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失散
风紧雪急。
这一场雪越下越大，等到阿蛮和姜炎一同将那惨死的狄族孩子仔细的掩埋在村外后，才被挖出来的那三十多具尸体又让雪给埋上了。
“等雪停吧，”阿蛮将从村中寻来的铁铲往旁边一扔，“咱们先进去避避雪。”
姜炎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话，——即便张了嘴，他又能说些什么呢，如此一副人间惨剧，死得尽是些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
起先姜炎还以为这个狄族小村落是让野兽给袭击了，但在收敛了那么多具尸体之后，姜炎稍一查看伤口便知道不是野兽造成的，如此……
姜炎真是想也不敢想。
“进去吧，”阿蛮路过百灵身边的时候，用手轻轻拂掉了她头发上的雪，“等明天雪停再继续，你俩站在这容易着凉。”
阿蛮说的“你俩”，指的自然就是百灵跟海螺，只是自打看见过那枚贝壳之后，海螺就显得有些魂不守舍的，方才趁着另外三人没注意的空当，她走过去将那贝壳拿在手中细细的看了一眼，然后就紧紧的攥在手中，到现在也没有松开。
四个人坐在蓬包中间旺盛的火堆边，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浓到化不开，在“噼啪”燃烧的火堆声映衬下，显得愈发得压抑。
外面的雪已经下了大半天，却一点儿也没见歇势，反倒是有继续变强的迹象。
雪在蓬包外堆起了约莫半人高，阿蛮担心这兽皮缝制的蓬包会让大雪给压垮，便要出去铲雪，姜炎本想跟着一起去，可阿蛮说他一个人就够了。
坐在蓬包内，姜炎一边往火堆中扔着柴火，一边摇头叹气，他始终无法接受这种对于弱势者的屠杀。
“海螺，你怎么了？”
正往火堆里扔着柴火的姜炎稍一抬头，却发现了海螺的异样，——她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居然像是在暗自啜泣。
离海螺最近的百灵赶忙过去搂住了她的肩膀，轻声地问她出了什么事，可海螺先是一言不发的抽泣，最后干脆一把抱住了百灵，小声的哭了起来。
百灵连连拍着海螺的后背，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看了看一边愣在当场的姜炎，百灵又对着他使了好几个眼色。
姜炎一怔之后回过神来，想要出言询问，可一时之间想不出自己该是怎么个问法，想要过去坐在海螺的身边，可百灵正在那照顾她呢……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姜炎平日里的聪敏机灵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哭了几声之后，海螺从百灵的怀中抬起头来，一边抽咽着一边说道：“这……这些人……这些人都是被鲛人杀死的……”
被鲛人杀死的？
姜炎心说那鲛人不是都生活在无尽海中的吗，这小村落离那无尽海可远着呢，怎么会有鲛人跑到了这里，大肆屠杀无辜的村民呢？
正疑惑间，姜炎就听到门帘“唰啦”一声响，然后是阿蛮语带惊慌的喊道：“快！快走！”
“外面可还下着……”
姜炎本想说“外面可还在下着雪呢”，可就这么一句话没说完的功夫，那个“雪”字已经被渐渐响起的“隆隆”声给掩盖住了。
“野牛！野牛群过来了！”
阿蛮拉开门帘，漫天飞雪立马填了进来，瞬间铺了一地。
一听“野牛群”这三个字，姜炎当即起身随着阿蛮冲了出去，奈何雪下得太大，耳中只能听得“隆隆”的巨响，根本辨不明野牛群是从哪个方向过来。
“前面！”阿蛮见姜炎四处乱转，便伸手往前指了一指，“是从那边过来的！”
姜炎顺着阿蛮手指的方向往前一眺，虽然模糊，却还是看见了一条黑线从远方飞速靠近，转眼间就已经变成了一条“黑带”。
“我的老天……”
姜炎嘀咕了一句，然后转头朝着蓬包里大声喊道：“快走快走！”
不用他喊，蓬包内的百灵早就将海螺给拉了出来，但雪势太大，才一露头就被风雪扑得满头满脸，糊里糊涂的让阿蛮跟姜炎一阵拉扯，险些摔倒在地。
“向后边跑！”
阿蛮扯着喉咙的这声喊才一出嗓，就被风声给盖住了，再加上耳畔不停回响着的万牛齐奔的声响，离他最近的百灵也只能看到他的嘴巴在动，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情知自己喊话再也没用，阿蛮便只顾低头拉着百灵往前走，但这雪已经没过了大腿，走起来谈何容易，没走出多远，阿蛮就已经累出了一身的热汗，——不知是当真消耗了太多体力，还是让牛群渐近的声音给急出来的。
这么没头没脑的跑下去不是办法……
阿蛮脑中念头一闪而过，转头就想和姜炎商量商量对策，可再一回头之时，身后哪里还有姜炎跟海螺的影子，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白，还有渐渐近了的黑。
“姜炎呢！”
阿蛮几乎是贴着百灵的耳朵喊了这么一句，这下百灵终于听明白了，四下看了一圈之后，面露迷茫之色，显然她也才注意到另外两人没有跟上。
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阿蛮拽着百灵就要回去找他俩。可百灵却拉住阿蛮，凑到他的耳边大声喊道：“牛群要来了！”
可不是要来了吗……
刚刚还看起来极远的牛群，转瞬间就已经到了眼前，放眼望去，黑压压的牛群填满了全部的视线，看上去就好像是黑色的大地在不停颤动。
天是白的，地是黑的，当先那头牛的双眼是红的。
从前就听说过极北冰原上的长角野牛是肆虐冰原的一大灾害，成群奔跑起来，别说是狼群不敢近前，就是冰原巨虎也得退避三分。
可当阿蛮亲眼目睹牛群过境时的雄壮之后，阿蛮可以十分肯定的说，冰原巨虎根本不是对手。
单独的一头野牛也许并不是多大的威胁，前些日子就碰到过，一个回合便被冰原巨虎给解决了。可是当一千、一万、一百万头怀着踏平一切这种信念的野牛聚在了一起，就形成了怎样一种毁灭性的力量，所过之处遍为狼藉，连天地都为之变色。
低着牛头，瞪大牛眼，这一群长角野牛在奔跑中已经失去了理智，它们就是要一心一意去冲撞眼前那并不存在的敌人，哪怕挡在眼前的是地，哪怕挡在眼前的是天。
阿蛮将百灵掩在身后，直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要被“隆隆”蹄声给震碎了，面对着长角牛群，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勒紧了他的身心，让他几乎要跪倒在地。
但是他身后站着的是百灵，就凭这个理由，他便不能跪倒。
深吸口气，阿蛮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他已经不知恐惧为何物。
风雪渐紧、蹄声雷鸣，苍茫冰原之上，一头浑身毛发黑黄相间，一对獠牙弯曲指天的剑齿巨虎，朝着那无边无际的野牛群发起了冲击。
有虎啸直贯苍穹，却很快的被轰鸣的蹄声所掩盖……
飞雪连天……
微风拂过处，有才落下地的雪花被轻轻扬起，紧跟着又随那漫天落雪再次飘回地面，——这雪居然还是没停。
一条手臂从积雪中伸出来，当空乱挠几下之后，从原地爬起来个少年，脸上、身上已经让雪给糊满了，待他擦掉自己脸上的雪，又将身上给拍干净时，才看清是阿蛮。
阿蛮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更是扯着，正不停的叫着疼，四下里一望，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了天也没有了地。
眨了几下眼，阿蛮才看明白，原来是这雪地太过无垠了，以至于让自己产生了错觉。
张嘴叫了几声，却因为牵动伤口而疼的直不起腰，阿蛮无助地站在那里，像是一个孩子。
在那场混乱之中，不但走失了姜炎跟海螺，最后连百灵也不见了，一想到那长角牛群的恐怖，阿蛮就觉得难受，生怕另外三人已经遭遇了不测……
“百灵！姜炎！海螺！”
昨夜遇险之时，因为天上一直在下着雪，逃跑的时候又太过匆忙，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方向。现在阿蛮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就更别说该去哪寻找那三人了。
胡乱叫了一通之后，阿蛮干脆坐在雪地里休息了起来，——毕竟身上还有着伤，刚刚叫的那几声已经消耗了不少的力气，再加上伤口的疼痛，阿蛮已经迈不开步子了。
休息了一阵，稍稍恢复了些体力之后，阿蛮寻思着自己不能就在这干坐着，万一另外三人中有受了重伤的，自己怎么着都得去把他们给找到……
随便挑了个方向，阿蛮一瘸一拐的往前走着。积雪太深，所以阿蛮走得并不快，却终究是在向前走着，有一股信念在支撑着他。
就这么在雪地里踽踽前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阿蛮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迷路了，正在不停的兜着圈子，因为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洁白，走了这么久，眼前的景色连变也没变。
小雪还是在一个劲的下，却开始有了止住的趋势。
正走得心中烦闷，阿蛮忽然看到了正前方极远处有几道黑烟缓缓升起，因为风已经停了的关系，所以升得老高，即便隔了这么远还是让阿蛮给看到了。
终于有动静了……
阿蛮心里来了劲，脚下的速度也快上了不少，当下满心激动，又朝前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