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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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赴任救危(下)

第十六章 赴任救危(下)

国联的决议是否起法律效力,日本政府在乎,或许陆军中央在乎,但关东军根本不在乎。关东军信心坚定:为了一举解决全部“满蒙问题”,必须占领黑龙江。

既然锦州不能打,哈尔滨又不能动,那么策动张海鹏进攻黑龙江,通过张海鹏来取得黑龙江,这是最好的计策。一旦控制了黑龙江,哈尔滨就是一个孤岛,不战即可取之。不料费尽心机,但张海鹏的军队实在不管用,一触即溃。

兵败了,军队逃散了,诸事不利,张海鹏火冒三丈,坐卧不安。但是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个出头的机会,他不甘心就这样结束,再次向关东军求援。毕竟他还有一支万余人的军队在,还有利用价值,本庄又给了他十万日元的军费资助和一批枪枝弹药。张海鹏以此为资本,重新招兵买马,企图东山再起。

为了争取时间,张海鹏分别打电报给张学良、万福麟、马占山,宣称:“此次江桥事变,系日本人压迫过重,不得已才欲赴黑省暂避,得到同意才出发。不料行至江桥,匆遭截击。现整队待命,仰祈指示屯驻地点。至于本人,决无野心,决心闭门思过。所部交犬子负责,听由黑省进行改编……”

马占山上任后,查点全省金库只有现金八万多元,财政空前困难。而且大大小小的官员、富商绅士、遗老遗少整天都纠缠着他,要他为全省民众所想,不要抵抗。因此接到张海鹏的电报,心里确实很高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不仅黑龙江局势大大可以缓解,就是日本人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出兵了。他回信给张海鹏,说你张海鹏是东北军的元老,如果想当省主席,本人可以把职位让出,军权也可以交出,只要你张海鹏公开声明抗日到底。

公开声明抗日到底,张海鹏是办不到的,这样日本人还不派暗杀团把他宰了。一看马占山真的派人来点验他的部队,准备收编,心中发了慌,急忙向关东军求计。

此时石原和阪垣也没有什么好计。不过,嫩江桥被黑龙江军队炸毁,正好给了关东军借口,有了“顺势而为”的机会。石原向本庄献策道:“黑龙江军队炸毁了嫩江桥,当然是想阻止张海鹏的军队进攻。但洮昂铁路是用我们日本的借款修建的,并且它对于满铁来说,利益重大,这正是我们出兵黑龙江可利用的时机了。”

“以保护满铁的权益为名,派兵修复嫩江桥,借机出兵。”本庄想了想,点点头说,“嗯,我军有护路的责任,这确实也是个理由。不过,光是我们说了还不行。还得要由满铁和领事馆出面,并且必须得到军部中央的同意,否则不能行动。”

“这个自然,”石原说,“司令官请放心,我们自会安排妥当的。”

十月二十二日下午,由石原起草,以本庄的名义发出的电文到达东京参谋本部:“二十一日,我飞机为了侦察洮昂沿线情况,经洮南飞往齐齐哈尔方向。由于在江桥遭受黑龙江军队的袭击,故而向敌阵地投下数枚炸弹。对于黑龙江军队炸毁向我借款筹建的洮昂线铁路桥,以及向我飞机进行挑衅等暴行,应由我领事馆提出抗议。”

洮南至齐齐哈尔,并不在日本的租借地和铁路附属地范围,是中国的领空。但石原却一点不见外,说得理直气壮,黑龙江军队“竟敢”向我飞机进行挑衅!

二十四日,关东军又电报参谋本部:“关于洮昂线嫩江桥为黑龙江军破坏一事,已敦促满铁和总领事方面立即修复。虽已原则同意,但其考虑到对国际联盟的影响,因此先通过内田总裁催促陆军和外务当局办理,据说已去电。目前修桥(约两周可以完成)与稳定黑龙江政权有很大关系。望你部尽力敦促。如决定修复,我军予以护卫,拟防止两军今后再次破坏。”

二十五日,关东军又一次电报参谋本部:“数日来,千余名土匪在四洮线活动,二十四日,破坏了茂林、三林和卫门台各车站的设施,袭抢列车和各种材料,被炸的车站工作人员全部因此逃跑,四洮线不能运行。故根据满铁方面的恳切要求,决定在洮南以南(包括洮南)的重要车站暂时配第二师团的部队,直接负责护卫铁路。”

日本驻黑龙江总领事叫清水八百一,他听说张海鹏的军队要打来,早在十五日,他就将领事馆的人员和省城的日本侨民撤到了哈尔滨。马占山上任后,清水才受本庄命令返回齐齐哈尔。此时,经阪垣授意,带着随员来到黑龙江省政府。见了马占山,清水很不客气地说:“本人今天前来,是奉本庄司令官的命令,请马主席将黑龙江政权和平移交张海鹏将军。”

“本庄司令官的命令?”此话说得强蛮又离谱,马占山不由愣了一下。冷笑一声,他强压怒火,讥讽地说:“黑龙江是中国领土,我这个黑龙江省主席是中国政府任命的,日本关东军的司令官并不是我的司令官,你怎么能说出这种无知的话来呢?”

清水强词道:“现在辽宁、吉林两省已经和日军合作,日中两国本来就是亲善关系,满洲和日本的关系就更为亲切。黑龙江不过隅一省,凭一省之力是决难和日军相抗的。张学良现在自顾无瑕,如果黑龙江能与日军合作,日中亲善,即可免去战火之乱,百姓安居乐业。”

“哈哈哈……”,打了二十多年的仗,是从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马占山自认为还算是一条汉子,未料到日本人竟然如此轻视他!马占山听了清水的一番话,气极反笑。

清水自顾自地说:“当然,马将军是个军人,也有为难之处。如果不愿意合作,还有另外的办法。张海鹏将军托本庄司令官代说,愿出五百万美金请马主席出国,置身于外,做到两全其美,你看如何?”

“好一个两全其美!”受到如此侮辱,马占山气得脸色铁青,再也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怒吼道,“张海鹏这老贼不要脸,你们日本人也太不了解我马占山了。我马占山虽是一介武夫,但军人守土有责,决不会出卖黑龙江的。你回去告诉本庄,他如果想得到黑龙江,用不着来这一套。可以拿血来换,不要看不起中国人,用钱来收买。黑龙江岂是区区五百万美金可以买到的!”说完起身甩手而去。

其实,马占山的这种反应是预料中的事。关东军的这种做法,与其说是在政治上给马占山施加压力,还不如说是在故意激怒马占山。

关东军的一连串电报到达作战课时,几乎所有的课员都认为:关东军向四洮线(四平至洮南)出兵,肯定是以齐齐哈尔为目标的,这显然是违背了军部中央的意图,应该发电予以警告。但是作战部长和作战课长都出差不在家,无人敢作主,便与情报部门进行磋商。情报部中国课课长重藤千秋大佐看了电报后,满不在乎地说:“你们作战课也真是的,这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在洮南附近,不必那么紧张吧。”

既然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论作战课的课员们在内心里,又何尝不希望关东军能把黑龙江一举占领?于是,大家哈哈一声,也就置之不理了。

既然军部中央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第二天,第二十九联队第一大队在名仓刊少佐率领下,以剿匪为名,占领了四平至洮南的铁路线。同时,第三旅团的司令部也迁到了郑家屯。

关东军要向齐齐哈尔出兵!日本内阁成员闻讯脸色都变了。国联要求日军撤军的决议,虽然说没有法律约束力,但毕竟是国际社会作出的决议。人在做,天在看!关东军的行为,不仅仅是在打政府的脸,而且是在向国际社会叫板!这将会对日本带来什么灾难!币原外相更急出了一身冷汗。但军方的事他插不了手,关东军他更管不了,只得电令清水与黑龙江省政府磋商,要马占山低头,防止事态扩大。

正好,关东军也要求清水,就嫩江桥被炸一事,向黑龙江省政府提出抗议。于是,清水身负重任,不断往黑龙江省政府跑。要马占山立即修复嫩江桥,如果黑龙江省无力修复,则由满铁派人修复。

二十七日,前一天才上任的特务机关长林义秀少佐,带着一名书记官来到黑龙江省政府。林义秀的公开身份是领事馆武官,他是在东京接到密令,二十二日到沈阳。接受了关东军交待的任务后,二十六日晚才到达齐齐哈尔。他向黑龙江省政府递交一份关东军的通知书:“日本关东军司令官要求黑龙江省政府迅速修复嫩江桥,限期一周,从十月二十八日开始,至十一月三日止。在此期间,黑龙江省政府不动工或虽然动工但到期未能完成时,以后则由日方修理,到时可视情况对工程进行实力保护。”

才复照清水,江桥由黑龙江省政府自行修理。而且为了堵住日本人的嘴,也准备派人修理。现在林义秀居然提出限期七天修好,马占山气愤地说:“这岂不纯粹是在找喳吗?”

当然是在找喳。因为即使由满铁派人马上修理,也要半个月以上的时间。关东军正要千方百计利用这一机会出兵,如果给足够的时间,真让黑龙江政府把桥修好了,出兵岂不是没有了借口了吗!林义秀在接受任务时,石原就悄悄地告诉他:“桥修不修不是问题,你如果把日军引进黑龙江就好了,好好干吧!”

因此,林义秀对马占山说:“没有商量的余地,根据满铁技术人员勘察报告,三天就可以修好。”

但这种碍眼法并不高明,是瞒不过军部中央的。关东军想尽各种办法进兵黑龙江,甚至不惜与苏联发生武装冲突,对此军部中央深感担忧。陆军省和参谋本部几度磋商后,决定设法制止。二宫给三宅参谋长发出电报:“针对苏联武装入侵北满,帝国立即针锋相对地逐步采取武力对抗的手段,以此作为对苏政策,实为不妥。莫如待其相当深入后,以果断行动方可推翻苏联势力。因此,在参谋总长尚未作出必要的处理决定之前,贵军不得对北满采取积极的作战行动。至嘱。”

与此同时,军务局长小矶也发电:“只要苏联不挑衅,就避免对北满使用武力。目前要以加强张海鹏军或收买马占山军等适当手段来治理北满问题,倘如有此可能性,就采取的方法和行动所需的经费,望火速告之。”

“军部中央治理北满的主张,如果能办得到,那当然好。”在本庄的办公室里,看了电报,石原说,“可现实是,张海鹏军不堪用,又无法收买马占山。”

“那就不好办了,”本庄担忧地说,“军部中央不会同意我们出兵。”

“没有关系,”石原若无其事地说,“军部中央是担心苏联的干涉,引起日苏之间的大规模冲突。但从各种情报显示,苏联是不会干涉的。”

日本驻苏大使广田弘毅前几天通报军部,说他就盛传苏联援助大批军火,及二十万苏军在国境线集结一事,向苏联副外交人民委员加拉罕提出质问。但加拉罕宣称:此说纯属荒诞无稽的谣言。苏联尊重他国的主权和独立,执行和平政策。对满洲冲突的双方都不提供援助,采取严格的不干涉政策。

哈尔滨特务机关长百武晴吉中佐也报告说,他与苏联驻哈尔滨代总领事奥尔洛夫会谈过。对于外界所传苏联以武器援助黑龙江军队的说法,奥尔洛夫予以否认。并且还说,只要日军不用武力侵犯苏联在北满的利益,苏联毫无干涉之意,也不过问嫩江桥由哪一方修理。

阪垣接着石原的话说:“事实恰恰证实了我们的判断,苏联目前在经济上不是很强,军事上力量不足,懾于我军的强硬态度,不得不采取消极的态度。至于军部中央,在考虑北满问题时,虽然与我们有一定的距离,态度不够明朗,但目标是一致的,相信能够理解我军的行动。”

石原紧接着催促道:“司令官,黑龙江军队破坏铁路桥,从国际的观点来看,给了我们出兵的良机。我军在保护修理的名义下出兵黑龙江,堂堂正正,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这句话很中听。因为“九·一八”当夜就是抓住了机会,果断地出兵,才能以极小的伤亡取得了巨大的战果。本庄点点头,终于松了口:“那就把方案制定出来看看吧。”

方案很快就制定好了,也没有什么新意。就是派军队强行渡江,迅速占领桥头阵地,掩护修桥。如果遭到中国军队的阻拦,日军则应毫不迟疑地立即攻击推进,直至攻占齐齐哈尔。

“你打算用多少兵力?”本庄问石原。

“从第十六联队长抽调大约步兵和炮兵各一大队,加上少数骑兵、工兵及其它辅助部队。”

“将这么一支部队派到五百公里远的地方,”本庄怀疑地问,“这太危险了吧?”

“问题不大,”石原轻松地回答道,“估计中国军队仍采取不抵抗政策。”

阪垣插嘴道:“如果中国军队敢于抵抗,那么我军兵力不足,随即正好增加兵力。”

原来如此!本庄微微一笑:“嗬,你们都算计好了嘛。”

“那当然,要不然就不称职了。”石原颇为自豪地说。

十月三十一日,关东军电复军部中央:“次长及军务局长关于治理北满问题的电报,已悉。若将苏联引至北满后再采取果断行动,在一般情况下需要相当时日,而且苏联是否直接出兵北满进行破坏活动,尚难判断。特别是前几天广田大使发出警告,我关东军又采取现在这种消极政策,在此情况下益发如此。另外,现无收买马占山的可能。我军虽力量微薄,但正在对此进行工作。

军务局长授意为治理北满,当前应加强张海鹏的实力。对此意见我军甚表赞赏。因而尽速将我军缴获之武器支援于彼,并决定于今日加以处理。以上情况乞望谅察。又内部策反以及收买所需之经费至少三百万日元,望火速寄来。

总之,对处理北满问题,尊意与我方见解无大差异。如此接近,不胜庆幸。我军迅速进行内部策反活动,稳步开展工作。

又,此时若将锦州、齐齐哈尔断然收归于我,乃收拾时局之捷径,望充分了解此点。而且,我们认为目前已获得了最好时机。”

没等军部中央回电,当天石原就赶到长春第二师团司令部。第二天早上,由第十六联队长滨本喜三郎大佐率领的嫩江支队:第十六联队本部、一个步兵大队、一个野炮兵大队、一个骑兵中队、一个工兵中队,一个电信班、共约千余人。分别从长春、吉林出发,于十一月二日到达泰来。

“这还了得,如此重大的事情,你们竟然置之不理!关东军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你们不知道吗!”经上海刚回到东京的今村知道后,先把本课的课员臭骂了一通,然后找到他的顶头上司建川嚷道,“关东军这样做,把中央部置于什么地位?关东军及本部前往满洲的成员,受到当地胜利气氛的影响,凭着一股热情,就要在北满作战。而且嫩江支队已经出发一天后才报告,这将中央部置于何地?但纵观国内国外的形势,此时绝非在北满作战的时机,必须制止关东军的行动,否则后果将十分严重。”

“是啊,”建川也有同感,他并不同意此时全面军事占领,“关东军有一批亡命之徒,只知道蛮干,不从全局出发,不考虑整个国家和军队的利益,应该予以制止。走,我们一同向总长汇报。”

金谷听了他俩的报告,也很不高兴地说:“关东军这样做太过份了,难道不知事态的严重性吗?”

对于北上作战,考虑到会和苏联冲突,军部中央十分慎重,在九月底就制定了《临时对俄作战计划大纲》。考虑到如果中苏结成联盟,日军除了确保北京、天津和山东方向外的军队外,还要动用十五到十六个师团的兵力与中苏两国军队作战。也就是说,将要发生全面、持久的战争,全国都要进行动员。

“关东军不与中央部商量就擅自行动,这样做是过份了。”但建川还是不愿意与关东军搞僵,他说,“不过,军队已经向嫩江出发,而且只是为了掩护修理铁路。考虑到洮昂铁路与苏联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嗯,也是,既然嫩江支队已经出发了,从军队的威信来说,不好制止。”金谷皱着眉说,“但无论如何,此时不宜在北满作战,不能让关东军打乱军部中央的计划。”

“不仅如此,”今村说,“对于关东军的所作所为,作为中央部门,要想办法进行约束才行。”今村本是个中规中矩的人,又身在军令部门中枢,他对于关东军的一次次无视中央权威,实在是很气愤。

当天,今村起草了电报,以参谋总长的名义发给本庄:“……为修理铁桥进行护卫,需要行使武力,本人表示同意。但应遵照前电的精神,完成护桥目的后立即撤退。总之,鉴于目前国内外局势,决不允许任何理由让部队越过嫩江而远远北上。”

同时,陆军次官杉山也发出了电报:“……修理江桥以及与此有关的军事行动,极其神速而又巧妙地进行至关重要,故望给满铁以指导,以便尽快完工。至迟在十三、十四日左右,以便使护卫部队撤退完毕。总之,这是为了外务当局十一月十六日召开国联理事会之前摆脱各国对满蒙问题的指责。也是为了具体确定间接活动所需治理北满的三百万元经费,故有此必要。此事已和外务省当局达成协议。”

尽管多次发出命令,语气一次重过一次。但是,能否制止关东军的北进企图呢?说实话,军部中央的首脑们对此也没有信心。

修不修桥,关东军其实根本不在意。修复嫩江桥本来就不是关东军的目的,而是想将桥修复,鼓动张海鹏的军队继续进攻黑龙江。俟双方交火后,关东军则可以维护洮昂铁路权益和保护侨民的名义出兵。但是,军部中央断然拒绝关东军北进,而且用了“决不允许任何理由”的语句。

接到电报,本庄此时很为难。他实在不愿承担擅自出兵的责任,但又不能出尔反尔:命令嫩江支队停止攻击,修完桥后返回。于是,他打算把总长和次官的电报内容转发嫩江支队,让他们自己去领会和作出决定。以后出了事,也可以有推脱的借口。

可是,本庄的小算盘被片仓看穿了,他把电报压了下来,报告了阪垣。

啊,这怎么行!阪垣听了,急出一身冷汗,忙对本庄劝阻道:“司令官,在目前的情况下,如果把电报的内容转发给嫩江支队,就会使他们站在十分为难的地位,会使他们进退两难。大敌当前,前线指挥官举止维艰,此为兵家大忌呀!”

“可命令总不能置之不理吧?”本庄有些心虚,脸色微红,手中一支大号铅笔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总有个时间问题嘛,战场上的事情变化大得很。”阪垣阴阴一笑,说,“如果黑龙江军队阻止修桥,并且因此发生了军事冲突呢?作为中央首脑部,他们不会不理解司令官的。”

本庄一想,这话也对。黑龙江的军队不堪一击,待嫩江支队过江之后,将其驱走,一切自然会顺利解决。齐齐哈尔距嫩江只有六十公里,也谈不上“远远”北上。事成定局,胜利者是不会受到惩罚的。

滨本率嫩江支队主力到达泰来的当天,林义秀和清水两人来到黑龙江省政府求见马占山。

“嗬,这天气可是越来越冷了。”马占山和谢珂慢悠悠地出到客厅,马占山用嘲讽的口吻说,“两位最近可是来得勤呀,已经是省府的常客了。今天这么一大早,冒着严寒到这里,又有什么事呀?”

都近中午了,还早个屁!林义秀既能说中国话又懂中文,当然听得出马占山的话中含意,他板着脸,气势汹汹地质问道:“本庄司令官曾要求你们立即派人将嫩江桥修复,为何一直未见动工?”

“林先生,这是什么话?”马占山板脸回答说,本人是中国官员,是由中国中央政府任命的,并不是关东军司令官任命的,没有任何义务听命于关东军司令官。再说修桥并非小事,几天的时间,就是准备工作也来不及,怎么能修好?而且说到底,这毕竟是我们的事,又何劳你们如此关心呢?”

“不,这绝不仅仅是黑龙江省的事,”清水五十出头,是个老外交官,六年前从长沙领事馆领事调升为黑龙江省领事馆总领事,对于中国熟得很。马占山调侃的口气使清水很不舒服,他强硬地说,“洮昂线铁路对于满铁有着直接经济利益关系。现在嫩江桥被毁,使北满特产无法收购运输,严重地损害了满铁的利益,我日本政府和关东军对此十分关注。”

马占山眉头一扬,反驳道:“清水领事,我想你应该清楚,洮昂铁路属于中国所有,主权在中国。”

“不错,”林义秀说,“洮昂铁路是属于中国,但却是利用日本借款修筑的,与我日本帝国有着密切的关系。奉日本政府和关东军司令官的训令,既然中方不能在限定的时间内将嫩江桥修复,则应由满铁派人修复,以确保满铁的经济利益。现在关东军已派兵前来监护修理工作,请你们予以适当的保护,不要妨碍修理工作的进行。”

说实话,中国向日本借款修筑洮昂铁路,究竟有什么具体的条款,马占山并不很清楚。但按照一般人的思维,借了你的钱,无非就是还钱付息罢了。马占山摇摇头讥讽道:“这事倒是新鲜!日本对于洮昂铁路只是借款关系,是债主。借钱还钱嘛,哪有债主替债务人修桥的呢?再说了,洮昂铁路并不属于黑龙江省管辖,我又怎么能代替洮昂铁路局承认可由满铁派人修桥呢?你是不是太抬举我了!”

马占山的一席话把林义秀堵得满满的,一下子接不上话来。清水倒是反应蛮快,马上说:“嫩江桥是洮昂铁路重要的交通枢纽,现在被黑龙江军队所毁,使得所收购的土特产无法运输,无疑是损害了满铁的经济利益。而且洮昂铁路是日本借款修筑的,此线的运输收入受到影响,必将影响借款的归还。所以,满铁决定派人修理,这对双方都是有利的事。”

此话说得确实是合情合理。马占山点点头,平和地说:“借钱总是要还的,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决不会赖帐的。当然,清水领事所说也有道理。那就这样吧,修桥之事你们就不必费心了,我们代为通知洮昂铁路局,叫他们尽快派人修复,无需贵国越俎代庖了。”

“什么时间能修好,”林义秀问,“已经拖了这么久了?”

“这个嘛,就很难说了,要和洮昂铁路局商议才能知道。但请放心,一定尽快!”

“你们想拖时间,我们是不会答应的!”

“哈哈,言重了,言重了。”在一旁的谢珂打着哈哈说,“正如清水先生所说,运输收入受到影响,洮昂铁路局也着急。他们想快点还钱,自然就会尽快派人修桥。”

“是啊,”马占山说,“洮昂铁路局是欠债人,自然不愿整天看债主的脸色,受债主的气,他们肯定比二位先生还要着急。”

要说写文章,马占山不行。要说斗嘴,三个林义秀也不是对手。林义秀恨恨在把一份本庄签署的通知书扔在桌子上:“我们的要求都在上面,如果你不照办,那你将是会后悔的。”说完便与清水扬长而去。

当天晚上,马占山召集各厅、局、处的负责人、省府委员和省党部委员开会商议。

“本庄这老小子给我们下了最后通牒!”马占山指着林义秀留下的那份通知,向谢珂说,“谢参谋长,你给大家念念。”

通 告

洮昂铁路局及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决定,此次将在我日军掩护下修理嫩江江桥附近的铁路桥梁。为此,本军向黑龙江省军和张海鹏军通告如下事项:

一、自即日起不许以战斗目的利用嫩江桥。

二、至十一月四日正午止,嫩江桥南北两端的军队各由桥梁撤至十公里之外地点,直至修理竣工为止,不得侵入其地域内。修理竣工日期,待预计后随时通知两军。

对不接受以上要求者,则视为对日军抱有敌意,将使用适当之武力。

特此警告

昭和六年十一月二日

大日本关东军司令官 本庄繁

“欺人太甚了!”马占山说,“日本人看张海鹏这老家伙成不了气候,急红了眼,现在要撕破脸,从后台跳到前台,要直接插手了。本人虽为代理省主席,但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大家议论一下,究竟我们应该怎么办?”

卫队团长徐宝珍只有二十八岁,年轻气盛,抢先发言道:“日军想利用修桥之机,把我们骗离江桥阵地,以便于张海鹏的伪军过江向我们攻击,这可不能答应。”

谢珂说:“如果只是张海鹏的伪军倒还不要紧,担心的是日本人借机占领我江桥阵地。”

国防处参谋长王静修说:“如果不让日本人修桥,那就是说马上要和日军发生正面冲突了。”

“冲突就冲突,怕什么?”副官处长唐凤甲大声地说,“我们手中的枪也不是吃素的,他日本人也是肉做的,难道打不死!”

徐宝珍紧接着一句:“不就是以命搏命吗,谁怕谁!”

“唉,这样就和张副司令的电令有违了。”议长李维周摇头晃脑地说,“尽量不要和日军发生正面冲突,这可是上面的意思呀!”

万国宾也连忙点头附和道:“我们要听上面的命令,不要和日军发生冲突。如果日本人决意要修桥的话,我想也是阻挡不了的。还是按他们的要求办吧,免得给他们出兵动武的借口。”

“这可不行,”谢珂反对道,“江桥阵地是利用道木、铁轨、钢板构筑的,十分坚固。如果后退,就等于让防,以后就更难抵抗了。我军阵地距江桥仅七、八公里,防线延绵数公里,是一个很好的桥头堡。日军对此深感头痛,妄想骗我们舍去这个良好的阵地。”

“是嘛,”徐宝珍扯开嗓门说,“他要修桥就修呗,为什么要我们撤离阵地?把阵地让开,无疑是洞开省城大门让敌人闯,太危险了!”

“要是不让开阵地,日军就有了进攻的借口了。”王静修说,“这岂不是更危险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炮兵团长兼省城警备司令朴炳珊说,“他们一定要打,我们也没办法,只好打了,当兵吃粮的还怕打仗不成。”

“不行,不行,”万国宾连忙摆手说,“光是张海鹏的军队我们就难以抵抗,再加上日本军队,这个仗怎么能打呢?”

由于省府重要的官员闻风苍皇出逃,而且还不忘发财,大量地抢购金票,加剧了时局的动荡。受到国内外舆论的猛烈评击,讥讽为“罕见的绅士风度”。张学良为此动了火,大发雷庭,把万福麟臭骂了一顿。

以儿子为首的黑龙江要员如此这般,弄得万福麟十分尴尬。他电令全省各机关:“凡是擅自离省者,以弃职潜逃罪论处。”同时他还从北平寄来《告江省父老书》,说“……褔麟羁滞北平,一时不能即归,诸务殊难遥制,现经请张副司令,转恳国府开去省政府主席另简贤能,以资坐镇。”

在万福麟的严令之下,万国宾、窦联芳等人不得不回到省城。但他们仍然认为,以黑龙江一省之力与日本人相抗,那是自寻死路。

参谋处长金奎壁双手一摊,作了一个怪相,说:“这可就难了,退也不行,不退也不行。”

“办法还是有的,”一直未开口的赵仲仁慢条丝理地说,“问题是我们是否愿意去做。”

李维周斜了他一眼,不满地说:“什么时候了,你有什么计策不妨说出来,卖什么关子!”

赵仲仁五十出头,满族人,日本法政大学毕业,民国初年被选为众议员。他长袖善舞,生财有道,经营房地产有方,是省城最大的房阀,有了一个外号‘赵半城’。赵仲仁深黯官商一体、钱势相连的道理。初时他巴结当时的督军吴俊升,从森林局长升为道尹,继而又成为省城市政筹备处处长。万福麟主政后,他又贴上万福麟,成了省府委员。凭着他和日本人千丝万缕的关系,极希望受日本人支持的张海鹏能入主黑龙江,以便能分到一个肥缺。马占山上任后,赵仲仁又和一些人串连,鼓动了二百余人到省府,又哭又闹,要求马占山顾全地方,和平解决。还准备成立了治安维持会,断绝与北平张学良的关系。

受李维周用话一激,赵仲仁硬着头皮说:“我也没有什么妙计,还是旧话重提。我省库空如洗,兵无利器,全省军队连张海鹏的军队都难以抵抗,更何况日军直接派军队插手。辽吉两省有十余万精兵都抵挡不了日军,何况我省一旅弱兵。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请马主席顾全地方。为免遭生灵涂炭,欢迎张海鹏入省,和平解决。说来仙涛将军也是东北军的元老,总不会不为地方着想吧!无论如何,这总比经过一阵烧杀之后,再由日本军队占领要好。”

“嗯,有道理,有道理。”李维周拍手赞道,“和平解决最好,一打起来,胜也好,败也好,总是商民遭秧,地方受害。”

“是啊,”主和派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道,“黑省兵力单薄,又无优良装备,打起来总是地方吃亏,还是和平解决最好。和日军硬拼,那是会出乱子的。现在中央都不说打,正从外交方面解决问题,我们为什么要打呢!”

“拍!马占山听得起了火,一拍桌子,焦躁不满地说:“我马某人不才,奉命为一省之长官,守土有责,决不能让黑省尺寸之地易于敌手。黑省兵力不足,武器不良,库银缺乏是实。但若敌人来欺,我就和他拼命,保护国土,保护人民。如果我马某人打错了,给国家惹出乱子,就请诸位把我的头割下,送到中央去请罪!”

徐宝珍更火,卷袖起身,掏出手枪,挥舞叫道:“在座有哪一位再主张言和,便以汉奸论处!”

“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万国宾慌忙喝道,“这是在开会,大家商议嘛!”

赵仲仁翻了翻白眼,说:“既然马主席这样说,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一时间,大家都默不出声。良久,王静修才讪讪地说:“现在日本人气势汹汹,正要找借口动武,我们如果硬顶,是不是正好中了他们的计呢?”

唐凤甲瞪了他一眼,说:“要是退出阵地,那才是中计了呢!”

万国宾说:“江桥被毁,日本人的利益受到损害是事实,现在他们还没有出兵来攻打我们,要修复江桥也是有道理的。不让他们修恐怕不行吧?”

看到大家不出声,万国宾又说:“难道我们真的要违抗上面的命令,和日军硬碰硬地干一场不成?这无论胜负如何,将来总是不好说话的呀!”

是啊,如果和日军打起来,那就是属于擅自作主了,将来胜负都不好说话。万国宾的一席话形成了一股压力,大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无言相视。

“大家看这样行不行,”无言不是办法,事情总要解决。谢珂开口说道,“我们把守桥的前沿部队撤下来,若日本人问起来,我们就说已经撤了,但主力仍留在阵地不动。这样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即可避免正面与日军接触,又可保住阵地。”

“好,”众人略一思索,纷纷赞同道,“这不失是一个好办法!”

“事关省城的安危,主阵地我们无论如何是不能丢的。”谢珂望着马占山说,“但这修桥的事嘛,恐怕……”

马占山轻叹一声,一摆手,说:“那就让他们修吧!”