……”

科布多微微张着嘴,目光随着乌兰察布的背影移动,直到蓬包的门帘落下,他才不得已的收回了视线,稍稍看了阿蛮一眼。

阿蛮的身上的伤口也有不少,但都已经被科布多给包扎好了,其中就数阿蛮大腿上的那道伤口难处理,因为那是贯穿伤,当时阿蛮的整个大腿是被卡鲁用一根长矛给扎穿了,好在科布多的医术了得,而且那根长矛并没有挫断阿蛮的大腿骨,所以科布多才能赶在阿蛮出血过多而死之前为他止住了血。

不过这所有的伤加起来,大概还没有石头萨满兜头给阿蛮来的那一棒子要严重,那一棒,真是太狠了……

想到了这里,科布多不禁有些自得于自己的医术,要不是自己的这些手段,眼前这少年别说第二天就能够醒转,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可是他的眼睛……

科布多叹了口气,刚刚乌兰察布对他说什么“过一阵子就会好了”,这当然是胡扯,他乌兰察布懂个什么东西,一点医术都不了解的人也敢妄自评断,但科布多也知道乌兰察布是想要安慰这少年,——毕竟不是谁都能够轻易接受自己以后再也看不见东西这一状况的。

“我是不是再也看不见了。”

阿蛮说话的时候情绪没有一丝波澜,好像他口中的那个“我”,跟他自己一点的关系也没有。

“倒也不是,”科布多竟也不由自主的遮遮掩掩了起来,“乌兰察布不是说了吗,过一阵,过一阵子大概就会好了。”

“我知道了。”

阿蛮又将这四个字给重复了一遍。

“那我也先出去了,”科布多终于是有些承受不住这蓬包内的气氛,“有什么需要你就喊一声,我就在旁边。”

阿蛮没有做声。

当天中午,得知阿蛮已经在上午醒了过来的丽丽就过来看望了阿蛮,但阿蛮除了开头跟丽丽说了几句话之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到了后来,丽丽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够跟阿蛮继续说下去的,便只好叫阿蛮安心养伤,然后离开了。

转眼就过了将近半个月。

前两天的时候,乌兰察布得到消息说,狄族与鲛人族的交战已经到了关键点,但狄族中无人统领,而且大长老跟其余四位长老的积怨已经处在了爆发的临界点上,一个个的成天只想着内斗,所以现在是鲛人族占尽了上风,看样子不用开春就能打到聚居地这里。

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乌兰察布陪着丽丽离开了这片牧区,去做什么也没有跟阿蛮说,只是留下了科布多照料伤势依旧沉重的阿蛮。

后来,阿蛮还是从科布多的口中得知了,原来在老族长还没有陷入昏迷的时候,他便已经开始着手成立了一个秘密的组织,专门用来维持狄族内部的稳定,而乌兰察布和呼伦,还有科布多都是这个组织中的一员,现在乌兰察布要带着丽丽公主回去,利用那个组织的能量与大长老对抗。

可是知道了这些又用什么用,阿蛮拄着拐杖,落寞的站在了极北冰原那冰冷坚硬的土地上,自己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腿上的伤让自己只能依靠拐杖勉强行走,真要等到伤势恢复,还不知道要何年何月……

科布多一直站在远处看着阿蛮,他是受了丽丽公主的吩咐,留下来照顾对方的,说是照顾,其实就只要看着阿蛮然后按时给他换药就行了,毕竟阿蛮还没有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而且这里是几乎废弃的牧区,本就没有什么人烟,再加上草皮被啃尽了,也不会有什么野兽,所以科布多根本不用担心阿蛮的安全问题。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科布多就转身回了蓬包当中,为自己跟阿蛮准备晚饭,——原来科布多不仅是医术了得,那厨艺也是很不错的。

今天是难得的晴朗天气,所以才有夕阳笼罩着冰原,一抹鲜红的余晖洒在了大地上,映着阿蛮的背影,将之拖得老长。

阿蛮一点一点的向前艰难的走着,他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却也不想就此停下,于是在这片苍茫的天地之间,就有个人影踽踽而行,把自己的背影抛向了远方。

终于,阿蛮还是走累了,他放下了自己的拐杖,慢慢扭动着身体,让自己以一种最舒服的姿势坐在地上,然后将拐杖扔在一旁,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许久不见的笑容。

经过了这么多天,阿蛮渐渐的有些适应了目不能见的生活,并且,因为看不见东西的原因,阿蛮的心不再像以前那样浮躁了,而是有些沉下去的感觉,——那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奇妙境界。

坐在地上,阿蛮不用眼睛去看,依然能够感受到夕阳的温暖,微风的微凉,还有距离自己不远处,那一朵盛开着的小花的芬芳。

隆冬腊月的,本来不应该有花会开,但不知道那一朵是怎么了,居然开错了季节,——也许它本来就是深冬才开,可阿蛮哪里会管这么多,他此刻甚至觉得,只要自己还能闻得到花香就已经很好了。

“别摘!”双眼前蒙着黑布的阿蛮突然喊道,“就让它开着罢。”

距离阿蛮几丈开外,一名狄族青年正弯着腰、伸着手,准备将漫漫荒原上盛开着的唯一一朵小花摘下,却被阿蛮给出声制止了。

“你是什么人?”

那名狄族青年似是先前没有注意到那边还有人,脸上的错愕还有消散。

“别摘它。”

阿蛮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只是循着对方的声音,将自己的面孔正对着了对方。

那人看了看阿蛮眼前的黑布,心知对面那少年的眼睛怕是看不见东西,可如果他看不见的话,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想要采这株枯寒草的呢?

枯寒草,草如其名,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枯死的状态,但每到深冬最为严寒的时候,这种生性奇怪的草便会伸展枝叶,并且在顶端开出一朵小百花,香味清幽,最具有安神的效果。

见阿蛮半天不答,这名狄族青年就走到了阿蛮的身边,看了看阿蛮放在一边的拐杖,顿时觉得自己再站着就有些不合适,便与阿蛮相对而坐,然后开口说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去采它的?”

“我能感觉到。”

阿蛮今天穿的是狄族人的衣服,作的也是狄族人的打扮,所以对面那青年到现在也没有发现阿蛮其实并不是狄族人。

“那你又怎么会在这里?”那青年抬头四处看了一下,“这里荒无人烟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阿蛮微微叹了口气,思考了半晌,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跟对方说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便只好说道:“我在这里散散心而已。”

那青年当然不信阿蛮的话,他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摇头,似是觉得阿蛮刚才说的话十分可笑,可笑到了极点。

阿蛮听着对方的笑,忽然间有些不自觉的也挑起了嘴角,跟着一块儿笑了起来,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就这么在冰原上大声笑着,一直到夕阳即将坠入了地平线以下。

“时间不早了,”那名狄族青年拍拍屁股站起了身,“我还有事,就不能在这边耽搁了,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我叫阿蛮。”

阿蛮感觉到那青年已经绕过了自己的身边,朝着远方走去了,他低头想了一下,终究还是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名字。

“阿蛮?”那青年的声音越来越远,“我记住这个名字了,以后咱俩就算是朋友,对了,我叫做阿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